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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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宮宗主這是何意？！”同在華座席上的荀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站起身冷斥道：
“金銀門隸屬於我木靈谷，霍靈與金六的身份印記均錄入谷中籍冊，做不了假！”
“你無憑無據, 便血口噴人, 想要將我谷中修士帶走，莫非，渡月宗是想與我木靈谷宣戰麽？！”
宮欲度側過身，面色陰沈, 荀風也是滿面肅然, 絲毫不懼, 兩人的身量相近，此刻劍拔弩張, 目鋒相觸似是霜刀寒劍交接。
“是與不是, 驗證即可，”宮欲度面無表情：
“若臺下金六真不是我宗叛徒, 便讓他以神魂向天道起誓，立刻便見分曉。”
“笑話！”荀風毫不退讓，冷笑一聲：“宮欲度，你腦子進水了吧？”
直接撕破臉皮。
不等宮欲度有所反應，荀風怒氣上湧，接著快速說道：
“這修真界莫非是你渡月宗一家獨大了？說一不二這套宗主威風你在自己的地盤沒耍夠, 還要跑出來丟人現眼！”
宮欲度眼中厲色一閃：“你……！”
“你懷疑誰是叛徒誰就要起誓？好啊。”荀風根本不給他開口打斷的機會，面色沈冷，聲音越發大了起來，也不再只對著宮欲度, 而是轉身面向賽場，鄭重宣布：
“諸位！本座現在懷疑渡月宗宗主三月前曾率宗門鎮宗長老深夜潛入我木靈谷主城偷盜靈豬一百二十頭！事後畏罪攜豬潛逃！所作所為, 駭人聽聞！”
“渡月宗眾人應當立刻立下魂誓，否則便是做賊心虛，必須向我木靈谷負荊請罪！”
全場瞬間安靜了三秒，隨後猛地爆□□潮，包含著各種死命壓抑依舊洩露出來的笑聲。
但有一片區域的修士，是怎麽也笑不出來的。
“胡說八道……！”
“含血噴人！”
“荒唐！簡直是荒唐！”
“……”
渡月宗觀戰席上，弟子們氣得面紅耳赤，坐在主位上的長老們面色陰沈如水。
宮欲度站在臺上，臉色也是十分難看，但卻並不僅是因為荀風的一通胡扯，而是半柱香前，比賽還未結束時收到的來自宮氏族內的消息。
玉氏派遣族內長老玉三潭前來觀戰，玉三潭聲稱金銀雙煞中的金六乃是二十多年前被送走的陸氏遺孤，陸氏家主玄光君與道侶瓊霞元君的唯一血脈。
消息傳回逐天森玉氏本家後，其餘兩族也立刻知曉，茲事體大，三族立刻傳訊至賽場內部，三族家主已經下達全力圍剿陸氏餘孽的命令。
宮欲度接到消息的一瞬間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原本他想在三族得知前先一步解決陸晉的事，好將功抵過。
畢竟，無論是當初宮顯奉瞞天過海私放陸晉，還是陸氏餘孽在渡月宗眼皮底下平平安安晃悠了足足二十年，這兩件事哪一件被抖落出來，對他們這支世代掌管渡月宗的旁系來說都是要命的大罪。
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薄紙到底是包不住火焰，誰又能料到陸晉非但沒有隱匿起來，還改容換面，一路高調地拿下了三洲大賽的冠軍呢？
現下事情已經發展成了這個樣子，宮欲度除了抓緊充當前鋒的機會努力彌補這個天大的窟窿，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冰原城位於東洲最北部，地理環境非常特殊，加上雪族戚家千百年間在廣闊雪域布置下的重重禁制，逐天森就算接到消息立刻派更高階的修士前來，進入冰原城肯定還需要一些時間。
在此期間，渡月宗門人、萬獸宗門人、加上玉氏的陣修，他們這些已經身在冰原城內的人，至少要確保逐天森最強戰力到來之前，陸晉沒有逃離控制範圍。
數秒內，宮欲度腦中思緒已是百轉千回，最後定下，再次開口：
“檀風君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本座亦非那無事生非之輩，只是叛出我渡月宗的逆徒陸晉極其狡詐，心狠手辣，惡貫滿盈，如放任不管，必定為害一方。”
“只是神魂立誓證明身份，若真是本座誤認了，魂誓自然形同虛設，對貴谷的金六選手毫無影響，我渡月宗還願奉上厚禮以作今日補償。”
愛莉娜擡頭看著高臺上宮欲度那張溫和自持的臉，不由自主皺起臉。
心狠手辣？惡貫滿盈？為害一方？
他是在描述叛徒還是在自我介紹呀？
噫。
她抱臂站在原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千萬道意義不明的視線，但她並沒有覺得局促，因為在公眾面前努力保持狀態也是皇室成員應當具備的基本素養之一。
陸晉站在她旁邊，也是神色淡淡。
宮欲度的突然發難顯然有鬼，堅定懷疑陸晉的身份，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比起早有預謀，更像是臨時起意。
愛莉娜把眼神從高臺上收回來，看向身邊的人，聲音很輕：“不是他。”
發現“金六”是陸晉的人，不是宮欲度。
陸晉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擡起頭掃過渡月宗座席，和第三排的蔔楓對上眼神。
蔔楓坐在位置上，膚色一如既往的蒼白，但是精神氣看著比原來還好，顯然不是他告的密，不然他早就被魂誓折騰死了。
而且從宮欲度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是這場比賽進行中的時候得到的消息，否則根本不會等到現在才來搞這麽一出。
在這場擂臺賽中，陸晉體內的易容丹藥唯一一次有可能失效，就是在對戰宮凜的時候。
他動用了扶桑烈日弓，體內極致的火系靈力影響了藥效，就像愛莉娜在對戰龍鳳劍時深度開啟木靈之力那樣。
所以，場中有人趁機識別出了陸晉的身份，而這個人，應該是渡劫期邊緣的修為，大乘巔峰，或者是剛突破渡劫期，很有可能還不穩當，所以之前一直沒能看破丹藥制造出的假相。
會是誰呢？
不，此時再追究是誰已經沒有了意義，橫豎，肯定是三族的人。
現在更重要的是——
“我們必須趕緊離開。”愛莉娜擡起頭看向陸晉，此刻她垂在身側的右手和他的左手緊緊扣在一起。
不出意外，一場圍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到那個時候，木靈谷、被滲透了一部分的傭兵盟、戰力基本來自附庸修士的得天丹塔是沒有辦法徹底擊敗渡月、萬獸兩宗加上玉、曲、宮三族派來的援軍的。
因為那時，他們要面對的，會是數位渡劫期大能和無數高階修士。
通過那些血淋淋的往事，愛莉娜毫不懷疑三族在滅絕陸氏最後血脈這件事上的決心與狠厲。
如果再不走，很可能就來不及了。
陸晉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肅然頷首，只說出兩個字：
“雪原。”
出了冰原城，立刻進入無盡雪原。
屆時茫茫冰天雪地，加上伴生秘境的存在，躲避追殺會比在這座陌生的城池中容易得多。
但現在最棘手的是，坤金紅瑯玕還沒有拿到手。
華座席上，荀風被宮欲度那一番言論的無恥程度氣得發笑：
“宮宗主，那你怎麽不先帶領你的鎮宗長老們發個沒偷豬的魂誓啊？”
“等你發完誓，我賠你兩頭上好的小香豬怎麽樣”
他語氣充滿嘲諷，但下一刻，荀風就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宮欲度下頜處一緊。
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一個字來：
“好。”
荀風懵了。
什麽意思？
“本座和鎮宗長老們可以發誓……沒有偷豬，發完誓後，你門下的金六也必須照做，如何？！”
宮欲度的臉色黑到了極致，俗話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是直接從極品靈劍屈成一團廢鐵的至暗時刻估計足夠這位宗主大人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死死記得。
而荀風張了張口，竟然緩緩擡起手，“啪”、“啪”相擊了兩下。
“姓宮的，”他看著宮欲度的眼神有些怔楞，隨後一字一字發出評價：
“你真是有夠不要臉哈。”
宮欲度此時已經完全維持不住溫和的假面，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可他也實在沒有辦法，無論如何，只要能為逐天森援軍到來拖延時間，作出貢獻，將來清算的時候他們這一支旁系說不定還能保住。
原本他向族中提議，不要輕舉妄動，麻痹陸氏餘孽，等到三日後的閉幕式上再動手，到那時，逐天森援軍早就到了，三日的時間還能夠讓他們大體摸清冰原城內部的上古禁制，做好準備。
閉幕式上裏應外合，殺陸氏餘孽一個措手不及，還能搶奪到閉幕式上出現的坤金紅瑯玕，豈不是穩妥又周全。
但是這個方案最終被否決了。因為如果要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那麽他們就不能幹涉陸晉的一切行動，這就意味著要多出無窮變數。
三日，實在是太長了。
如果這三日內被陸晉或他身邊的人發現了端倪，將計就計逃之夭夭了怎麽辦？
在剿滅陸氏餘孽這件事上，坤金紅瑯玕也要老老實實地排在後面。
計劃一被摁死了，宮欲度隨即又提出了計劃二——不等三日，但要等援軍到達再一起動手，不然光憑現在冰原城裏的人手，恐怕不能把陸晉怎麽樣，強行進攻損失可能會很慘重。
但是再次被否決。
逐天森回訊的意思大致是：援軍抵達還需要一些時間，如果不即刻發難，陸晉下了臺就會出賽場。
一旦他出了賽場，隱沒人潮之中，便如虎歸山林，魚入大海。
陸晉身上帶著只有渡劫期修士才堪堪能夠看破的偽裝丹藥，三族派遣入冰原城中的渡劫期修士就只有一個渡劫邊緣的玉三潭，可玉三潭自己也只能在擂臺激烈戰鬥，靈力強烈波動時勉強看清陸晉一瞬間的真容。
如果出賽場後，陸晉在氣息平穩的狀態下又吞顆藥，換副模樣，他們這些冰原城中的人馬就有大麻煩了。
由於他們沒有渡劫期以上的穩當修為，全都看不破陸晉的偽裝，所以他們估計連跟蹤他都做不到。
更不用說陸晉和那個奇怪女孩的身邊有木靈谷、傭兵盟、得天丹塔的重重保護。
而目前城中修為最高的戚焚雪對三族的態度又十分冷漠，偏偏冰原城是她的地盤。
用屁股想都知道戚焚雪肯定不會助力他們阻截陸晉，說不定還會故意幫倒忙，給他們使絆子。
這種情況下，陸晉如果察覺到什麽，一溜煙兒跑了，屆時再想捕殺他，就是難於登天了。
這個方案冒險因素很大，遂又被打回。
逐天森的意思，與其去賭陸晉他們不會短時間內察覺到不對勁，還不如在他還活躍在視線範圍內、身份已經被確認的時候直接動手。
反正，援軍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們只要用力拖時間，確保事情還在可控範圍內就好。
至於門下修士死傷狀況，根本不在考慮因素之中。
宮欲度想到此處，深出一口氣，不斷重覆告訴自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面對荀風的諷罵，也是面色不動，堅持頂到底：
“本座已經做出承諾，甚至願意配合你，發那等荒唐的魂誓，檀風君為何還一直不允”
“荀大谷主，”此時，坐在西側獸紋法座上的瘦削男修站起身來打斷他們的對峙：
“宮宗主已然退讓一大步，此事於木靈谷而言惠而不費，何不就此應下，做個順水人情。”
話語間完全站在宮欲度那一邊。
起身發言的男修身形更偏向少年人，容貌昳麗，應當是修煉有成之時年歲尚輕，所以過了數百年依舊如此樣貌。
他雙眼碧綠，鬢角處有小片的白色網狀紋路，像是蛇的鱗片，但最奇異的，是他的額頭中心處有一處凸起，像是皮膚下藏著一塊小小的尖角。
——萬獸宗本代宗主，曲澤，修為，大乘期。
荀風冷眼看著這個一直不吭聲，現在站起來與宮欲度沆瀣一氣的男修，冷笑一聲。
而宮欲度則是在曲澤站到身邊的時候暗暗松了一口氣。
曲澤是上代萬獸宗宗主曲光麟的第二子，曲光麟生性風流，沒有與任何人結道侶契，膝下共三子，生母各不相同，但最後在繼承之戰中脫穎而出的，是曲澤這個次子。
曲光麟三個兒子中，長子曲清資質較為平庸，乃是三靈根，修仙之路必定十分艱難。而幼子曲海天資聰穎，但年僅十六歲就被敵對勢力殺害，屍身也被化去，即使後來找到了兇手，斯人已逝，無力回天。
所以，曲光麟理所應當最後選擇了次子曲澤繼承了宗主之位。
但更多人認為，即使曲清的靈根變成單靈根、曲海再活過來，曲光麟還是會選擇曲澤作為繼承人。
因為他有一樣神異的本領，於獸修之道上大有助益。
修真界中盛傳曲澤的生母是侍奉白澤的上古遺族後裔，白澤遺族受神獸庇佑，通獸語，曲澤傳承了母親的血脈，也擁有與靈獸溝通的能力。
或許是因為耳朵能夠聽到更多旁人無法聽到的聲音，曲澤反而比常人更加沈默寡言，盡管實力強橫，卻行事低調，深居簡出，無論在什麽場合存在感都很低。
但這一次，他急迫地參與入局，可見被背後之人逼得有多緊。
曲澤說完之後，荀風還沒有回話，坐在一側的灰發女修也站起身來。
“渡月宗和萬獸宗什麽時候如此親近了，”留心丹面無表情：“曲澤，從前你絕不會管這些事。”
“曲宗主，此事似乎與萬獸宗無關。”荀風也冷聲說道。
曲澤言語淡淡：“既坐在這裏了，如何又說無關？我倒是也想問問，木靈谷和得天丹塔一向針鋒相對，怎麽今日看著，倒像是一個鼻孔出氣。”
荀風不欲與他糾纏：“無論如何，我門下的人都不會受此侮辱，霍靈與金六的身份在大賽開始之前已經通過了驗證，現在負責驗明身份的人裏也有你們派去的修士。”
“現在，勝負已分，你們卻突然來這麽一出，我看不是抓什麽叛徒，而是輸不起吧？”
宮欲度皮笑肉不笑：“荀大谷主，輸掉的三鼎隊並非我渡月宗，抑或萬獸宗的修士，你何出此言？”
“是嗎？”荀風反問道：“三鼎隊與你們的關系，大家心知肚明。”
“何必在這裏裝傻充楞”他冷笑道。
話音落下，在場幾人的神色都有些難看。
荀風並不管這些，而是微勾唇角，接著說道：
“姓宮的，如果本座說，我木靈谷現在就要拿到獎品，門下之人立刻出冰原城，你待如何？”
宮欲度沈默一瞬，聲音沈而狠：“那就只有得罪了。”
說話間，雙眼碧綠的男修也站到了宮欲度旁邊，雙瞳竟然變成和蛇類一般的豎瞳，戰意畢露。
東側，傭兵盟法座上的高登越也站起身，走到荀風和留心丹身側。
雙方劍拔弩張，法座上剩下的宗門代表均是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華座席上領導者之間的狀態很輕易地影響到了下方觀戰席各方修士。
愛莉娜環看一眼，木靈谷、得天丹塔、渡月宗、萬獸宗、傭兵盟五派的席位上，所有修士都靜默了下來，但眼神俱是肅穆。
顯然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此時，華座席最中心的緋裙女修扶著婢女的手，幽幽站直身：
“怎麽？”
“你們是想在我冰原城中鬧事？”
她的聲音不大，卻輕而易舉地傳進賽場裏每一個人的耳中。
戚焚雪開口的那一刻，所有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但她本人的目光，卻有些放遠，輕輕掃過下方觀戰席的某一個角落。
在那裏，坐著一個枯瘦的老者，身側站著一名黑衣修士。
戚焚雪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和嘲諷。
陰溝裏的老鼠，倒是會躲，讓她現在才找著。
“戚城主，”宮欲度對待這位冰原城主倒是客氣了很多：
“我渡月宗並無此意，只是抓捕惡徒心切，還望城主海涵。”
戚焚雪看了他一眼，語氣還是很溫和：“宮宗主，我冰原城從不參與修真界鬥爭，更不允許有人在冰原城地界因為私怨征伐相鬥，破壞城中秩序，若是渡月宗一意孤行，”
“那本座，只能送客了。”
宮欲度瞇起眼：“戚城主的意思……是確定要站在他們那邊了？”
“我渡月宗只是想要為修真界除害，維系萬派大賽公平，您這番作派，有失偏頗吧？”
“冰原城既然要中立，那何不一直中立下去，否則若真出了什麽事……戚城主，冰原城也難免受到波及。”說到這裏，宮欲度的眼中帶上了幾許明晃晃的威脅之意。
戚焚雪定睛看了他兩秒，忽地笑了起來：“宮宗主，本座奉勸你——”
“閉嘴。”
宮欲度有些不可置信，瞳中微縮：“你……”
“本座此生最恨受人威脅，”女修笑瞇瞇地說道：
“你再多說兩句，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同時，來自渡劫期修士的威壓猛地從她的身上釋放出來，氣息仿若刺骨的冰寒交織暴烈的火焰，華座席四周形成一個小結界。
結界之外依舊平靜，結界之內，除了荀風、高登越、留心丹三人，其餘宗門代表均是被渡劫威壓壓制到青筋暴起，看樣子十分不好受。
戚焚雪滿臉平靜地突然發瘋驚撼了華座席上的眾人，宮欲度和曲澤更是首當其沖，後退數步，跌坐回法座之上，只是眼神還死死盯著戚焚雪，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偏袒，直接出手武力震懾。
數秒的氣氛凝固後，華座席上算是暫時恢覆了平靜。
愛莉娜和陸晉依舊站在臺上，她望向上方波詭雲譎，心也沈到了谷底。
“別擔心，”陸晉握緊她的手：“姨母來訊說，冰原城主與母親交情甚深，有她在，暫時不會出什麽大事。”
“現在還不到離開的時候，我們靜待消息就好。”
愛莉娜用力點點頭：“嗯！”
華座席此刻被分隔為兩片區域，一片區域是被渡劫威壓摁在法座上的宮欲度、曲澤、合歡宗主等數人，另一片區域，戚焚雪四人站在一處，結界將他們交談間的話語與外界隔離開來。
留心丹最先走到緋裙女修的身側，低聲道：“雪娘子，多謝相助。”
“客氣什麽，”戚焚雪對她的態度比起對宮欲度，可以說是好得不得了：
“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他們出事的，再過半柱香，他們就能離開賽場了。”
荀風此時也走了過來，面色有些焦急：“我們不能拿到獎品現在就走嗎？”
“獎項應當在賽委會手中吧。”
按照三洲萬派大賽的規矩，每一屆的賽委會主席是總決賽舉辦地的掌權者，這一屆賽委會主席自然就是戚焚雪。
幾人心中都清楚，宮欲度、曲澤背後站著三族，現在他們發難，說明三族本家一定已經知道了消息。
既然知道，就絕對會派人前來圍剿陸晉，愛莉娜和陸晉關系親密，也不會被放過。
最棘手的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三族派來的人裏九成九會有渡劫期修士，只是不知道數量。
巨大的危險已經在路上了。
戚焚雪搖搖頭：“其他獎品倒還好說，但是獎品中最重要的坤金紅瑯玕並不在賽委會手裏。”
她知道，陸晉和愛莉娜參賽，就是為了坤金紅瑯玕。
荀風拔高聲量：“什麽？！”
“這是鮫人王庭提出的條件，坤金紅瑯玕必須由它們親自交到冠軍的手中。”戚焚雪沈聲道：
“按照賽程，獎品頒發應該是在三日後的閉幕式上，可是現在不可能再等三天了，方才我已命人傳訊鮫人王庭，好在鮫人女皇欠過我人情，答應了即刻攜寶出發，領獎之後讓小晉他們帶著坤金紅瑯玕趕緊走。”
荀風聞言瞪大眼睛：“現在出發？南洲深海離冰原城何止十萬八千裏？！”
一直沈默的高登越拍了拍他的肩膀，發出砰砰的響聲：“鮫人族最擅長空間術法，只要戚城主解除冰原禁制，它們很快就能到。”
荀風楞了一下，擡手抹了把臉：“……我竟忘了這事兒。”
留心丹：“你是關心則亂，不打緊。”
高登越：“南海王庭一向強者為尊，又厭惡勾心鬥角，應當不會聽信宮欲度的話，拿到坤金紅瑯玕，我們就能立刻送少主他們出城進入雪原！只要進了雪原，就會安全許多！”
戚焚雪站在欄邊，回頭看了一眼坐回法座上，暫時偃旗息鼓的宮欲度和曲澤，再轉首，看向三鼎觀戰席主位上那道一直沒有任何動作，似乎在觀望什麽的黑影，隨後幽幽嘆道：
“出賽場好說，出城也罷，但出城後平安送他們進入雪原……只怕，沒那麽容易。”
荀風：“什麽意思？”
戚焚雪唇角勾起，眼神冰冷，緩緩吐出一句：
“諸位，做好搏命斷後的準備吧。”
話音落下，站在她身後的三人俱是悚然一驚，而此時，戚焚雪走出結界，站在了高臺邊緣，居高臨下，望向下方坐得滿滿當當的觀戰席，紅唇輕啟：
“各位！本座謹代表賽委會宣布，本屆三洲萬派大賽的總冠軍是——”
“木靈谷下轄，金銀門，金銀雙煞隊！”
“頒獎儀式即將開始，請暫候！”
戚焚雪的話傳入賽場眾修的耳中，如同一盆清水落入沸騰的油鍋，瞬間沸騰炸濺開來。
“頒獎不是要到三日後閉幕式上？時間怎麽提前了？！”
“那金六……叛徒什麽的，就這樣算了……”
“你看看上面，估計事情是平息下來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三鼎觀戰席。
玉三潭擡起頭，看向高臺上氣勢凜然的緋裙女修，暗自咬了咬牙。
該死的瘋婆子，竟然站在陸氏餘孽那邊。
偏偏還是渡劫期的修為。
但最要命的是，等會兒要去對付這個瘋婆子的是他自己！
玉三潭枯枝一樣的手按在腰間的通訊玉佩上，緊緊握了握，隨後眼中徹底沈下來。
數息之後，賽場中不同方位，又有幾塊玉佩亮起。
訊息只有一條：
【坤金紅瑯玕出現後，立即動手。】
擂臺。
愛莉娜松了一口氣，但是身體還是緊繃著。
兩名賽場主持揮動翅膀飛到近前，“咚”，“咚”放下兩把沈重華麗的椅子。
“兩位，請坐。”
坐著總比站著好，尤其是在被千萬雙眼睛死死盯著的時候。
愛莉娜向賽場主持道了聲謝，就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陸晉慢她一步，也跟著坐了下來。
與此同時，陸晉從芥子囊中拿出一張小小的金紙，靈力灌入，金紙張開，化作一層薄薄的透明結界降臨。
這種透明結界沒有任何防禦的作用，就像一團空氣，唯一的用處是能讓他們安心交談。
剛才，木靈谷觀戰席上的荀水和玉寒酥已經傳訊過來，告訴了他們戚焚雪接下來的安排，現在就是一個等。
“原來是戚城主幫了我們。”愛莉娜輕聲說，腦中回想起當時第一次見到戚焚雪時的場景，她一身緋紅，優雅從容，像雪地裏的一束玫瑰。
陸晉點點頭：“戚城主和母親年輕時曾一同前往南洲穹仙島秘境歷練，同吃同住數十年，情誼深厚。”
“怎麽辦，我有些緊張，”愛莉娜的手不自覺地開始攪在一起，她心中不安的時候就會這樣：
“而且……我有點。不，不是有點，是很不好的預感。”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說完之後唇便緊緊抿了起來。
愛莉娜垂下眼，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因為她對於臨近未來的感知是有五分準確度在的。
而之所以只有五分，是因為她的感知下，十有十好的不靈壞的靈。
陸晉倒是很淡定，擡手將她右邊不經意散落下來的幾絲鬢發挽到她的耳後：
“別擔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愛莉娜眼尾垂下，有點蔫蔫的：“唉……”
她的嘆息還沒有完，突然，一段奇異的歌聲在賽場的上空響起——
歌聲中的語言不知道能不能被稱為語言，因為它的發聲方式和音調都堪稱詭妙，無論是誰，聽見後的第一反應肯定是——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夠創造出來並使用的東西。
“鮫人歌。”陸晉肯定道。
這個時候，他的腦中閃過最初愛莉娜闖進伴生秘境的畫面，也是莫名的歌聲，也是突然出現的空間穿梭，當時他以為愛莉娜是鮫人族的大能，高度警惕並差點與她玉石俱焚。
……往事不堪回首。
“鮫人。”愛莉娜喃喃著，擡頭望向天空，一個海藍的巨大圓陣隨著歌聲猛地綻放在空中。
下一刻，無數龐大的藍色泡泡從陣中倏地飛出落到擂臺上！
“啪！”齊齊破開，變成朵朵浪花。
一個又一個海族妖修從浪花中走出，肅穆整齊，等它們站定之後，一個金色的泡泡從天而降，落在了蝦兵蟹將陣的中央。
“鮫人……是鮫人！”
“南海王庭來了！”
“是帶坤金紅瑯玕來的嗎？”
“……”
金色泡泡落下的瞬間，鮫人歌更加悠揚，觀戰席上許多低階弟子已經開始心搖神醉，隨著歌聲擺動身體，然後被自家師尊扇了幾個大耳刮子好清醒清醒。
“颯——”
金色泡泡開始融化，變作一股碧藍中蘊含絲縷金光的水浪。
一道精致閃耀的身影被金藍色浪花托起，鮫人少女輕紗覆體，黑色的長卷發如綿密海藻披散身後，渾身散發出一種純凈恬淡的氣息，白金色的美麗魚尾是造物主親手鑄就的奇跡。
此時，她坐在浪花上，悠悠唱著人類無法聽懂的歌謠，雙目微闔，魚尾輕擺。
美得如同一副畫。
身處擂臺上的愛莉娜和陸晉是距離鮫人少女最近的。
愛莉娜此刻已經有些看呆了：
“The Mermaid……”
【是美人魚……】
美人魚公主，那是奧爾奇亞拉故事書中未經證實的傳說。
雖然愛莉娜早就知道修真界有鮫人族的存在，也已經為之震驚過，但看過書本和親眼所見終究還是大不一樣的。
更何況還是鮫人這樣神奇的種族。
鮫人少女漸漸停下了吟歌，睜開了眼睛，雙瞳如墨，定定地望向笑容明媚幹凈的愛莉娜。
隨後慢慢擡起了手臂，食指指著愛莉娜，話語卻是朝著身邊的一頭身形龐大的老龜：
“@！#%￥%……%￥￥！”
【我喜歡她！把她帶回去！】
老龜吼聲低沈急切：“%￥……@#@@！@%￥￥#！！”
【萬萬不可啊二十七殿下！女皇說過，人類很狡猾，很惡心，是陰謀詭計的化身，非常討厭！！】
“蛤？”鮫人王庭的二十七皇女海青藻叉著腰朝老龜射去一記眼刀，再次指向愛莉娜：
“#%@&@￥#@*&#！”
【那就把她的腿打斷！手折了！】
一鮫一龜毫不避諱地討論把愛莉娜打包帶走的可行性，完全不怕自己說的話被人聽到。
——通常來說，人類聽不懂它們的語言。
但是，擁有和萬物溝通的能力的奧爾奇亞拉公主殿下並不在“通常”之列。
愛莉娜的笑容隨著海青藻眉飛色舞地計劃怎麽把她鎖在大貝殼裏拖回海底開始漸漸消失，腳步往後移動，飛速退回陸晉的身邊。
嗚嗚！
城堡的故事書是騙人的！
美人魚公主一點都不友好善良！
忽地，空氣顫動了一瞬，下一刻，一道緋色身影出現在了擂臺上。
愛莉娜眼中一晃，女修的背影倒映瞳中。
“二十七皇女，”戚焚雪站在鮫人少女面前，微笑道：“歡迎。”
坐在浪花上的海青藻有些懨懨地，身邊的老龜也停下了嘰裏咕嚕。
“戚，城主，”海青藻說話有些磕磕絆絆，但表述還算清晰：
“母皇讓我，帶寶物，過來。”
她的人族語言算是鮫人王庭中很好的那一撥了，不然鮫人女皇也不會派她過來。
海青藻操控著浪花，靠近戚焚雪，神色倒是乖巧了許多，沒有了剛剛試圖強捉民女時的兇悍不講理。
臨行前，鮫人女皇耳提面命，讓她對穿紅色裙子的人類女修客氣一些。
“@#%！￥……！#@！#%#*&！”
【那個人類女子救過我！你要是對她沒禮貌回來我就把你的宮殿拆了填海淵！】
鮫人女皇如是說。
戚焚雪朝海青藻點了點頭，隨後擡臂揮袖，一道光柱從天而降——
“我宣布，本屆三洲萬派大賽頒獎儀式，現在開始！”
賽事史上最緊迫的頒獎儀式已經開幕。
場中自然是議論紛紛，但是華座席上一片寂靜，上位者不發話，下面的人也不敢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荒唐鬧劇繼續發展下去。
整座擂臺被光柱包裹，數十個捧著寶匣的侍者飛身落到擂臺上，但只是沈默著站在一旁。
戚焚雪收回手，腕上靈鐲一閃，一塊玉簡出現在她的手上，隨即將之遞給對面的海青藻。
鮫人皇女甩著尾巴，將玉簡接過來，手捏著玉簡尾端，閉目灌註靈力。
“那是什麽？”愛莉娜看著這一幕，微微向右偏首問道。
陸晉：“應該是總決賽的全程錄像，萬派大賽主獎品的提供者都是在確認過比賽結果之後才會將獎品拿出來。”
“現在的鮫人女皇繼位的數百年間，海族和人族的關系漸佳，這是南海王庭第一次為萬派大賽提供主獎品，也算是對人海盟約的一種認可。”
愛莉娜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不多時，坐在浪花上的鮫人皇女睜開了眼睛，手一揮，將玉簡收起，隨後開口：
“冠軍，將會得到，南海深淵至寶——”
“坤金紅瑯玕！”
海青藻的聲音很清澈，語氣卻是莊重嚴肅的。
話音落下，戚焚雪退到一旁，朝身後的少女和青年點了點頭。
愛莉娜和陸晉隨即上前一步，走到那朵金色浪花的面前。
鮫人皇女右臂高高擡起，周圍數百海族士兵紛紛朝她跪拜，古遠神秘的曲調自鮫人輕啟的唇中傳出，一道柔和的金光從她的右掌掌心綻放出來。
下一瞬，一株小小的，形狀奇特，流溢金彩的紅珊瑚懸在她的掌心之上。
紅珊瑚出現的一瞬間，一股柔和潤澤的氣息猛地散開。
——代表極致水元素的異寶，坤金紅瑯玕！
賽場中，所有靈根中帶有水系靈根的修士俱是一陣激蕩，為鮫人少女召喚出的寶物驚嘆。
“這就是坤金紅瑯玕！”
“極品寶物！”
“若是能得到，將來必定……”
“……”
愛莉娜望著那株小珊瑚，忍不住發出喜悅的嘆息。
三種極致元素之力，聚齊了。
神墓之路，又進了一步。
很大的一步。
陸晉站在她的身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垂在身側握緊的拳表明他的心緒。
海青藻的右臂緩緩垂下，坤金紅瑯玕隨之移動。
即將轉移到愛莉娜與陸晉的面前。
愛莉娜緩緩擡起手，即將碰到珊瑚的一瞬間，餘光瞥見一道紅光閃過。
氣浪比靈力相撞的轟鳴聲更先到來，瞬秒之間，擂臺上所有人都被掀飛下去！
愛莉娜、陸晉、鮫人皇女、數百海族，連帶捧著其餘獎品的冰原城侍者全部墜落臺下。
擂臺上空，緋紅的身影與黑瘦老者兩掌對攻，靈光漫天，渡劫期修士之間的戰鬥使得整座賽場搖搖欲墜，溢散出的靈力讓在場千百人都喉中一腥！
“終於忍不住了？”戚焚雪笑道。
玉三潭雙眼充血，嘶嘶笑了兩下，隨後眼中一厲，聲音尖銳嘲哳：
“殺——！”
幾乎穿破天際的殺聲緊隨其後，賽場上，渡月宗與萬獸宗數千修士率先祭出法器，脫離戰席，木靈谷、得天丹塔和傭兵盟門人見狀自是殺意沸騰，迎擊而上。
“擊殺金銀雙煞！奪取坤金紅瑯玕！”華座席上，宮欲度和曲澤早已掙脫束縛，飛身而出，下達命令。
另一側，荀風、高登越、留心丹也回歸宗門隊伍中，應戰敵對方高階修士。
“誓死保護小女仙！”已經在身在戰局中的荀水怒喝一聲，回身長鞭一鎖一抽，立刻拿下萬獸宗某個長老的項上人頭，隨後朝愛莉娜和陸晉墜落的地方飛身而去。
“是——”眾修齊應。
一時間，血色沖天，賽場外，更多冰原城的修士源源不斷趕來，而場內，其餘不明局面的無辜修士們拼命朝外逃，以免被卷入這場鬥爭身死道消。
這座能夠容納數萬人的巨大建築已然化作群修殺伐的絞肉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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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宗主這是何意？！”同在華座席上的荀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站起身冷斥道：
“金銀門隸屬於我木靈谷，霍靈與金六的身份印記均錄入谷中籍冊，做不了假！”
“你無憑無據, 便血口噴人, 想要將我谷中修士帶走，莫非，渡月宗是想與我木靈谷宣戰麽？！”
宮欲度側過身，面色陰沈, 荀風也是滿面肅然, 絲毫不懼, 兩人的身量相近，此刻劍拔弩張, 目鋒相觸似是霜刀寒劍交接。
“是與不是, 驗證即可，”宮欲度面無表情：
“若臺下金六真不是我宗叛徒, 便讓他以神魂向天道起誓，立刻便見分曉。”
“笑話！”荀風毫不退讓，冷笑一聲：“宮欲度，你腦子進水了吧？”
直接撕破臉皮。
不等宮欲度有所反應，荀風怒氣上湧，接著快速說道：
“這修真界莫非是你渡月宗一家獨大了？說一不二這套宗主威風你在自己的地盤沒耍夠, 還要跑出來丟人現眼！”
宮欲度眼中厲色一閃：“你……！”
“你懷疑誰是叛徒誰就要起誓？好啊。”荀風根本不給他開口打斷的機會，面色沈冷，聲音越發大了起來，也不再只對著宮欲度, 而是轉身面向賽場，鄭重宣布：
“諸位！本座現在懷疑渡月宗宗主三月前曾率宗門鎮宗長老深夜潛入我木靈谷主城偷盜靈豬一百二十頭！事後畏罪攜豬潛逃！所作所為, 駭人聽聞！”
“渡月宗眾人應當立刻立下魂誓，否則便是做賊心虛，必須向我木靈谷負荊請罪！”
全場瞬間安靜了三秒，隨後猛地爆□□潮，包含著各種死命壓抑依舊洩露出來的笑聲。
但有一片區域的修士，是怎麽也笑不出來的。
“胡說八道……！”
“含血噴人！”
“荒唐！簡直是荒唐！”
“……”
渡月宗觀戰席上，弟子們氣得面紅耳赤，坐在主位上的長老們面色陰沈如水。
宮欲度站在臺上，臉色也是十分難看，但卻並不僅是因為荀風的一通胡扯，而是半柱香前，比賽還未結束時收到的來自宮氏族內的消息。
玉氏派遣族內長老玉三潭前來觀戰，玉三潭聲稱金銀雙煞中的金六乃是二十多年前被送走的陸氏遺孤，陸氏家主玄光君與道侶瓊霞元君的唯一血脈。
消息傳回逐天森玉氏本家後，其餘兩族也立刻知曉，茲事體大，三族立刻傳訊至賽場內部，三族家主已經下達全力圍剿陸氏餘孽的命令。
宮欲度接到消息的一瞬間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原本他想在三族得知前先一步解決陸晉的事，好將功抵過。
畢竟，無論是當初宮顯奉瞞天過海私放陸晉，還是陸氏餘孽在渡月宗眼皮底下平平安安晃悠了足足二十年，這兩件事哪一件被抖落出來，對他們這支世代掌管渡月宗的旁系來說都是要命的大罪。
可人算終究不如天算，薄紙到底是包不住火焰，誰又能料到陸晉非但沒有隱匿起來，還改容換面，一路高調地拿下了三洲大賽的冠軍呢？
現下事情已經發展成了這個樣子，宮欲度除了抓緊充當前鋒的機會努力彌補這個天大的窟窿，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冰原城位於東洲最北部，地理環境非常特殊，加上雪族戚家千百年間在廣闊雪域布置下的重重禁制，逐天森就算接到消息立刻派更高階的修士前來，進入冰原城肯定還需要一些時間。
在此期間，渡月宗門人、萬獸宗門人、加上玉氏的陣修，他們這些已經身在冰原城內的人，至少要確保逐天森最強戰力到來之前，陸晉沒有逃離控制範圍。
數秒內，宮欲度腦中思緒已是百轉千回，最後定下，再次開口：
“檀風君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本座亦非那無事生非之輩，只是叛出我渡月宗的逆徒陸晉極其狡詐，心狠手辣，惡貫滿盈，如放任不管，必定為害一方。”
“只是神魂立誓證明身份，若真是本座誤認了，魂誓自然形同虛設，對貴谷的金六選手毫無影響，我渡月宗還願奉上厚禮以作今日補償。”
愛莉娜擡頭看著高臺上宮欲度那張溫和自持的臉，不由自主皺起臉。
心狠手辣？惡貫滿盈？為害一方？
他是在描述叛徒還是在自我介紹呀？
噫。
她抱臂站在原地，四面八方投射過來千萬道意義不明的視線，但她並沒有覺得局促，因為在公眾面前努力保持狀態也是皇室成員應當具備的基本素養之一。
陸晉站在她旁邊，也是神色淡淡。
宮欲度的突然發難顯然有鬼，堅定懷疑陸晉的身份，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比起早有預謀，更像是臨時起意。
愛莉娜把眼神從高臺上收回來，看向身邊的人，聲音很輕：“不是他。”
發現“金六”是陸晉的人，不是宮欲度。
陸晉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擡起頭掃過渡月宗座席，和第三排的蔔楓對上眼神。
蔔楓坐在位置上，膚色一如既往的蒼白，但是精神氣看著比原來還好，顯然不是他告的密，不然他早就被魂誓折騰死了。
而且從宮欲度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是這場比賽進行中的時候得到的消息，否則根本不會等到現在才來搞這麽一出。
在這場擂臺賽中，陸晉體內的易容丹藥唯一一次有可能失效，就是在對戰宮凜的時候。
他動用了扶桑烈日弓，體內極致的火系靈力影響了藥效，就像愛莉娜在對戰龍鳳劍時深度開啟木靈之力那樣。
所以，場中有人趁機識別出了陸晉的身份，而這個人，應該是渡劫期邊緣的修為，大乘巔峰，或者是剛突破渡劫期，很有可能還不穩當，所以之前一直沒能看破丹藥制造出的假相。
會是誰呢？
不，此時再追究是誰已經沒有了意義，橫豎，肯定是三族的人。
現在更重要的是——
“我們必須趕緊離開。”愛莉娜擡起頭看向陸晉，此刻她垂在身側的右手和他的左手緊緊扣在一起。
不出意外，一場圍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到那個時候，木靈谷、被滲透了一部分的傭兵盟、戰力基本來自附庸修士的得天丹塔是沒有辦法徹底擊敗渡月、萬獸兩宗加上玉、曲、宮三族派來的援軍的。
因為那時，他們要面對的，會是數位渡劫期大能和無數高階修士。
通過那些血淋淋的往事，愛莉娜毫不懷疑三族在滅絕陸氏最後血脈這件事上的決心與狠厲。
如果再不走，很可能就來不及了。
陸晉看著她堅定的眼神，肅然頷首，只說出兩個字：
“雪原。”
出了冰原城，立刻進入無盡雪原。
屆時茫茫冰天雪地，加上伴生秘境的存在，躲避追殺會比在這座陌生的城池中容易得多。
但現在最棘手的是，坤金紅瑯玕還沒有拿到手。
華座席上，荀風被宮欲度那一番言論的無恥程度氣得發笑：
“宮宗主，那你怎麽不先帶領你的鎮宗長老們發個沒偷豬的魂誓啊？”
“等你發完誓，我賠你兩頭上好的小香豬怎麽樣”
他語氣充滿嘲諷，但下一刻，荀風就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宮欲度下頜處一緊。
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一個字來：
“好。”
荀風懵了。
什麽意思？
“本座和鎮宗長老們可以發誓……沒有偷豬，發完誓後，你門下的金六也必須照做，如何？！”
宮欲度的臉色黑到了極致，俗話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是直接從極品靈劍屈成一團廢鐵的至暗時刻估計足夠這位宗主大人上窮碧落下黃泉都死死記得。
而荀風張了張口，竟然緩緩擡起手，“啪”、“啪”相擊了兩下。
“姓宮的，”他看著宮欲度的眼神有些怔楞，隨後一字一字發出評價：
“你真是有夠不要臉哈。”
宮欲度此時已經完全維持不住溫和的假面，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可他也實在沒有辦法，無論如何，只要能為逐天森援軍到來拖延時間，作出貢獻，將來清算的時候他們這一支旁系說不定還能保住。
原本他向族中提議，不要輕舉妄動，麻痹陸氏餘孽，等到三日後的閉幕式上再動手，到那時，逐天森援軍早就到了，三日的時間還能夠讓他們大體摸清冰原城內部的上古禁制，做好準備。
閉幕式上裏應外合，殺陸氏餘孽一個措手不及，還能搶奪到閉幕式上出現的坤金紅瑯玕，豈不是穩妥又周全。
但是這個方案最終被否決了。因為如果要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那麽他們就不能幹涉陸晉的一切行動，這就意味著要多出無窮變數。
三日，實在是太長了。
如果這三日內被陸晉或他身邊的人發現了端倪，將計就計逃之夭夭了怎麽辦？
在剿滅陸氏餘孽這件事上，坤金紅瑯玕也要老老實實地排在後面。
計劃一被摁死了，宮欲度隨即又提出了計劃二——不等三日，但要等援軍到達再一起動手，不然光憑現在冰原城裏的人手，恐怕不能把陸晉怎麽樣，強行進攻損失可能會很慘重。
但是再次被否決。
逐天森回訊的意思大致是：援軍抵達還需要一些時間，如果不即刻發難，陸晉下了臺就會出賽場。
一旦他出了賽場，隱沒人潮之中，便如虎歸山林，魚入大海。
陸晉身上帶著只有渡劫期修士才堪堪能夠看破的偽裝丹藥，三族派遣入冰原城中的渡劫期修士就只有一個渡劫邊緣的玉三潭，可玉三潭自己也只能在擂臺激烈戰鬥，靈力強烈波動時勉強看清陸晉一瞬間的真容。
如果出賽場後，陸晉在氣息平穩的狀態下又吞顆藥，換副模樣，他們這些冰原城中的人馬就有大麻煩了。
由於他們沒有渡劫期以上的穩當修為，全都看不破陸晉的偽裝，所以他們估計連跟蹤他都做不到。
更不用說陸晉和那個奇怪女孩的身邊有木靈谷、傭兵盟、得天丹塔的重重保護。
而目前城中修為最高的戚焚雪對三族的態度又十分冷漠，偏偏冰原城是她的地盤。
用屁股想都知道戚焚雪肯定不會助力他們阻截陸晉，說不定還會故意幫倒忙，給他們使絆子。
這種情況下，陸晉如果察覺到什麽，一溜煙兒跑了，屆時再想捕殺他，就是難於登天了。
這個方案冒險因素很大，遂又被打回。
逐天森的意思，與其去賭陸晉他們不會短時間內察覺到不對勁，還不如在他還活躍在視線範圍內、身份已經被確認的時候直接動手。
反正，援軍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們只要用力拖時間，確保事情還在可控範圍內就好。
至於門下修士死傷狀況，根本不在考慮因素之中。
宮欲度想到此處，深出一口氣，不斷重覆告訴自己能屈能伸方為丈夫，面對荀風的諷罵，也是面色不動，堅持頂到底：
“本座已經做出承諾，甚至願意配合你，發那等荒唐的魂誓，檀風君為何還一直不允”
“荀大谷主，”此時，坐在西側獸紋法座上的瘦削男修站起身來打斷他們的對峙：
“宮宗主已然退讓一大步，此事於木靈谷而言惠而不費，何不就此應下，做個順水人情。”
話語間完全站在宮欲度那一邊。
起身發言的男修身形更偏向少年人，容貌昳麗，應當是修煉有成之時年歲尚輕，所以過了數百年依舊如此樣貌。
他雙眼碧綠，鬢角處有小片的白色網狀紋路，像是蛇的鱗片，但最奇異的，是他的額頭中心處有一處凸起，像是皮膚下藏著一塊小小的尖角。
——萬獸宗本代宗主，曲澤，修為，大乘期。
荀風冷眼看著這個一直不吭聲，現在站起來與宮欲度沆瀣一氣的男修，冷笑一聲。
而宮欲度則是在曲澤站到身邊的時候暗暗松了一口氣。
曲澤是上代萬獸宗宗主曲光麟的第二子，曲光麟生性風流，沒有與任何人結道侶契，膝下共三子，生母各不相同，但最後在繼承之戰中脫穎而出的，是曲澤這個次子。
曲光麟三個兒子中，長子曲清資質較為平庸，乃是三靈根，修仙之路必定十分艱難。而幼子曲海天資聰穎，但年僅十六歲就被敵對勢力殺害，屍身也被化去，即使後來找到了兇手，斯人已逝，無力回天。
所以，曲光麟理所應當最後選擇了次子曲澤繼承了宗主之位。
但更多人認為，即使曲清的靈根變成單靈根、曲海再活過來，曲光麟還是會選擇曲澤作為繼承人。
因為他有一樣神異的本領，於獸修之道上大有助益。
修真界中盛傳曲澤的生母是侍奉白澤的上古遺族後裔，白澤遺族受神獸庇佑，通獸語，曲澤傳承了母親的血脈，也擁有與靈獸溝通的能力。
或許是因為耳朵能夠聽到更多旁人無法聽到的聲音，曲澤反而比常人更加沈默寡言，盡管實力強橫，卻行事低調，深居簡出，無論在什麽場合存在感都很低。
但這一次，他急迫地參與入局，可見被背後之人逼得有多緊。
曲澤說完之後，荀風還沒有回話，坐在一側的灰發女修也站起身來。
“渡月宗和萬獸宗什麽時候如此親近了，”留心丹面無表情：“曲澤，從前你絕不會管這些事。”
“曲宗主，此事似乎與萬獸宗無關。”荀風也冷聲說道。
曲澤言語淡淡：“既坐在這裏了，如何又說無關？我倒是也想問問，木靈谷和得天丹塔一向針鋒相對，怎麽今日看著，倒像是一個鼻孔出氣。”
荀風不欲與他糾纏：“無論如何，我門下的人都不會受此侮辱，霍靈與金六的身份在大賽開始之前已經通過了驗證，現在負責驗明身份的人裏也有你們派去的修士。”
“現在，勝負已分，你們卻突然來這麽一出，我看不是抓什麽叛徒，而是輸不起吧？”
宮欲度皮笑肉不笑：“荀大谷主，輸掉的三鼎隊並非我渡月宗，抑或萬獸宗的修士，你何出此言？”
“是嗎？”荀風反問道：“三鼎隊與你們的關系，大家心知肚明。”
“何必在這裏裝傻充楞”他冷笑道。
話音落下，在場幾人的神色都有些難看。
荀風並不管這些，而是微勾唇角，接著說道：
“姓宮的，如果本座說，我木靈谷現在就要拿到獎品，門下之人立刻出冰原城，你待如何？”
宮欲度沈默一瞬，聲音沈而狠：“那就只有得罪了。”
說話間，雙眼碧綠的男修也站到了宮欲度旁邊，雙瞳竟然變成和蛇類一般的豎瞳，戰意畢露。
東側，傭兵盟法座上的高登越也站起身，走到荀風和留心丹身側。
雙方劍拔弩張，法座上剩下的宗門代表均是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華座席上領導者之間的狀態很輕易地影響到了下方觀戰席各方修士。
愛莉娜環看一眼，木靈谷、得天丹塔、渡月宗、萬獸宗、傭兵盟五派的席位上，所有修士都靜默了下來，但眼神俱是肅穆。
顯然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此時，華座席最中心的緋裙女修扶著婢女的手，幽幽站直身：
“怎麽？”
“你們是想在我冰原城中鬧事？”
她的聲音不大，卻輕而易舉地傳進賽場裏每一個人的耳中。
戚焚雪開口的那一刻，所有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但她本人的目光，卻有些放遠，輕輕掃過下方觀戰席的某一個角落。
在那裏，坐著一個枯瘦的老者，身側站著一名黑衣修士。
戚焚雪的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和嘲諷。
陰溝裏的老鼠，倒是會躲，讓她現在才找著。
“戚城主，”宮欲度對待這位冰原城主倒是客氣了很多：
“我渡月宗並無此意，只是抓捕惡徒心切，還望城主海涵。”
戚焚雪看了他一眼，語氣還是很溫和：“宮宗主，我冰原城從不參與修真界鬥爭，更不允許有人在冰原城地界因為私怨征伐相鬥，破壞城中秩序，若是渡月宗一意孤行，”
“那本座，只能送客了。”
宮欲度瞇起眼：“戚城主的意思……是確定要站在他們那邊了？”
“我渡月宗只是想要為修真界除害，維系萬派大賽公平，您這番作派，有失偏頗吧？”
“冰原城既然要中立，那何不一直中立下去，否則若真出了什麽事……戚城主，冰原城也難免受到波及。”說到這裏，宮欲度的眼中帶上了幾許明晃晃的威脅之意。
戚焚雪定睛看了他兩秒，忽地笑了起來：“宮宗主，本座奉勸你——”
“閉嘴。”
宮欲度有些不可置信，瞳中微縮：“你……”
“本座此生最恨受人威脅，”女修笑瞇瞇地說道：
“你再多說兩句，我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同時，來自渡劫期修士的威壓猛地從她的身上釋放出來，氣息仿若刺骨的冰寒交織暴烈的火焰，華座席四周形成一個小結界。
結界之外依舊平靜，結界之內，除了荀風、高登越、留心丹三人，其餘宗門代表均是被渡劫威壓壓制到青筋暴起，看樣子十分不好受。
戚焚雪滿臉平靜地突然發瘋驚撼了華座席上的眾人，宮欲度和曲澤更是首當其沖，後退數步，跌坐回法座之上，只是眼神還死死盯著戚焚雪，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偏袒，直接出手武力震懾。
數秒的氣氛凝固後，華座席上算是暫時恢覆了平靜。
愛莉娜和陸晉依舊站在臺上，她望向上方波詭雲譎，心也沈到了谷底。
“別擔心，”陸晉握緊她的手：“姨母來訊說，冰原城主與母親交情甚深，有她在，暫時不會出什麽大事。”
“現在還不到離開的時候，我們靜待消息就好。”
愛莉娜用力點點頭：“嗯！”
華座席此刻被分隔為兩片區域，一片區域是被渡劫威壓摁在法座上的宮欲度、曲澤、合歡宗主等數人，另一片區域，戚焚雪四人站在一處，結界將他們交談間的話語與外界隔離開來。
留心丹最先走到緋裙女修的身側，低聲道：“雪娘子，多謝相助。”
“客氣什麽，”戚焚雪對她的態度比起對宮欲度，可以說是好得不得了：
“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讓他們出事的，再過半柱香，他們就能離開賽場了。”
荀風此時也走了過來，面色有些焦急：“我們不能拿到獎品現在就走嗎？”
“獎項應當在賽委會手中吧。”
按照三洲萬派大賽的規矩，每一屆的賽委會主席是總決賽舉辦地的掌權者，這一屆賽委會主席自然就是戚焚雪。
幾人心中都清楚，宮欲度、曲澤背後站著三族，現在他們發難，說明三族本家一定已經知道了消息。
既然知道，就絕對會派人前來圍剿陸晉，愛莉娜和陸晉關系親密，也不會被放過。
最棘手的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三族派來的人裏九成九會有渡劫期修士，只是不知道數量。
巨大的危險已經在路上了。
戚焚雪搖搖頭：“其他獎品倒還好說，但是獎品中最重要的坤金紅瑯玕並不在賽委會手裏。”
她知道，陸晉和愛莉娜參賽，就是為了坤金紅瑯玕。
荀風拔高聲量：“什麽？！”
“這是鮫人王庭提出的條件，坤金紅瑯玕必須由它們親自交到冠軍的手中。”戚焚雪沈聲道：
“按照賽程，獎品頒發應該是在三日後的閉幕式上，可是現在不可能再等三天了，方才我已命人傳訊鮫人王庭，好在鮫人女皇欠過我人情，答應了即刻攜寶出發，領獎之後讓小晉他們帶著坤金紅瑯玕趕緊走。”
荀風聞言瞪大眼睛：“現在出發？南洲深海離冰原城何止十萬八千裏？！”
一直沈默的高登越拍了拍他的肩膀，發出砰砰的響聲：“鮫人族最擅長空間術法，只要戚城主解除冰原禁制，它們很快就能到。”
荀風楞了一下，擡手抹了把臉：“……我竟忘了這事兒。”
留心丹：“你是關心則亂，不打緊。”
高登越：“南海王庭一向強者為尊，又厭惡勾心鬥角，應當不會聽信宮欲度的話，拿到坤金紅瑯玕，我們就能立刻送少主他們出城進入雪原！只要進了雪原，就會安全許多！”
戚焚雪站在欄邊，回頭看了一眼坐回法座上，暫時偃旗息鼓的宮欲度和曲澤，再轉首，看向三鼎觀戰席主位上那道一直沒有任何動作，似乎在觀望什麽的黑影，隨後幽幽嘆道：
“出賽場好說，出城也罷，但出城後平安送他們進入雪原……只怕，沒那麽容易。”
荀風：“什麽意思？”
戚焚雪唇角勾起，眼神冰冷，緩緩吐出一句：
“諸位，做好搏命斷後的準備吧。”
話音落下，站在她身後的三人俱是悚然一驚，而此時，戚焚雪走出結界，站在了高臺邊緣，居高臨下，望向下方坐得滿滿當當的觀戰席，紅唇輕啟：
“各位！本座謹代表賽委會宣布，本屆三洲萬派大賽的總冠軍是——”
“木靈谷下轄，金銀門，金銀雙煞隊！”
“頒獎儀式即將開始，請暫候！”
戚焚雪的話傳入賽場眾修的耳中，如同一盆清水落入沸騰的油鍋，瞬間沸騰炸濺開來。
“頒獎不是要到三日後閉幕式上？時間怎麽提前了？！”
“那金六……叛徒什麽的，就這樣算了……”
“你看看上面，估計事情是平息下來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
三鼎觀戰席。
玉三潭擡起頭，看向高臺上氣勢凜然的緋裙女修，暗自咬了咬牙。
該死的瘋婆子，竟然站在陸氏餘孽那邊。
偏偏還是渡劫期的修為。
但最要命的是，等會兒要去對付這個瘋婆子的是他自己！
玉三潭枯枝一樣的手按在腰間的通訊玉佩上，緊緊握了握，隨後眼中徹底沈下來。
數息之後，賽場中不同方位，又有幾塊玉佩亮起。
訊息只有一條：
【坤金紅瑯玕出現後，立即動手。】
擂臺。
愛莉娜松了一口氣，但是身體還是緊繃著。
兩名賽場主持揮動翅膀飛到近前，“咚”，“咚”放下兩把沈重華麗的椅子。
“兩位，請坐。”
坐著總比站著好，尤其是在被千萬雙眼睛死死盯著的時候。
愛莉娜向賽場主持道了聲謝，就坐在了身後的椅子上，陸晉慢她一步，也跟著坐了下來。
與此同時，陸晉從芥子囊中拿出一張小小的金紙，靈力灌入，金紙張開，化作一層薄薄的透明結界降臨。
這種透明結界沒有任何防禦的作用，就像一團空氣，唯一的用處是能讓他們安心交談。
剛才，木靈谷觀戰席上的荀水和玉寒酥已經傳訊過來，告訴了他們戚焚雪接下來的安排，現在就是一個等。
“原來是戚城主幫了我們。”愛莉娜輕聲說，腦中回想起當時第一次見到戚焚雪時的場景，她一身緋紅，優雅從容，像雪地裏的一束玫瑰。
陸晉點點頭：“戚城主和母親年輕時曾一同前往南洲穹仙島秘境歷練，同吃同住數十年，情誼深厚。”
“怎麽辦，我有些緊張，”愛莉娜的手不自覺地開始攪在一起，她心中不安的時候就會這樣：
“而且……我有點。不，不是有點，是很不好的預感。”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說完之後唇便緊緊抿了起來。
愛莉娜垂下眼，心臟砰砰跳個不停。
因為她對於臨近未來的感知是有五分準確度在的。
而之所以只有五分，是因為她的感知下，十有十好的不靈壞的靈。
陸晉倒是很淡定，擡手將她右邊不經意散落下來的幾絲鬢發挽到她的耳後：
“別擔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愛莉娜眼尾垂下，有點蔫蔫的：“唉……”
她的嘆息還沒有完，突然，一段奇異的歌聲在賽場的上空響起——
歌聲中的語言不知道能不能被稱為語言，因為它的發聲方式和音調都堪稱詭妙，無論是誰，聽見後的第一反應肯定是——這絕對不是人類能夠創造出來並使用的東西。
“鮫人歌。”陸晉肯定道。
這個時候，他的腦中閃過最初愛莉娜闖進伴生秘境的畫面，也是莫名的歌聲，也是突然出現的空間穿梭，當時他以為愛莉娜是鮫人族的大能，高度警惕並差點與她玉石俱焚。
……往事不堪回首。
“鮫人。”愛莉娜喃喃著，擡頭望向天空，一個海藍的巨大圓陣隨著歌聲猛地綻放在空中。
下一刻，無數龐大的藍色泡泡從陣中倏地飛出落到擂臺上！
“啪！”齊齊破開，變成朵朵浪花。
一個又一個海族妖修從浪花中走出，肅穆整齊，等它們站定之後，一個金色的泡泡從天而降，落在了蝦兵蟹將陣的中央。
“鮫人……是鮫人！”
“南海王庭來了！”
“是帶坤金紅瑯玕來的嗎？”
“……”
金色泡泡落下的瞬間，鮫人歌更加悠揚，觀戰席上許多低階弟子已經開始心搖神醉，隨著歌聲擺動身體，然後被自家師尊扇了幾個大耳刮子好清醒清醒。
“颯——”
金色泡泡開始融化，變作一股碧藍中蘊含絲縷金光的水浪。
一道精致閃耀的身影被金藍色浪花托起，鮫人少女輕紗覆體，黑色的長卷發如綿密海藻披散身後，渾身散發出一種純凈恬淡的氣息，白金色的美麗魚尾是造物主親手鑄就的奇跡。
此時，她坐在浪花上，悠悠唱著人類無法聽懂的歌謠，雙目微闔，魚尾輕擺。
美得如同一副畫。
身處擂臺上的愛莉娜和陸晉是距離鮫人少女最近的。
愛莉娜此刻已經有些看呆了：
“The Mermaid……”
【是美人魚……】
美人魚公主，那是奧爾奇亞拉故事書中未經證實的傳說。
雖然愛莉娜早就知道修真界有鮫人族的存在，也已經為之震驚過，但看過書本和親眼所見終究還是大不一樣的。
更何況還是鮫人這樣神奇的種族。
鮫人少女漸漸停下了吟歌，睜開了眼睛，雙瞳如墨，定定地望向笑容明媚幹凈的愛莉娜。
隨後慢慢擡起了手臂，食指指著愛莉娜，話語卻是朝著身邊的一頭身形龐大的老龜：
“@！#%￥%……%￥￥！”
【我喜歡她！把她帶回去！】
老龜吼聲低沈急切：“%￥……@#@@！@%￥￥#！！”
【萬萬不可啊二十七殿下！女皇說過，人類很狡猾，很惡心，是陰謀詭計的化身，非常討厭！！】
“蛤？”鮫人王庭的二十七皇女海青藻叉著腰朝老龜射去一記眼刀，再次指向愛莉娜：
“#%@&@￥#@*&#！”
【那就把她的腿打斷！手折了！】
一鮫一龜毫不避諱地討論把愛莉娜打包帶走的可行性，完全不怕自己說的話被人聽到。
——通常來說，人類聽不懂它們的語言。
但是，擁有和萬物溝通的能力的奧爾奇亞拉公主殿下並不在“通常”之列。
愛莉娜的笑容隨著海青藻眉飛色舞地計劃怎麽把她鎖在大貝殼裏拖回海底開始漸漸消失，腳步往後移動，飛速退回陸晉的身邊。
嗚嗚！
城堡的故事書是騙人的！
美人魚公主一點都不友好善良！
忽地，空氣顫動了一瞬，下一刻，一道緋色身影出現在了擂臺上。
愛莉娜眼中一晃，女修的背影倒映瞳中。
“二十七皇女，”戚焚雪站在鮫人少女面前，微笑道：“歡迎。”
坐在浪花上的海青藻有些懨懨地，身邊的老龜也停下了嘰裏咕嚕。
“戚，城主，”海青藻說話有些磕磕絆絆，但表述還算清晰：
“母皇讓我，帶寶物，過來。”
她的人族語言算是鮫人王庭中很好的那一撥了，不然鮫人女皇也不會派她過來。
海青藻操控著浪花，靠近戚焚雪，神色倒是乖巧了許多，沒有了剛剛試圖強捉民女時的兇悍不講理。
臨行前，鮫人女皇耳提面命，讓她對穿紅色裙子的人類女修客氣一些。
“@#%！￥……！#@！#%#*&！”
【那個人類女子救過我！你要是對她沒禮貌回來我就把你的宮殿拆了填海淵！】
鮫人女皇如是說。
戚焚雪朝海青藻點了點頭，隨後擡臂揮袖，一道光柱從天而降——
“我宣布，本屆三洲萬派大賽頒獎儀式，現在開始！”
賽事史上最緊迫的頒獎儀式已經開幕。
場中自然是議論紛紛，但是華座席上一片寂靜，上位者不發話，下面的人也不敢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荒唐鬧劇繼續發展下去。
整座擂臺被光柱包裹，數十個捧著寶匣的侍者飛身落到擂臺上，但只是沈默著站在一旁。
戚焚雪收回手，腕上靈鐲一閃，一塊玉簡出現在她的手上，隨即將之遞給對面的海青藻。
鮫人皇女甩著尾巴，將玉簡接過來，手捏著玉簡尾端，閉目灌註靈力。
“那是什麽？”愛莉娜看著這一幕，微微向右偏首問道。
陸晉：“應該是總決賽的全程錄像，萬派大賽主獎品的提供者都是在確認過比賽結果之後才會將獎品拿出來。”
“現在的鮫人女皇繼位的數百年間，海族和人族的關系漸佳，這是南海王庭第一次為萬派大賽提供主獎品，也算是對人海盟約的一種認可。”
愛莉娜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不多時，坐在浪花上的鮫人皇女睜開了眼睛，手一揮，將玉簡收起，隨後開口：
“冠軍，將會得到，南海深淵至寶——”
“坤金紅瑯玕！”
海青藻的聲音很清澈，語氣卻是莊重嚴肅的。
話音落下，戚焚雪退到一旁，朝身後的少女和青年點了點頭。
愛莉娜和陸晉隨即上前一步，走到那朵金色浪花的面前。
鮫人皇女右臂高高擡起，周圍數百海族士兵紛紛朝她跪拜，古遠神秘的曲調自鮫人輕啟的唇中傳出，一道柔和的金光從她的右掌掌心綻放出來。
下一瞬，一株小小的，形狀奇特，流溢金彩的紅珊瑚懸在她的掌心之上。
紅珊瑚出現的一瞬間，一股柔和潤澤的氣息猛地散開。
——代表極致水元素的異寶，坤金紅瑯玕！
賽場中，所有靈根中帶有水系靈根的修士俱是一陣激蕩，為鮫人少女召喚出的寶物驚嘆。
“這就是坤金紅瑯玕！”
“極品寶物！”
“若是能得到，將來必定……”
“……”
愛莉娜望著那株小珊瑚，忍不住發出喜悅的嘆息。
三種極致元素之力，聚齊了。
神墓之路，又進了一步。
很大的一步。
陸晉站在她的身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垂在身側握緊的拳表明他的心緒。
海青藻的右臂緩緩垂下，坤金紅瑯玕隨之移動。
即將轉移到愛莉娜與陸晉的面前。
愛莉娜緩緩擡起手，即將碰到珊瑚的一瞬間，餘光瞥見一道紅光閃過。
氣浪比靈力相撞的轟鳴聲更先到來，瞬秒之間，擂臺上所有人都被掀飛下去！
愛莉娜、陸晉、鮫人皇女、數百海族，連帶捧著其餘獎品的冰原城侍者全部墜落臺下。
擂臺上空，緋紅的身影與黑瘦老者兩掌對攻，靈光漫天，渡劫期修士之間的戰鬥使得整座賽場搖搖欲墜，溢散出的靈力讓在場千百人都喉中一腥！
“終於忍不住了？”戚焚雪笑道。
玉三潭雙眼充血，嘶嘶笑了兩下，隨後眼中一厲，聲音尖銳嘲哳：
“殺——！”
幾乎穿破天際的殺聲緊隨其後，賽場上，渡月宗與萬獸宗數千修士率先祭出法器，脫離戰席，木靈谷、得天丹塔和傭兵盟門人見狀自是殺意沸騰，迎擊而上。
“擊殺金銀雙煞！奪取坤金紅瑯玕！”華座席上，宮欲度和曲澤早已掙脫束縛，飛身而出，下達命令。
另一側，荀風、高登越、留心丹也回歸宗門隊伍中，應戰敵對方高階修士。
“誓死保護小女仙！”已經在身在戰局中的荀水怒喝一聲，回身長鞭一鎖一抽，立刻拿下萬獸宗某個長老的項上人頭，隨後朝愛莉娜和陸晉墜落的地方飛身而去。
“是——”眾修齊應。
一時間，血色沖天，賽場外，更多冰原城的修士源源不斷趕來，而場內，其餘不明局面的無辜修士們拼命朝外逃，以免被卷入這場鬥爭身死道消。
這座能夠容納數萬人的巨大建築已然化作群修殺伐的絞肉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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