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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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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鷲(下)

阿紫其人心中最在意的事情只兩樣,她姐夫和她自己,尤其她長得俏皮靈秀向來很是自得,如今有人不但欺負自己目盲還言說比自己漂亮百倍,阿紫氣得面孔紫漲,嬌叱一聲拍案而起,恰又被進門的蕭峰瞧見。

“阿紫!不得對公主無禮!”他立刻出手制住阿紫,然後對小七道歉:“公主,阿紫她年少無知冒犯您,是我沒有管教好,望您不要同她計較。”

“若我一定要同她計較,是不是就算心胸狹窄?”小七冷笑,這阿紫又不是垂髫小兒,用得著事事讓個大男人出頭:“你管教她?莫說你沒有管教好,你又是她什麽人,我看著你年紀不大,女兒倒是不小了。”

蕭峰是英雄沒錯,但他向來口拙,否則也不至於老背黑鍋,何況他不善同女人爭辯,小七口舌又萬分伶俐,當下被刺得回不了嘴。段譽看熱鬧不嫌事大,虛竹唯恐得罪姑奶奶一聲不敢吭,見小七頭也不回擡腳出去,蕭峰只好硬著頭皮追上。

“公主,阿紫是在下亡妻之妹,無論如何我都算是她長輩,如今她雙眼已盲,病痛之下人總是更容易喪失理智,她出言不遜俱是在下的錯。”蕭峰想了想便做出個承諾:“無論公主最後能不能治好阿紫的眼睛,蕭峰都願意回報公主的恩情。”

“你倒是條漢子。”小七悠閑地止步,上下打量蕭峰:“既然要報答本公主,那你幹脆幫幫虛竹,替他做了這駙馬,本公主就可以在皇宮外自由自在了。”

一番話立刻就堵得原本就口拙的蕭峰無言以對,小七見他一副又要背黑鍋的樣子,便哈哈笑了給他個臺階:“本公主說笑而已,再說了這駙馬雖只是個幌子,卻不是你這莽漢可以當的。”她眼神滴溜溜一轉:“倒不如你留在西夏,為我國效力也好。”

蕭峰當即皺眉:“在下乃是大宋子民……”

小七無情地瞥了他一眼:“說得你好像身上沒流契丹的血。”

這下又被堵了回去,蕭峰也不指望解釋了:“蕭某不可能成全西夏國的狼子野心。”

“你成不成全,上位人的野心都在那裏。”小七冷冷嘲諷他:“我父皇自然不用說了,生平就指望宋遼兩敗俱傷去撿現成的便宜;遼帝早已謀劃鐵馬錚錚南下,宋帝若不苦於國力疲憊,也是要力爭天下的,誰能免於野心之外呢?但我一個你眼中的異族女子尚且讀過漢末三國逐鹿天下,你怎麽反而參悟不透呢?”

說完也不理蕭峰,自顧自揚長而去,徒留蕭峰一人在原地沈思,段譽和虛竹也不敢出言打擾。阿紫在室內呼天搶地,蕭峰抿了抿唇,回屋安慰了幾句,阿紫見好就收立刻閉了嘴。

如是過了三月之久,小七與虛竹照話本子裏所寫訂立婚約,賜住宮外的公主府,小七每日招貓逗狗、肆意游樂好不快活,但最最快活的事情就是阿紫姑娘的眼睛就要重見天光了。

雖然視物能力頗有遺憾,總比瞎子更好,阿紫適應了一下光線後連忙跌跌撞撞捧來一面鏡子打量自己曾經璨若星子的眼眸是否失而覆得,卻意外在鏡中看到一雙妖怪樣的紫眸,頓時慘叫一聲失手摔了鏡子指著小七大罵:“你害我!你這個賤人,你害我!”

小七一臉無辜:“阿紫姑娘天生麗質,名字裏帶紫配上紫眸更是相得益彰、增光添彩,我這哪裏算是害你?!”

說完還抓了虛竹衣擺告狀:“駙馬,你是大哥的三弟,也算阿紫姑娘的三哥,她這‘賤人’莫非在罵我這個嫂嫂?!”

虛竹嚇得一身冷汗。

蕭峰不是蠢人,早已看出端倪,雖然這公主任性,當日勸說自己時候卻可謂字字珠璣,相比之下阿紫才是真正不懂事。只要能夠看見東西,至於眼睛是什麽顏色,完全是細枝末節不值一提。

他斥責了阿紫幾句卻不見效果,反而令她越哭越大聲,阿紫看中的就是蕭峰這種弱點,一時把個英雄弄得焦頭爛額下不了臺,小七適時一笑:“阿紫姑娘,你盡管哭,哭到眼珠子從眼眶裏掉出來,我可再不會管你。”

阿紫猛地止住眼淚,喉嚨裏還發出打嗝兒的聲音,段譽覺得這公主確實太狠了點,但他更不喜歡阿紫,當下下幫著圓場:“既然眼睛好了,阿紫就跟公主道聲謝,雖然已經是一家人,但這算是大恩,公主得一聲謝不為過。”

蕭峰看看段譽點點頭表示讚同,見沒人幫自己,阿紫只好從牙縫裏逼出個“謝”字,心裏已經把小七碎屍萬段。

然而她只能想想,小七第二日就不知所蹤,蕭峰借了虛竹這駙馬的名義在西夏安頓下來,算是有了一個安穩的歸處,不用糾纏於武林恩怨和兩國紛爭。況他其實胸有天下,小七當日的話恰恰正中他心懷,只要這天下安穩不起紛爭,他個人的虛名又算得了什麽。西夏一日令宋遼感覺芒刺在背,這三國鼎立的局勢便不可改。

對於虛竹和小七的相處,他雖覺得頗有些怪異,心裏卻更樂意這公主自由自在。

此時小七帶著巫行雲與李秋水回天山,這兩個被吸去大半功力的曾經的絕頂高手能回天山養老,於小七來說也不至於太造孽。只是在逍遙派正堂看見歷代掌門畫像的時候,小七總覺得哪裏不對。

李秋水見她對著無崖子的畫像發楞,頓時“咯咯”笑起來:“怎樣?我師兄臉如冠玉,風度閑雅,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且他武功蓋世、聰明絕頂,亦是世間奇人。他雖負了我,我與他這樣的男子恩愛數年,此生不悔。”

這話說得巫行雲側目,她雖然喜歡無崖子,但還沒有到如此盲目的程度。況且她分辨得出小七臉上的表情,絕非對無崖子畫像的欣賞或傾慕。

倒是李秋水一句“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讓小七頓悟,這不就是她年紀尚小的時候在九鳳娘娘的居所見過的一幅畫像嘛!因為九鳳對太陽有恩,王母多有偏袒,她與蜈蚣精有私情生下九頭蟲一事雖然不脛而走,但天庭卻一直抱著遮掩的態度。然而蜈蚣精那神采飛揚的樣子記在小七的腦海中,此時憶起就如昨日般清晰。

宿命裏遇見這樣的男子,九鳳深陷情孽也就不奇怪了。

莫非蜈蚣精為了逃避天庭的追殺和九鳳的查找,早已遁入人間了?看著眼前兩個被誤了一生的老女人,小七心頭感慨,但她現在回不到天上,便不能把發現蜈蚣精的事情告訴王母。唯一的期盼是大聖哪日一個跟頭翻到天山來,但小七難得有求於這猴子,猴子偏偏不肯來。

要怎麽回天上呢?難道學唐僧西天取經?小七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四處游蕩再回西夏的時候竟已過去三年,她不回去,虛竹也不找她,蕭峰看在眼裏,深覺這兩人都不識大體,成親了就要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哪有一走數年不見人影的。虛竹這人唯唯諾諾,蕭峰同他說話無用,就來和小七說道。

“我同虛竹是個交易,成了親我就可以四處玩耍,而我答應他一定保他做和尚、上西天。”小七晾著自己塗了鳳仙花汁的纖纖十指,紅艷艷好看的緊:“我們各取所需,也是一樁美事。”

蕭峰只覺得憤怒湧上心頭:“婚姻怎可兒戲?!既然成婚,二人都得真心真意,相互扶持一生,怎能用作利益交換?”

小七對此嗤之以鼻:“哦?那兩人情投意合,真心真愛又如何呢?”

看小七的眼神,似乎對自己的過去都很清楚,蕭峰有些狼狽。真心真愛又如何呢,他還不是一掌打死了阿朱。

他覺得自己無言以對,默默地離開。

小七也沒出聲挽留,她其實後悔自己句句帶刺,也察覺了自己那點不可言說的心思。從前她是天之嬌女,天庭裏不缺英雄,二郎神就是頂頂好的那個,出身高貴、英武不凡且前途不可限量,她要是想嫁二郎神,纏一纏王母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看著二郎神總是不得勁,他做事雖然樣樣出於大義,然而手段卻並不總是光彩,且心裏一直嫉妒孫悟空,這英雄二字便蒙了塵。

蕭峰其人,你說他口拙愚鈍,但他事事光明磊落,出發點符合俠義,手段符合俠義,心思並不蠢笨,有些事做得雖然迂腐,卻是懂得情義的取舍,是個真正心底明凈的人。

這樣的人,小七想想自己墮落之身,心裏萬分渴望明凈,但終究已經配不上。若是能讓蕭峰避開話本子裏英雄末路的結局,也算功德一件。

然而如話本子裏所說那樣,幾年後耶律洪基依然不顧三國平衡的態勢,一意孤行要南下入宋,若是蕭峰是二郎神這樣的“英雄”,就應該說動西夏國君對遼國趁火打劫,以“圍魏救趙”之計謀,解了宋國的燃眉之急。

但蕭峰畢竟還是蕭峰,他留給虛竹一封信,囑咐他好好照顧阿紫,自己回了宋國,打算一肩扛起阻擋千軍萬馬的重任。

小七知道他一定會成功阻止,因為他一定會死,她心裏有些難過,卻沒想過再去改變什麽。

就如她不能勉強自己去喜歡二郎神一樣。

況且第十世走完,她就可以回天上了。虛竹如願成了當代關外的得道高僧,他歲數不大就圓寂,小七這句西夏公主的肉身竟和虛竹同一日壽終正寢。

小七並沒有多想,以為不過是這公主原本和虛竹有深厚的夫妻緣分的關系。

到地府走一遍既定流程,她就該回天上了。

孟婆億萬年來沒放過幾次水,小七算是其中一個。她看到小七遠遠被鬼差鎖來,朝她拼命招手,小七友好地沖她一笑,想說自己回了天庭之後也不會忘記這份恩情。其實孟婆根本不在乎這個,她喊住小七,是因為有個男人在橋上等了她好久。

小七看過去,竟然是蕭峰。

見孟婆打了招呼,鬼差破例讓小七見見故人,孟婆盯著這兩人看戲,督促鬼魂喝湯的時候心不在焉,湯都給撒到了外面。

“公主,我欠你一聲‘謝謝’。”蕭峰標志性的粗布披風在忘川河卷起的陰風裏獵獵飄動:“還有‘對不起’,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做不到,而且這輩子我都盡付予阿朱了。”

她當蕭峰是個大老粗,原來他很清楚自己的小心思啊,小七摸摸鼻子,覺得臉熱。但是她很快就冷靜下來,這輩子給了阿朱,那下輩子呢?

可惜就算蕭峰有下輩子,她卻沒有,她要回天上了。

“嘖嘖!”俊美的閻王爺搖著扇子走來:“小七,你這出比起那個什麽瓊瑤的話本子也不差啊!”

閻王爺身後跟著一個熟悉的光頭,小七一看竟是虛竹。

詫異小七和閻王爺認識,蕭峰嘴唇微微動了動,半晌問出一句:“原來你叫小七嗎?”

小七從來不知道這名字從喜歡的人嘴裏說出來,是這樣的喜悅,喜悅得幾乎在陰曹地府開出七彩的太陽花來。她突然懂了,自己被罰在泥沼裏苦苦掙紮這幾百年,究竟是為了什麽。她懂了何謂真正的傾心,哪怕看他為了心裏的堅持走上必定的死亡。

閻王爺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被小七的笑容閃瞎了,雖然西夏公主比起小七原本的容貌,原也不及萬一。

“看在你是上頭下來的,我可以給你開個後門。”閻王爺把“乾坤鏡”扔給小七,把虛竹推出去:“你自己照,照完選一個,我可以庇護你們在黃泉裏做對愛侶,一直待到被上面發現為止。”

小七本想說這有什麽好問的,她必定是選蕭峰無疑的。然而閻王既然給她“乾坤鏡”,必定有他的深意,小七想了想還是接過來了。

蕭峰鏡內鏡外一個樣子,是個不俗的凡人,他的肝膽節義比之天上神仙也不遑多讓。小七沖他笑了笑,嘴裏扭捏道:“愛侶什麽的實在言重了,若我們能在黃泉中相對一刻,每日泡壺茶說說話我就滿足了。”

說罷戀戀不舍地朝虛竹走去。

然而鏡中虛竹的映像讓小七呆立原地,自被牛郎偷走這樣東西之後,她已經苦苦尋找了上千年,沒想到卻在一個想不到的地方以及想不到的人身上找到了。

虛竹就是她丟失了許久的身體的一部分,天女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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