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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張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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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含之手裏捧住茶盞, 連聲不敢,這會兒才想到自己還未曾行禮,胸腔那團直沖心頭, 沖得他頭頂冒煙的火氣, 頃刻間煙消雲散。

這杯茶捧在手裏飲又不是, 不飲又不是,晉王妃說這話,還真是他意料之外,除了扯了笑來, 還真不知說些什麽,說王妃深明大義好像不對,再要窮追猛打好像也不對。

他不曾見與衛善有過接觸,衛家與袁家從來少走動,外頭盛傳永安公主美名的時候袁含之不信,京裏傳她愛享樂, 晉王就是因她才日日耽於玩樂的時候,他信了。

袁含之跟著秦昭去過清江大營,看著他如何整頓軍事,督造戰船的, 日夜不休, 大雪天還要外出調糧, 從來也不曾畏難畏險。

袁含之一個書生,除了文才之外,武藝是一竅不通的, 看的那許多兵書,談起來頭頭是道,跟著去一看,就知道自己原來說的那些,為何被人恥笑,自己想起來都要臉紅一回。

也怪不得太子不願意同他們答話,實是沒上過戰場,說的全是自己的那些粗淺見識,真站在那兒不攻也破,見到江上一片白雪茫茫,戰旗都凍得發硬,軍士鎧甲上結了一層冰花。

冬日濕冷直鉆骨頭縫,夏日裏又暑熱難擋,袁含之自有一頂小帳,卻不比在家時有書僮有冰盆,熱得渾身起痱子,可全員依舊披甲演武,反而是他能在帳裏搖著扇子聽一聽操練聲。

秦昭總是起得早睡得晚,大帳裏的燈火半夜裏還亮著,帳前小卒說晉王夜讀兵書,這一年之中推演水軍布陣,大船小艇都已經建得頗具規模。

正是意氣奮發,不日就要揮師南下的時候,他卻被正元帝召回了,太子身故,朝中確有紛爭,可一旦平息,南邊還要攻,秦昭也還是主帥,誰知他不僅當不成主帥,還去當了個山陵使。

袁含之在家裏憤憤不平了幾日,他既入了翰林院供職,便能上書諫言,奏折都已經寫好了,國家開科取士,就是為了發現人才,任用人才,不必求天公賜才,眼前就有卻把他閑置,又寫了清江營業晉王如何調派得當,郢城戰事又是如何身先士卒,被父親發現,把這奏折按住,拿竹板子打了他一頓。

袁含之豈肯服氣,反是哥哥來勸他,說朝中正是多事之秋,他上些奏折,倒似是父親授意,家中一舉一動都有人揣摩,更不能貿然行事,又告訴他說,晉王韜光養晦也未可知。

他聽了哥哥的勸,總以為過了風頭,秦昭必然請戰,誰知晉王看花打馬越鬧越荒唐,守著永安公主,兩人從城裏到城外,辦的宴席也越來越多,還給他發過帖子,袁含之去了,席上多是空話,還沒飲過三杯酒,就甩袖離開。

這回又在翰林院中聽那些人七嘴八舌說了許多話,氣得連差事都沒當完,出了翰林院就到晉王府來,可這一拳頭,就似打在了棉花上。

他來的時候怒氣沖沖,越是坐越是尷尬,可這話都已經說了一半,咬牙還得說完:“王妃既然明白大義,更該規勸晉王,朝中正是用人之際,他胸有大志,如何能安然當個山陵使。”

這話在外頭絕不能說,山陵使是替正元帝督造皇陵的,皇帝百年大事,有一絲輕蔑之意,都能被人抓住把柄,秦昭雖宴飲玩樂,禮部的差也越當越懈怠,這件事卻從沒有推托過。

沈香落瓊捧了攢心海棠的點心盒來,看著兩人一時三刻也談不完,又重新添上茶水,在屋裏打扇供冰,銀簽子串了糖漬果子,袁含之不愛這些,卻看著衛善吃了一個,於是也拿一個捏在手裏。

衛善口裏嚼著果子,心裏拿不準分寸,袁相一系總是雲山霧罩,他似乎是希望秦昭能當秦昰的後援,卻又不希望這個後援太過強大,袁含之這麽沖動,心裏怕藏不住事,話便不能說得太多。

一枚酸甜果子嚼完了,這才道:“我二哥從來都是如此,用得著他,他便盡心盡力,用不著他,叫他歇歇也好,一張一馳方是文武之道。”

沈香再沏上來的茶是三友茶,衛善吃了果子掀開蓋茶盞就是一股清氣,嘴角一抿知道沈香不通,這茶必是椿齡送上來的。

袁含之一介書生,胸中很有些意氣,又有許多講究,再飲茶時見上頭浮著雪梅,若說茶味,只能說是清淡,可竹葉松針清氣撲鼻,倒對衛善刮目相看,便是在大嫂身上,也沒見過這樣的行事。

衛善軟言幾句,每句又都說得袁含之無可辯駁,看衛善行事也知道她絕不是外頭傳言那樣挑唆得晉王只圖享樂的女子,心裏有些回過味來,悶悶吃了一盞茶,立起來作揖,躬身到底:“叨擾王妃了。”

來的時候昂著頭,走的時候反似鬥敗的公雞,袖子都甩著,他是空手上門來的,衛善卻沒讓他空手回去,著人用荷葉包了一包三友茶,袁含之就拎著這包茶,晃晃悠悠的走了,晉王叫人看不透便罷了,這麽個小王妃,竟也叫人看不透。

秦昭回來,聽說袁含之來了,一面抹臉一面輕笑一聲:“他早該來了,竟忍了這麽久。”

衛善記得袁家遭難,只有袁含之退回龍門山修《碎骨集》,他受嚴刑也沒有招供,只是挨了拷打折磨,從此身上就落下殘疾,想到今日這份意氣,難免為他可惜,蹙了眉頭,想著若再有這事,秦昭又要如何作為。

秦昭看她蹙了眉頭,扔下巾子坐到她身邊:“善兒想什麽?揣摩袁家的用意?含之是沒有這麽多心思的。”既忠且直,倒不似他的父親,可既姓了袁,此時便不能再走得太近。

衛善搖搖頭:“袁相的用意,還用揣摩不成?昰兒這樣小,拴慣了的小馬駒,大了也撒不開腿跑出去,袁禮賢想學熬鷹人,把這只小鷹熬出來,這鷹就聽憑他的驅使。”

秦昭一怔,側臉看她,這麽看她面頰圓潤,臉上稚氣未脫,與夜裏點著燈瞧自又不同,嘴巴一翹的神氣,又跟小時候一模一樣,伸手刮刮她的鼻子。

衛善懂得的,正元帝也一樣懂得,又怎麽會眼看著兒子,當別人手裏的鷹,此時不發作,那是還沒到發作的時候,袁家如今看著勢必大,能不能長久,還得看正元帝的壽數如何。

袁含之此時竟還有心思操心別人的事,衛善翻身抱住秦昭的腰:“我才想這些,就已經累得很了,二哥該多累?”說著坐起來,手指頭按在他額角上:“我給二哥揉一揉。”

秦昭還想誇她的,被兩只手指一搭,頭又枕在她腿上,眼睛暗幽幽的看向她,張張口似有話說,衛善把耳朵湊過去,秦昭幾個字便把她說得面飛紅霞。

擡起頭來正要捶他,見他彎著眼睛,眼底是掩不住的深情,羞赧一笑,下頷輕點,聲音細細的:“夜裏給你揉。”

秦昱的婚期定在八月裏,六局十二司的尚宮不住出入甘露殿,衛善偶爾也進宮幫手,衛敬容多是派給她些閑事,往各殿裏走動一回,再去東宮看看太子妃和小皇孫,再有兩月姜碧微就要臨盆,也要多加照拂,這事不能指望太子妃,還得自己時時盯著。

又把秦昱身邊的宋良娣提上來,讓她打理延英殿裏的布置。楊寶盈要當齊王妃的旨意一下,豆蔻很是病了些日子,宋良娣心知事情隱隱不好,是自己身邊的人漏了消息,卻咬緊了牙關,怎麽也不敢說。

這事她本就做理隱秘,又還沒出手料理豆蔻,秦昱竟然不知,跟著就約束宮人不許出殿,延英殿裏自接了旨意,就忙起齊王大婚的事,宋良娣越發恭順,也不再同豆蔻起爭執,幾件事都辦得又快又好,倒讓衛敬容誇了她兩句。

宮裏都在預備著秦昱的婚事,連中秋宴都簡辦了,偏是中秋這一日,東宮裏的雲良媛沒了。

信報送到甘露殿時,衛善正在對給楊家的賜物,正元帝不曾加封官職,也沒有加厚賞賜,光這兩條,就足夠秦昱心頭不樂了。

東宮太子妃大婚的時候,正元帝賜了兩座百鳥朝鳳花枝落地燈,到秦昱燈還是燈,跟龍鳳全無幹系,禮單是比著太子那會兒,刪減再添的。

臘梅一來報信,衛敬容還一怔:“並不曾聽產雲良媛的病癥,怎麽人就沒了?”到底是皇孫的生母,生產之後虧了元氣,一直將養也沒養回來,前些日子賜下果品時還說人能起床謝恩了,怎麽這會兒竟沒了。

衛善擱下禮單:“姑姑勞累,還是我去看看罷。”

臘梅有些怵她,這位公主王妃的眼睛太利,抱養孩子那件事,已經同太子妃不和,怕她用雲良媛的死做文章。

被衛善一眼看破,懶得理會,本來宮中有喜事,雲良媛的死也不會大辦,按著禮收裹了,再念兩卷經,連秦顯都還未落葬,棺木只怕就擺在秦顯的身邊,依正元帝的性子,只怕要厚賞雲家的。

出了甘露殿的殿門,衛善便問道:“雲良媛是怎麽沒的?”

臘梅喉嚨一緊:“雲良媛一向身子不好,前先日子看著有了起色,我們娘娘還抱著皇孫去看過她,也不知怎麽,昨兒夜裏人就沒了。”

“不知怎麽?”衛善把這四個字提出來發問,斜眼看她:“昨兒夜裏就沒了,怎麽這會兒才報?”

雲良媛身子不好,夜裏睡不實,早上難醒,太子妃早就免了她請安,許她睡到中午,發覺的時候已經晚了,臘梅又不敢說太子妃慌了神,就怕自己沾上幹系,嚅嚅說不出話來。

衛善收回目光:“先看看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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