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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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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僧(上)

一滴忘川水,足以讓人忘記今生。

淫浸於忘川水,神仙也難幸免。三聖母自忘川中醒來,只覺悵然若失,仿佛遺忘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心頭好像被巨石砸過,空落落白茫茫,似乎天地間只留她孤身一人。

孟婆從奈何橋上伸出個脖子:“啊喲餵!這是哪裏來的小娘皮落水了?”她閱人(鬼)無數,輕易分辨出三聖母頭上的七彩虹光跟之前救起的一個小仙女兒一樣,只是那小仙女兒受了重傷,靈識只剩指甲蓋一點大,被憐香惜玉的閻王爺養了起來,眼前這位可是個全須全尾的上仙哪,孟婆諂媚地笑起來:“快快!水裏涼,小娘子快上來暖暖身子。”

可不,方才還叫小娘皮,現在立刻改口叫了小娘子。

三聖母茫然無措,但還是就著孟婆的手上了岸,喝了一碗她端上來的湯暖暖身子,只覺得腦中迷霧漫天,越發不知今夕何夕。

孟婆這才一拍腦袋,自己隨手拿了孟婆湯給仙女喝呢,轉念一想人都進了忘川了,喝不喝自己的湯又怎麽樣呢?不過……不過就是忘性再加重三分嘛,孟婆自己也心虛了。

她對對手指把空碗默默收起來,就這麽一恍神,三娘子就不見了。她又沒法去尋人,等著喝湯的鬼魂隊伍都拐彎兒了。

大殿後廂房內閻王披了薄薄的單衣,從萬殊鏡裏看到一切,又對著角落裏一個搖籃微微嘆了口氣,裏頭傳來小東西正睡得香嘖巴嘴的聲音。她冷不防被身後附上的男人從腰裏伸進一只賊手,不容分說掐住了胸前柔軟:“這小子倒也乖覺,否則哭鬧起來壞了我的好事,我就有理由掐死他了。”

可惜懷裏的人攔著他不能對孽種下手。

閻王只好咬住下唇抵擋那又痛又酥的奇怪感覺,勉力反駁道:“他是你親外甥。”

卻換來對方一聲冷笑。

三娘子任性妄為導致人間大旱,餓殍遍野、慘絕人寰,若只是罰去輪回未免太輕,因此玉帝知會閻王的一道密旨,就是待三聖母產子,就要讓她遭受骨肉分離之痛。巧的是三聖母魂魄離開滅絕後落進忘川,竟忘了自己孕育孩子一事,在閻王看來,更形悲慘。

跟這喜怒無常的男人講不通,閻王只好下了逐客令:“三聖母既然歸位,很快就會被捉拿鎮壓於華山下,二郎真君也不必再來找下官……”

話音未落,閻王“啊”的一聲,已被抵在矮幾上,接著便是好半晌理也理不清的狂風驟雨,閻王只當自己又要被弄得死去活來,沒想到最後一刻不同尋常,讓她不得不保持了清醒。

只因二郎神竟然難得松了精關,這可是真君陽氣,補益非同小可,他那尋常合上休憩的天眼也隨之爆睜開來,閻王道行不淺,此刻也只能強撐著精神勉力化轉,二郎神咬著她脖子道:“小妖精,百年修為被你這般吸了去,我是不會再主動來找你了。”他沒錯過閻王乍然驚喜的眼神,可以同他了斷又增進修為怎不讓人驚喜,二郎神暗罵一句“狼心狗肺”,哪會輕易放過對方,慢悠悠道:“我已替你打通了最後的靈竅,往後不用我下來找你,你自上來尋我。”

閻王一怔,受了打擊的表情沒能掩飾住,她失態道:“你做夢!”

自忖多的是拿捏對方的手段,二郎神利落地抽身,動靜大得閻王面紅耳赤,他捏了個訣裝束整齊,烏發金冠、劍眉星目、銀甲長戟、無愧天人,偏偏是個大惡棍。

二郎神把那搖籃拎在手裏威脅道:“你若不來,我就把這孽障餵了哮天犬。”

這是吃定了閻王舍不得這孩子,她掌管陰間差事偏偏又心軟和善,自己一面罵她不成器一面又喜歡她這別扭的小性兒,二郎神心情極好地哼著道訣,一甩手就把搖籃扔到輪回裏去,讓他養個孽障,想都不要想。

他自然沒註意繈褓裏夾帶了一顆七彩的小小靈珠,閻王費盡心力拿黃泉睡蓮養了許久,就被他這麽一把拋了。

再說那滅絕躲起來產子,昏過去之後被一個上山撿柴的農婦發現,只當這尼姑是個遭了橫禍的可憐人,便撿了回家把滅絕好生調養。滅絕失去了那段的記憶,但是身體的狀況哪裏騙得了人,這一縷神胎在她肚子裏十月之久,終究是血脈相連,讓滅絕升起一種似乎湮滅已久的女子天性。

那農婦家裏亦有五個孩子,窮苦出生個個早慧,滅絕年已四十方才入世,慢慢發覺了尋常人的歡樂,意識到她局限於峨眉一派的眼界有多狹隘,固步自封的驕傲又有多可笑,江湖上也流傳滅絕決絕慨然舍棄寶物的美談。但滅絕知道那並非真正的自己所為,她竟覺得可惜,因為自己做不到這樣的大義。

這似乎才是正確的選擇,滅絕這樣想,正道是什麽,她遠遠還未參透,或許一生也參不透,但恐怕並非是師祖郭襄的作繭自縛,破繭作蝶,才可天高任飛。

官道上走來一高一矮兩個人影,近了才發現是兩個半大孩子,高的那個是姐姐,矮的那個是弟弟。

半月沒有下雨,路上沙土幹燥,輕易就要揚塵,那小男孩禁不住咳嗽了幾聲,做姐姐的打開水囊沾濕了手巾給弟弟擦了擦黑黑的小臉,又看著他小心地喝了喝幾口水,自己咽了咽幹渴的喉嚨,把水囊小心收好安慰道:“沿著官道一直走,照方才大叔說的,入夜前興許就能進城了。”

兩個孩子是被家中大人護送進京的,不想遇著了盜賊,隨行都被殺了個幹凈。兩個孩子貪玩跑遠了才幸免於難,回來發現遍地屍骸都嚇傻了,二人輕易不敢托付路人,好在姐姐是個小大人的模樣,才一路走到這裏。

弟弟已經聽了很多次這樣的安慰,壓根不信,扁著嘴無聲地啜泣起來。

他要大聲哭才好呢,這樣沈默的委屈,反而讓做姐姐的琦琦不知如何是好,她自己也不過一個半大孩子,只好耐著性子哄道:“沈香,你同姐姐繼續走,就算今天進不了城,路上有好吃好喝的,姐姐盡給你買。”

沈香還是小孩子,小孩子最難搞,也最好哄,聽見有好吃的,便破涕為笑。

琦琦牽了他的手,迎上卷著灰的熱風,又跌跌撞撞往前走。

入夜果然沒趕上進城,卻見來往同路的行人在一家客店前止步,門楣兩邊掛著紅燈籠,上頭遒勁地寫著“無菊軒”三個大字,倒是風雅。琦琦舔了舔幹渴的唇瓣,捏了捏扁扁的錢袋,看著沈香殷切的目光,拽著他的手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這店裏做的是素齋,然而姐弟兩人大半月沒吃過飽飯,風餐露宿、幹糧澀嘴,如今吃什麽都是龍肝鳳髓。而這無菊軒只做素齋還能顧客盈門,自然是不需要肉來撐場面的。

琦琦也是膽大,錢是怎樣都不夠的,既然如此幹脆就點好的。她解下包袱,給沈香用茶水燙了碗筷,指著木牌子道:“來那五道招牌,百鳥歸巢,功德圓滿,紅玉藏金,拈花而笑並一個花開獻佛。”

小二見她眼也不眨一下,一連點了五個招牌的口氣稀松平常,然而身上卻灰頭土臉的窮酸模樣,猶豫了一下還是去傳菜。琦琦怎不知道對方顧慮,暗中嘆了口氣,只道自己情非得已,若欠下人情只得來日再報。

菜很快上齊,姐弟倆出自高官豪富之家,瞧著那品相也乍舌,方才明白此間顧客盈門可不是因為就在入城必經之路上,搞不好這些人是故意留宿一夜,只為了來吃頓飯。

百鳥歸巢乃是一道素蝦仁炒腰果,功德圓滿是乳腐面筋,紅玉藏金是辣子豆腐,且不說菜名兒甚妙,琦琦夾起一筷子蝦仁,這素蝦仁是山藥泥捏的,口感自然滑嫩飽滿,舉到燈下,和真蝦仁一樣瑩潤透光。琦琦嚼了滿嘴,沈香更是口頰流油,各自都嘆這家大廚是個妙人。

只不清楚對著吃霸王餐的小孩子,是否還妙得起來。

毫不意外,琦琦向管事的展示自己一貧如洗的錢袋子之後,就同沈香一起被提著領子去見老板。琦琦早想好了對策,若是個男掌櫃,自己就哭窮;若是個女掌櫃,就讓沈香哭慘。總不見得真就為難小孩子,況且自己尋了京城的親人,自然十倍百倍回報。

萬萬沒想到,做素齋的……還真就是個和尚。

琦琦眼神好,房裏點著昏暗的燈,那人站在窗邊,月光的銀輝灑遍他全身。這人年紀不很大,穿著纖塵不染的僧衣,身邊一架琴,琴案上焚著香。待他轉過臉來,琦琦驚訝地發現這人容貌絕美處分毫不下於自己,而風度更遠在容貌之上。

這個和尚初見便令人輕易生出好感,琦琦若不是為了安全刻意往臉上抹灰,也是世間難覓的美人兒,眼下她卻對這個和尚升不起分毫嫉妒之心,不僅因為對方是個男子,更因他的出塵儀態。

他背月微微一笑,臉上卻仿佛有光:“是你們二人吃霸王餐?”

琦琦正待開口,沈香卻機靈,甜甜喊了聲“大師”,便聽他可憐兮兮道:“大師,我和姐姐實在肚子餓,佛祖慈悲,您就可憐可憐我們。待我們尋了親人,定不會忘記大師的恩德。”

其實琦琦心裏也不確定,這做生意的和尚真是和尚?直覺對方並不好惹,不過沈香既然開了口,她只得硬著頭皮順水推舟:“還望大師給我姐弟行個方便。”

那人笑容不變:“鄙人法號無花,出家人自是慈悲為懷。我無意難為你們,一飯之恩尚且是舍得起的,只是此地不好再留人。”

這也在理,都吃了霸王餐了,若還主動提供住宿,那真是聖母得沒了邊。再說無事殷勤,琦琦也不敢帶著沈香住下,況且這裏離城門不足兩裏路,料想出不了什麽事。此地不留人,她就趕兩裏夜路,京城外管道燭火通明,又有鏢局的車隊同行,出不了大事。

她再三謝了,對方又道:“去往城門路上有個急彎,莫錯過了,錯了要多費半天腳程。”

不說十分慈悲,卻有三分好意,琦琦千恩萬謝去了。

沈香覺得心裏不安,卻沒敢開口說。

因顧及到沈香,姐弟二人腳程遠遠落在鏢局之後,好在果真到了那無花和尚所說的急彎,不然鐵定錯了岔道,琦琦心裏又把那人謝了幾遍。不想路卻漸漸難走起來,琦琦心裏不安,回頭去看來時路整個黑洞洞的,竟似一張怪物大口,仿佛要將二人吞噬。

她心裏害怕,越發加快腳步,若不是沈香絆了一腳,這會兒她二人已經和那倒黴的紙燈籠一樣掉下山。

沒有照明琦琦不敢再走,只好原地抱住沈香取暖,坐著一直到天明。一直到晨間霧氣散去,琦琦才看清腳下竟是一處深達幾十丈的滑坡,跌下去必定沒命。

她後知後覺打了個寒戰,那和尚好狠的心,她不過白吃他一頓飯,他卻想要自己的命。

二郎神是中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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