第113章 喜歡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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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喜歡挨打
岳峙淵毫不留情道：“想人多勢眾, 就不管不顧的生育，後悔力量分散，又全部吞食回去。拿生命當兒戲，拿子孫當血脈的容器, 簡直荒唐！”
鴟尾擡眸看向遠處, 唇邊泛起自嘲的笑意, 喃喃自語：“是啊，我們是龍族血脈的容器。天下萬千妖族，會不會也是妖皇血脈的容器？若是……”
這想法太過驚人, 孟嫻冷聲喝止住，問：“鴟尾, 你是什麽意思”
鴟尾怔了怔, 在她陌生的稱呼和目光中忽覺赧然, 躲閃地避開目光, 低聲道：“沒什麽，隨便想想罷了。”
他的眼神依舊空茫，沒有太多的野心。孟嫻抿了抿唇，軟下了語氣，帶著一絲希冀, 問：“龍王以龍子為蠱，你也是被迫隨之, 對嗎？”
長久的靜默過後, 鴟尾平淡道：“不，是我第一個吞噬了同族，才讓父王意識到, 比起白化妖族，血脈相通的龍族才是提純血脈的最佳選擇。”
“並非所有的龍族都做過壞事, 他們之中也不乏弱小良善之輩，游離在族群的邊緣，就如同當年的我一樣。他們下跪，痛哭著懇求，但最終，都無一例外化作了我與父王血脈的一部分。”
他的語氣平靜，似乎並不把這些放在心上。明眸染上怒意，更多的卻是失望，孟嫻冷冷問道：“八階，你已經覺醒了天賦？”
“是。”鴟尾態度溫和，有問必答：“龍族是海域之主，天賦為歸心，可使海族和弱小的人族信任、追隨。父王正是以此召集了陸上的龍子，一路走來，常山下游那些部族也已經被我收服。”
孟嫻冷聲問：“你們準備走到哪裏，常山也在其中嗎？”
鴟尾輕聲應：“是的。”
岳峙淵冷哼，上前半步：“你當我是死的？”
鴟尾搖搖頭，似是不解：“我並不認為這是件壞事，人族太過弱小，要麽歸順，要麽毀滅。若全部的人族都能歸順，人間也不必開戰了。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救了他們。”
“那你可問過他們，是否要放棄原本的生活，成為龍族的走狗？”岳峙淵怒問：“你拿控制叫做拯救？”
鴟尾並未回應，神色中滿是困惑，孟嫻對他徹底失望，冷聲道：“你們此行到此為止，常山往上，南隆休想過去。”
鴟尾想了想，溫聲道：“若你不喜，我可以繞過供奉鳳族的部落。”
孟嫻冷然拒絕：“不必了，是否供奉我，對我來說都一樣。”
鴟尾神色莫名：“你是妖，是鳳主，他們只是一群弱小的人類罷了，你為何要幫他們？”
“你也曾經弱小過，如今卻要變成昔日□□過你的仇人模樣？”孟嫻反問，面露厭色：“弱小並非原罪，同為天地孕育的生靈，人族與妖族一樣擁有選擇的權力。”
“選擇……”鴟尾的笑意黯淡了下來，想起了悠久的往事。幼時鳳凰島的海灘上，她似乎也曾經這樣期許過他。期待他能學成，擁有自保的能力，走出自己的道路，而後為自己賦名。
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沒能找到自己的名字，甚至如今，連小鹿這個稱呼也失去了。
沈默片刻，鴟尾低聲道：“你也教導他們，就像當初教我一樣嗎？”
“是。”
“好，我知道了。”鴟尾重新揚起笑意，掩去眼底黯淡的情緒：“交易過貨物，明日我們就會離開。”
孟嫻垂著眸，並未理會。岳峙淵面色不善，目光凜然。
鴟尾僵硬地轉身，忽然惶惑了起來。
人世何其荒唐，他從來就不喜歡這裏。人與人，不過是吞噬與被吞噬的關系，在前世今生的記憶中皆是如此。
龍族不仁，將人族、小妖乃至於自己的血脈都當作棋子。可天地之大，山河為局，誰又不是棋子呢？只有不斷吃掉旁的棋，才能繼續站在棋盤之上，稍稍獲得些喘息的機會。
唯獨那個人，總是說人該有選擇的權力。她似乎十分篤定，即便是神，也無法擺布任何人的命運。
內心深處的閥門松動了些許，鴟尾恍惚記起，在拿了食物與藥品離開鳳凰島之前，他並不是現在這副樣子。即便無所事事，每日只是在挨打之餘餵餵海鳥，拉扯一些同樣挨打的夥伴，他也能輕易得到那個人的認同。
離開之時，他在想什麽？思緒跨過悠久的歲月，鴟尾依稀記得，是想著再見時定要叫她刮目相看。而如今，那個人滿目冰冷，曾帶來暖流，治愈傷痛的水霧，也在多年前就變得冰冷。
他忽然好奇起來，如今再觸碰那道幽紫色的水霧，會是什麽感受。
**
翌日，交易過物資，南隆便客客氣氣地離開了。
隊伍掉頭折返，南隆人奇道：“大人，我們不繼續向上了嗎？”
“不必了，上不去了。”鴟尾頓了頓，淡淡問：“若有得選，你想打仗嗎？”
“自然是要打的。”南隆人不假思索道，頓了頓，又添上幾句阿諛：“中土富饒，我們眼饞許久了。有幸得大人垂青，此戰只會勝，不會敗，傻子才不打。”
鴟尾輕嗤，搖了搖頭。天地為棋，眾生皆是棋子，博弈、吞噬是天性中自帶的本能，孟嫻所思很美好，但終究難以成行。
行至一處已收服的部落，南隆停下歇腳。走入部落中，卻見一只大老虎手舞足蹈，激動地朝著面色呆滯的人族族長說著話。
虎丘憤憤道：“你們部落怎麽回事？做了好幾年的生意說停就停，這可是先前你親自定下的單子。”
族長不住搖頭，反覆重覆：“不行，鴟尾大人吩咐，辰山的物資都給南隆。”
“鴟尾，南隆？”虎丘出離憤怒，高挽起袖子，露出健壯的肌肉，問：“這是哪個鳥球的，敢搶我們虎族的生意？”
感受到鴟尾的氣息，辰山族長忽然轉身一禮，恭敬道：“鴟尾大人，您要的東西都在，沒有交易給虎族。”
一雙憤怒的虎目直勾勾地盯住他，四目相對，鴟尾心中泛起一絲異樣。
指向鮮明，還說得這麽詳細，這人族，怕不是故意的吧。
來不及細想，虎丘嗷嗚一聲飛撲過來，鴟尾下意識地閃身，還了一掌。境界差異懸殊，虎丘顯然不敵，霎時便橫飛了出去。
但虎族卻是出了名的皮實，橫行大陸多年，靠的就是強健的軀體，八階大妖的一掌不痛不癢，虎丘一個翻身，坐在地上嚎了起來：“來虎啊，這鳥球的搶生意還打我！”
旁邊帳篷裏速速跑出幾個還捧著飯碗的虎妖，虎三也在其中。
鴟尾目光頓住，愈發覺得怪異，這群人族，還給他們做飯？
來不及多說什麽，幾人放下碗就合圍了過來，相助虎丘。鴟尾亦被迫斷了思緒，凝起妖力反攻。
虎山虎丘兄弟俱是六階中期，虎三自從成了婚，發奮努力，如今已是七階後期的大妖。憑借著強悍的身體素質，三人與八階初期的鴟尾勉強持平，再加上七八個五階虎妖結陣相助，鴟尾在眾虎的圍攻下竟是左支右絀，久違地狼狽了起來，不過片刻，身上就帶了許多傷。
這些老虎十分講道義，和人族相處久了，也有幾分回護的心，圍毆之餘還放出結界，將南隆和辰山的人族全部隔開，南隆族人想幫忙都幫不上。
身為鮫人與龍族的混血，鴟尾精於術法，卻不善近戰，並且歸心這類影響心智的天賦能力，最怕的就是心智不全的憨子。從這個角度來說，虎族堪稱是他的天敵。
拳拳到肉，最原始的痛楚讓他麻木、恍惚，恍然間仿佛回到了幼時。清楚地感知到勝算渺茫，頭腦逐漸昏沈，鴟尾漸漸放棄抵抗，靜默地垂著眼，任由虎族將他打倒在地。
多年流離積累下的溫潤假面被撕碎，烏瞳沈寂，是孟嫻極為熟悉的愛活不活的喪氣模樣。
虎丘忽然背上發毛，警惕道：“他怎麽任由我打？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我聽聞有些人會喜歡上欺負自己的人。”
鴟尾：“……”
喪氣的心情瞬間散去，他忍不住坐起來，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虎妖。
“哈！”虎丘猛然跳到虎三身後，懼怕道：“我知道，這叫眉目傳情！”
鴟尾忍無可忍，再度起身向他攻去。
半刻之後，再度被打倒在地，鴟尾渾身帶傷，竟是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裏滿是自嘲，神色中帶著幾分慘然。
虎丘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個，我剛才是故意氣你的，我們都是男的……”
“打我。”鴟尾冷淡開口，水色的光芒閃過，現出額上的龍角，指道：“用力點，朝這打。”
“！！！”虎丘倒吸一口冷氣，這次是真的慌了，他蹭地跳到虎三身後，語無倫次：“你、你……你還真有那種特殊愛好啊！我警告你，我可不是那種虐人為樂的妖，你找別人吧！”
鴟尾額上鼓鼓直跳，再多的悲傷寂寥都被沖了個幹凈，烏瞳中泛起明亮的怒火。
好在，虎三及時攔下了身後的人，為結界附加上一層隔音術法後，他沈聲問：“你是龍族？到底有何目的？”
鴟尾沈著臉不答，只道：“赤水下游部族皆受我控制，欲將物資獻給南隆，助他們一統大陸。你們打傷我，這控制就能解除。”
虎三質疑：“你若不想，自己解除不就是了。”
鴟尾嗤笑：“我是龍族，需要回去向龍王覆命。”
虎山不屑道：“龍族那麽多人，往海裏隨便砸塊石頭都能冒出個龍角，你就是跑了又能怎麽樣？”
“沒有了，吃光了。”鴟尾低低笑道：“如今龍族，只剩我和龍王了。我還要回去覆命，我們之間，只能活一個。”
虎山倒吸一口冷氣，直嘆：“好家夥！”
虎族皆知，大王與龍族有深仇，眼前人雖是龍族，卻要獨自滅龍族全族，如何能不叫人驚喜。
“有志氣！”虎丘拍了拍他，豪氣道：“這個忙，我們幫了！”
鴟尾木然地看著他，虎丘一副好哥倆的樣子，擼起袖子沖過來就是一頓拳腳相加，旁的虎也紛紛跟隨。
半途，虎丘還難為情道：“把眼睛閉上唄，你這樣我緊張。”
鴟尾直直地盯視了他半晌，緩緩闔上雙眼，平生第一次，長嘆出聲。
虎三一邊出手，一邊觀察著外頭人族們的狀態，見辰山族長面露恍然之色，已從控制中脫身，方才收手。
鴟尾神色懨懨，已是遍體鱗傷。
虎丘一把拉起他，讚嘆：“不是我說啊兄弟，你可真抗揍啊。殺了龍王之後，要不要考慮來我們虎族？”
鴟尾不由哽住，加入這一群天克自己的莽夫，他難道是挨打沒夠嗎。
身子酸疼，被重點照顧過的龍角更是痛到麻木，失去所有的控制天賦。耳旁，罪魁禍首嘟囔個不停，不住地說著什麽。
很吵，卻莫名的有股子活氣。
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的內心久違地平靜了下來。
鴟尾忽然問道：“若有得選，你們想打仗嗎？”
“這你可問對人了。”虎丘哥倆好的攬過他，深沈道：“曾經年少輕狂，虎哥也是戰場猛將。我們也是打了很多年才想明白，啥都比不過吃好睡好，若是能再娶上一個心儀的女子，日子就更快活了，便是要我當神仙都不換！”
“對了，你有心儀的女子嗎？”虎丘碰了碰他的肩膀，奇道。
腦海中浮現出一道纖細的身影，鴟尾低聲道：“或許……有吧。”
“那你可得努力了，我看你年紀不小了，好好的妖，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還領著群人類要打仗，哪個姑娘會跟你。”虎目一轉，他自作聰明道：“打死老龍王之後，你就來虎族吧，跟我們學種地養鴨做飯，賢惠男人才有人愛。”
這是怕他繼承老龍王的勢力，成為新的惡人。鴟尾低低笑著，並未戳破他的小心思，道：“還要拜托你們一件事情。”
“傳揚出去，人族得天道眷顧，逐漸覺醒天賦。”
虎丘訝然：“這不是騙人嗎？假的就是假的，再傳也沒有用啊。”
“未必。”
鴟尾目光沈沈地看向結界外的辰山族長。
方才，在他並未重傷，天賦尚未失效之時，那個人族就一直在遠處凝視著他。還有剛入辰山時，老者指向鮮明的話語，引導虎族對他出手。
他的天賦確實控制著這些人類，為他們劃下了規矩，但意志力格外堅定的人仍舊保留著自我意識，在規則之外頑強抵抗。
此外，常山的強大也讓他看到了更多可能。人族，已不是從前跪拜圖騰，渴求大妖庇護的弱小種族了。
同為天地孕育的生靈，天命並不只眷顧妖族。事實上，自萬年前妖皇隕落開始，妖族整體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鴟尾甚至隱隱感受到，若蒼天有意，或許它已經對妖族感到失望，將更多的福運加諸到人族身上了。
就像，舍掉尊貴的身份，親身下界教導凡人的那個小鳳凰一樣。
思緒回籠，鴟尾緩緩道：“農耕、冶煉、鍛造，皆是天賦，人族已經越來越強大了。”
虎山撓了撓頭，想著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反正自從學了農耕，他們虎族的日子是過得越來越好了。
虎三目光審視地看著他，思索良久，終於應下。
事畢，鴟尾起身，為自己覆上一層長袍，緩緩走出結界。
辰山族人不再恭敬行禮，族長繃著身子，滿是警惕。南隆部族的人倒是一如既往，憂心地走近噓寒問暖，詢問之後的安排：“大人，我們……”
鴟尾淡淡道：“事情有變，速速回去。”
“是。”感受到辰山的態度變化，南隆亦不願久留。區區幾十人的使團，他們不敢招惹風波。
向沿海一路行進，抵達之日，鴟尾最後問了一次：“你們是真心想要攻打中土部族嗎？”
“自然。”南隆人不假思索道：“中土富庶，我們從前住在山溝子裏時就眼饞很久了，現下有了本事，怎麽會放過？”
覷了眼鴟尾的神色，他小心道：“那些部族不知怎得都忽然變了心意，大人，您不會放棄我們的吧？”
鴟尾輕笑，指尖點上他的額頭，道：“妄念在，龍王便與爾等同在。”
這話說得有些怪的，但動作又是實實在在的賜福。南隆人喜不自勝，捂著額頭，仿佛真的被註入了龍王的力量一般，連連拜別，躬身送鴟尾回到大海之中。
不必回頭，鴟尾也知曉他們此刻是什麽模樣。而對於孟嫻所說的選擇，他終於有了幾分體悟。
自困厄中生，所見所聞皆是醜惡，鴟尾一貫認為，老天並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可那些人族和虎族卻給了他不一樣的答案。
以利估之，萬事總能分個高下，所謂的沒有選擇，不過是審時度勢之後的利己之選罷了。若是不計得失，不顧生死，他不信有什麽路是非按頭去走不可的。
偏巧，他這人最是不在乎生死。
**
深海，龍宮。
看著面前遍體鱗傷，唯一幸存的兒子，龍王目光中透出淡淡的嫌惡。鴟尾垂著頭稟事，恍若未覺。
“人族中出現了天賦能力者，蛟龍為人族阻攔、斬殺。虎族與人族交往甚密，因回護人族而對兒臣出手，兒臣對人族施加的影響，也因傷重而解。”
“人族……”龍王沈吟片刻，不屑道：“不必理會。”
莫說是人族，就算是天下妖族全部覺醒天賦，也斷然比不過即將化身真龍的他。
鴟尾心下了然，龍王自負，果然對人族不屑一顧，小蛟的去向與鳳主親身下界的事皆可模糊過去了。
“你與小鳳主有舊？”龍王忽然道。
“……是。”
鴟尾不敢說謊，龍王在岸上亦有眼線，他問出口的話，定然已是心中有數。
龍王沈思道：“想個辦法，引她來海底。”
鴟尾婉言：“小鳳主如今厭惡我，恐怕不會理會。”
上首扔來一塊灼熱的玉石，色澤濃艷，散發著淡淡的焚香味道。
“鳳凰膽，她親娘的。”龍王隨意道：“該怎麽說，不必本王教吧？”
握緊了鳳凰膽，鴟尾垂眸，規矩地行禮：“是。”
看了眼他慘淡的樣子，連氣息都弱了不少，龍王嘖聲，招手：“來，為父給你治傷。”
“多謝父王，是孩兒沒用。”
鴟尾面露自責，情緒激動之下，咳喘更加劇烈，龍王皺著眉強忍不喜，勉強安慰：“不必自責，你是本王最為出色的孩兒，一點小問題而已，怪不得你。”
壓下心中鄙夷，龍王加大了手中妖力的輸出。
他不知這個角落裏自己都忘記了的孩子有什麽特別之處，竟是數萬龍族中唯一承載了半數龍族血脈，不斷提純，卻沒有爆體而亡的一個。
他的生母僅僅只是一個柔弱的鮫人，除了天生一對龍角之外，鴟尾的模樣與鮫人一般無二，孱弱無用，沒有半點龍族的威儀。
好在，他同時繼承了鮫人的軟弱性格，是他最為聽話的棋子。那些失敗爆體的試驗品，他連看都嫌惡心，鴟尾卻能面不改色的吸取其中的血脈能量。原本只是當作清道夫一樣的工具，就這樣一步步成為了數萬龍族中的唯一。
這是數萬龍族裏最終養出的蠱王，是龍王留給自己突破真龍的靈丹妙藥。現下鴟尾尚未到達突破的臨界點，血脈純度仍不穩定，他可不想他傷重退化，失去這寶貴的養料。
只待他再成熟一些，穩定一些，在突破純血之前的那一瞬，將他吞噬掉，他就能成為世間唯一的真龍。
鳳凰麒麟皆已不再，介時，真龍將重現妖皇時代大一統的盛世，成為這世間唯一的主宰，天上地下，陸地海洋，所經之處無不拜服。
鴟尾雖弱，卻足夠乖巧。思及之後君臨天下，孤家寡人的生活，龍王罕見地生起一絲舐犢之情，治過傷後又扔給他一片龍鱗，吩咐：“人族的仗該打起來了，虎族或許也會摻一腳。你此行一切小心，不必理會他們，若遇到什麽處理不了的事，這片護心麟會保你。”
鴟尾惶恐擡首，烏色的眸子中泛著水光，感動到不知所措：“多謝父王，兒臣定不負所望！”
龍王滿意頷首，“好孩子，去吧，帶回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鳳凰。”
**
“不行！”
常山商貿管事拉著虎丘的胳膊，大著膽子道：“萬萬不可，怎麽能白拿虎族老爺們的東西！”
“哎！”虎丘張著大手，卻不敢用力去推他，不滿道：“別跟我撕巴，給孩子的。”
大手一指樹後好奇探頭的人族小孩，虎丘道：“你把你們的糧食帶出去打仗，給老人孩子吃我們的。”
“別的部族也有，缺啥少啥吱聲，你們可一定得打贏。”虎丘面露擔憂，嘟囔道：“你們死光了誰買我們的靈米，誰給我們燒陶打鐵做木工？海邊那群人滿身腥味，除了吃就只會睡。”
“實在不行，你們把技術工先送我們虎族去？”靈光一閃，虎丘忽然提議。
管事：“……”
他乍著膽子，艱難拒絕：“這……常山沒有專門的技術工，成年男子皆是戰士。”
“行吧。”虎丘不甘不願地應聲，趁他不備使了個巧勁，嗖地掙脫，邊跑還邊叮囑：“少死點啊，千萬少死點，把有手藝的護好。”
幾個虎妖見狀，也跟著一起跑走了。
管事看著堆成小山的糧草，抖著手，不知所措地看向族長常庭。常庭遲疑著，將目光轉向孟嫻。兩位小長老身世不凡，和虎族關系甚好，他們雖不明言，但也是心照不宣。
“收著吧，是他們的一片心意。”孟嫻淡笑道，“待戰事結束，多為他們燒幾套精美的陶瓷送去。”
“哎！”管事的心終於定下，忙碌地招呼族人整理搬運物資。
早收已過，秋意漸濃，轉向的風中漸有了幾分蕭瑟蒼涼。孟嫻緊了緊衣衫，向後靠進了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
戰事，要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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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峙淵毫不留情道：“想人多勢眾, 就不管不顧的生育，後悔力量分散，又全部吞食回去。拿生命當兒戲，拿子孫當血脈的容器, 簡直荒唐！”
鴟尾擡眸看向遠處, 唇邊泛起自嘲的笑意, 喃喃自語：“是啊，我們是龍族血脈的容器。天下萬千妖族，會不會也是妖皇血脈的容器？若是……”
這想法太過驚人, 孟嫻冷聲喝止住，問：“鴟尾, 你是什麽意思”
鴟尾怔了怔, 在她陌生的稱呼和目光中忽覺赧然, 躲閃地避開目光, 低聲道：“沒什麽，隨便想想罷了。”
他的眼神依舊空茫，沒有太多的野心。孟嫻抿了抿唇，軟下了語氣，帶著一絲希冀, 問：“龍王以龍子為蠱，你也是被迫隨之, 對嗎？”
長久的靜默過後, 鴟尾平淡道：“不，是我第一個吞噬了同族，才讓父王意識到, 比起白化妖族，血脈相通的龍族才是提純血脈的最佳選擇。”
“並非所有的龍族都做過壞事, 他們之中也不乏弱小良善之輩，游離在族群的邊緣，就如同當年的我一樣。他們下跪，痛哭著懇求，但最終，都無一例外化作了我與父王血脈的一部分。”
他的語氣平靜，似乎並不把這些放在心上。明眸染上怒意，更多的卻是失望，孟嫻冷冷問道：“八階，你已經覺醒了天賦？”
“是。”鴟尾態度溫和，有問必答：“龍族是海域之主，天賦為歸心，可使海族和弱小的人族信任、追隨。父王正是以此召集了陸上的龍子，一路走來，常山下游那些部族也已經被我收服。”
孟嫻冷聲問：“你們準備走到哪裏，常山也在其中嗎？”
鴟尾輕聲應：“是的。”
岳峙淵冷哼，上前半步：“你當我是死的？”
鴟尾搖搖頭，似是不解：“我並不認為這是件壞事，人族太過弱小，要麽歸順，要麽毀滅。若全部的人族都能歸順，人間也不必開戰了。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救了他們。”
“那你可問過他們，是否要放棄原本的生活，成為龍族的走狗？”岳峙淵怒問：“你拿控制叫做拯救？”
鴟尾並未回應，神色中滿是困惑，孟嫻對他徹底失望，冷聲道：“你們此行到此為止，常山往上，南隆休想過去。”
鴟尾想了想，溫聲道：“若你不喜，我可以繞過供奉鳳族的部落。”
孟嫻冷然拒絕：“不必了，是否供奉我，對我來說都一樣。”
鴟尾神色莫名：“你是妖，是鳳主，他們只是一群弱小的人類罷了，你為何要幫他們？”
“你也曾經弱小過，如今卻要變成昔日□□過你的仇人模樣？”孟嫻反問，面露厭色：“弱小並非原罪，同為天地孕育的生靈，人族與妖族一樣擁有選擇的權力。”
“選擇……”鴟尾的笑意黯淡了下來，想起了悠久的往事。幼時鳳凰島的海灘上，她似乎也曾經這樣期許過他。期待他能學成，擁有自保的能力，走出自己的道路，而後為自己賦名。
但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沒能找到自己的名字，甚至如今，連小鹿這個稱呼也失去了。
沈默片刻，鴟尾低聲道：“你也教導他們，就像當初教我一樣嗎？”
“是。”
“好，我知道了。”鴟尾重新揚起笑意，掩去眼底黯淡的情緒：“交易過貨物，明日我們就會離開。”
孟嫻垂著眸，並未理會。岳峙淵面色不善，目光凜然。
鴟尾僵硬地轉身，忽然惶惑了起來。
人世何其荒唐，他從來就不喜歡這裏。人與人，不過是吞噬與被吞噬的關系，在前世今生的記憶中皆是如此。
龍族不仁，將人族、小妖乃至於自己的血脈都當作棋子。可天地之大，山河為局，誰又不是棋子呢？只有不斷吃掉旁的棋，才能繼續站在棋盤之上，稍稍獲得些喘息的機會。
唯獨那個人，總是說人該有選擇的權力。她似乎十分篤定，即便是神，也無法擺布任何人的命運。
內心深處的閥門松動了些許，鴟尾恍惚記起，在拿了食物與藥品離開鳳凰島之前，他並不是現在這副樣子。即便無所事事，每日只是在挨打之餘餵餵海鳥，拉扯一些同樣挨打的夥伴，他也能輕易得到那個人的認同。
離開之時，他在想什麽？思緒跨過悠久的歲月，鴟尾依稀記得，是想著再見時定要叫她刮目相看。而如今，那個人滿目冰冷，曾帶來暖流，治愈傷痛的水霧，也在多年前就變得冰冷。
他忽然好奇起來，如今再觸碰那道幽紫色的水霧，會是什麽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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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交易過物資，南隆便客客氣氣地離開了。
隊伍掉頭折返，南隆人奇道：“大人，我們不繼續向上了嗎？”
“不必了，上不去了。”鴟尾頓了頓，淡淡問：“若有得選，你想打仗嗎？”
“自然是要打的。”南隆人不假思索道，頓了頓，又添上幾句阿諛：“中土富饒，我們眼饞許久了。有幸得大人垂青，此戰只會勝，不會敗，傻子才不打。”
鴟尾輕嗤，搖了搖頭。天地為棋，眾生皆是棋子，博弈、吞噬是天性中自帶的本能，孟嫻所思很美好，但終究難以成行。
行至一處已收服的部落，南隆停下歇腳。走入部落中，卻見一只大老虎手舞足蹈，激動地朝著面色呆滯的人族族長說著話。
虎丘憤憤道：“你們部落怎麽回事？做了好幾年的生意說停就停，這可是先前你親自定下的單子。”
族長不住搖頭，反覆重覆：“不行，鴟尾大人吩咐，辰山的物資都給南隆。”
“鴟尾，南隆？”虎丘出離憤怒，高挽起袖子，露出健壯的肌肉，問：“這是哪個鳥球的，敢搶我們虎族的生意？”
感受到鴟尾的氣息，辰山族長忽然轉身一禮，恭敬道：“鴟尾大人，您要的東西都在，沒有交易給虎族。”
一雙憤怒的虎目直勾勾地盯住他，四目相對，鴟尾心中泛起一絲異樣。
指向鮮明，還說得這麽詳細，這人族，怕不是故意的吧。
來不及細想，虎丘嗷嗚一聲飛撲過來，鴟尾下意識地閃身，還了一掌。境界差異懸殊，虎丘顯然不敵，霎時便橫飛了出去。
但虎族卻是出了名的皮實，橫行大陸多年，靠的就是強健的軀體，八階大妖的一掌不痛不癢，虎丘一個翻身，坐在地上嚎了起來：“來虎啊，這鳥球的搶生意還打我！”
旁邊帳篷裏速速跑出幾個還捧著飯碗的虎妖，虎三也在其中。
鴟尾目光頓住，愈發覺得怪異，這群人族，還給他們做飯？
來不及多說什麽，幾人放下碗就合圍了過來，相助虎丘。鴟尾亦被迫斷了思緒，凝起妖力反攻。
虎山虎丘兄弟俱是六階中期，虎三自從成了婚，發奮努力，如今已是七階後期的大妖。憑借著強悍的身體素質，三人與八階初期的鴟尾勉強持平，再加上七八個五階虎妖結陣相助，鴟尾在眾虎的圍攻下竟是左支右絀，久違地狼狽了起來，不過片刻，身上就帶了許多傷。
這些老虎十分講道義，和人族相處久了，也有幾分回護的心，圍毆之餘還放出結界，將南隆和辰山的人族全部隔開，南隆族人想幫忙都幫不上。
身為鮫人與龍族的混血，鴟尾精於術法，卻不善近戰，並且歸心這類影響心智的天賦能力，最怕的就是心智不全的憨子。從這個角度來說，虎族堪稱是他的天敵。
拳拳到肉，最原始的痛楚讓他麻木、恍惚，恍然間仿佛回到了幼時。清楚地感知到勝算渺茫，頭腦逐漸昏沈，鴟尾漸漸放棄抵抗，靜默地垂著眼，任由虎族將他打倒在地。
多年流離積累下的溫潤假面被撕碎，烏瞳沈寂，是孟嫻極為熟悉的愛活不活的喪氣模樣。
虎丘忽然背上發毛，警惕道：“他怎麽任由我打？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我聽聞有些人會喜歡上欺負自己的人。”
鴟尾：“……”
喪氣的心情瞬間散去，他忍不住坐起來，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虎妖。
“哈！”虎丘猛然跳到虎三身後，懼怕道：“我知道，這叫眉目傳情！”
鴟尾忍無可忍，再度起身向他攻去。
半刻之後，再度被打倒在地，鴟尾渾身帶傷，竟是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裏滿是自嘲，神色中帶著幾分慘然。
虎丘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個，我剛才是故意氣你的，我們都是男的……”
“打我。”鴟尾冷淡開口，水色的光芒閃過，現出額上的龍角，指道：“用力點，朝這打。”
“！！！”虎丘倒吸一口冷氣，這次是真的慌了，他蹭地跳到虎三身後，語無倫次：“你、你……你還真有那種特殊愛好啊！我警告你，我可不是那種虐人為樂的妖，你找別人吧！”
鴟尾額上鼓鼓直跳，再多的悲傷寂寥都被沖了個幹凈，烏瞳中泛起明亮的怒火。
好在，虎三及時攔下了身後的人，為結界附加上一層隔音術法後，他沈聲問：“你是龍族？到底有何目的？”
鴟尾沈著臉不答，只道：“赤水下游部族皆受我控制，欲將物資獻給南隆，助他們一統大陸。你們打傷我，這控制就能解除。”
虎三質疑：“你若不想，自己解除不就是了。”
鴟尾嗤笑：“我是龍族，需要回去向龍王覆命。”
虎山不屑道：“龍族那麽多人，往海裏隨便砸塊石頭都能冒出個龍角，你就是跑了又能怎麽樣？”
“沒有了，吃光了。”鴟尾低低笑道：“如今龍族，只剩我和龍王了。我還要回去覆命，我們之間，只能活一個。”
虎山倒吸一口冷氣，直嘆：“好家夥！”
虎族皆知，大王與龍族有深仇，眼前人雖是龍族，卻要獨自滅龍族全族，如何能不叫人驚喜。
“有志氣！”虎丘拍了拍他，豪氣道：“這個忙，我們幫了！”
鴟尾木然地看著他，虎丘一副好哥倆的樣子，擼起袖子沖過來就是一頓拳腳相加，旁的虎也紛紛跟隨。
半途，虎丘還難為情道：“把眼睛閉上唄，你這樣我緊張。”
鴟尾直直地盯視了他半晌，緩緩闔上雙眼，平生第一次，長嘆出聲。
虎三一邊出手，一邊觀察著外頭人族們的狀態，見辰山族長面露恍然之色，已從控制中脫身，方才收手。
鴟尾神色懨懨，已是遍體鱗傷。
虎丘一把拉起他，讚嘆：“不是我說啊兄弟，你可真抗揍啊。殺了龍王之後，要不要考慮來我們虎族？”
鴟尾不由哽住，加入這一群天克自己的莽夫，他難道是挨打沒夠嗎。
身子酸疼，被重點照顧過的龍角更是痛到麻木，失去所有的控制天賦。耳旁，罪魁禍首嘟囔個不停，不住地說著什麽。
很吵，卻莫名的有股子活氣。
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的內心久違地平靜了下來。
鴟尾忽然問道：“若有得選，你們想打仗嗎？”
“這你可問對人了。”虎丘哥倆好的攬過他，深沈道：“曾經年少輕狂，虎哥也是戰場猛將。我們也是打了很多年才想明白，啥都比不過吃好睡好，若是能再娶上一個心儀的女子，日子就更快活了，便是要我當神仙都不換！”
“對了，你有心儀的女子嗎？”虎丘碰了碰他的肩膀，奇道。
腦海中浮現出一道纖細的身影，鴟尾低聲道：“或許……有吧。”
“那你可得努力了，我看你年紀不小了，好好的妖，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還領著群人類要打仗，哪個姑娘會跟你。”虎目一轉，他自作聰明道：“打死老龍王之後，你就來虎族吧，跟我們學種地養鴨做飯，賢惠男人才有人愛。”
這是怕他繼承老龍王的勢力，成為新的惡人。鴟尾低低笑著，並未戳破他的小心思，道：“還要拜托你們一件事情。”
“傳揚出去，人族得天道眷顧，逐漸覺醒天賦。”
虎丘訝然：“這不是騙人嗎？假的就是假的，再傳也沒有用啊。”
“未必。”
鴟尾目光沈沈地看向結界外的辰山族長。
方才，在他並未重傷，天賦尚未失效之時，那個人族就一直在遠處凝視著他。還有剛入辰山時，老者指向鮮明的話語，引導虎族對他出手。
他的天賦確實控制著這些人類，為他們劃下了規矩，但意志力格外堅定的人仍舊保留著自我意識，在規則之外頑強抵抗。
此外，常山的強大也讓他看到了更多可能。人族，已不是從前跪拜圖騰，渴求大妖庇護的弱小種族了。
同為天地孕育的生靈，天命並不只眷顧妖族。事實上，自萬年前妖皇隕落開始，妖族整體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鴟尾甚至隱隱感受到，若蒼天有意，或許它已經對妖族感到失望，將更多的福運加諸到人族身上了。
就像，舍掉尊貴的身份，親身下界教導凡人的那個小鳳凰一樣。
思緒回籠，鴟尾緩緩道：“農耕、冶煉、鍛造，皆是天賦，人族已經越來越強大了。”
虎山撓了撓頭，想著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反正自從學了農耕，他們虎族的日子是過得越來越好了。
虎三目光審視地看著他，思索良久，終於應下。
事畢，鴟尾起身，為自己覆上一層長袍，緩緩走出結界。
辰山族人不再恭敬行禮，族長繃著身子，滿是警惕。南隆部族的人倒是一如既往，憂心地走近噓寒問暖，詢問之後的安排：“大人，我們……”
鴟尾淡淡道：“事情有變，速速回去。”
“是。”感受到辰山的態度變化，南隆亦不願久留。區區幾十人的使團，他們不敢招惹風波。
向沿海一路行進，抵達之日，鴟尾最後問了一次：“你們是真心想要攻打中土部族嗎？”
“自然。”南隆人不假思索道：“中土富庶，我們從前住在山溝子裏時就眼饞很久了，現下有了本事，怎麽會放過？”
覷了眼鴟尾的神色，他小心道：“那些部族不知怎得都忽然變了心意，大人，您不會放棄我們的吧？”
鴟尾輕笑，指尖點上他的額頭，道：“妄念在，龍王便與爾等同在。”
這話說得有些怪的，但動作又是實實在在的賜福。南隆人喜不自勝，捂著額頭，仿佛真的被註入了龍王的力量一般，連連拜別，躬身送鴟尾回到大海之中。
不必回頭，鴟尾也知曉他們此刻是什麽模樣。而對於孟嫻所說的選擇，他終於有了幾分體悟。
自困厄中生，所見所聞皆是醜惡，鴟尾一貫認為，老天並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可那些人族和虎族卻給了他不一樣的答案。
以利估之，萬事總能分個高下，所謂的沒有選擇，不過是審時度勢之後的利己之選罷了。若是不計得失，不顧生死，他不信有什麽路是非按頭去走不可的。
偏巧，他這人最是不在乎生死。
**
深海，龍宮。
看著面前遍體鱗傷，唯一幸存的兒子，龍王目光中透出淡淡的嫌惡。鴟尾垂著頭稟事，恍若未覺。
“人族中出現了天賦能力者，蛟龍為人族阻攔、斬殺。虎族與人族交往甚密，因回護人族而對兒臣出手，兒臣對人族施加的影響，也因傷重而解。”
“人族……”龍王沈吟片刻，不屑道：“不必理會。”
莫說是人族，就算是天下妖族全部覺醒天賦，也斷然比不過即將化身真龍的他。
鴟尾心下了然，龍王自負，果然對人族不屑一顧，小蛟的去向與鳳主親身下界的事皆可模糊過去了。
“你與小鳳主有舊？”龍王忽然道。
“……是。”
鴟尾不敢說謊，龍王在岸上亦有眼線，他問出口的話，定然已是心中有數。
龍王沈思道：“想個辦法，引她來海底。”
鴟尾婉言：“小鳳主如今厭惡我，恐怕不會理會。”
上首扔來一塊灼熱的玉石，色澤濃艷，散發著淡淡的焚香味道。
“鳳凰膽，她親娘的。”龍王隨意道：“該怎麽說，不必本王教吧？”
握緊了鳳凰膽，鴟尾垂眸，規矩地行禮：“是。”
看了眼他慘淡的樣子，連氣息都弱了不少，龍王嘖聲，招手：“來，為父給你治傷。”
“多謝父王，是孩兒沒用。”
鴟尾面露自責，情緒激動之下，咳喘更加劇烈，龍王皺著眉強忍不喜，勉強安慰：“不必自責，你是本王最為出色的孩兒，一點小問題而已，怪不得你。”
壓下心中鄙夷，龍王加大了手中妖力的輸出。
他不知這個角落裏自己都忘記了的孩子有什麽特別之處，竟是數萬龍族中唯一承載了半數龍族血脈，不斷提純，卻沒有爆體而亡的一個。
他的生母僅僅只是一個柔弱的鮫人，除了天生一對龍角之外，鴟尾的模樣與鮫人一般無二，孱弱無用，沒有半點龍族的威儀。
好在，他同時繼承了鮫人的軟弱性格，是他最為聽話的棋子。那些失敗爆體的試驗品，他連看都嫌惡心，鴟尾卻能面不改色的吸取其中的血脈能量。原本只是當作清道夫一樣的工具，就這樣一步步成為了數萬龍族中的唯一。
這是數萬龍族裏最終養出的蠱王，是龍王留給自己突破真龍的靈丹妙藥。現下鴟尾尚未到達突破的臨界點，血脈純度仍不穩定，他可不想他傷重退化，失去這寶貴的養料。
只待他再成熟一些，穩定一些，在突破純血之前的那一瞬，將他吞噬掉，他就能成為世間唯一的真龍。
鳳凰麒麟皆已不再，介時，真龍將重現妖皇時代大一統的盛世，成為這世間唯一的主宰，天上地下，陸地海洋，所經之處無不拜服。
鴟尾雖弱，卻足夠乖巧。思及之後君臨天下，孤家寡人的生活，龍王罕見地生起一絲舐犢之情，治過傷後又扔給他一片龍鱗，吩咐：“人族的仗該打起來了，虎族或許也會摻一腳。你此行一切小心，不必理會他們，若遇到什麽處理不了的事，這片護心麟會保你。”
鴟尾惶恐擡首，烏色的眸子中泛著水光，感動到不知所措：“多謝父王，兒臣定不負所望！”
龍王滿意頷首，“好孩子，去吧，帶回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鳳凰。”
**
“不行！”
常山商貿管事拉著虎丘的胳膊，大著膽子道：“萬萬不可，怎麽能白拿虎族老爺們的東西！”
“哎！”虎丘張著大手，卻不敢用力去推他，不滿道：“別跟我撕巴，給孩子的。”
大手一指樹後好奇探頭的人族小孩，虎丘道：“你把你們的糧食帶出去打仗，給老人孩子吃我們的。”
“別的部族也有，缺啥少啥吱聲，你們可一定得打贏。”虎丘面露擔憂，嘟囔道：“你們死光了誰買我們的靈米，誰給我們燒陶打鐵做木工？海邊那群人滿身腥味，除了吃就只會睡。”
“實在不行，你們把技術工先送我們虎族去？”靈光一閃，虎丘忽然提議。
管事：“……”
他乍著膽子，艱難拒絕：“這……常山沒有專門的技術工，成年男子皆是戰士。”
“行吧。”虎丘不甘不願地應聲，趁他不備使了個巧勁，嗖地掙脫，邊跑還邊叮囑：“少死點啊，千萬少死點，把有手藝的護好。”
幾個虎妖見狀，也跟著一起跑走了。
管事看著堆成小山的糧草，抖著手，不知所措地看向族長常庭。常庭遲疑著，將目光轉向孟嫻。兩位小長老身世不凡，和虎族關系甚好，他們雖不明言，但也是心照不宣。
“收著吧，是他們的一片心意。”孟嫻淡笑道，“待戰事結束，多為他們燒幾套精美的陶瓷送去。”
“哎！”管事的心終於定下，忙碌地招呼族人整理搬運物資。
早收已過，秋意漸濃，轉向的風中漸有了幾分蕭瑟蒼涼。孟嫻緊了緊衣衫，向後靠進了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
戰事，要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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