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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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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執迷不悟。”蓮升冷眼視之。

引玉站得不算遠, 她也不避開那嘩嘩落下的劫雷,好似被誤傷也無妨,她偏就要站在此地看。

那時在白玉京,她算得上刑臺常客, 最喜站在下邊, 看蓮仙一本正經地審判他人。

後來, 她看著看著,自己也踏了上去, 劫雷下一吻驚心,確實和她以前設想的一樣。

沾了欲還故作正經的法蓮, 可太會勾她了。

晦雲下掣電如雨, 一道道接連不斷, 就算龍娉是釘嘴鐵舌,此刻也供認不諱。

只是, 她素來不會將過錯全歸在自身, 她會尋根究底,將自己立作是完完全全的可憐人。

她深以為, 她不過是……

不過是不擅長將怨埋在眼底,她要洩恨,要千萬人替她承怨。

龍娉伏在地上抽動著,虛弱到好像泥塵,她只在嘴上承認,心下還在萬般狡辯。

她是爛泥, 是一只被人隨意丟棄的瓦缸,缸裏全是怨, 她要將這怨盡數傾出, 傾得盡, 她便洋洋自得,不能,那便繼續。

想到所有害她至此的人都會慘死,龍娉忍不住笑,一笑魂靈更痛,痛得她齜牙咧嘴。

“當真死不悔改。”蓮升平靜得不像執刑者,連觀刑人也不像。

“那你……是要讓我死嗎。”龍娉虛弱地揚起嘴角,想灰飛煙滅一了百了。

蓮升冷漠道:“不讓你死。”

龍娉不覺歡喜,雙目驀然瞪大。

無數道劫雷從天劈落,此番,如果靈命就在這慧水赤山中,當能知曉,天門禁制已去,否則這些劫雷也劈不出來。

蓮升擡臂,劍尖直指蒼天,掣電好像萬縷銀絲,飛馳而下,匯到劍上。

她朝龍娉走近,踏得火花四濺,看著龍娉說:“既然如此,你便好好嘗嘗,你此生犯下的惡,你何時明白個中慘痛,何時才能解脫。”

龍娉費勁仰頭,惶恐顫抖。

蓮升揮劍而下,劍尖貫穿龍娉的頭顱,刺破靈臺所在,將她的魂死死釘在地上。

劍快,快到龍娉靈臺上的傷只有細細一道,不會令她灰飛煙滅,卻會讓她恨不得就地湮滅。

龍娉連喊都沒能喊出聲,忍痛見天雷又奔騰而來,劈得她徹底失神。

薄薄一道魂在天雷下消失,那一刻地上業火也跟著熄滅。

蓮升手中劍化作金光消散,再仰頭時,天已大亮,既聽不見雷鳴,也看不見閃電了。

殿中,阮桃瑟瑟發抖,她在晦雪天的時候,倒也見過鬼祟魂飛魄散,但都是被其他惡鬼啃散的,嚼得慢,消失得也慢,不同於剛才,剛才實在是太快了。

她訥訥問:“龍娉去哪了,灰飛煙滅了嗎。”

“應當不是。”歸月目光定定,愁不過半刻,便打起哈欠,看向蓮升說:“以往不是仙辰匣命大人執刑,劫雷才會降下來嗎,今日劫雷說來就來,蓮仙大人給它餵迷魂藥了?”

蓮升轉身,還記著貓兒說仙辰匣頭癢的事,不鹹不淡地說:“迷魂湯倒是沒有,許是它癢得厲害,撞昏頭了。”

歸月竟覺得有幾分道理,頷首說:“以前我當仙辰匣是‘死物’,沒想到它竟是有靈智的,好厲害。”

引玉又笑。

蓮升板著臉,根本笑不出。

引玉走到檐下,伸手刮了歸月的鼻尖,對阮桃說:“不是灰飛煙滅,說了不讓她死,豈會容她走得如此輕松。”

阮桃瞪眼:“那是怎麽?”

“龍娉沒有消散,劫雷是將她送到十八層地獄了。”蓮升說。

阮桃吃驚,惶恐看向腳下,訥訥說:“原來世間真有十八層地獄啊?”

引玉哂著,回頭和蓮升並肩,悠悠說:“有是有,但究竟是不是,還得問執刑的大人。”

“大人”二字,她咬字咬得極為刻意,明明面上倦意未散,卻還要不著痕跡地撩撥。

蓮升不動聲色地睨著引玉,看了少傾,才平靜道:“送她到兩際海,區區十八層地獄,如何能叫她難受。”

“兩際海不是轉生之處麽。”阮桃苦思。

“是,人間苦難如何不算煉獄。我要她輪回百次,世世皆苦,讓她不得好生,亦不得好死。”蓮升面色涼薄,“到最後,她的魂會被消磨殆盡,徹底消失。”

“我以為你真會給她解脫。”引玉怠聲。

蓮升輕輕一呵,“到那時,消失便是她的解脫。”

聽著瘆人,但阮桃不怕,她又不做壞事,有何好怕。

引玉拎起蓮升的袖口,沿著那手臂一寸寸摸索,在袖袋裏一陣翻找。

“找什麽?”蓮升手臂上癢意難散。

引玉眼一擡,明知蓮升不會把黃紙放在袖中,不過是尋了個借口折騰她,說:“黃紙呢,該折車馬了,雲鎖木澤遠著呢,可別耽擱太久了。”

蓮升捏住她手腕,指腹從她腕口上用力擦過,花鈿微暗,說:“你單找袖袋,如何找得到。”

“按我該往哪兒找?”引玉意味深長地問。

蓮升牽她的手,往自己衣襟處帶,端的是一副一本正經的神色,不挾半分旖旎。

引玉剛碰到那衣襟口,便猛地縮了手指,笑說:“是你要折車馬,又不是我折,怎麽還要我找紙呢。”

阮桃抱貓走下丹墀,如今她身邊既沒有裴知,也沒有薛問雪了,瘦弱身影好生孤單。

好在,如今有歸月。

歸月困倦地合起眼,又打起哈欠,露出幾根尖利的牙。這兩人眉來眼去的場面,她可見多了,看厭是一回事,如今身子弱,怕長針眼是另一回事。

阮桃看著兩位仙姑,也不知她們因而對峙,小聲問:“要去雲鎖木澤了麽,那豈不是要回晦雪天那邊。”

是要沿著來路折返,雲鎖木澤在臥看山的北面,那路可不算好走。

貓兒忽然睜眼,訝異問:“要去雲鎖木澤?”

她想起,她是有去過雲鎖木澤的,若非引玉找過去,她說不定早死在那地方了。多年過去,她差點忘記那事,如今想起來,渾身不由得炸毛。

“不錯,要去找碧根萊菔,當時你是封鎖了塔剎,不過我們在揭開符箓後,發現底下還有一層屏障,堪比禁制。”引玉說。

歸月嘟囔一句:“還碧根萊菔,不就是白玉蘿蔔麽。”

“我懷疑,那時靈命就到過雲鎖木澤找碧根萊菔,還想順道……了結你的性命。”引玉一頓,皺眉說,“不過,那時我在雲鎖木澤找到你,可不曾見到什麽碧根萊菔。”

那時剛被救回白玉京,歸月昏昏沈沈,如今隱約能回想起一些事。

她猶豫著說:“那時我在天門上遭人重擊,到凡間才堪堪醒來,的確是有見到一個和尚,卻不是靈命的模樣。”

“牠有兩面。”再多的,引玉便不說了。

蓮升翻掌變出紙錢,三兩下便折好車馬,馬還是那兩匹,車廂也未有變化,卻比先前寬敞了不少。

越是寬敞,就越顯寂寥,阮桃坐到馬車上,茫然無措地挨在角落,隱約覺得,如今雖然找到了歸月,可她……

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

一路東行,又經不移山、芙蓉浦和捫天都。

但途中未作停留,自然也不知林醉影在得了那把斷劍後,會是難過還是釋懷,也不知葉綣、葉進焯和茗兒怎樣了。

到臥看山,那拉著車廂的馬立即北行,越過崇山,在過河時一個騰躍,輕飄飄地跨了過去,連橋都無需走。

阮桃昏昏欲睡,被貓兒舔著臉舔醒,她半瞇著眼笑,心中苦澀終於有所消減,說:“也不知道裴知會帶著族人往哪裏去。”

那她呢,她好茫然,就好比在靈犀城時的薛問雪,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是為了幫仙姑找無嫌,所以一路到了靈犀城,那找到無嫌之後呢,她又該做些什麽?

當了數十年的樹,如今長了腿,能四處走動了,她反倒活得越發不明不白。

或許是該修煉吧,阮桃迷迷瞪瞪地想,可她正值瓶頸,連劫是什麽劫,又該怎麽歷都不知道。

歸月從阮桃懷裏躍出,坐在一旁的軟墊上,舔起爪說:“在祥樂寺時,我常常想,這小桃樹如果能化人,那該是什麽模樣,如今終於見著了。”

阮桃趕緊摸起自己的臉,心不由一緊,支支吾吾問:“那、那跟你想象中的如何?”

“我並未多想。”歸月碧瑩瑩的眼倏然一擡,眸光幹凈,顯得狡黠而天真,就好比這些年的苦難從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她輕快地說:“就該是穿著桃粉的衣衫,有鼻子有眼的,反正什麽模樣都是你,是你我就歡喜。”

歸月伏身,下頜往伸長的兩爪上一枕,睨向阮桃的目光倏然一收,說:“可是我還沒能帶你上白玉京,以前說,要讓你紮根在天門邊上的。”

引玉輕哧,雖說歸月是艷羨她有蓮花,所以才在凡間“逮”了一株桃樹,又是想像她那般護佑一方土地,所以才自立為捫天都的守護神,可歸月從不將這些視作玩鬧。

歸月說到便要做到,她不過是看著隨心所欲,實際上,一心認定的事,非要做成不可,腦子只有一根筋。

“來日白玉京重回從前了,我便跟仙辰匣開開口,讓它準許這桃樹栽在白玉京。”引玉看向蓮升,調子幽幽慢慢。

“當真?”歸月眼都亮了。

引玉“嗯”了一聲,全然不提仙辰匣就在這馬車上。

蓮升假意沒有聽到,坐得腰挺背直。

那被勒在阮桃腰帶下的耳報神,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雖說它不知道那仙辰匣到底是什麽模樣,也不完全清楚,這兩人在天上的分量。

不過麽,看這兩人在慧水赤山越來越如魚得水,想來是厲害的,它稍稍猜到了一些,但它不說,它才不當愛嚼舌根的老木頭。

阮桃聽得楞楞的,忽然便笑了,就好像自己終於有了去路,不必迷茫了。

引玉挨向蓮升,餘光瞟向歸月和阮桃。

軟墊上的歸月昏昏欲睡,而阮桃靠著窗,不一會也入了夢。

引玉湊過去和蓮升咬耳朵,只說“大人”,不提“仙辰匣”,溫軟唇邊凈往蓮升耳珠上湊,說:“大人,你意下如何。”

“好極。”蓮升目不斜視,卻令拉扯的馬倏然一轉,害得引玉完完全全跌向她。原貼著她耳珠的唇,這回不得已蹭上她的側頰。

引玉索性就著這姿勢,沿著側頰親到蓮升的下巴尖,低聲說:“蓮升,現在是你拿我作樂。”

蓮升嘴角輕揚,寡淡音色裏浸了欲,說了聲“是”。

到雲鎖木澤,已是夜深。

遠遠望見起伏的樹影,林中白霧彌漫,恍如仙人府邸。

白霧是毒障,就算有法子驅散,尋常人也穿不過這沼澤林,人只要邁入其中,就會迷失方向。

這倒是比一溪翠煙好上一些,一溪翠煙裏是幻象,幻象要你死,必活不到三更,這毒障麽,想想辦法還是能避過的。

馬車徑自闖了進去,管它沼澤還是泥潭,車軲轆一騰,就從半空中越過。

再到此地,引玉感慨萬千。昔日來時,此地仙氣只餘零星,如今更加,竟連一絲也沒有了。

那碧根萊菔仙,應當還是不在。

引玉正失望,便察覺馬蹄子一頓,車馬硬生生停住不動。她一掀簾子,詫異問:“怎麽了。”

“你看。”蓮升朝遠處指去。

遠處沼澤的浮木上,立著一只彩紙做成的魂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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