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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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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梁遠說完, 便默不作聲,靜侯在一旁,等著蘇窈回答。

月光下。

又有馬夫駕著一輛馬車自門口走過, 蹄鐵踩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

“替我多謝他。”蘇窈沒有猶豫多久, 聲音也沒有任何變化,道:“此去山高路遠,請他多多保重。”

梁遠心裏嘆了口氣,明白蘇窈說這話, 便是不見殿下的意思。

因而點頭, 也未強求, “郡主的話,微臣一定一字不落地回稟殿下, 也望郡主保重, 最近雨水多,您素來體寒, 得小心風寒。”

這不像是梁遠會與她說的話,倒像是出自魏京極的口吻。

蘇窈默了會兒,方才道:“多謝。”

梁遠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即將入夜,風也大了些,蘇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回頭卻見莫羨嘉不知何時來了,頭上戴著鬥笠,像是剛從外釣魚回來。

此時他正站在垂花門外,目送了梁遠一陣, 瞧她望過來了,才邁步進來, 語氣有些驚疑不定。

“阿窈,太子殿下他……”

蘇窈往觀雨亭走,因園內人多,眾人年紀又相仿,若無意外,他們都會一塊用晚膳。

用晚膳的地方便是這觀雨臺。

這會兒白露已經開始布菜,蘇窈在石凳上坐下,道:

“他要回京了。”

“這麽快?”莫羨嘉顯然沒料到,他住的地方離蘇窈的院子還有段距離,也沒聽到什麽動靜,可他一來尋她,便聽到一句:“此去山高路遠。”

來送東西的又是太子舍人,很難讓他不想到魏京極。

眼下在蘇窈這兒得了驗證,莫羨嘉竟還有些惆悵,小聲嘟囔道:“怎麽這麽快就走了,我們這定親的事還沒演完呢。”

雖是假的,可與他定親的對象是蘇窈。

他也期待了一下,她能變成他未婚妻的那個好日子到來。

“他走了,我們還要繼續走定親的流程嗎?”莫羨嘉眼露希冀,不死心的問:“我好些東西都準備好了,媒人都找好了。”

提到這件事,蘇窈略一沈頓。

莫名想到了昨夜魏京極推門離開後,那扇打開的,被風吹打雨,吱呀作響的門。

許是那個畫面令她印象深刻,這會兒一下便跳了出來。

“原本定親便是為了讓他回京,如今他回去了,此事便暫放一放吧。”她踟躕一番,還是道:“若日後還有變故,再做打算也不遲。”

定親說簡單也不難,若抓緊些,半月便能辦妥。

魏京極連府醫都帶走了,院裏定是空無一人。

況且梁遠說,讓她遇到麻煩,便去尋烏州監禦史,若後者解決不了,他會自行上稟。

那就說明,魏京極並未留人在她身邊。

演戲,總也要有觀眾。

如今一個觀眾都沒有,演戲也是白費功夫。

莫羨嘉猜到了她會這樣回答,可她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小小的失落了一下,將手放在鬥笠上按了按。

“行。我聽你的。”

“什麽定親?什麽媒人!”

忽然傳來道女聲。

蘇窈和莫羨嘉齊齊望去,慕茹安捂著後頸,邊揉邊走來,肚子還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她隨便掃了兩眼,便看到石桌上放置的菜肴,艱難忍住了。

“你們兩個背著我說什麽呢?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莫羨嘉心情有些沈悶,晚膳也沒什麽胃口。

看慕茹安來了,他順勢道:“我想起來,此前我接著書信,說是明早京裏有人來尋我,我先回院子裏睡覺了,你們吃。”

蘇窈叫住他:“你不吃晚膳了嗎?若困了,我讓人送到你房裏也行。”

莫羨嘉忽然要走,定和她剛才說的那番話有關。

但定親一事也非兒戲,若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現在目的達成,也就沒有了繼續的道理。

早說請對他們兩人都好。

莫羨嘉還是沒忍心拒絕蘇窈的關心。

“行。叫人隨便送些就行。”

慕茹安坐在蘇窈身邊,看她和莫羨嘉一問一答的,眼中冒著些好奇,等人背影都走幹凈了,她才笑道:

“我怎麽覺著這幾日,你與莫羨嘉的關系突飛猛進呢,之前他來時,你與他說話分明還很客氣。”

蕭應清還沒來,她們兩個也沒動筷,便坐著說話,吃點點心。

“有嗎?”蘇窈咬了一口雪白的松糕,“估計是你的錯覺。”

慕茹安沒被她糊弄過去,問起剛才她聽到的,“阿窈,你老實和我說,莫羨嘉那廝要定親的人是不是你?”

莫羨嘉的院子和慕茹安與蕭應清住的地方挨得近。

他那一有什麽動靜,他們很快便能知道。

蘇窈聽著這話,便知道慕茹安早就看見了點什麽,可事情已過去,多說無益,她便只言簡意賅道:

“沒定親,便是定親了,日後說不定也得要解除婚約。”

若是尋常人聽見,定會覺得話有深意。

畢竟在大周,女子被退婚乃是大忌,尤其是在高門望族,一個不好便會牽連姊妹。

可依照慕茹安的腦回路,她並不覺得這話包含了另一層意思,反而表示認同:

“你說的對。我從前便覺得,男女之間定親容易,可一提到退婚,眾人便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退過親的女子,便是從前心儀她之人,瞧她被人退婚了,也會將她視作洪水猛獸,那點零星情意也散個幹凈,而退婚的男子卻好端端的沒事,真是好沒道理。”

到底能在聖人眼皮子底下抗婚逃走的姑娘,慕茹安說出來的話總是新穎又一針見血。

蘇窈毫不懷疑,若當初與慕茹安定親的,不是皇子,而是其他顯貴之子,沒準她會直接找上門去退親。

她附和點頭,“的確,這分明是男子的不是,卻要無辜女子來承擔錯誤。”

她們兩個都是京城長大的,耳裏聽的,眼裏見的,都差不多。

有好些被退婚的女子,分明自己沒錯,只是那男方忽然變了主意,直接退親,一來二去,最後卻變成了女方的不是。

蘇窈與慕茹安唏噓一陣,慕茹安眼尖的瞧見蕭應清來了,手上動作頗快的拿起筷子。

“對了,阿窈,我後日便要動身去揚州,那有一樁大生意,對面東家指名道姓要我去談。”

“你要不要同我一塊去?”

“揚州麽?”

蘇窈回憶了一番,她自姜州往下,也玩了不少地方,可揚州卻是沒去過的。

況且揚州……

蘇窈忽然想到一個人,“茹安,你可還記得師太傅?”

慕茹安頭也沒擡:“自然記得,師汝清師太傅,那位少帝太傅,國子監祭酒,教過聖人和魏京極,不是聽說前幾年方才致仕麽。”

說完,她也想起什麽似的笑了:“對了,沒記錯的話,師太傅可是你啟蒙恩師?”

“正是。”蘇窈下意識笑了一下,道:“他從前教我良多,至今受益匪淺,待我也很好,之前我曾聽聞他告老還鄉後回的便是揚州。”

慕茹安道:“那豈不正好,你與我一道前去,還可順道拜訪他老人家,只是我不好露面,便只能你一人去了。”

“無妨。”

在她們說話時,蕭應清已經走到了慕茹安身邊,聞言道:“我也去。”

“揚州我也多年沒去過了。”

慕茹安未作猶豫,爽快道:“行!那我們就一起去,今日你們就把行李收拾好,後日咱們動身。”

蘇窈想到適才離去的莫羨嘉,斟酌著道:“可能再多帶個人?”

莫羨嘉本就是來江南游玩的,如今他們一起去揚州,他應當也會去罷?

慕茹安險些把莫羨嘉忘了,經她提起,二話不說便叫來紅兒,催促道:

“紅兒,你去莫羨嘉院子裏去問一句,我們要去揚州,問他去也不去?”

眼下天色尚淺,莫羨嘉剛回房,再快也應該沒睡下。

紅兒得了囑咐,便往莫羨嘉的院子裏去了。

沒過一會兒,幾人的晚膳還沒用完,紅兒就帶來了消息:

“莫公子說他可能去不成了。”

蘇窈與慕茹安聞言,臉上皆露出意外之色。

蘇窈問:“為何?”

紅兒道:“莫公子也未曾說明緣由,只說他明日接完人便來向蘇姑娘您解釋。”

莫羨嘉要接的人說是從京中來。

可京城百官,能讓他親自前去迎接的也沒有幾個。

蘇窈思及此,心裏稍一思索,便有了數。

因此第二日,莫羨嘉來同她解釋時,她也應的很快。

“阿窈,聖人傳了口諭,最近延州鬧匪,官員力不從心,正缺一位主將去剿匪,因我與莫家軍離那延州離的近,聖人便將這事交給了我,恐怕需要一二十日功夫,這揚州,我是不能陪你去了。”

他的這番話,蘇窈聽得十分耳熟,毫無征兆地想到了她的父兄。

從前她想去哪,父兄們應承後,也總會被各種各樣的調遣,戰事纏得脫不開身。

她從前想不通,如今卻能理解了,“你安心去,剿匪事關緊要,揚州什麽時候去都是一樣的。”

可再去揚州,便不一定是與你同去了。

莫羨嘉心裏低落補充,可這是他生在將門的宿命,這一生都是如此,君命所至,無所不應。

便是在休沐,他也需做好隨時接旨離開的準備。

莫羨嘉頭一回開始有些後悔進了軍營。

雖說之前父親將他送進軍營,是受了太子的示意。

可他也是自願的。

若他不自願,母親也不會任由父親將他丟去那出了名的死人堆。

長久以來,他上戰場前都積極而熱血,直到今日——

他不得不拒絕喜歡的姑娘的主動邀約。

他滿腔熱血,好似一下就涼了,看著也沒什麽精神氣,“那日後若有機會,我再陪你去揚州。”

蘇窈點頭。

當夜,莫羨嘉便啟程,騎馬趕去延州。

而蘇窈與慕茹安在修整兩日後,也登上了前往揚州的船。

烏州與揚州之間隔了兩個州,並不算太遠,只坐了一日一.夜的船,便到了地方。

落腳處是行安客棧,坐落在揚州最為繁華的一條街。

小二殷勤地為他們開了天字號房,一行人便算先歇在這兒。

蘇窈一到地方,便吩咐侍衛前去打聽師太傅的住所。

師太傅此前在揚州就極為出名,榮歸故裏之後,想得知他所住的地方亦並非難事。

因到時正逢黃昏,蘇窈等人收拾妥當,便一齊出去下館子。

都道京城富貴迷人眼,揚州卻也不賴。

一路走來,夜裏的夜市竟比京城逢年過節解了宵禁還熱鬧些。

客棧底部,匠人鬼斧神工做成拱狀橋。

下面便是一條貫穿揚州的華帶河。

夾岸兩側畫樓雕窗,笙歌和樂,紅燈籠的倒影落在河面,被坐在船頭的姑娘用纖纖玉指拂成一片迷離。

街上處處鋪子花燈高照,錦車白馬相紛錯,朱欄數丈遠,望不見盡頭。

蘇窈當真是看花了眼。

從前常聽人說,京城是天子腳下,世界最美的事物都匯聚在京城。

她也信了這樣的說法。

可這三年,她自己親身走遍諸多地方,方覺當時所想恰如坐井觀天。

慕茹安早先在世家小姐裏便可謂十分跳脫,做了幾年生意,此時越發不怕生。

蘇窈還站在街邊,各處望著新鮮的緊的時候,她已與揚州本地人打成一片。

為出行方便,慕茹安是男人裝扮,不為別的,就圖行動方便。

她踩在凳子上,一群人裏就數她站的最高,此時笑得極為開懷。

聚著她的人正與她喝酒鬥牌,醉語暗香好不熱鬧。

蕭應清站在她身後,時不時在她腰後攔一下,免得她激動地摔下去。

蘇窈便托腮,坐在他們隔壁桌,笑看著他們起哄玩鬧。

以前她說想做話本裏的大俠行俠仗義。

如今想來,做女俠是無望了,可自在茹俠客倒是真的。

想到這,蘇窈免不了想到魏京極,眸底有一瞬變得深沈。

可很快便恢覆尋常。

派去打探的侍衛尋到了人,擠進人群,朝她道:“小姐,屬下已經打聽到師太傅住在哪了,他便住在紅橋下梅花巷裏,師太傅在那有一處宅子。”



揚州紅橋下梅花巷。

師府。

早有人得了信,提前在外頭等著,小廝望見蘇窈一行人,忙迎道:“郡主您可算來了,老師在裏頭等您許久了。”

蘇窈朝他略一點頭,進了門。

走過幾處假山活水,太湖石與涓涓細流相得益彰,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下,老人穿一身素裳,頭發花白盤圓髻,簡單一支木簪固定。

身下一張方形竹席,從邊緣向內皆以織錦覆,玉鎮分落四角。

小廝喊道:“老師,郡主來了!”

師太傅正做著五禽戲,氣喘籲籲停下,一眼便瞧見了對岸亭亭玉立的年輕姑娘。

見真是蘇窈,師太傅面露喜色,由身旁人扶著起身,那人將拐杖遞給她,他邊笑邊往回走。

小廝對蘇窈道:“郡主請在這兒稍坐片刻,我們老師沐浴更衣了便來見您。”

蘇窈點頭。

半刻鐘後,師太傅自個兒拄著拐杖過來,來時正見蘇窈在喝茶,臉上樂呵呵的道:“老身記得郡主喜歡喝紅袍,可沒記錯吧?”

蘇窈再見故人,依稀裏只記得師太傅教訓起人時生龍活虎,不曾想幾年時間不見,太傅竟已滿頭白發,不由得有些感傷。

“勞您記得。”

師太傅面容和藹,難掩高興,手邊的茶都來不及喝。

“昨兒有人報信,說你要來瞧我這把老骨頭,我還當那人說渾話呢,後來老身一想,民間有傳言道你已搬離京中郡主府,指不定那人說的是真的,便也事先做了準備,倒是沒白忙活。”

蘇窈也笑,“幸虧太傅做了準備,不然我可喝不上這麽熱乎的紅袍。”

師太傅聞言,立刻又叫人給她添茶,端了許多精致吃食過來,擺滿了她右邊的食案。

“你嘗嘗這些可合你的胃口?我那不孝女便喜歡吃這些甜糕,家裏廚子能做不少花樣,揚州城裏有名的那幾樣都能做,若不合你心意,我再讓廚娘重新去做。”

蘇窈聽了,想起來師太傅膝下還有個小女兒。

因著身子骨弱,受不了京城的水土,便養在揚州祖母家,如今師太傅致仕,她應也住了過來。

“太傅讓人端來的點心都很好吃,不用另外再做,我一人也吃不完這麽多。”

師太傅多年前一大憾事,便是沒有女兒,從前在國子監見到小蘇窈時,覺得她粉雕玉琢,討喜的很,又是將門遺孤,當真是偏愛的很。

平常便是犯了小錯,見她被罰,他也會去和她夫子打個招呼,免了她的。

而後因女兒不在身邊,越發待蘇窈如同親閨女一般。

想到她們兩人,師太傅頗有些遺憾。

“明鏡與郡主你年歲相仿,只是如今我也不知她瞎跑到了何處,若她在府上,我倒是想將她介紹給郡主你,也好帶郡主你在揚州好好逛逛。”

師明鏡。

蘇窈下意識念道:“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師太傅笑瞇瞇道:“正是,我為她取名,寓意便是從後一句。說起來她還比你大半歲。”

蘇窈沒聽師太傅說起過自己的女兒,他也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提起師明鏡,話便滔滔不絕。

不知聊了多久,師太傅方才意識到自己話題走偏了,懸崖勒馬扯了回來,笑著問起蘇窈:

“你如今在哪住著?”

蘇窈其實很喜歡聽人絮絮叨叨,她喜歡這樣的氛圍,像是小時候一大家子人圍著說笑。

尤其是聽老人念叨時,總讓她想起在祖母身邊的溫情。

可聽師太傅轉了話頭,她也配合回答道:“烏州,我在那開了一家書院,如今算是書院的東家。”

師太傅聞言微訝,捋著胡須,興趣十足地問了她許多書院的問題。

蘇窈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完。

師太傅聽完,若有所思道:“不錯不錯,我方才聽郡主你說,還準備辦一間新書院,如今可還缺人手?”

黃塾掌三天兩頭的跑,可就為著尋人。

蘇窈茶也顧不上喝了,問道:“太傅難不成要給我介紹人?”

師太傅笑了兩聲,道:“我這正有些人手,自我告老還鄉之後,也還是閑不下來,教書育人一輩子,早便養成習慣了。因此,我在府上辦了府學,時不時會挑幾個家境貧寒的好苗子加以教導,有些弟子天賦異稟又志在朝堂,便暫時在我府上備考,可也非長久之計。”

“你若少人,倒可以在我這挑幾個去,他們也好有個謀生,慢慢備考,”他捋胡須的手在須底停下,嘆氣道:“以老夫的家底,也不能供他們一輩子。”

要送一個讀書人出身,家裏沒些底子便艱難的很。

蘇窈自己便開書院,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加上,她相信師太傅選人的眼光。

能被他瞧中的弟子,不說學問好到什麽地步,但要說差,必定是不差的。

因此她答應的很快,“那便多謝太傅了。”

回去時,師太傅盛情挽留,邀蘇窈在府上住下,可蘇窈想到慕茹安一個姑娘家住在客棧,還是婉拒了。

約好來挑人的時辰,蘇窈心滿意足地回到客棧。

慕茹安做的是綢緞生意,兼之珠寶首飾,即便她沒說,蘇窈也知道這一次來談的生意非同小可。

不然她也不會頂著傷就來了。

所以後來幾日,蘇窈從師太傅府上回來,客棧裏常常見不著慕茹安人,她也不意外。

好在他們夜裏都是有時間的,會一起去揚州夜市裏游玩采買。

白日裏兩人各忙各的,蕭應清則整天跟在慕茹安身後跑,像是個盡忠盡責的侍衛。

蘇窈則一天不落的按時去師太傅府上報道。



師太傅府上專開有一堂,名為“扶搖堂”,她原先並未想好怎樣挑,後來尋思著時間多,便與師太傅商量著,在扶搖堂裏設了一扇屏風。

聽聞她還要女夫子,師太傅高興的很,一連修書數封,邀了許多人來。

她則坐在後頭,看師太傅與眾人授課,她再從中看他們的言談舉止,再選合適的人。

這樣一連七日下來,蘇窈對師太傅明下弟子的脾性也摸了個大概。

白露把晾幹了的紙收好,數了數上頭的名字:“郡主,您挑了有二十七人了,這下新書院可不缺人手了。”

師太傅這些年所教過的所有弟子,更有些忘年交,皆過來捧場,蘇窈挑的可謂眼花繚亂。

又花費兩日,一一尋問好了他們的意願。

蘇窈這邊塵埃落定的同時,慕茹安那樁大生意也談的差不多了。

揚州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半月時間一晃而過。

打算回程前夕,蘇窈又去了一趟師太傅府上,與他告了別。

師太傅叮囑她良多,她都一一記著。

出來時,慕茹安順道來接蘇窈,因來時,她們為趕時間,走的是水路,回去時慕茹安便提議走陸路。

“也算是一路游山玩水,巴巴趕回去也無甚好玩的。”她如是道。

蘇窈欣然點頭。

於是乎,她們一行人便開始慢悠悠地從揚州往烏州趕。

沿途春山明媚,陌上花開,她們會在入夜時趕到客棧,若沒有客棧,便前去借宿。

這於蘇窈是完全陌生的體驗。

她見到了各色各樣從前只在書裏見過的場景。

原來世上當真有腰挎長刀的大俠,做好事不留名,曾在月黑風高的晚上大戰采花賊。

在雷聲轟隆的雨天,白日裏看似笨嘴拙舌,只會下田插秧的農婦會放下鋤頭生起火,往她們手裏一人塞個紅薯,講起民間志怪,卻變得比國子監裏的夫子還博學多知。

即將到烏州時,蘇窈感覺自己仿佛在人間修行了一番。

不再心浮氣躁,也看淡了許多事。

可就在距烏州只有一座大山時,路上出了狀況。

因接連大雨,原本連接烏州和臨州的官道坍塌了一半,試了很多位置,她們的馬車還是不能過去。

蕭應清帶著幾個侍衛走來:“那邊的山路也塌了,怕也不能過,若要原地折返,怕是得多一日的路程。”

聞言,眾人臉上都有些沮喪。

蘇窈擡手一望,看著眼眼前的大山道:“不然,馬車先放在這兒,我們先翻過這座山?”

慕茹安也看過去,只見那相隔兩地的大山上,已有幾條被人踩出來的小道,應是能走人的。

“好主意!走那山上過,指不定比我們坐馬車繞來繞去還快些。”

蕭應清附和道:“那我們趕緊走吧,再晚些天便要黑了。”

於是,幾人連帶著侍衛侍女,便開始往山上走。

前兩個侍衛打道開路,後兩個侍衛負責護衛周邊。

蕭應清看慕茹安跑的快,身上濺了不少泥,實在擔心她背後那從肩膀撕到腰的傷口,便說要背她。

慕茹安正好還是男裝,聞言二話不說便趴他背上。

這山看著不高,爬起來卻不是這樣。

一開始山路平緩,蘇窈尚且跟的上,後來山坡陡了,她便有些氣喘,在上一個小坡時,她不慎踩到一塊不穩的墊腳石,摔了一跤,腳崴了。

慕茹安聽到聲音,趕忙從蕭應清背上跳下來。

“阿窈,你腿沒事兒吧?”

周圍的侍衛與蕭應清都自覺背過身去,方便慕茹安去查看蘇窈的傷口。

蘇窈的腳踝處看上去腫的厲害,一下便跟漲紅的跟染了色的饅頭似的。

慕茹安皺眉道:“這麽嚴重,那必然不能走路了,可我們這還沒大夫,要不,我們先在這兒過夜,我讓侍衛從外頭尋個大夫給你包紮一下,我們再趕路?”

蘇窈看了眼天空,搖了搖頭。

“看這天色像是要下雨,我們現在還在林子裏,一會兒若是打雷便有些危險了,還是等下去之後,再去找大夫瞧瞧吧。”

慕茹安不放心,“可你這樣如何走?”

蘇窈安慰她不礙事的,輕描淡寫地道:“我們如今在山巔,怎好後退,下山的路好走許多,我忍忍便是了。”

她說的輕松,慕茹安卻看著下山的路,陷入沈思。

忽然,她道:“蕭應清,你來背阿窈下去吧。”

蕭應清猝不及防被叫到,先是楞了一下,才看向蘇窈。

蘇窈想到他與慕茹安之間的種種,猶豫了下,還是拒絕了,“讓人扶著我點便好,我這也只是看著嚴重,走幾步還是走得的。”

慕茹安不信,蘇窈只得自己走了幾步給她看,結果嚇得慕茹安連忙去扶她,無奈妥協道:

“行吧,就照你說的辦。”

下山時,白露和另一名侍女扶著蘇窈,蕭應清順手把慕茹安背起。

這下隊伍裏兩個傷患。

蘇窈在他們背後走著,突然看見慕茹安自詡城墻般厚的臉皮紅了紅。

在後頭看得尤為明顯。

她不由得好奇,打從心底想知道蕭應清和她說了什麽。

腳下傳來細細密密,如同被螞蟻啃噬的麻痛。

青年背著紅了臉的小姑娘,步伐緩慢的走在山間。

這一幕倒讓蘇窈看得有些怔忪,猛然想到,日後茹安興許也是要嫁人的。

如今她二人相依為命的時間,可能也並不長久。

蘇窈逐漸停了下來,

從山頂看下去,廣袤天地無垠。

分明很快便要到家了。

她卻覺得分外孤寂,好似這天底下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

抵達烏州後,蘇窈在屋裏休養了幾日,走路時還有些磕磕絆絆,需要人扶。

大夫叮囑她不要落地,可很快便是慕茹安的生辰,蘇窈想親自為她去挑禮物。

因此,今夜便讓人拆了點繃帶,不然腿上像綁著馬球似的。

沐浴過後,侍女將蘇窈的腿小心放在榻上,吹滅了燈離開。

白露則留下值夜。

睡了一會兒,蘇窈發覺自己並無困意。

慕茹安是春末的生辰,與魏京極只隔了兩日。

她伸出手,往床榻邊沿放著的小匣子摸去。

摸到後,蘇窈轉了幾下,將匣子打開,拿出裏面的玉牌。

明明那時,梁遠沒有將玉牌留下,聽她說完話便離開了,可後來到了揚州,白露卻發現那玉牌好生生的出現在她的錦囊裏。

白露嚇的魂不附體,不敢想象這玉牌若是掉了該如何是好,立刻將這事告訴了她,並將魏京極的留下的玉牌交給她。

這東西實在是貴重,若不小心落於奸人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蘇窈也沒想到將它放哪好,便一路帶在了身上。

魏京極離開烏州已經快一月。

可這個東西卻隨時隨地的提醒她,他的存在。

蘇窈換了個姿勢,趴在枕頭上,近距離瞧這塊玉牌,邊瞧邊琢磨怎麽處理這個東西。

送回去?

雖說烏州監禦史是魏京極的人,可這東西是魏京極留給她的,那監禦史也不會聽她的。

或是鎖在哪?

……

蘇窈想了許久,最後終於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睡著了。

翌日起身,去街上為慕茹安挑禮物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帶在了身上。

在想法子還給魏京極之前,這東西可千萬不能有閃失。

沒什麽地方比自己身上最安全了。

從前的這個月份,蘇窈挑禮物都是一塊挑,因那時,魏京極在她心中的位置比慕茹安還高上許多,因此都是先去挑了他的,再去挑慕茹安的。

這一次只挑一樣,倒真是多年以來的頭一回。

金銀珠寶,慕茹安都不缺,蘇窈也從沒送過這些。

在街上坐著馬車逛了許久,她終於選定了一份生辰禮——

一把鋥亮,削鐵如泥的匕首。

聽說是西域那邊的貨,匕首上還鑲嵌有寶石,看起來優雅又危險。

蘇窈一眼便在鋪子裏看中了它,直接讓白露掏錢買下來。

預備回去時,蘇窈坐在馬車裏,聽見馬車外一片叫好聲,出於好奇,便掀起車簾往外瞧。

只見寬闊的河流兩岸聲色繁華,兩艘龍舟正鉚足了勁往前沖,龍舟上劃槳的男子肌肉怒張,尤其是領先的那一條龍舟,快的出現殘影。

“停下。”

白露坐在馬車外頭,聞言往裏探頭道:“小姐,怎麽突然要停下了?”

蘇窈因養傷的緣故,已足不出戶許久,難得有這樣的熱鬧看,她也想下去走走。

“再過幾月便是端午,他們這是在為那日賽龍舟做準備罷?新鮮的緊,我們也去瞧瞧。”

白露看向她的腿,“小姐,您能走嗎?大夫說……”

“大夫說已無大礙,我便在那站著瞧一會兒,也不會累著的。”

蘇窈說著,便扶著白露的胳膊走了下來。

河水看起來有些深,兩岸的堤壩修的也高,只是圍欄只到腰側,最好觀看的位置早已站滿了人。

怕被擠下去,蘇窈便選了個人沒那麽多的地方,饒有興致的看起來賽龍舟。

京裏端午也有這樣的賽龍舟,但這習俗是從南方傳去,並不十分地道。

也有許多細微差異。

蘇窈光顧著認真看,不曾想適才沒擠進好位置的人,此刻已擠到了她們身邊。

她身子微微往前傾時,後背在此時卻猛地被撞了一下。

蘇窈沒穩住,來不及反應,便直接掉了下去。

水面濺起一大朵水花。

白露慌張去抓,卻只抓住了一片衣袖,驚聲喊道:“小姐!”

這時,身邊的人也發現有人落水了,還是個姑娘,人群中立馬躁動起來。

蘇窈自那次落水後便學了游水,可此時腿腳不便,她奮力掙紮卻沒派上什麽用場。

在距離那模糊的岸邊一尺之遙的水下,手腳逐漸脫力。

不知名的水草纏住她受傷的腳踝,湍急的水流將她沖的頭昏腦漲,那種瀕臨窒息的感覺再度湧上。

肺部與腿腳同時傳來劇痛,她甚至沒有力氣咳嗽。

視線逐漸模糊時,蘇窈又聽到了一道入水聲。

她沒理由地想起幾年前,那個朝她游來的青年,撥開團團稠密的水,一把將她抱進懷裏。

求生的本能讓她清醒了些。

蘇窈竭力睜著眼去看那個朝她游過來的身影。

大腦缺氧之際,她好似看到了眼前的身影與記憶裏的重合。

可也僅僅是這樣一眼,她便耗盡了所有力氣。

再醒來時,蘇窈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混了許多種幹燥藥材的味道。

她仿佛躺在了大街上,許多人在她耳邊嗡嗡的說話,卻聽不清楚一句。

蘇窈咳嗽了一聲,眼皮有氣無力地掀起,望著周圍的環境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躺在醫館裏。

想到最後一幕,她略一楞神,卻見白露同樣濕著衣裙進來,“小姐,您總算醒過來了。”

蘇窈頓了一下,眼睛裏因為被河水泡過,還有些說不出的澀意。

“是你救的我?”

白露直到現在,心臟還在砰砰亂跳,道:

“自然是奴婢。您落水的時候,奴婢怕有小人圖謀不軌,便讓侍衛拔了刀控制住場面,然後奴婢才跳了下來。幸好趕上了,小姐,您可嚇死奴婢了。”

蘇窈這才想起,白露是會水的,因小時候不敢下水,她便沒有學。

可若有女子落水,總時不時會冒出些陰私勾當,乳母早早便讓白露學了游水,以備不時之需。

只是那日去姨母家,她不曾帶著白露去,才有了那檔意外。

弄清了是誰,蘇窈不免覺得自己真是累著了。

竟然將白露看成了魏京極。

躺在榻上的女子身上的衣裙還是濕的,白露隨便尋人買了件外裳披著,道:“小姐,您先忍忍,奴婢這就去為您買幹凈的衣裳來。”

蘇窈叫住她,聲音應方才吐了許多水,顯得有些啞:“別忘了給你自己也買一身。”

白露點點頭。

她裏外的衣裳都濕了,穿著只怕會染上風寒。

雖有侍衛,也不好讓他們去買女子的貼身衣物,便只能白露前去。

蘇窈躺了一會兒,覺得這樣濕著一身蓋著被子,有些說不出黏膩,讓她想到了河裏橫七豎八的濃密水草,繞在她身上的觸感。

沒一會兒,她終於睡不下,掀開被子下地。

看角落裏有個椅子,便一瘸一拐的走去坐下。

醫館並不大,外頭便是夥計抓藥的地方。

裏間只用一層白麻布充作門,裏面不管是坐具還是床具,都簡單樸素的很。

矮凳也只是簡單的用四根木頭撐起,還不到蘇窈的小腿。

她這樣一坐,沈重下墜的裙擺便拖到地面,像直接蹲在地上。

可條件不允許她講究些什麽,這應是白露能尋到的最近的醫館。

精神高度緊張一段時間後,人便容易犯困。

蘇窈靠著墻角,眼皮漸漸合上。

剛一合上,擋住外頭人群的白麻布便被掀開。

黃昏和煦的陽光照進來。

青年彎著腰進來,一眼便瞧見了,縮在角落裏,抱著雙臂,可憐兮兮歪著腦袋靠在墻壁上的蘇窈。

她聽到有人的腳步聲,費力睜開眼。

漂亮幹凈的杏眼因充血紅了一圈,像是剛剛哭過,頭發也亂糟糟,這多出來一縷,那亂撩上去一絲。

象牙白的長裙拖在地上,塵埃幾乎將它染成了灰色。

隨便一看,便能看到衣裳幾處地方都被某種鈍物劃破,露出裏頭的絲線。

衣袖也缺了一角,她白嫩的手腕露出來半截。

他的視線往下移,還能清楚的看到她腿上綁著的白色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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