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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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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明明被迫害至此, 碧根萊菔也不恨,反倒當作日常瑣事那般抱怨,或許真是因為它天生地養,又無生無死。

動用術法太過冒犯, 引玉幹脆起身, 把那碧根萊菔捧起。不如想象中沈, 只是看著像玉質,其實不是。

坐回去時, 她百感交集,她曾對空氣說話, 也曾對木人說話, 唯獨沒有對白玉蘿蔔說過話。

碧根萊菔不敢動彈, 生怕這仙姑真要把它拿給貓玩,擠出幹巴巴的笑聲, 說:“哎呀把我放著就好, 這哪好意思,可別把你這手壓疼了。”

引玉捧起才知, 正如歸月所言,這碧根萊菔確實沒有獨屬自己的氣息。

它這軀……是從土裏新長出來的,帶著一股能和整片雲鎖木澤相融的泥腥味,別說人身了,如今連這蘿蔔身都沒長好。

“如何?”歸月等誇。

“確實是內裏空空。”引玉端詳這白玉蘿蔔,說:“這麽說, 當時你已經棄身而逃,身理應未死, 何須重新修出一具?”

碧根萊菔哀怨道:“我那時可是一滴汁都不剩了, 身也幹癟, 正如臨近壽終的凡人。我要想輕松些,可不得重新修出一具身?修出了新的,那舊的自然就化作泥塵了。”

引玉了然,往後一倚,說:“我以前也有來過雲鎖木澤,那時察覺此地烙有散仙的名,便施術詢問,可惜久久未見回應,我急不可耐,不得已貿然闖入。”

她直白問:“蘿月仙,是你對不對。”

歸月貓耳一豎,不知引玉從何得知這蘿蔔的名,明明是素未謀面,而且這蘿蔔又不是什麽頗有名氣的大仙。

碧根萊菔躺在引玉手上,不免忸怩,連說話聲都小了幾分,嘀咕道:“是我,我鎮守雲鎖木澤有數百年之久,這地方每一棵樹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說你來過,你是何時來的?”

引玉差點以為,距離那事過去已有一輩子之久,一回想,的確是一輩子,是凡人的一輩子。

先是歸月出事,她只身闖入雲鎖木澤,到後來蓮升被引入石像身中役釘,便已有近百年那麽長。

近百年,凡人的一生也不過如此。

後來她將役釘引到自身,和蓮升過了昏天黑地的半月,她們如履薄冰,以身試欲,像在揮霍餘下不多的平靜時日,不顧死活。

那半月裏,她讓小悟墟的蓮花染滿欲,沾滿情,無人得知她們形骸放浪,無人知曉她們脫俗皮囊下欲/火焚煬。

數不清具體時日,引玉只說得出個大概:“應有百年。”

“百年!”碧根萊菔扯起嗓,驚詫過後,趕緊又將聲音壓低,說:“那時我早被榨幹了,沒有回應倒也應當。”

“和那和尚同來的,或許還有一個仙。”引玉停頓,想到死在這雲鎖木澤的幾個可憐人,繼而說:“那時有行商的凡人路經,慘死後順著水流漂到了晦雪天。”

蓮升在旁接話:“其中有一位家住臥看山,名叫周知蹊,其餘人多半是來自五湖四海,是途徑臥看山的商隊。”

聽到這,碧根萊菔差點一躍而起,憤憤不平地說:“你要說這個,那我便記得是什麽時候了,畢竟這雲鎖木澤常年無人光臨,那可是我為數不多能見到凡人的機會!”

“還請細說。”蓮升施了這白玉蘿蔔一寸金光,省得它說不了多久便要斷氣。

這金光厲害,碧根萊菔身都打直了,一瞬間好似有所頓悟。她心道這兩人真不簡單,趕緊回憶舊事,不敢耽擱。

不過,事情過去太久,她只記得個大概,故也只能說個含含糊糊。

那時候雲鎖木澤安靜,木澤中到處都是毒障,住在附近的凡人早有聽說,自然不會枉顧性命闖入,而行商的,多也來過數回,對此地也算了解。

可偏偏,那日有商隊闖入,倒不是被妖怪蠱惑,而是撞見了東西,被嚇到慌不擇路。

碧根萊菔在浮木上小憩,於它而言,鳥蟲啼叫、水流潺潺便是這世間最動聽的樂曲。

它正跟著哼哼,忽被幾聲喊叫給嚇得從浮木上翻下,落到了水裏。

稀罕,竟會有人闖入,還喊得如此大聲!

碧根萊菔趕緊化作人身,不光臉面如玉,就連一襲白裙也是晶瑩透亮,層層疊疊,一層層看似比蠶絲還薄。

闖入者喊得如此大聲,指定是吸進了毒障,又迷失了方向。

碧根萊菔循聲奔去,尋思著她得將這幾人送出去才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雖說她鎮守此地,本不是為了避免凡人誤闖喪命。

她留在此地,主要是為了避世,還因為這雲鎖木澤的鳥唱歌格外動聽。

她可太喜歡了,明明是白玉蘿蔔,卻跟學舌的鸚鵡一樣,她一學就學了個八成像,如若她有機會投胎轉世,一定要當那在坊間唱歌的,她胸有成竹,深覺自己能一曲成名,讓十裏外的百姓都聞聲前去。

循聲而去,凡人還沒見著,碧根萊菔便嗅到了一股……古怪氣味。

非仙非鬼,很是離奇,也不知是不是哪個仙剛除了魔,無意間沾著了魔氣。

碧根萊菔更是吃驚,心說這是個什麽日子,凡人誤闖也就罷了,怎還有遠道而來的仙。

既然是仙,想來也不怕這毒障,她還是快些找到那幾個凡人為好。

雲鎖木澤裏凡人生氣雜亂,數十個人跟沒頭蒼蠅一樣亂竄,叫碧根萊菔找得吃力,好不容易才逮著其中一人。

那人見到她,倉皇伏身,卻不是求她將自己帶出迷霧,而是說:“我家有八旬老母,此番撞了鬼,不求活命,但求仙姑能替我跟我娘親說一聲,不孝子周知蹊回不去了!”

碧根萊菔尋思著,她也不是鬼啊,而且這雲鎖木澤天天在她眼皮下,哪來的鬼!

“你是不是弄錯了。”她問。

周知蹊叩頭說:“有鬼,他身上有濃濃鬼氣,那黑煙是我從未見過的濃,我和商隊無意撞見,其他人已經死了,我也一定會死!”

碧根萊菔四處張望,怎麽也找不到所謂的濃濃鬼氣,擺手說:“你定是吸多了毒障,頭腦不清醒了,待我送你出去。”

周知蹊哭喊著叩頭,“出不去了,和我同行的一些人剛被鬼氣纏上就死,那鬼氣厲害,還吃光了他們的皮肉,連骨頭都不剩!”

碧根萊菔怔住,趕緊施術搜找此間生氣,果不其然,生氣無端端少了許多,總不會是那些人自己找著路,出去了。

要真這麽容易就離得開,這地方還能叫雲鎖木澤麽。

說時遲那時快,當真有一道陰邪之氣自後頭襲來。

碧根萊菔才扭頭,便像被敲了重重一記,毫無反手之力地倒在地上。

她看見一雙粗布鞋,一角泥黃的衣料,有幾分像僧衣,再往上看,還真就是和尚,男和尚。

這和尚身上黑煙濃濃,卻不是鬼氣,而是魔氣。

原來是魔佛。

邊上跪地的凡人被嚇得動彈不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碧根萊菔心裏沒底,但她明白,凡人是將魔氣錯認為是鬼氣了。

這魔氣根本不是從旁人那沾來的,因它綿綿不絕,黝黑似墨。

她無力抗衡,她與這和尚的境界實在是差得太多了,可她委實不想看這凡人喪命,傳話什麽的,她才不要做。

於是,她趁這和尚還未動手,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朝凡人震出一掌,企圖將他送出雲鎖木澤。

碧根萊菔也不知有未送成,剛震出那一掌,她的脖頸便被隔空一掐,生生斷了氣。

所幸她早有準備,在斷氣前離了殼,往沼澤地猛鉆,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這整片雲鎖木澤都能拿來藏身,她本就是從泥裏生出來的,如今融進地底,就算掘地千丈,也找不到她。

碧根萊菔竊喜之餘,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真身被輾成汁液,流到了小瓶子中,也不知那和尚打哪兒來的,竟殺仙於無形,又有滿身魔氣。

抽身得早,她無甚好痛的,只是有幾分心疼自己,辛辛苦苦修行數百年,最後竟變作汁液一瓶。

一瓶!

還不及巴掌大的一瓶。

在那和尚走後,碧根萊菔還是不敢現身,誰知道和尚還會不會折返。

過後不久,和尚真又來了,來勢洶洶,在這雲鎖木澤中一通翻找,分明是想殺她滅口!

碧根萊菔才不現身,她躲在沼澤中,發現和尚手裏還拎著一團黑沈沈的玩意,可她尚未看清,那玩意兒就被丟到了水窪裏,撲通一聲沒了影。

總不能是借以試探她在不在泥裏吧,碧根萊菔匆忙封閉五感,開始裝死。好在魂魄還在,她本又是天生地養的,只要身在泥中,遲早能修出新軀。

不過,封閉五感之後,這雲鎖木澤再發生什麽事她便不知道了,誰來誰走一概不知。

碧根萊菔這一藏,就藏到今時,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又偷了野狐的髑髏,竟被逮了個正著。

好在來的不是當時的和尚,那和尚極壞,做事壓根不與她商量。

……

回憶一畢,碧根萊菔開始嘆氣,說:“我命好苦,我招誰惹誰,不過是一身汁液生來能成屏障,便引得眾人前赴後繼,要不是這樣,我也犯不著待在這雲鎖木澤。”

“屏障如何去除?”蓮升問。

“形成容易去除難。”碧根萊菔小心翼翼開口,不知道這話旁人愛不愛聽,“屏障麽,是輕輕一抹或是當頭一澆就能成,除卻不是輕輕松松就能刮得掉的。”

“勞煩細說。”蓮升正色。

碧根萊菔說:“得用上世間至純至凈的心頭血,又要念上整整七日的咒,才能除得幹幹凈凈。”

“什麽咒?”蓮升皺眉又問,她從未聽說,有什麽咒是和這碧根萊菔有關的。

碧根萊菔憨憨笑了兩聲,說:“也不算咒,其實是我的生辰。”

這蘿蔔倒是樂,可引玉和蓮升面上皆無笑顏。

七日的咒好念,可至純至凈的心頭血去哪裏尋,一滴心頭血看似不多,卻足以要人性命。

碧根萊菔看這幾人神色嚴肅,擺明了汁液沒被用到正道上。

蘿蔔也不怕了,就是心裏苦,連連嘆氣,說:“哎呀七日的咒是我信口胡謅,不過是怕你們忘了我。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那和尚真的不講理,不是我不想幫你們,你們也看到了,如今我……”

“靈命。”引玉冷冷一哂,果然如歸月所說。

蓮升看著碧根萊菔,面色是靜,心緒卻堪比大浪,本以為找到碧根萊菔就有破解之法,如今卻又碰上難處。

“至純至凈的心頭血。”她一邊審思,“何為至純至凈。”

“別看我。”碧根萊菔嘶了一聲,幽怨地說:“要是以前,我多少也能給你擠上兩滴,可如今別說心頭血了,我連人都化不了。”

遙想當年,它深覺惋惜,“所以那周知蹊還是死了?我本以為一掌能把他拍到雲鎖木澤外,沒想到,不過是令他死得遠了一些。”

“放心,我們沒打算向你討要心頭血。”引玉捧累了,把這白玉蘿蔔放到了軟墊上。

和貓挨在一塊,碧根萊菔又不自在了,逼著自己不想那貓,說:“可惜我那時自身難保,沒能替周知蹊傳話,他娘後來必定也到兩際海了,二人要是運氣好些,興許能在兩際海碰上面,也算……團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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