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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離言入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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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離言入鐸

顏煦之笑著搖搖頭, 收起長劍。

孟嫻和寧為玉從屏風後走出來,衛修然和淩子、紀子也在。

顏煦之笑著稱讚:“王爺此計果然精妙!言王此後定會專心政事,不會再三天兩頭的想著跑出去走江湖、開宗立派了。”

衛修然也說:“開宗立派倒不是壞事,只是她將外面的世界想得太過美好了, 總該讓她知道沒那麽簡單才是。”

每一個顯學的形成, 都是無數門人用生命踐行而來的。她們不計得失的游走四方, 傳道證道。

主濟世安民者散盡家財、不顧安危的擋在萬民之前;主教化安邦者苦心孤詣、終日流連田間地頭,為百姓鍛體開智;主匠心者游走四方布施機關器具,主醫德者更是前赴後繼的隕落在大疫之中。

提出一種道義很簡單, 話本未必不能成道,但踐行此道所要付出的絕非智慧, 反而是一種近乎癡傻的堅定。

言王自恃聰慧, 躊躇滿志, 以為能夠手到擒來的建立一個學派。卻也不想想, 諸子百家自血雨中走來的先輩,又有哪一個不是當世英才呢?

天下之患,莫大於有所恃。恃智者終以智敗,恃力者終以力敗。

羅姝雖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 早日收心於她、於言國而言都是好事。

翌日的朝會上,士大夫分封新法得到了滿朝上下的認可。

王與臣、中央與地方的關系向來是權力爭鬥的核心。

那些大臣在挾制言王時毫不手軟, 在涉及地方問題時又與她站到同一戰線上了。

即便大三司司長都準備要離開言國前往宗地任職, 她們也希望自己的親眷、門徒能夠在言國朝堂上掌權。

因此,削弱地方於她們而言百利而無一害,是極力要促成的事情。

羅姝受了諸位大臣好一頓誇獎, 簡直受寵若驚,不知不覺間對老臣們的懼怕也淡去了幾分。

“她們的那些心思, 和我話本裏的人也差不多嘛。”羅姝嘀咕道。

孟嫻笑道:“諸子百家,萬般學說,歸根結底都是人學,人性總是有相通之處的。”

羅姝輕松的笑了笑:“這樣,你們走後我也不會太過害怕了。”

她拿出王璽,準備在同盟合約上蓋印。

“實在不知該怎麽表達對你們的感謝,我給你們表演個花式蓋印吧!”

說罷,羅姝將王璽頂在頭上,平舉起雙手,左右挪動著脖子,口中“嘟嘟噠噠”的給自己打著節拍,旋轉跳躍閉著眼,最後還高高拋起王璽,一個高難度的空翻後穩穩接住,“砰”的一聲重重蓋在合約上。

“這是我的獨家絕學——百戲。我原準備和話本子搭配,邊講邊演的,怎麽樣?”

現下是白日,紀子眼上蒙著黑紗,卻第一個拍手叫好:“精彩!”

眾人也紛紛跟著誇讚,連寧為玉都讚了句“頗有巧思”。

羅姝大受鼓舞,歡歡喜喜的給眾人備上特產點心,送出了城。

“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車窗裏遙遙伸出告別的手,羅姝臉上帶笑,心中卻不免有幾分落寞。

一路回了王宮,她忽然反應過來:“不對啊,紀子蒙著眼,怎麽知道我的百戲精彩?”

羅姝皺著眉苦苦思索了一陣。

百戲精彩是不容爭辯的事實,那麽問題的關鍵就在於,紀子到底是怎麽做到蒙眼視物的了。

下次相見,她定要好好問一問這個奇異的本領。

**

車隊穿過言國,一路向西北而去。

越過函谷關,便是鐸國的地界了。

這裏風景肅殺,稀疏的植被已然覆上了薄雪。

“真冷啊。”顏煦之放下車簾,多加了幾塊炭火。

紀子搖搖頭:“這才哪到哪,三九時候,西北的罡風能夠吹掉人的耳朵,在外頭半天不動就能活活凍死。”

孟嫻好奇:“如此嚴寒,鐸國人如何生存?”

上一個小世界大召的西北邊關已經足夠苦寒了,幾乎年年指望著京城撥款調糧。鐸國獨自為政,缺少支援,該怎麽養活偌大的封國。

淩子為她解釋:“西北苦寒,鎮西關外還有著殘忍嗜殺的異族人,是以鐸國全民皆兵,民風剽悍。她們不但向五國售賣軍械,有時也會受雇出征,以此為生。”

鐸國所行幾乎與明學的理念截然相反,孟嫻當即問道:“淩子可曾去鐸國傳道?”

淩子面露赧然,羞愧道:“年輕些的時候去過,無功而返。”

紀子毫不留情的揭露:“何止是無功而返,鐸王追著她就要打,說打贏了才肯聽她講道。淩子也是硬氣,被追出了足足十裏才告饒。”

孟嫻忍不住側目看向紀子,論道先比武,這是濟學的風格啊。

果然,淩子羞憤之下怒而揭穿老友:“紀子聽聞我的遭遇後,立志要教化鐸國,請了一位鐸國游俠日日磨練實戰。”

“轉眼就是十五年過去了,那位游俠也在去歲離世,你可贏過一次?”

“什麽鐸國游俠,荊先生分明是六國第一武士!”

紀子憤怒拍桌:“這次,我必教化鐸國!”

**

鐸王孤衾寒名字文雅,是個劍眉星目,修長健美的女子。她高鼻薄唇、氣質冷冽,身形雖與穆昉相仿,卻全然不似她那樣憨直可愛,整個人如同西北的冰雪一般,帶著絲絲寒意,拒人千裏。

鐸國不興文教,也不在意禮樂。孤衾寒一人一騎,帶著幾位副將就來城門接應幾人了。

孤衾寒隨意道:“將士們都忙著,便由本王來接待諸位。鐸國苦寒,沒什麽好酒好菜,還請莫見怪。”

孟嫻笑著應聲:“客隨主便。”

原以為不過是句客套話,待到晚宴時,孟嫻才發現鐸王半點未曾謙虛。一小碟炙羊肉、一碗羊雜湯,還有雜糧制成的鹹菜窩頭便是全部的菜品了。

別說是國宴,便是璟國尋常大臣家裏都吃的比這要精細多了。

寧為玉表情有些難看,心中不悅,以為是鐸國刻意怠慢孟嫻。

孤衾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問:“小郎君嬌弱,吃不慣我們北地的粗野食物嗎?”

孟嫻一聽見“嬌弱”兩個字就頭疼,生怕寧為玉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而當場砸碎桌案。

她忙接話道:“並非如此,羊湯鮮美,炙羊肉更是難得的佳肴。”

孤衾寒點頭:“炙羊肉亦是本王的心頭好,托璟王殿下的福,你們若不來,舍妹還舍不得做呢。”

一旁的孤山嵐眼睛亮晶晶的,自開席起便時不時的瞟過這裏,見終於提到自己,忍不住插話:

“我聽說璟國研究的新法種田可將畝產提升一倍,不知璟王殿下可有讓沙地長出麥子的法子?”

孟嫻聞言靜默了一瞬,當真仔細思索了一番。

孤衾寒見她不語,只道沙地種麥子是天方夜譚,遂出聲周圓:“嵐嵐莫要為難璟王殿下了,沙地種麥子,便是供奉著青銅鼎的明家也沒法子的。”

淩子:“……”

她好好地坐著喝湯,怎麽突然就被踩了一腳。

十幾年前淩子游學來此時,孤衾寒還真問過她這個問題,明學以琴書鼎劍立派,自認對農事十分精通,卻也拿西北的沙地毫無辦法。

那時的孤衾寒還不滿二十歲,剛剛即位,性情更為直率,聽聞淩子拿不出辦法後當即送客,還定下了傳道須得打贏她的規矩。

此後,更是追著不願離開的淩子打了足足十裏路,逼得她跑出了此生最高時速,十分不講武德。

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淩子忍不住為自己掬了把辛酸淚,無比期待神通廣大的璟王殿下能夠為她一雪前恥。

而孟嫻果真不負眾望,在思索後給出了答案:“沙地長不了麥子,但能種植其他果腹或是保暖的作物。”

孟嫻細細數來,“蜜薯、花生、紅棗皆可飽腹,易於存儲,其中花生還可榨油。棉花可保暖,紡紗織布,與各國通商亦可換來稻米麥谷。”

這個小世界的發展較為原始,貴族穿絲綢,平民著粗麻,谷物以稻麥為主,油更是只有王公貴族才吃得起。

而這些,恰恰是一貫不擅農耕的鐸國最適合種植的,若能打通商路,前景十分廣闊。

孤衾寒聞言,驚異反問:“當真?”

孤山嵐忍不住激動道:“自然是真的,璟王殿下唬我們做什麽!我就說她們會有辦法的!”

這個臉頰圓鼓鼓,身形微胖的小姑娘當即端著盤子起身,湊到了孟嫻跟前,把自己那份炙羊肉推給她,激動道:“璟王殿下……不,孟姐姐,能不能把這些方法教給我們,鐸國國庫任你們挑選,以後璟國要打仗也只管叫我姐姐來!”

“鐸國百姓食不果腹,我們真的很需要這些東西,只要孟姐姐願意教我們,讓我姐姐做什麽都行!”

三言兩語間,竟是把孤衾寒賣掉了。

提供軍事幫助,甚至甘為前鋒尖刃,不問緣由,不拘對象,這份承諾著實很重。

當下禮樂雖衰迷,卻仍舊維持著大致的體面,發兵宣戰需占據道義,有正當的理由。鐸國雖然吃戰爭飯,靠支援戰事獲取糧食布匹,卻也嚴格篩選著,不接無道之戰。

孤衾寒含笑未語,默許了孤山嵐的承諾,眼神中也有幾分期待。

孟嫻失笑,將那盤炙羊肉推了回去:“不必給我,你多吃點。”

孤山嵐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當下有些失望,卻也懂事的沒有再說。

這種能夠強國富國的方法,確實是不會輕易教給他國的,更何況是鐸國這樣軍力強大的國家。

孟嫻捏了一把她圓溜溜的臉頰,笑道:“我又沒說不答應。”

“我不需要什麽國庫中的寶貝,也不願天下起戰爭。我只想鐸王與我簽訂同盟合約,共同推進新法。”

寧為玉當即呈上合約,侃侃而談講解了起來。

孤山嵐聽不太懂這些,忐忑而又期待的看向姐姐。

孤衾寒並未立即應下,而是說:“鐸國向來偏居一隅,不參與諸國紛爭。況且鎮西關外有著數萬異族人,我們單單是吃飽肚子和對抗外族就已耗費了全部精力了。”

孟嫻不大讚同這個說法,努力勸說:“但你們終究是中原人,與其餘六國使用著一樣的語言、文字,有著共同的先祖和一脈相承的文明。天下歸一乃是大勢所趨,鐸國又怎能獨獨排除在外呢?”

勸說之後,她又承諾道:“不論鐸王是否簽署合約,我都會將良種以及種植之法教給你們。我希望鐸王是為鐸國百姓、為天下萬民做出這項決定,而非迫於無奈。”

孤衾寒面色和緩了許多,親自起身為孟嫻斟了一杯酒:“璟王大義,多謝!”

“在殿下離開鐸國之前,我會做出決定。”

**

晚宴過後,天色剛好微黑。

紀子感應到光線的變化,當即扯下黑紗,對鐸王直言道:“濟學欲在鐸國傳道,鐸王可應允?”

孤衾寒滿腦子都是合約之事,隨口敷衍:“便與淩子當年一樣吧,打贏了本王便可。”

紀子一拱手:“那老身就不客氣了。”

說罷便挽起袖子,擺出架勢。

孤衾寒一驚,連忙阻止:“你來和我打?老先生高壽?”

紀子含笑不語,一派高人風範,左手比六右手比七,儀態端莊,神秘莫測。

孤衾寒驚疑不定,試探著問:“六十七?”

紀子低頭看了看,飛快地調換了左右手的姿勢。

孤衾寒難以置信,驚呼出聲:“七十六?!”

她斷然拒絕:“十幾年前本王十五歲,淩子也不過四十幾,打就打了,輸贏都不丟人。如今我年近三十,正當青壯,你卻已垂垂老矣,本王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

紀子不服:“無論十幾年前還是十幾年後,淩子都不堪與我一戰,如何能相提並論!”

孤衾寒蹙眉,冰冷指出:“那是因為你們年歲相仿,一同衰老了,當年差多少,現在還差多少。”

紀子:“……”突然覺得好有道理。

淩子在輪椅上抱著手暖,竟硬生生把那曾追她打了十裏地的老仇人給看順眼了。

這麽多年了,終於有人為她說句公道話了!

她始終打不過紀子並不是她沒長進,而是兩人年歲相仿,同步衰老,紀子始終勝過她那些。

紀子有生之年第三次被人質疑戰力,前兩個穆昉和寧為玉好歹還給了她展示的機會,眼前這位鐸王竟是壓根不讓她出手。

她揮手一指,自信道:“這是我的一個親傳弟子、十二精英門徒,她們皆是我親手教導出來的濟學子弟,戰力仍在我之下。”

“鐸王可挑選自己的得力部下與她們比試,若濟家勝,則鐸王要給我這個對戰的機會。”

孤衾寒看了看那十三個濟家學子,寬袍大袖書生樣,雖看著不甚強壯,但好歹都是青年。

紀子目光堅定,灼然凝視著她,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果決。

孤衾寒無奈點頭:“便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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