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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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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兩只妖本來就是驚弓之鳥, 如今好比刀刃懸在脖頸上,更是膽戰心驚。

引玉是想讓蓮升把這兩只妖請回來不假,可沒想到,蓮升竟“請”得這般直接, 把妖嚇得夠嗆。

蓮升臉上毫無愧意, 翻掌變出一盞提燈。

狐妖喊完, 小心翼翼往樓中打量,一下便瞧見明亮火光, 和樓梯上引玉那張白慘慘的臉。

她在枉死城待了幾百年,自然不會將活人錯認成鬼, 且不說, 枉死鬼要麽缺胳膊要麽斷腿, 不光模樣寒磣,身上怨氣還一個賽一個的重, 哪有裏邊那人好看啊。

沒想到素衣女子身後還有一人, 那人好似把烈焰穿在身上,卻勾不起旁人半分遐思, 她神色冰冷,儀態端端,不是好相與的。

多端詳一眼,狐妖聲淚俱下,料定這兩人是來取她們性命的,啜泣道:“大人明察, 我一聲沒有做過壞事?”

明明是狐妖,卻膽小如鼠, 引玉心底發笑, 說:“當真?”

“當真!”狐妖顫聲, 底氣實在不夠足。

和狐妖背靠著背的豹妖沒喊饒命,倒是膽大發問:“你們就是闖開枉死城門的人?”

狐妖猛朝後背撞去,想讓豹妖識趣收聲。她修了這麽久的道,也算是大妖一只,偏偏被這金繩一捆,便沒了反手之力,想來對方的修為必定在她和豹妖之上。

一定是天上來的吧,狐妖想傳心聲給豹妖聽,殊不知那心聲也傳到了引玉和蓮升耳邊。

“你一定知道,我們是為何而來。”引玉故意詐她。

狐妖犯起哆嗦,除了饒命之外,一時間無話可說,又往後猛撞,撞得豹妖半張臉狂往地上硌。

豹妖疼得齜牙咧嘴,卻只能憋著怒意,好聲好氣說:“兩位大人……是想問城主的去向嗎?不瞞二位,我們在此空等二十年,也沒等到城主回來,我們壓根就不知道她上哪去了!”

引玉拿走蓮升手裏的燈,提裙走回門邊。她看著外邊背對背躺倒的兩只妖,騰出一只手彎腰撐膝,說:“饒是如此,你們也還在枉死城苦守了這麽久,真是忠心耿耿。”

狐妖眼珠子狂轉,心說這一定是威脅吧,趕忙開口:“我們二人是貪圖枉死城的一官半職,想在這裏瀟瀟灑灑混吃等死,所以才不願離開,可不是因為忠心!”

豹妖輕嘶一聲,對狐貍的坦蕩甚是無言。

引玉悠聲說:“我倒不是不講情理之人,只要你們沒和那管事的共謀,再怎麽罰,也罰不到你們身上。”

蓮升緩步走近,不動聲色地聽她忽悠。

“不過。”引玉微頓,賣起關子。

狐妖登時屏息。

引玉直視狐妖,說:“聽你們所言,枉死城的門被闖開兩回,此事我略有耳聞,一次是有人前來討要東西,另一次是有人將死魂放歸。”

“不錯。”狐妖不假思索,趕緊為自己開脫:“是門環鬼首守門不利,此事可與我們無關啊。”

“頭一次是怎麽個狀況?”引玉問。

狐妖立刻回答:“那次事情鬧得嚴重,城門禁制大破,那人自己闖進來也罷,竟讓枉死鬼們有了可乘之機,紛紛潛逃到兩際海,後來白玉京的文書下來,城主不得不出去擒拿諸鬼。”

“看來闖門者法力高強。”引玉瞇眼。

“不錯,那人兇悍至極,害得我們和城主忙上忙下,到處找鬼。”狐妖用力吞咽,怕得心口發緊,喉頭也幹幹澀澀,繼續說:“那些鬼魂都是被害死的,他們怨憤攻心,要是跑了出去,身上的怨氣聚在一塊,怕是能毀天滅地。”

狐妖所言不假,兩際海的鬼之所以見得到枉死城的“大人”,便是因為此地管事的出門擒鬼了。

想來這正是枉死城存在的意義,天道築枉死城,其一便是為保凡間太平。

“看來你們也該清楚,闖入者向城主討要了什麽東西。”引玉單刀直入,“是……冥石心?”

狐妖慌了,想看身後豹妖一眼,可頭根本扭不過去,目光只好悄悄往高樓上斜。

“不想活命了?”引玉話中挾笑,語氣輕悠悠。

狐妖一個激靈,趕忙又說:“大人饒命!”

“換你說。”蓮升看向豹妖,倏然發話。

這位一看就不是好說話的,豹妖犯起哆嗦,忙不疊苦思起當年種種,不敢留有疏漏。

她恨不得把靈臺掏出來,一點一點細致摸索,字斟句酌地說:“正是冥石心!當年那人硬生生撞破城門禁制,進城後身上散出熠熠金光,叫所有鬼祟匍匐在地,不能動彈,那金光我當時有幸見到,光是直視一下,雙眼便差點瞎掉。”

“瑞光。”蓮升平靜道,“是靈命。”

豹妖繼續說:“我不知道來人叫什麽名,不過她身上披著金縷袈裟,是修佛無疑。那時眾鬼雖怕,卻還是朝她爬近,以為這人是來超度他們的。可這是枉死城,枉死城自有規矩,哪容得了佛修進來胡亂超度。”

狐妖也想起了當時之事,接起話:“城主憤憤下樓,想制止那闖入的佛修,豈料佛修不是來超度枉死鬼的,反倒說要與她商討事情,我觀那女子的神色,哪像有商有量,倒像是不達目的不擇手段的。”

“商討?不是討物麽。”引玉皺眉。

狐妖又往身後撞,她擠眉弄眼,只可惜豹妖看不見。

豹妖只好細說當年之事。

究竟是百來年前的哪一日,豹妖已經記不清了,她只知道那日城門轟隆作響,不光門上禁制破裂,就連銅鐵也成爛泥。

再看兩只門環鬼首,竟齊齊滾落在地,因為一口鋼牙全碎,哪還咬得緊門環,齊齊臉朝下地趴著,動都動不得。

破門動靜驚天動地,整座枉死城為之一顫,就連沈迷賭局的諸鬼,也紛紛停下手頭之事。

闖門者身攜瑞光,照得枉死城一片豁亮,想來就算將城中冥燈全部點燃,也不及闖門者拈出了一寸光。

眾鬼嚎啕,怕而向往,

饒是城主龍娉是妖非鬼,也費了極大心神才站得到靈命面前。

龍娉向來散漫好賭,性子又張揚,嗤笑問:“修佛的?你來做什麽,若不是為了我這滿城的鬼,難不成是想來賭上一把?你們修佛的,不是講究什麽五蘊皆空麽。”

靈命靜靜看她,眼裏無喜無怒,好似壓根未將龍娉看做是活物,冷聲便說:“有事商談。”

“商談?”龍娉笑得前俯後仰,憑空取來一只骰盅,唰拉一聲晃了起來,說:“要想和我商量事情,那得贏得過我才行,別想使什麽小伎倆,論骰子,你知道的一定不如我多。”

靈命的目光,隨著龍娉手裏的骰盅緩慢擺動,牠目光倏然一定,龍娉手裏的骰盅好似填有千斤重石。

骰盅越來越沈,重比泰山,龍娉哪還哪得住,手裏骰盅倏然炸裂,裏邊的骰子卻安然無恙地落在地上,一彈一滾,離了有數十尺遠。

靈命不看骰盅了,只看那飛遠的十二面骰,只一勾手,骰子便歸入牠手。

龍娉被炸開的骰盅震傷,細碎瓦片在她臉上劃出數道傷口。她捂住臉,賭情大盛,雖然氣到七竅生煙,卻還是揚聲大笑,說:“厲害,這樣的賭局我還是頭一次見,我猜你手裏的骰子,是斷首掏心鬼在上。”

聞聲,靈命緩緩展開五指,十二面骰躺在掌中,為上的那面還真刻著一只斷首空心的枉死鬼。

龍娉領略到此人的厲害,不想與牠硬碰,索性說:“此局算我贏,今兒我心情好,便容你說事,你違逆天法闖入枉死城,為的是什麽?”

靈命將手裏十二面骰拋了出去,仰頭看向黑蒙蒙的樓頂,說:“前來討要一物。”

“什麽?”龍娉心覺不好,慢聲說:“既然是討要東西,那便拿出誠意來,難不成所謂的‘討要’其實是硬搶?”

靈命不與她爭論,反而冷聲述起她的罪狀,說:“你原是枉死鬼,卻也是蛇妖。凡間有龍,你趁其不在,假扮他廣納凡人供品,不想龍神不見供奉,遷怒人間,整年不施一滴雨。凡人當是你不作為,群起而攻,殺你祭天,你入枉死城後,重新修出妖身,靠一手的骰子哄得城中眾鬼心服口服,最後坐上城主之位。”

“那又如何?”龍娉心裏波瀾驟起,沒想到此人竟知道得這麽清楚。

靈命又說:“此地原有一塊參天冥石,你將冥石雕鏤成了十二面骰千萬枚,我闖門是違逆了天法,但罪不及你。”

龍娉心跳如雷,她死前種種自然瞞不過天地,但枉死城的事怎會傳到外面?

她生硬一笑,瞇眼說:“你從何得知,莫非你特地前來,是想要挾我?讓我猜猜,是誰傳訊予你。”

靈命自顧自道:“冥石原是用來鎮魂,也用以隔絕枉死城裏外天地,如今冥石支離破碎,城門禁制輕易可破,諸鬼躁動不寧,你可認錯?”

龍娉笑意全無。

“你用十二面骰引誘眾鬼陷入賭局,害他們沾上賭癮,好與他們簽訂花押,不願任一枉死鬼能得清醒。”靈命微頓,目光銳利如刀,“天道如果知道,你以為你還有命可賭?”

龍娉可以不當這枉死城的城主,要毀她修為也罷,但要她賭都不能賭,那可比死了還難受。

“你到底如何得知?”龍娉磨牙鑿齒,“是誰告訴你的!”

“自有路子。”靈命說,“不倚賴任何人。”

龍娉見遠處有枉死鬼爬近,生怕和尚方才那一番話被人聽到,轉身說:“你隨我來,你想要什麽,且說就是!”

靈命隨她進了樓,未等登至樓尖,便說:“我要冥石心雕成的那一枚十二面骰。”

龍娉倏然停步,見鬼一般往回看,心驚肉跳道:“你要拿它出去?”

“是。”靈命答。

龍娉冷笑:“你把十二面骰帶到枉死城外,我做下的這些事必會被天道得知,到時候你如何保證,我以後還有命賭?”她瞇起眼,伏到欄桿上,一張臉近乎要貼上靈命。

靈命不動聲色地看她,許久才道:“我用冥石是為鎮一魂,你且當成藏物,既然是藏物,我便不會叫其他人知道。”

龍娉將信將疑,十二面骰就算不給出去,也保不齊這佛修會不會在外面大肆宣揚,總而言之,給與不給,她都不能安生。

再觀這佛修闖門的架勢,根本不是善茬,而對方境界又是在她之上……

左思右想,龍娉站直身,一步步繼續往樓上走,松開快要咬爛的後牙槽,說:“你跟我來。”

冥石心造成的那枚骰子,被龍娉藏在頂樓的懸梁上,用一只木盒裝著。此骰的威力比其他十二面骰大,即使骰子是她親自雕成,她多碰幾下,也會失神。

到頂層,龍娉騰身而起,抱住木盒翩躚落下,她沒有立即把盒子交出去,而是傾身湊到靈命面前,一雙眼變作數瑩綠豎瞳,說:“你對天發誓,萬不會做對我不利之事。”

靈命竟還真的立誓,說:“如若我愧對於你,必遭天打雷劈,墮無間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龍娉爽朗一笑,把木盒推向靈命胸膛,說:“給你了。”

靈命收下木盒便走,滿城瑞光也一並離去,一眾枉死鬼失落不過半刻,很快便投入到賭局中,眨眼就忘了方才之事。

……

“事情就是這樣。”豹妖長舒一口氣,確信自己沒有說錯一字。

引玉細細回想豹妖所言,倏然問道:“這枉死城的花押,不是用咒下的?”

“什麽咒?”狐妖聞聲又掙了兩下,還是沒能掙動,說:“這裏的花押全都是城主親自同他們畫的,有十二面骰在,哪裏用得著下咒?我們和枉死鬼畫押,講的可是一個你情我願!”

“好一個你情我願。”引玉反應過來,冷冷呵出一聲,“捫天都的咒,也許真是另一人所下。”

她心底湧上一個名字,無嫌。

狐妖耳朵一動,立刻說:“或許有人要害城主,她被騙被害,也、也算無辜!”

蓮升淡聲:“說起來,靈命向來不怕起誓,牠集萬靈而成,如若有違誓言,舍去一靈便能免災,龍娉的確被騙。”

“城主就是被騙!兩位大人能否為她洗清冤屈?”狐妖跟了龍娉多年,龍娉如果有罪,她必定成幫兇,為龍娉洗罪,可不就是為自己開脫麽。

引玉好笑地看她,說:“龍娉身上罪行無數,十二面骰是被騙去不假,可若非她將冥石雕成十二面骰,又怎會被人輕易拿去。”

狐妖憋不住聲,嗚哇一聲哭了出來。

“你還未說,龍娉是什麽時候走的。”引玉走到豹妖面前,垂視她問。

豹妖忙不疊開口:“那是後來的事了!”

送出十二面骰後,龍娉惶惶恐恐,就怕天上忽然劈下來一道雷,把她劈成蛇幹。她惶惶度日,數十年過去無事發生,才得以松下一口氣。

豈料,那氣還未喘勻,枉死城也得知了天宮大變一事。

白玉京小悟墟遭到屠戮,雷劫過後,本該繼續受刑的仙竟不知所蹤,不論天上仙神如何找尋,也不見她身影。

身在枉死城的龍娉當即明白,那仙哪會憑空消失,一定是被藏在十二面骰裏了,只要待在骰裏,便無人發現得了她的所在。

只是,龍娉不解,十二面骰用來鎮魂,藏身骰子必會痛苦不堪,裏面的仙怎能是自願進去。

龍娉腦中設想了一出大戲,她生怕引火上身,連夜離開了枉死城,就連貼身伺候的婢女,也不知她為什麽要走。

總之那天龍娉走得匆匆,只留下一句話:“要是等不到我回來,你們也跑了吧。”

豹妖和狐妖面面相覷,一等就等到如今。

豹妖難受地扭動身,說:“兩位大人,這就是我們知道的全部了。”

蓮升知道這兩只妖也是被蒙在鼓裏,便勾動了食指。

捆在兩只妖身上的金繩隨之松開,還縮成了一點金光,落在蓮升掌中。

金繩松開的一剎那,狐妖起身跪地,說:“多謝大人,日後我們二人一定吃齋誦經,只做善事,萬不敢從惡了。”

豹妖也跟著跪下,目光從臂膀下斜出,想知道狐妖的面色有幾分真誠。

引玉若有所思,仍然懷疑無嫌,無嫌睚眥必報,這龍娉可謂是幫了靈命一個大忙,無嫌就算要拖龍娉下無間地獄,也毫不奇怪。

她看向蓮升,說:“如果捫天都立花押的另有其人,那人仿造龍娉的手法和眾人畫花押、設賭局,多半是想引她現身,又想嫁禍於她。”

“此前也有人屢次‘誤導’我們,粗看是將事情攪得一團亂,實則是為了留下線索。”蓮升淡聲。

引玉粲然,因與蓮升心有靈犀,而感到格外暢快,直接道出那個名字,“無嫌。”

“無嫌也許不知道蒙善無意中拿到了一枚十二面骰,也不知道你我早猜出此骰與枉死城有關。她其實是想借蒙善引我們到枉死城,好讓我們得知十二面骰的前因後果。”蓮升徐徐推斷。

“有蒙善還不夠,那咒一定就是她下的,她要讓所有跡象齊齊指向枉死城,如若運氣好,還能將龍娉一並引出。”引玉說完,神色略微恍惚,搖頭說:“可無嫌如何確定,我們就一定會到捫天都,一定會發現她留下的‘引子’?”

濃霧徐徐散開,真相昭然若揭。

蓮升道:“使馭歸月的人,正是龍娉。我們只要打聽到歸月在捫天都‘化妖’吃心,定會進城一探。”

“龍娉借歸月軀殼,是怕被天道找到。”引玉恍然大悟。

“城主她倒是躲好了,卻不知會我們一聲。”狐妖失魂落魄。

得知真相,引玉本該高興,心裏卻被憂悶填齊,她想不通,那歸月又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平白承受這等冤屈。

她放輕聲音,幽幽說:“如果是這樣,龍娉為什麽要吃嬰兒心?”

豹妖倏然擡頭,瞳仁微顫,說:“此事……約莫只有我和狐貍清楚,城主賭癮大,心不清明,她如果想徹徹底底藏蹤匿影,就不能受賭癮牽絆,嬰孩的心純粹,吃上數顆,方可百年不被誘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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