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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牧羊犬屠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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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牧羊犬屠十三

“你不累嗎?”

三年前,十三十七歲,剛打敗徐紹均從練武場下來,一眼就看到坐在一旁嗑瓜子的徐心烈。

那年她十三歲,剛長個子的年紀,嬌俏的臉上融合女孩的稚氣和少女的瀲灩,美不勝收。

他有些心虛的呆站在一旁,卻見她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下,他默默的坐在了她身邊,感覺靠近她的半邊身子都在發燙。

“你不累嗎?”

她一問完,他全身都燙了。

他快速的搖搖頭。

“嗯,”徐心烈應了一聲,面色漠然,又磕了幾顆瓜子,才繼續道,“我是說,你跟著屠青蓮千裏迢迢過來錘煉我哥,不累嗎?”

果然她本來就沒想說好話。

十三反而有些釋然了,他舒了口氣,這次卻沒傻傻的搖頭,只是定定的看著桌面。

“我說你們差不多點吧,我爹都坐輪椅了,你們還來找我哥,怎麽的,想把我哥也打廢?我家以後還不知道怎麽過呢,你們是想讓我去碼頭扛貨養家?”

十三還是不說話,他無話可說。

他每次來都做足了會被徐家人冷眼相待的準備,連看到他們的笑容都不習慣,現在這樣只要能坐著,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嘎嘣、嘎嘣……徐心烈專心致志的嗑瓜子,時不時翻一頁手邊的書,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過了一會兒,她捶捶桌子:“茶。”

十三立刻給她倒了杯茶,推到她的面前。

徐心烈喝了一口,冷不丁問:“我磕了多少了?”

“二十三顆。”十三下意識的回答。

“哈,你還真在數啊。”徐心烈笑起來,喝了口茶,嘆氣,“十三,這麽下去,你會完蛋的。”

莫名的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一絲善意,十三擡頭望向她,神色怔忡。

“你到底在想什麽呢?有本事的人都該有點想法的,你在跟我哥比試的時候,是在想什麽?你打算過自己的未來麽?”

十三垂下頭,他當然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甚至怕徐心烈從他眼睛裏看出答案。

“屠青蓮還是不夠周全,”徐心烈語帶嘲諷,“他不應該只帶你一個來,他應該換著來,今天帶甲,下次帶乙,挨個兒教育我哥,我哥大概就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菜的人,然後公道劍,就不會有然後了。”

“……”

“現在,不是明擺著他手下只有你能用嗎?哈!”她笑了一聲,繼續嗑瓜子,“他也不怕哪天我把你打敗了,咱家不就又支棱起來了嗎?”

你已經打敗我了。

十三心裏默默的想。

記憶回籠,他看著面前緊閉的院門,看到手裏熱氣騰騰的盤子,感覺自己仿佛又一次站在了徐家門前。

他有自己的想法嗎?他當然有,否則他怎麽能在滿是魑魅魍魎的隱龍衛當上副衛主,即使他常年不在宮裏,也沒人敢挑戰他的地位,他能讓屠青蓮非他不可,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他想做的事,實在太過卑微。

他就想每次跟著屠青蓮到徐家被他們尷尬以對時,會有徐心烈晃蕩過來朝他招招手,往旁邊隨手一指道:“來啦,隨便坐。”

他就想和徐家人一道吃晚飯時,會有徐心烈攪著碗裏的飯撐著頭盯他半晌,問:“是筷子不夠長還是菜不好吃,你只會夾面前這盤麽?”

他就想每次自己和徐紹均比完武,在周圍人不善的目光中在角落裏呆站時,會有徐心烈從犄角旮旯晃悠出來,挑眉問他:“站著幹嘛,還準備打我啊?”

他就想每次屠青蓮借著談生意“敲打”徐浚泉時,在徐家人屈辱的瞪視中,會有角落裏的徐心烈用平淡到近乎通透的眼神環視全場,在和他目光相對時,會笑一笑,聳聳肩……仿佛他是自己人。

他就想每次因為立場發生矛盾時,她即便再生氣,也會如現在這樣給自己一碗飯、一句安慰,或者一個笑。

她知道他的處境,她懂他的為難,再針鋒相對的情況都不會讓她恨屋及烏,她的清醒讓他輕松,讓他知道自己在被當成一個獨立的人對待,不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打手,也不是屠青蓮的狗。

……可他終究是屠青蓮的狗,他讓她失望了。

接下來怕是有很長一段難過的日子了,但是沒關系,他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只要她氣消了,還是會和過去一樣的吧。

可這次他錯了,錯的離譜。

錯到他不一定承受得住。

徐心烈手腕巨疼,但都比不上此時十三的眼神讓她慌神。

她一直覺得十三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相當穩定,挨罵高興被欺負了或者殺人,他都穩得一匹。可這時候,她卻清晰的意識到後世網絡語言中所謂的“瞳孔地震”是什麽意思!

他的瞳孔真的在顫抖!他現在絕對沒理智!

她伸手去掐他手腕,企圖也把他掐痛好讓他松手,可十三的手腕堅硬如鐵,她根本按不動,她急得轉頭找老哥,徐紹均早已見勢不妙跑了過來,一把擒住十三的手臂,怒喝:“十三你做什麽!松手!”

“紹均,不是,我,她……”十三不知道想說什麽,可他怕是連為自己開脫都不能,此時只是僵立著,死抓著徐心烈不放,想不出任何辦法。

墨鏨也過來了,他見狀眉頭一擰,冷聲道:“心烈,松開。”

“啊?”被掐的是我誒!徐心烈委屈的松開手,就見墨鏨伸出三指掐住了她方才掐的地方,食指與中指一道按住十三腕心某一處,用力之大,雙指都泛白了,十三居然真的變了表情,他猛吸一口氣,眨了眨眼,神色清明了一些,竟然真的松了些手勁!

徐心烈立刻往外抽手,十三卻反應極快,一見不對反而探手,這次卻是抓住了她的手臂,轉而對徐紹均哀求道:“紹均,你們先去,讓我和心烈聊聊。”

徐紹均目瞪口呆,他劍都拔了一半了,怒吼:“這時候叫我讓她和你呆一塊!?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撒手!”

“我絕對不會傷她的,”十三只能翻來覆去這樣解釋,“我死都不會,”他又轉而看向徐心烈,又道,“心烈,我死都不會,你信我。”

“多大點事兒你說死不死的!”徐心烈像只小白鼠一樣的在那掙紮。

“不可能!”徐紹均站在徐心烈前面果斷拒絕,“你現在放手,或許還有的談,但如果不放,那十三,以後就用劍說話吧!”說罷,真的蹭一下拔出了劍。

“十三,冷靜點。”墨鏨只能說這話,他依然按著十三那個穴位,聲音如眼神一般沈靜,帶著股讓人安定的氣息,“現在不合適,時機,心境,都不好,你即便要談,也談不出善果。”

“你們不知道……”十三緊緊盯著徐心烈,聲音顫抖,“不是這次,就沒有下次了。”

徐心烈有些心虛,她確實覺得沒什麽好談的,十三的困境她解不了,她的困境十三也幫不上,光談能談出什麽,談感情?談友誼?那都是空話,不如不談,一拍兩散。

如果機智點,她現在完全可以點頭說現在放手等以後再談,但十三居然比徐紹均還了解她,恐怕她胸脯拍扁他也不信,她只能沈默不言,冷冷的看著他。

她都能感覺到十三虎口的脈搏在瘋狂跳動,以至於她不得不懷疑如果再說什麽狠話,他的心臟就要炸了。

至於麽?

她知道十三或許對自己抱著某些感情,但別說立場了,就憑他是個太監,他就算喜歡死自己也得憋住,反正自己是絕對不會作死給他什麽機會的,他這樣要死要活的圖什麽?還是說古人詩詞寫得好,真的是情感比現代人更豐富些?

“十三,”眼見著時間越拖越久,她終於只能開口,“你知道我這樣做也是為你好嗎?”

十三喉口哽了一下,他當然明白,分開對自己和對徐心烈都好,可這是他早就清楚的事情,他依然來了,他忍不住,他也不能容忍別的人占據這個位置。

但如果他現在承認了,那此刻他的行為就是無理取鬧,除了讓徐紹均把自己手砍斷,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

可就如他了解徐心烈一樣,徐心烈也了解他,她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嘴角翹了翹:“得,你是要和我死磕是吧?”

“……不是。”

“那怎麽的?我放下手頭的活兒不幹,跟著你從南到北打一回醬油,我還不能生氣了?”

“你不單是在生氣。”

“好吧,我不止生氣,我還無語,”徐心烈又抽了抽手臂,十三依然不放,她氣樂了,“記得我跟你說過嗎,再這麽下去,你會完蛋的。”

十三一怔,他竟然有一絲喜悅感,就因為徐心烈也有那段回憶,可很快又為自己感到悲哀,竟然連這麽點事情都能讓自己竊喜。

“你明明有本事,你甘願當狗,好,你當。你又偏要當屠青蓮放在我們身邊的狗,你知道你像什麽嗎?你就像只牧羊犬,而我們就是那群羊,現在你要來吃狗糧了,你不放心我們跑了,你還要把我們千裏迢迢趕過來,你說你是不是狗?你還不如狗,狗還能撒潑打滾假裝聽不懂主人的話,你不會,你對主人忠心耿耿,你就一心一意趕羊,怎麽著,趕羊是你的樂趣對吧?”

她的比喻別說徐紹均了,連墨鏨都聽得大為震撼,之前還對他們的關系頗有猜測,現在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是三觀被刷新的狀態。他松開了捏著十三的手,看著十三,神色很覆雜。

十三還是無話可說,因為徐心烈說的都是對的,差別可能只有那狗對羊的感情,但狗和羊能有什麽結果呢?

“所以我說你會完蛋,因為你的結果就是幹到死被主人殺了吃肉,而我們被下一只狗接管。十三,你憑什麽在我這鬧脾氣?你說你是不是在欺軟怕硬?這麽多年你就仗著我們全家人禮貌厚道有素質不會怎麽的你,你猜猜碰上其他人,身邊有你這麽一個貨,他們怎麽對待你?”

他知道,他都知道,所以才食髓知味得寸進尺,但如今他要失去這一切了。

十三胸腔已經麻木,空到仿佛漏了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他的手就像是黏在了徐心烈手臂上,可已經越來越無力。

徐心烈見這麽說都沒用,徐紹均的太陽穴都快跳出來了,她不知道十三犯什麽軸,但以他這樣的狀態,就算今天把人按住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只能來狠的了。

她咬了咬牙,心裏掙紮了許久,終於還是問:“十三,你是不是喜歡我?”

嘭!

十三仿佛被什麽炸了一下,他猛地擡頭,不敢置信的看向她。旁邊徐紹均和墨鏨也瞠目結舌,就算江湖兒女多麽灑脫不羈,也沒到這個情境下這麽說出來的地步,禮義廉恥還是講一講的!

“烈烈……”徐紹均也臉紅了,但又有一絲舒坦,一直在那小心翼翼提醒規避,果然他們家烈烈心裏是有數的,不愧是他妹妹。

卻見徐心烈沒理他,反而伸手撥開他,邁步靠近了十三,一直走到貼著他,方才擡頭,雙眼直直的盯著他,紅唇微張,吐出三個字:“你配嗎?”

一條狗而已,你也配?

十三整個人像是被突然抽空了,神魂皆失,他終於還是放開了手,木然的看著徐心烈眼神警惕的退後兩步,決然的轉了身,揉著飽受折磨的手臂大步離開,沒有回一下頭。

十三看著她消失在拐角,木然的垂下了眼。

他沒有錯過她轉頭前流露的一絲不忍和歉意。

可以前她的些微善意能讓他飛蛾撲火,而現在,他只能清楚的意識到,她說得對,他就是在利用他們徐家的善良來滿足自己的私欲,他真的不配。

十三低頭看了看自己方才抓著徐心烈的手,因為過於用力而紅白相間,甚至五指都還蒼白著,可以想見自己方才是多用力,而自己的手勁,他自然最清楚。

十三深吸一口氣,掏出匕首,在那手心狠狠劃了一刀。

鮮血潺潺,一如他此刻的心境,也像極了隱龍衛中,用來盛失敗者血液的缸。

如果血盡而死就是這種感受,那他何妨一試,畢竟再沒一種感覺,會痛過此時此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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