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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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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一路追尋?”引玉扶住林醉影, 生怕她忽然倒下,說:“那妖應該傷勢頗重。”

“傷得重不重我不知道,我一路追尋他的行跡,跟在後邊穿過城廓村落無數, 他行跡怪異, 像是拖行。”薛問雪回憶道。

“拖行?”引玉一嘁, 心說多半是爬行,爬行便極有可能是龍娉。

她暗暗揣度, 當時龍娉離開枉死城,多半是先回了不移山, 隨後一路東行, 到捫天都。

“城民村民也有發現可疑之跡, 但無人見其真容。”薛問雪眉間凝著黑雲,冷聲又說:“我接著又追了兩日, 可惜妖跡忽然消失, 我不得不放棄追蹤。”

“可惜了。”引玉眸色微黯,“看來這不移山, 不去也得去。”

薛問雪困惑不解,“那妖既已離開,應當不會再回去了,仙姑是要到不移山找線索?我記得不移山貧瘠炎熱,大旱雲霓,可不是什麽好去處。”

貧瘠炎熱, 這和以前的不移山可不大搭調。當時不移山能有村落,山上山下的土地便不可能貧瘠, 定也會有水流淌經, 總不會因為龍神不在, 便幹旱百年。

引玉餘光一斜,飛快朝阮桃看去,放輕聲說:“我疑心許千裏碰上的妖,就是在捫天都掀起妖禍的那一只。”

蓮升頷首,從容不迫地說:“有些事只能在那只妖身上找到答案,這一趟非走不可。”

薛問雪怔住,心裏仍有迷霧未得驅散,越發不解,“是她?可她途經萬裏,僅是為了吃嬰孩心?”

“倒不如說,當時的捫天都是不是有著什麽吸引她的東西。”蓮升面不改色,“不過,不移山的究竟是不是她,還有待驗證。”

薛問雪頷首,不再發問,他想,既然是仙姑的決定,想來不會有錯,於是頷首說:“我願隨二位仙姑一同前往。”

邊上阮桃楞了少傾,依稀聽到“捫天都”三字,她也不管此行是不是和貓有關,揚聲便說:“我也要去!”

“去去去,她們又不會把你甩下,小點聲嚷嚷,吵著老人家的耳朵了。”耳報神嘀咕。

大雨滂沱,澆得屋瓦劈啪狂響。

人活一世,本就是喜憂參半、不分軒輊,可林醉影恍惚覺得,她半生的喜,全被這一刻的苦吞沒了。

林醉影捂住雙耳,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聽到這碎石般的雨聲,還是不想聽到,關乎許千裏的其他事。

她騰騰兀兀,推開引玉的手站到朱欄前,癡癡望向檐外,頹靡道:“他走得倒是幹脆。”

“醉影。”引玉喚她一聲,不知該如何安慰。

這哪裏是安慰得了的。

林醉影瞇起眼,許是太懷念從前了,眼前景色遽然一變,什麽斷瓦殘垣全數不見,好像芙蓉浦仍是那彩燈高懸、人來人往之地。

她伸手想攥遠處的“燈火”,一個趔趄便邁了出去,有撞破朱欄之勢。

“醉影,醒神!”引玉心下一驚,連忙將林醉影往回拉。

林醉影堪堪回神,擡手捂住額頭輕笑一聲,說:“千裏,我最後一次見他是在芙蓉浦外,這地方他不喜歡,我不勉強他,他說觀星時看出天下將變,他得往西到靈犀城。”

她原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如今臉上死色更濃,徐徐道:“像他們那樣的修仙之人,的確不能受紅塵瑣事牽絆,除魔衛道才是他們應該做的。我知道,三天兩頭見不到他也實屬應當,他有他的修途,我也有我的必經之路,我們是兩相歡喜,卻又不能互相打擾。”

一頓,林醉影看向薛問雪,問:“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薛問雪看她神色哀哀,不予評論。

在此之前,引玉便從林醉影口中,聽說過一些關於許千裏的事,只是林醉影透露的不多,她對自己和徐千裏的相識相戀,總是諱莫如深。

林醉影的喜歡是真,她的喜歡與她平時的作風完全不搭邊,不光天地是暗地裏悄悄拜的,就連平日裏兩人碰面,也要遮遮掩掩,她戰戰兢兢,稱得上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她似乎一直恪守著人妖兩別這一世間常理,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疏忽,便害得許千裏遭人詬病。

良久,林醉影又說:“於是他就往靈犀城去了,我們約好,在第二年的春末見面,彼時他會從西邊回來,順手為我帶上沿途的一些好看簪子。”

她苦笑扶向還是沒有梳齊的發髻,說:“我喜歡各式各樣的簪,或金或銀,或玉或木,他最是清楚。”

引玉一時無言。

“可惜了,到第二年春末我也沒見到他,那時芙蓉浦已陷入血光之災,我在井底日日觀天,總是擔心他有一日忽然闖入,陷入石珠幻象。”林醉影一頓,顫聲說:“也幸好,他沒有來。”

她像呵笑,又像是輕嘆,轉而看向薛問雪,眼裏露出期許,“你能和我說說他在外的事麽。”

薛問雪修行多年,不論是待人待事,都秉持著事不關己的態度。於他修行無益的,他多一眼都不會看,多一句也不會聽,如今他卻是微微一楞,孤寂的心被猛烈一撞。

要描述一個僅是點頭之交的人,對他來說難比登天,但他不想在林醉影這苦命人臉上看到更多的失望之色,不得已,逼著自己思索了一番。

林醉影在等。

薛問雪思緒混沌,良久才說:“許千裏……他是個極好的人,看似冷漠,一顆心卻炙熱無比。不論何人陷入苦難,只要被他撞見,他都會施以援手。”

“我知道。”林醉影擠出笑,“否則我當時如何騙得了他,他心腸好,也容易受騙。”

薛問雪不敢多與林醉影對視,他極少自省,如今卻不由得想,如若當時他和許千裏一道,也許就不會有後來的災禍。

他繼續搜索枯腸,唇齒幹燥地說:“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我想那應該是許千裏選擇自毀靈臺的根本。”

“什麽?”林醉影急不可耐。

“在我那一次約他論道時,其實我發現。”薛問雪微頓,字斟句酌道:“他已有好一段時日沒有突破境界,修為也略顯昏滯,臉上還顯露出衰頹之色。”

此事林醉影根本不知道,她面如死灰,問:“為什麽,他從來不瞞我,此事非同小可,他怎麽可能不說!”

“我以為他是陷入瓶頸。”薛問雪氣息微滯,“但他那時坦言,他不能再繼續突破境界了,並非做不到,而是心願如此。”

天底下,哪個修仙之人不想成仙,這念頭一冒,便已是功虧一簣。

林醉影忽然淚流滿面,脆弱盡顯,兩片唇顫抖著磕碰在一起,說:“我曾經問他,能陪我到幾時,那時他竟像尋常凡人一樣,和我說一些白頭偕老的玩笑話。”

“我啊,當是玩笑,因為他悟性極高,根骨奇佳,照這麽修下去,一定是能成仙的,成仙何來的白頭偕老。”她哽咽,繼續說:“而我的確有命盡之時,我早些時候受過傷,傷了根骨,是不能繼續煉化妖丹了,這次若非有無嫌相助,我怕是早就命喪黃泉。”

引玉一楞,心說就算許千裏能繼續修行,也未必成得了仙。

在如今這暗沈天日下,原該能成仙的人數不盡數,許千裏是,而那祥樂寺裏的掃地僧也是,只是如今天門緊鎖,眾人何以成仙。

林醉影嘆息,“若非答應要和我白頭偕老,他一定還能繼續突破,哪裏犯得著和妖同歸於盡。”

良久,薛問雪口中吐出一句:“道法自然,不畏死,便是生,或許許千裏的道已經大成。”

“多謝。”林醉影聽得出這是安慰。

引玉站了許久,看林醉影似乎冷靜了一些,不會再往朱欄外撞了,這才朝薛問雪使了個眼色,自己轉身推門,把酒拿進了屋。

蓮升跟進去說:“趁天門未被撞破,如今還進不了小悟墟,去不移山看看也無妨。”

“是要去,龍娉的蹤跡要找,當年之事也要弄清楚。”引玉拂開酒壇上的雨水。

廊上,林醉影魂不守舍地轉身,擡手扶上門框。她眼中噙還有瀲灩水光,似乎有話要說。

引玉知道林醉影想說什麽,她拔開酒壇封布,低頭嗅了酒香,說:“你如今的狀況不適合離開芙蓉浦,我會替你探查當年之事,你安心養傷就好。”

林醉影終於笑了,顫聲說:“多謝。”

到底是頭一批被置在湖底的酒,年份久遠,聞著醇香醉人。

引玉看向門外的薛問雪,問:“嘗嘗麽,香著呢。”

蓮升往桌上輕叩兩下,不鹹不淡地瞥了引玉一眼,這人邀人共飲的姿態,和在天上時沒什麽兩樣,都跟狐貍似的。

哪料薛問雪不受誘惑,握劍拱手說:“仙姑慢用,自打踏上修途,我便鮮少沾酒。”

“可惜了。”引玉不勸他,目光往門外一眺,見阮桃探頭探腦的,似乎對酒很是好奇。她可不想把酒分給不懂喝的人,擺擺手說:“既然如此,你將阮桃一並帶走。”

仙姑都發話了,阮桃怎能不從,嘟囔著轉身說:“好奇怪的味,我還是頭一回聞到。”

檐外大雨滂沱,廊上全濕,大敞房門的屋子又如何幸免,地上自然濕了大片。

直到一人一妖帶著僵鬼走遠,林醉影才踏進門,踩得雨水嘩啦響,聽見這聲音,她似乎沒有原來那麽怕了。

可惜這酒只有引玉一個人喝,蓮升是喝不了,而林醉影是不能喝。

桌邊,蓮升一瞬不瞬地看引玉喝完又滿上,待到第七杯時,忍不住按住對方的手。

引玉喝酒不容易上臉,面頰還是白慘慘的,朝蓮升睨去一眼,說:“這是我親手撈上來的,不給喝了?”

蓮升淡聲:“一會兒別醉到滿嘴胡言,讓我哄你入睡。”

“我看你才是在說胡話,我何時說過醉話?”引玉似笑非笑,指腹往杯壁裏一抹,故意沾上些許酒水,擡手就朝蓮升唇角碰。

醇香酒氣躥入蓮升鼻腔,她連後仰都慢了幾分,就好似鈍住了。

引玉收了手指,托起下頜說:“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點酒量,光聞著氣味就不行了。”

蓮升神色不變,眉心的花鈿卻艷到滴血,若非她坐姿端正,許是早就被發現醉意。

林醉影看了看這兩人,垂著眼燦然一笑。

她是寂寞久了,如今面前坐了人,便忍不住說起當年的種種,她從芙蓉浦被染盡血光起,細說自己這二十年是怎麽過來的,又說自己是如何削竹成棍,一根根插到地上。

那些日子太孤寂了,她常常以為,她成了這天地間唯一的生魂。

說了許久,林醉影口幹舌燥,不得不打住,她一顆心因為許千裏的事不斷下沈,如今更容易耗費心神,光是坐著就已經累得不成樣。

“乏了?”引玉溫聲,“那便歇一歇。”

“我該回井裏了。”林醉影扶桌起身,擡手把鬢發往耳後繞。

引玉看出林醉影眼底的頹靡,許是因為許千裏,林醉影的魂力竟又弱上了一些,只好說:“我送你回去。”

“別送我。”林醉影回頭,“往前這二十年,我一是為了等你,二是為了等許千裏,千裏我怕是等不到了,幸好見著了你,你可千萬別送我,省得我不願意回去了。”

引玉走上前,擡眉說:“那我可就更要送你了。”

林醉影欲言又止,少傾悵惘一笑,說:“那便有勞,你不必擔心我,我這些年也都這麽硬挺過來了,回去後且容我緩上一緩。”

引玉走到廊上,撐開紙傘說:“認識你之前,我便有聽說,芙蓉浦的主人風華絕代,我還想再看一看,你在花樓間游刃有餘穿行的模樣。”

林醉影沒應聲,扶著欄桿一步一頓往下走,她心下覺得這是不可能之事。

不過在樓下見到那口井後,她竟硬生生扯起嘴角,像是為了安慰自己,說:“等著吧,再來個百年,我一定能恢覆如初。”

“我料也是。”引玉說。

“你何時離開?”林醉影問。

“盡早,昨夜已經歇得差不多了,也許今日等不到傍晚就要走。”引玉垂眼,“這段時日到處奔波,我們是一步也不敢慢。”

“也好,我等你的消息。”說完,林醉影扭頭笑說。

引玉望向周遭,才想起香滿衣和雲滿路的念不知跑哪去了,兩人指定是玩心大發,忽然就忘了正事,這要是讓林醉影知道,定要將她氣著。

罷了,引玉轉念想,見不到林醉影,哭鬧的還是她們倆,該。

林醉影人已經坐到了井上,卻不大願意往下躍,畢竟等了二十年的人就在眼前,放誰能說走就走?

於是引玉站在邊上給林醉影打傘,兩人相顧無言。

過了半刻之久,引玉見林醉影又微微打起哆嗦,才催促她:“下去吧,好好歇一歇。”

林醉影正要躍入井中,餘光見兩縷念從遠處飛躥而來,快得好似疾風掣電。

念還未到,聲已至。

“主子,主子——”

“莫嚇著主子了!”

林醉影微怔,才剛擡頭,兩個單薄的影已逼至身前。

那兩個身影俱是矮墩墩的,一個披發,一個紮了兩個小辮,模樣都嬌憨至極,可不就是香滿衣和雲滿路。

引玉一挑眉,說:“好在你們倆還有點良心。”

林醉影萬沒想到,她竟還能見到這兩個小孩的念,畢竟念禁不起揮霍,就算有萬數之多。

這夜以繼日的,萬念也早該耗盡,所以她當這兩個小孩已經萬念俱滅、消失於世。

“主子,咱們找你找得好苦!”香滿衣癟嘴。

“芙蓉浦都沒翻遍,你怎敢說苦?”雲滿路冷哼。

林醉影詫異看向引玉,“她們怎麽還……”

“是無嫌。”引玉坦白,“她把香滿衣和雲滿路的念封存在我卷中。”

“竟是如此。”林醉影喜極而泣,擡手想摸香滿衣和雲滿路的頭,可手……穿了過去。

罷了,罷了,能見就好!

聽兩個小丫頭鬧了一陣,林醉影的身子受不住雨,不得不躍回井下,香滿衣和雲滿路的念自然也跟了下去。

看那三個身影逐一消失,引玉心悅,轉身望向樓上的朱欄,只見蓮升正站在欄前低頭看她。

她把手伸出傘外,掌心手腕頓時一被打濕,硬是盛了一捧她不喜歡的雨水,說:“蓮升,你在看景,還是在看人?”

蓮升飛身而下,扶正引玉手中傘柄,淡聲說:“人怎麽不算景?好景當配好酒,得喝上一杯,興致才夠高。”

引玉摸向蓮升的花鈿,不禁莞爾,“既然要喝,怎麽不在樓上等我,酒又不在我手裏。”

“我看是在。”蓮升看向引玉垂在身側的左臂,花鈿之色微微有變,就是那只手,不久前把酒水抹向了她的唇。

“醉迷糊了?”引玉打趣問。

蓮升輕呵,“怎麽可能,這麽多年,酒量合該有些長進。”

引玉但笑不語,朝蓮升偎近,意思都寫在了姿態上。

蓮升攬上這人細瘦腰身,騰身飛回廊上。

落了地,引玉為抖開傘面的雨,輕飄飄推開蓮升,那力道輕得好似欲迎還拒,含情的目光一時間變作鉤子。

她慢條斯理地收好傘,問:“那你猜我會給你盛多少酒?”

“滿上。”蓮升面色不改,大放厥詞。

引玉踏進門,拎起酒壇晃晃,她不過是喝了七杯,壇中酒連一半也沒下去。她知道蓮升喝不了多少,卻還是倒了滿滿一杯,伸出食指將杯子徐徐推到桌沿,推得穩,一滴酒也沒有晃出來。

“滿上了,能喝多少看你。”她興味盎然地說。

不得不說,蓮升的道其實和靈命有幾分像,同樣是從無化有,只是蓮升雖身懷五蘊,卻視之為空,而靈命的五蘊已成妄念,成心魔。

門窗單薄,哪擋得住風雨入室,可屋中酒香還是未被吹散,蓮升一進屋就被熏了個正著。

走到桌邊時,蓮升的神色已不覆清明,她見杯中酒水映上燭光,隱約覺得,彌漫整屋的香氣也旖旎了幾分。

引玉不催,環臂好整以暇地等,她看出蓮升的步子遲滯了許多,想必此人不過是面色看著還算冷淡,一顆心早就醉懵了。

蓮升低頭看了片刻,才擡手端起酒碗,牙輕輕磕上碗邊。

酒液太滿,只是微微一傾,她的唇便被打濕,偏她還是一臉漠色,似乎禪心不減。

引玉倏然從蓮升手裏奪杯,那杯身一晃,酒液便蕩出來大半。

“我還沒喝著。”蓮升看向身邊人,漠然抿唇,悄無聲息舐去唇上酒液。

引玉眼中秋波一轉,舉杯啜一口含在嘴裏,貼著蓮升的唇便渡了過去。

只渡半口,多了不給。

溢出的酒液沿著兩人下巴滑落,淌得脖頸濕淋淋,燭光一照,徐徐下落的哪是酒,分明是繾綣情絲。

引玉有度,輕咬蓮升下唇便慢騰騰分開,掌心覆著蓮升的側頰說:“我去和薛問雪他們說,日中再走,現在還可以再歇歇。”

蓮升已醉得昏昏沈沈,恍惚覺得這提議很合理,頷首說:“你去。”

引玉卻不急著走,而是一步步往床邊退,引著蓮升過去,還趁蓮升神志未清,將蓮升推倒在床褥上。

她坐在床沿笑,又碰蓮升的花鈿,說:“不讓你累,仙辰匣還在沖撞天門,你一定不好受。”

蓮升眼梢已紅,卻還故作姿態抿唇不語,端的是一副不可高攀的清冷模樣。

“我去去就回。”引玉起身出門,將方才決定之事說給薛問雪和阮桃聽。

薛問雪和阮桃幾人本就是就著兩位仙姑的意,哪裏會有什麽異議,倒是耳報神,躺在桌上嘀咕了一句:“你們倒是想點辦法,快些找到鄔嫌,遲一日,便會多不止一人深陷血海。”

引玉看向灰蒙蒙的天,說:“快了。”

待到日中,蓮升倏然醒來,坐起身施術凈去酒意,側頭便看見引玉躺在床榻裏側。

引玉睡得不算安寧,眼珠子一直轉,似乎被困噩夢。

蓮升伸手,剛想施出一縷靈力,便見引玉緊閉的眼忽地睜開。

引玉後背覆了薄汗,起身後本想借天色看看時辰,望出破開的窗紙,才想起來芙蓉浦烏雲密布。

“醒了?”蓮升撥開引玉微濕的額發,說:“芙蓉浦還藏有不少石珠,為永絕後患,得全部除去才是。”

引玉才醒,聲音透著些許啞,“清理幹凈再走,此後醉影也不必膽戰心驚,連朱樓都不敢回。”

蓮升走到廊上,轉身朝屋門伸手,問:“天凈水還取得來嗎。”

“自然。”引玉擡手一拂,畫卷憑空出現。她迎著風雨踏出房門,唰啦一聲展開畫,說:“應有盡有。”

蓮升取一金缽,遞出去說:“用不著太多。”

引玉會意,接了金缽便往卷上擠,那玉板一樣的卷面竟變得柔軟非常,將她的手和金缽全納了進去。待她抽手而出,缽裏已盛好滿滿的天凈水。

見狀,蓮升不緊不慢施出金光,金光挾缽中水匯入天際。

“用天凈水,是為了洗去芙蓉浦的死氣,以煥生機。”她淡聲解釋。

天上重雲如蓋,一瞬間仿佛星河灌入凡間,那些斷瓦和殘垣,全被照得爍爍熠熠,就好像遍城彩燈猶在。

不是燈,是滂沱大雨中伴有金光無數,那些金光普落芙蓉浦每一處,不論是坍塌巨石,泥下百尺,還是河湖深處,都躲不過金光的搜羅。

不過少傾,河湖和泥地轟轟作響,被掩藏在深處的石珠全部彈向天際。

粗略一看,石珠數量得破百!

引玉怔楞望天,滿心怒氣差點撞出胸膛。她咬牙切齒,說:“殘留的石珠,竟然有這麽多。”

因為石珠破水土而出,它一動,便又引發幻象萬千,所幸這些念珠的效力減弱了許多,且又騰得夠高,否則身在朱樓的眾人一定會被波及。

“都在這裏了。”蓮升五指一攏,她此番施出的靈力委實太多,面色登時蒼白如紙。

就這瞬息之間,石珠全部炸裂,無一幸存!

水下和泥裏的金光紛紛鉆出,歸入蓮升掌心,蓮升定住心神,說:“如此,便可以安心離開了。”

引玉頷首,目光只落在蓮升身上,指著她額角問:“疼不疼?”

蓮升本想說“無妨”,但引玉眼中的擔憂叫她忽視不得。她微微一頓,改口說:“疼的。”

如今天上金光全數不見,一片天又變得暗暗沈沈。

引玉知道如果光靠仙辰匣沖開天門,蓮升一定會痛如摘膽剜心,偏偏她無能為力。她輕刮蓮升眉心花鈿,噙笑說:“那你且先受著。”

“我還以為,你有止痛法門。”蓮升擡眉。

引玉走回屋中,拎起桌上的酒壇,晃著問:“止痛法門?這算不算。”

蓮升想起不久前自己那醉得七葷八素的模樣,一時否認不得,索性承認:“有幾分作用。”

引玉抱起酒壇,說:“此行我要帶上,壇中還有剩餘,好酒可不能浪費。”

屋外,薛問雪和阮桃幾人已收拾妥當,就等兩位仙姑了。

耳報神在廊上喊:“怎這麽磨蹭,叫老人家好等!快些啟程,我早想和鄔嫌好好算賬了。”

而阮桃伏在朱欄上往下看,指著樓下那口井,委委屈屈地對薛問雪說:“你不讓我去,你看,那井被人占了!”

“那是芙蓉浦的主人,那原就是人家的井。”薛問雪冷聲指正。

隔著單薄門窗,引玉聽得一清二楚,出去探頭一看,才知林醉影頂著風雨坐在井上。

林醉影周身被澆得濕透,身影何其孤寂。那兩個聒噪的小丫頭竟沒有陪在她身邊,想來是因為念力耗盡,消失了。

引玉匆匆下樓,變出一柄紙傘,不由分說地塞到林醉影手裏,說:“是不想好起來了?”

林醉影咳了兩聲,拂開臉上的雨水,定定望著遠處,說:“我原是想和你一起去不移山的,一半念頭被我這殘破身軀打消,一半是因為……”

引玉循著林醉影的目光,看見坍塌的屋舍,碎了遍地的瓦片,還有墻面上一些洗不凈的血跡。

林醉影說:“這地方因我而成,如今一切未見好轉,我自然得日日守在此處。”

她扭頭看向引玉,神色有幾分像從前,從前那能將生靈玩轉手心的千面畫妖,“這一劫錯不在你,你不過是來尋歡,那毀了這歡場的人才該擔負全責,你安心去,我在芙蓉浦靜候佳音。”

“不會讓你久等。”引玉許諾。

林醉影合傘說:“我回井裏,還是底下適合養傷。”

見林醉影又要躍回井中,引玉念頭一動,忙不疊叫住她,說:“醉影,且慢。”

“還有事要說?”林醉影回頭。

引玉翻掌,一幅畫忽然在手上展開,她垂眼凝視畫卷,說:“香滿衣和雲滿路餘下的念還在我的畫裏,我把她們還予你。”

“好。”林醉影笑說。

於是引玉伸手穿入畫卷,將那兩個小丫頭的念全數掏出,唇對著掌心輕輕一吹,那些柳絮般的念,便全湧向林醉影。

林醉影使盡全力,將香滿衣和雲滿路的念全部納入真身。

“多謝。”說完,她終於躍入井中,毫不流連。

檐下,蓮升慢步走出,擡手變出黃紙數張,她手如翻花,輕輕松松便將黃紙折成紙紮,一個個有模有樣的,車像車,馬像馬。

可黃紙做的紙紮哪裏承得住雨水,所以蓮升又分出了金光,將雨水全部擋開。

拉車的馬晃尾擺頭,和活物無差。

“無嫌真是機關算盡,若非孤風月樓上的那座佛龕,你我定還被蒙在鼓裏。”引玉別開望向古風樓的目光,提裙鉆進車廂。

蓮升跟著上去,掀起簾子一角,好讓薛問雪和阮桃等人坐進來。

“靈命以為,無嫌深受牠鉗制,不料無嫌根本不是池魚,她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反要將牠拖入汙泥。”她平靜道。

“策馬。”引玉懶散一倚。

話音方落,兩匹馬立刻跑了起來,從重雲撞出雨幕,撞入晴天。

就好比如今的慧水赤山,局將破,天將曉。

作者有話說:

=3=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出自《詩經·小雅》

“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出自《小窗幽記·集醒篇》

第四卷 完,還有兩卷,準備要回現代社會啦

☆ 破我迷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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