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空氣中添了些涼意</p>

竹南萱乘著馬車來到大街上，她一下馬車，駕駛馬車的兩名隨侍一樣跟著她走，但已經不是來監視她偷嘗或偷吃東西了</p>

三人踩在隨風飄落的楓葉上，發出沙沙聲</p>

她一擡頭看，才註意到街上的楓紅多了，也雕落不少，好美喔</p>

然而，此刻身穿錦綢大氅，不再是藍白丫鬟制服的她，在熙來攘往的百姓眼中，俏生生的一張粉臉兒，明眸帶著慧黠之光，水靈靈的，更是吸睛</p>

她下顎微揚，笑意盈盈，哈，今非昔比，待遇已大不同</p>

同樣是人來人往，賣著各式南北幹貨醬菜佐料的商鋪以及各類新鮮食材的菜市場，同樣的，她的耳邊充斥著各店家小販的叫賣及吆喝聲，空氣中也盡是飄散著讓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還是一樣的，長得美若天仙的她仍是許多人的目光焦點</p>

但不同的是，店家朝著她熱情打招呼，見她身後兩個定北王府的侍從也不再面無表情，對她的口氣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p>

“南萱姑娘，這些貨全剛到，要不要看看？”店主甲說</p>

“南萱姑娘，你上回要的辣椒醬已添貨了”店主乙說</p>

“南萱姑娘，江南的碧螺春已經到了”店主丙說</p>

“南萱姑娘，這些全是活跳跳的新鮮食材！”店主丁說</p>

她笑容可掬的一一進店掃貨，加減嘗些免費的試吃品，也沒有人會再酸她</p>

她再往前走，店家就是滿頭花白的老爺爺及老女乃女乃，兩人也是笑呵呵的向她招呼，至於東邊街上不賣他們醬料的老頑固，如今也可以與她暢談烹煮料理的好吃訣竅</p>

這段日子，她可完完全全體會到流言的威力了，而且這些傳來傳去的流言創造者還是她自己</p>

還記得一開始她為穆敬禾抱不平，但總有人駁斥，於是你來我往、愈辯愈多，哪曉得這些對話全被人傳來傳去，當成百姓們茶餘飯後嚼舌根的八卦——</p>

“一旦上沙場，就有戰死的準備，這種人對財富權勢能有什麽野心？又能爭取什麽利益在自己身上？一箭射中胸口，也許就死了！”</p>

“我家爺不一定要讓人尊敬、不一定要讓人崇拜，但他絕對是無愧於心，現在過得低調，過得韜光養晦，是去殺了誰？又害了誰？”</p>

“有時候換個角度看事情，也許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你們能否撇除一切成見，重新審視我家爺？”</p>

她一句一句心疼不平的話在日積月累下，竟也轉化成另一股力量，百姓們開始說了——</p>

“戰火燎原，若不是驍勇善戰的定北王一次次的前往征戰，現在的日子可以過得這麽好嗎？不可能”</p>

“沒錯，戰火壓境，逃命都來不及了，王爺卻往戰火裏去”</p>

“說來，王爺是所有皇子裏最勇敢、最有膽識的，其它的大多耽於逸樂，有做了什麽嗎？”</p>

“就是，沒有王爺打勝仗，咱們能在這裏安居樂業嗎？”</p>

很多很多的話經由口沫橫飛的你說我說他說，流言愈傳愈明朗，也形成了一個新契機，直接洗刷了穆敬禾謀反等汙名，也讓名聲一落千丈的他再度翻紅</p>

即使皇帝因重病臥床，不曾對這樣的改變做出任何行動或聲明，但原先門庭冷清的定北王府外已漸漸出現人潮，百姓們會大聲感謝，而過去一些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官們也會前往拜訪，在形勢大逆轉下，真的可以清楚看出阿諛奉承的官僚氣息有多麽醜陋</p>

好在穆敬禾以謀反案尚未定論，婉拒那些急著重攀關系的人</p>

至於她這名原為叛王的寵兒，也因百姓對主子的觀感不同，待遇也大不同了</p>

“南萱姑娘，這些是新到貨，我家老板說，托你拿回去請王爺嘗嘗，不用錢的”有人喊住了她，還拿了東西請客</p>

她嘴角噙著笑意，接過手，“謝謝”</p>

不只眼前的小廝，她看著街上一張張如秋陽般溫煦的笑臉，她知道不會太久了，皇上一定會將屬於爺的榮耀還給他的，前提是他的病能快點好起來</p>

夜色如墨，一條黑影在京城街道的屋檐上飛掠，在他身後，有更多條黑影一上一下的飛身尾隨，像在護衛著</p>

這些黑影迅速的在巷弄間一路飛掠，很快來到靜謐莊嚴的定北王府大門外，所有黑影都低伏在屋瓦上方，靜止不動，似在等待</p>

終於，燈火通明的王府中庭出現一閃一閃的示意暗號</p>

帶頭的黑影腳步一點，從屋檐進入王府內的墻院，迅速往漠善園的方向去，其他黑影也跟進，掠入園方的幾株大樹內，掩藏行蹤</p>

但就在他們以為一切都順利時，漠善園的燈火突然全滅，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p>

糟糕！幾名黑衣人齊齊飛向漠善園，同一時間，王府的多名暗衛已飛身迎上，就在雙方正要大打出手時，漠善園的燈火突然又大開，亮如白晝</p>

“別打了，我們是客人”開口說話的是一開始在黑影保護下率先潛入的黑影，此刻的他已拉掉掩面的黑巾及外罩的黑色披風</p>

愛內暗衛在看到他那張酷似自家主子的俊顏後急急收手，並速速行禮，“參見十三皇子！”</p>

“好，很好，雖然我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但也得思及來者是客的道理嘛，所以七皇兄還不說話嗎？這是對我這弟弟的待客之道？”穆敬坤笑容滿面的看著站在暗衛及侍衛前方的穆敬禾</p>

但即使他這麽說了，穆敬禾看著他的目光仍然相當敵視</p>

竹南萱就站在旁邊，事實上，這些黑衣人尚未竄進王府時，穆敬禾早就察覺到了，還一直將她緊摟在身邊，就怕她會出事</p>

她狐疑的看著前方高大且俊朗的男人，原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十三皇子！</p>

雖然也是一身貴氣，那一身袍服刺繡也很精致，但他眉宇之間不見半點傲氣，而且笑臉迎人，她對他是有了好印象</p>

“皇兄，打了那麽久的戰事，再加上回來這幾個月成了閑王，咱們兄弟也算是好久不見，皇兄真的不請我進廳堂坐坐、喝杯茶嗎？”穆敬坤見皇兄不開口，只好自己再多說幾句</p>

竹南萱看向穆敬禾，他看了她一眼，接著默然的擁著她轉身進入廳堂</p>

“皇兄，客人還在你身後——算了，你是哥哥嘛”穆敬坤微微一笑，不計較的跟著走進去，一幹侍衛也自動守在廳堂門外警戒</p>

冰總管送進一壺溫熱好茶後，竹南萱就接手，為兩兄弟在白玉茶杯裏註了八分滿的茶，再退到一旁，郭總管則在行禮後退出廳堂</p>

竹南萱楞了一下，直覺也要走</p>

“不必了，留下吧”穆敬坤知道她可是未來的皇嫂，自然沒必要回避</p>

“可是……”她猶豫著</p>

“南萱姑娘是吧？我已久仰大名”穆敬坤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笑臉</p>

不說本王、本皇子……他的確不太一樣，看來是有貴氣，但也多了點放蕩不羈及灑月兌，“彼此彼此，如雷貫耳的十三皇子，今夜終於有機會見到本尊，南萱本以為這輩子沒機會見到十三皇子呢”她也笑了</p>

他勾起嘴角一笑，“別皇子皇子的叫，我愛在外游山玩水，不愛這尊卑分明的稱謂”</p>

“言歸正傳吧，你我一向沒有往來，為何會突然前來？”穆敬禾的口氣極冷，他不想見他愛的女人跟他討厭的皇弟說話</p>

穆敬坤先喝了一口好茶，才點頭道：“皇兄說到重點了，咱們為何一直沒有往來，是因為皇兄眼中從來就只有吳皇後跟太子”</p>

“那又如何？他們是唯一真心待我、給我親情的人”他也不否認</p>

穆敬坤嘆了長長的一口氣，“所以只要有人對他們不利，皇兄的殺戮或威嚇絕不會少，皇兄啊皇兄，你知道父皇眼中的你是什麽樣子嗎？”</p>

“我不在乎，一如父皇也不曾在乎過我，他只看得見你”</p>

“父皇疼我，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對皇位沒有興趣的兒子，對皇家的爭權奪利總離得遠遠的”說到這，他無所謂的聳個肩，“總之，父皇認為你手握兵權，城府深沈，刻意以皇後跟太子當幌子，表面是在支持他們、捍衛他們，其實爭的是自己的權勢”</p>

“這一切全是你在父皇的耳邊說的吧？一如你陷害我，指我意圖謀反”</p>

“錯了，陷害你的人是你最在乎的兩個人，”穆敬坤的表情變了，他不笑了，還帶了點鄙夷，“吳皇後是個惺惺作態的蛇蠍女，至於我那假斯文的太子哥哥，哈，他裝無辜更是無人能出其右”</p>

穆敬禾雙手握拳，黑眸迸出怒光，“簡直胡說八道！”</p>

“皇兄又錯了，皇兄的貼身丫鬟紀小密背叛定北王，成了十三皇子的細作等等傳聞才是真正的胡說八道，真正的主使者就是吳皇後跟太子”</p>

穆敬禾聽不下去了，他咬牙切齒的怒拍桌，“你是來離間——”</p>

“錯了！我沒那麽無聊，我來只是因為她”他看了瞪大眼的竹南萱一眼，“是因為她為皇兄做的一切，讓我深感慚愧，所以選擇了不再自私”</p>

“我不想聽了，送客！”穆敬禾火冒三丈的站起身來，就要親自將他轟出去</p>

但竹南萱拉住他的手，“等等，聽完吧，我想十三皇子不會無聊到半夜跑來找你說這麽多話，他可以睡覺，也可以繼續游山玩水，回宮去看皇上，皇上他病了不是？”她看向穆敬坤</p>

穆敬坤點點頭，“父皇的事晚一會兒再說，不過，”他笑了，“還是美人兒有腦袋，所以就讓我把想說的話說完，皇兄就勉強坐下繼續聽吧”他蹙眉，“我剛剛說到哪？”</p>

“自私，你選擇不再自私”她提醒他，得到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但這讓穆敬禾更不爽，直接將她摟到懷裏，讓她尷尬的硬從他懷裏起身，再瞪他一眼</p>

“沒關系，皇兄想幹啥都成，只要耳朵張開就好”穆敬坤笑得很愉快，不意外的，穆敬禾送給他一個冷硬又冒火的眼神</p>

“說到自私，我做的其實是獨善其身，因出身在皇家，我沒得選擇，但我可以選擇我要的生活方式，”他微微一笑，“同理，既然七皇兄想扮演一個為皇後與太子的榮光未來披荊斬棘，即使手染鮮血也心甘情願的劊子手，理當去承受一些惡名”</p>

他說的沒錯竹南萱對這一點是讚同的，像自己選擇讓學姊跟甫出生的貝比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她的代價就是賠上生命</p>

但這一席話只讓穆敬禾冷冷瞠視，不發一語</p>

可惜穆敬坤就像竹南萱一樣，對這樣駭人目光無感，開始娓娓道來他所知道的醜陋真相</p>

吳皇後一直都是兩面人，為了讓自己的親生兒子坐上大位，她步步為營，與穆敬禾始終親近，甚至在他及長時要為他娶妻，雖然是穆敬禾沒有意願，她也名為尊重，實際上，她壓根就不希望他有妻子、有家人</p>

她布局很久才取得他的信任，也讓紀小密當奸細，讓穆敬禾相信她是穆敬坤的人，而紀小密為了太子這個愛人，再加上吳皇後給了承諾，會讓她換個身分進宮成為妃子，所以即使她在定北王府當丫鬟多年，仍反咬穆敬禾一口</p>

只是背主媚上的下場，就是即使已懷有太子的孩子，吳皇後跟太子也都知情，仍是活活的將她鞭打至死</p>

“這些事全都是父皇跟我的人費盡許多心力及時間，才在最近查出來的，父皇對誤解你一事也感到自責，他雖然最寵我，但皇兄不能否認的是，我也是唯一一個全皇室中願意談論國家大事以外的皇子，也只有我跟父皇像對平凡的父與子，而不是君臣——”</p>

“你到底想說什麽？”穆敬禾臉色鐵青，他聽夠他的話了</p>

“我要說父皇其實是個好父親，只是生在皇室的子女都太權謀，從查出的這些證據看來，你跟我一樣是其中的異類，這是讓父皇愧疚並想彌補的，你與他先前的印象是不同的，”穆敬坤微微一笑，“我大概可以猜到皇兄要的是什麽”</p>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竹南萱一眼，“言歸正傳，太子跟皇兄說他被排擠、被孤立，一句句無法施展抱負與才能，但我想問問皇兄，咱們萬熙皇朝可是一片升平景象，不見怨聲載道的老百姓，國力強盛、吏治清明”</p>

他刻意停頓，讓當局者迷的皇兄可以換邊思考一下</p>

“我想，我那位太子哥哥是想要一個政局動蕩、吏治腐敗的國家嗎？皇兄難道從沒想過他的思緒本身就是扭曲的？父皇可是一個好皇帝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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