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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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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顯在十二月雪落霜凍時進了京, 今歲的雪來得格外晚,到十一月中才剛下了頭一場, 也只淺淺蓋住宮城的回廊裏的紅欄桿,太陽一出,雪就化成了水。

瑞雪才有豐年,今歲不凍,明年春初便有蟲害, 一年的收成都不會好, 往年各地送上來的奏折裏只有報雪災,求賑災糧、輕減賦稅的, 而今歲各地的奏報卻要特別提上一句下沒下雪, 雪下的厚不厚。

正元帝在紫宸殿裏等著這些奏折,他還預備明年大舉南下進攻江寧王,若是糧產不豐,軍糧就先成了問題,再提要戰, 朝上諸臣必必然要上表請求息兵。

正元帝心急盼雪,秦顯抵達京郊大營的消息才剛送到禦前,外頭便下起雪來,一片連著一片,漸斬沒過漢白玉的石階, 正元帝先聽見兒子回來了,跟著又聽王忠稟報說外頭下起了大雪,行到紫宸殿前的高臺上, 果見雪處連綿不斷滿天飛舞,拍著欄桿大笑兩聲,兩件事都稱心如願。

王忠一個眼色,小太監趕緊進屋去捧了黑狐鬥蓬出來,王忠伸手接過要替正元帝披在身上,正元帝擺一擺手:“朕不必這些。”

他身上只穿了夾袍,雖入冬之後天一直冷不下來,連溫泉離宮都不曾去,可此時天降大雪,吐氣成霜,他還穿著夾袍,王忠便道:“陛下且得顧惜身體,天下萬民還得仰賴陛下。”

正元帝此時心情大好,伸手拍了拍王忠的手背,掌心裏似攏了一團火,看王忠穿了許多手上還凍,笑得一聲:“朕是當真不冷。”

王忠年老畏冷,身上看穿的袍子裏頭都襯著毛料,便是如此,在大雪裏站在一會兒都覺得手腳濕冷,正元帝卻掌心燙熱,他一低頭:“陛下龍虎精神。”收起鬥蓬交給小太監,跟著正元帝從紫宸殿高臺一直行到臺階下。

各殿中值房的人見皇帝出來了,也都出來聽候吩咐,才還空蕩蕩的平臺,剎時兩邊廊下都擠滿了人,王忠使了眼色,這些人便不都不敢先去踩雪,正元帝彎腰用手團起一團雪來握在手心裏:“太子給朕帶了瑞雪來。”

這話一說,秦顯就不止帶著戰功而來,本就是得勝回朝,如今更受吹捧,何況誇獎太子那是應當的,越是誇得好聽,正元帝就越是高興。

秦顯得勝回朝,含元殿中又擺大宴,正元帝這回不曾自己去迎,點了秦昭秦昱幾個弟弟去迎接太子,秦昰也鬧著要去,正元帝隨手給他裹了一件自己的鬥蓬:“去,把這鬥蓬給你大哥送去。”

秦昭立在城頭等秦顯進京,城中放起禮炮,將要新年,處處張燈結彩,秦昰人矮腿短,站在城樓上看不見底下的車馬,秦昭便把他抱在懷裏。

秦顯騎馬走在隊前,快到得勝門時,擡頭往城樓上一看,一眼就認出了秦昭,舉起馬鞭沖他揚手,秦昭一只手拍拍秦昰的背:“你看,大哥回來了。”

馬隊糾集進城,還有各樣路儀,正元帝又賞下許多東西,秦昰早已經等得半夢半醒,裹在秦昭的烏雲豹鬥蓬裏半點也不凍,睡得小臉紅撲撲,一聽見說大哥回來了,扭頭去看,兩只手從鬥蓬裏伸出來,不住沖著秦顯招手。

秦昭笑了兩聲,掂一掂他:“你可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就圓成個球了。”

秦昱站在一側,不當著正元帝,他便不再玩兄友弟恭的游戲,立在城門半日,一句話都不曾跟秦昭說,心裏一半是忌憚他,一半又輕蔑他。

可當著秦昭的面,這兩種情感都不敢透露出來,分明他眼光不曾掃過來,卻覺得自己被緊緊盯住,渾身都不自在,不如離得他遠些。

見秦顯揮手示意,也近前一步,堆起滿面的笑意,拱手彎腰對著城下的秦顯行禮,大聲道:“恭賀大哥得勝回朝。”

秦顯聽他這樣說,也沖他點一點頭,等馬隊停在得勝門前,秦昭秦昰就在門前等著,秦顯披起正元帝的那件鬥蓬,一路騎馬到了皇城前。

秦顯回朝,含元殿中擺了宴,後宮之前也擺了宴,衛敬容一邊坐著太子妃,一邊坐著衛善,妃嬪們湊到一處說些吉祥話。

宮裏前兩個月大小事不斷,先是趙太後病故,跟著又是符昭容落胎,已經許久都不曾飲宴過,上回還是晉王娶親,也沒熱鬧幾日,趙太後人便沒了。

正元帝雖是又日易月除了孝,可後宮都不敢過份喜樂,前些日子傳了捷報平定叛亂,他才重又掀了後宮的綠頭牌,宓采女也因此晉封成了宓才人。

這回晉封的是原就更寵的妹妹,姐妹兩個原來在宮裏背靠著楊妃,又相互扶持,幾回都差點晉位,若不是楊家的事牽累著她們,早已經封了婕妤。

若是懷上龍胎,就能位列九嬪,在離宮裏吃了苦頭,方才知道宮中的好處,甚樣東西都是份例,夏冰冬碳布綢羅絹,按著兩人的份位,只有四等的服制菜肴。

原來有珠鏡殿貼補二人,甚個新果冰酪從來不少,楊妃沒了,份例不曾少,可好東西一樣都沒了,又關在離宮這些日子,楊家伸不進手來,很是嘗了一回人情冷暖。

楊妃沒了,楊家失勢,小宓想投誠皇後,而大宓卻怎麽也不肯信皇後真心照拂她們,皇後楊妃面上看著好,私下裏怎會不相爭,楊家式微,她想走的是秦昱那條路。

太子既嫡且長風光無限,二殿下在衛後膝下長大,四皇子又是衛後親生,三殿縱能相幫力也有限,何況原來楊家讓她們做的,可比聽皇後的話往上晉位要難得多了。

姐妹倆之間早在進宮之初就已經有了嫌隙,一個位高一個位低,只當時有楊家有楊雲翹壓著,此時再起紛爭,姐妹二個就是坐在一處,也再不似原來那般同心同德。

衛善穿了一身大紅嵌金邊葫蘆鸞鳳穿花緞襖坐在衛敬容身邊,頭上戴著嵌紅寶金鳳大簪,眼睛掃過大小二宓,看見姐妹二人分開與人說話,分明同桌,一邊一個互不挨著。

妹妹臉上喜色盈盈,方才祝酒下拜腰彎得極低,看來姑姑不是擡舉這姐妹二人,而是只擡了小宓一個,正元帝聽了清虛的話要節欲靜心,也不再同召二人侍候,等到小宓的份位越升越高,姐妹兩個也就不能坐在一處了。

因著冬雪催開了禦園梅林中幾十株老梅,這飲宴就設在素心閣上,閣中燒足了炭盆,大開著兩邊的窗戶,垂著細絨簾擋風,閣中暖意融融,臘梅香氣不時從飄進閣中。

這連片盛開的臘梅又是宮中一個吉兆,宮嬪們薄飲幾杯,就都往花園賞花,各殿遣了宮人剪下梅枝插在膽瓶中抱回去。

宮人抱枝回來,閣裏一時香味更盛,衛善看著便笑:“母親不如剪幾枝送到含元殿去,讓父親也聞聞著臘梅香氣。”

無人時還叫衛敬容作姑姑,當著妃嬪內臣的面,衛善便順著秦昭改了口,他肯自降身份迎娶公主,那她也肯在這宮裏自認王妃。

衛敬容聽了點頭,搭著衛善的手站了起來,親自往梅林中去,挑了開得最密花枝最粗的一株,讓太監剪下來,插進大瓶裏,兩人擡著送到含元殿去。

跟著又沖太子妃招招手:“顯兒媳婦也剪一枝罷。”

太子妃陪在衛敬容身邊,眼睛卻望著梅林深處,聽見這句才回過神來,笑著往前走了兩步,挑了一枝小些的剪下來,送到東宮書房去,又吩咐膳所預備醒酒湯。

衛善順著的她目光看過去,就見碧微站在臘梅樹下,她因著守孝從來少穿艷色,除了孝之後嫁進東宮,當的又是妾,身上從來都是青綠湖蘭,此時披了一件淺金色雲雁紋的鬥蓬,頭上簪著一只明珠,身子微微一動,顯出鬥蓬裏花色斑斕的鹿毛裏襯,花樹下更顯風姿。

蘇良媛身都有一件狐裘,但只她用的是鹿毛,衛善想到秦顯愛射鹿,那塊皮子怕是秦顯送給她的,怪不得太子妃這樣看她。

她仰臉去摘臘梅花,一朵朵扣鐘也似,摘下來就塞在荷包裏,松松摘了半袋子,這才拉起荷包口的綴珠,掛到腰上,她難得自東宮出來宴飲,也是難得有這樣的情致。

秦顯回朝,想必她心裏是極高興的,嘴角含著笑意,聽見太子剪了臘梅,自己也挑了一枝,摘在紅瓷瓶中,細細吩咐炊雪把這瓶梅花擺起來,後頭要襯一幅冰紗簾子,取冰紗的雪意。

秦顯昨日就回來了,雲良媛依舊還在禁足,太子妃替她求過一回,衛敬容這回卻沒依她,不曾收回成命,只說待顯兒回來再看,她既沒有出來,那麽秦顯也是一個意思。

衛敬容送了臘梅去含元殿,隔得片刻,含元殿擡了兩盆冬珊瑚兩盆金橘,還有兩盆暖洞裏熏開的牡丹花,兩盆紅果兩盆金果,牡丹又開得大朵,擺在素心閣中一時又多添幾分喜意。

既是擺著看的,衛敬容便道:“這兩盆金的一盆賞給徐淑妃,一盆擺到綺繡殿,這餘下兩盆紅的一盆挪到我殿中,一盆剪枝分賜。”說完又多賞了宓才人一瓶梅花。

徐淑妃後妃之首獨得一盆,綺繡殿符昭容才剛落胎,各人都無話說,只在聽見宓才人獨得一瓶梅花時側臉看一看她。

小福子挨到衛善身邊,給衛善送了個荷包來,說是晉王差他送來的,衛善伸手接過,捏一捏便笑了,裏頭圓滾滾的裝著兩個小金桔。

衛善把那兩只金桔倒出來握在手裏,從枝上摘了兩朵將開未開臘梅裝進荷包裏,讓小福子把荷包還送給秦昭:“讓晉王少飲些酒,要是醉了我可不管他。”

小福子沒一會兒又回來了,回了秦昭說的三個字“不敢醉”,惹得席上人俱都笑起來,連衛敬容都笑一回。

閣中笑意未歇,太監宮奴又擡了幾盆牡丹水仙來,牡丹俱是暖洞催開的,水仙是花房裏養著的,擺在綠瓷盤裏,開得正盛,與臘梅分不出哪一個更香來。

小太監說了一串吉祥話,牡丹是送給衛敬容的,一盆黃的一盆紫的是送給衛善的,餘下一盆白牡丹一盆白水仙,都是送給姜良娣的。

閣中諸人的目光都看向太子妃,一時笑意凝住,衛善眉尖一蹙,送水仙也還罷了,碧微並不喜歡牡丹芍藥,秦顯自然也是知道的,怎麽偏偏這時候要惹這樣的事端,難道是雲良媛的事叫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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