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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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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耳報神不出聲了, 佯裝剛才說話的不是它。

它自知不論在哪兒,木頭都不該開口講話,於是木雕的眼珠子狂轉溜,一個勁給引玉使眼色, 盼著引玉能幫它解釋幾句。

引玉哪知要如何解釋, 甚至還想甩手扔了, 本以為這東西能有幾分作用,不想來了這, 耳報神這也不知,那也不知, 還聒噪得很, 煩人。

晦雪天妖邪遍地, 婦人來供神本就戰戰兢兢,這一嚇, 使得她一個後仰, 趔趔趄趄退到了靈案後,扶著神像不作聲了。

如今觀門堵得嚴絲合縫, 她若真要跑,還不太好跑得出去,大事不妙。

“塞了發聲符的木人罷了。”蓮升倒是平靜,伸手便把木人拿了過去,只屈起食指勾它後衣領,很不把這玩意當一回事。

“發聲符啊?”婦人立刻松下緊繃的肩頸, 長呼出一口氣,訕訕說:“那些什麽靈丹神符的, 在晦雪天可不多見。”

引玉頓時兩手空空, 聽起來, 這晦雪天當真是窮鄉僻壤。

“我們來的地方,符咒隨處可見,還有不少奇珍異獸,到了這反倒見得少了。”蓮升不鹹不淡地說。

她張口既來,神色是一點不變,哪像什麽小悟墟裏守著繁文縟節不肯“就範”的蓮花仙,還說:“此前聽人說起,晦雪天熱鬧,黑雪紛飛,如今親眼一睹,才知都是假話。”

婦人扯出一絲勉強的笑,從神像後一步步挪出,因自己見識狹隘而倍感抱歉。

她揣起袖子說:“沒了神明庇佑後,這天寒地凍的,來的人越來越少了,倒是有修仙者聽說此處有鬼祟出沒,便想來收妖除祟,可來了沒多久,就都走了。”

“妖邪都是從哪來的?”蓮升往木人嘴上一拍,又把它聲音噤了,還到引玉手中。

“我哪知道啊。”婦人眼裏露出沮喪之色。

她擡手把發撩至耳後,啞聲說:“沒有神明庇佑的地方,妖邪自然多,況且這邊還有座厲壇,那玩意可太招鬼祟了。”

“厲壇?”引玉莫名覺得,這樣的東西不該出現在晦雪天。

就連蓮升的神色也微微一變,看著婦人問:“何時建起來的,何人所築?”

“二十多年前吧,從我記事起,它就在那了,聽說是一群修士建的。”婦人估摸了一下方向,隨手比劃幾下,說:“就在那邊,往西,老大一座了。”

她愁眉不展,嘆氣說:“說起來,糟踐人的事也與它脫不開關系。”

在先前世界,萃琿的地下原也有個厲壇,專用來投餵無祀鬼祟,省得他們為了覓食四處作惡。

是能起到幾分削減鬼祟怨怒的作用,但反倒會招來更多的鬼。

後來萃琿改建成八寶樓,也就用不上厲壇了,地下就此荒廢,到了祁羽非當樓主,那底下才徹底變樣,成了靈衹齋。

照這麽看,對於本就鬼祟遍野的晦雪天來說,設厲壇只會火上澆油。

“你不說清楚,我們要是遭了殃,可怎麽辦。”引玉慢聲。

那婦人神色大變,連忙呸出唾沫星子,擡腳碾上去,說:“這話可不能說啊,神靈是不會顯靈了,可鬼祟都是有耳朵的!”

晦雪天的人當真被鬼祟禍害慘了,對那些玩意兒又恨又怕。

“所以那厲壇是怎麽了?”引玉哪會善罷甘休,看著素素白白一個人,心眼比外邊下個不停的雪還要多。

“別問別問。”婦人擺手,“兩位要是碰上厲壇,趕緊拐遠,切莫靠近!”

她拜完神像,匆匆忙忙把東西往籃裏裝,不敢看這兩位姑娘,這兩人一看就矜貴,多看一眼都顯得不敬重。

說著,她忽地後悔起來,往自己頰上輕拍,唉聲嘆氣說:“早知道我就不同你們說那厲壇在哪了,我怎就這麽管不住嘴呢!”

真管不住嘴的耳報神還在一個勁地轉眼珠子,話全被堵在心窩裏了。

婦人又說:“要是沒什麽事,你們趕緊離開這地方,身上若是帶了值錢的東西,千萬別露出來,省得被搶走!”

“多謝,但今兒雪大,看起來天還要暗了,怕是走不了。”引玉不疾不徐地說話。

婦人登時心急,往外邊一指,說:“這地方的雪四季都這麽大,停不下來的,兩位要是想過夜啊,得往城中去。出了門直走,見小橋後便左拐,走一陣就到城中了,那邊要、要熱鬧些,還有客棧。”

“可我看,不少人都在道觀寺廟裏歇腳。”引玉把耳報神臉朝下捧著,不想看它轉溜溜的眼。

婦人頻頻嘆氣,收拾供品的動作一慢,說:“到了夜裏,四處都是鬼怪,看兩位姑娘也不是將就得了的,道觀哪避得了寒啊。城中那邊有戶姓康的,他們會些辟邪的法子,所以城中鬼祟向來會少些。”

“原來如此。”引玉眉眼彎彎,好似濃情蜜意全在眼中。

蓮升本還想說點什麽,可觀此人回了慧水赤山更是如魚得水,臉上不見半點不適,索性就悶聲不響地把弄手裏紙傘。

婦人可不好意思看那白生生的姑娘,把披風兜帽一拉,半張臉都遮上,擺手說:“我真得走了,你們要是不急著走,一會勞煩把門關嚴實了,晦雪天的人可是見不得旁人拜神求佛的。”

她走到風雪下,憂心忡忡回頭,又說:“你們能走即走,別在晦雪天呆太久。”

“多謝。”引玉轉身目送婦人離開。

等那門掩上,蓮升難得好心,再度解去耳報神嘴上的噤聲術。

耳報神的話登時跟洩洪似的,嘩啦啦往外倒:“憋死我了,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怎麽聽起來和此前的世界大不相同?你們說的發聲符又是個什麽東西,難道這裏妖邪遍地,連符咒也到處都是?”

引玉偶爾還挺喜歡耳報神這張嘴,替她把話都說了。

耳報神嚷嚷:“從未見過如此離奇的地方,和志異古書裏的一個樣,跟你們來這,給我長了不少見識!”

“這裏所有人都想成仙,所以到處都是所謂的仙門大派。”蓮升睨向檐外,盯著從濃雲中瀉出的黯淡天光,說:“若是資質適合,尋常人也能踏上修仙之途,遍地符咒也不稀奇。”

“要是人人都能成仙,那天上得擠成什麽樣!”耳報神嘰裏呱啦,“我看,天上也得像地上這麽大,才容得下數不勝數的神仙。”

“可不是人人都能成仙。”蓮升斂了目光,斜向殿裏那缺了一指的神像,淡聲:“天上有白玉京一座,內有十二樓五城,修成者受詔便能登天,不過麽。”

“什麽。”引玉提起神。

蓮升皺眉說:“我此前那縷神識不知所蹤,再委派神識,京中無人回應,天上恐怕有變。”

“你這麽清楚,難道上過天,當過神仙?”耳報神又聒噪不停。

蓮升沒應聲。

“魚老板。”引玉往外一努下巴,呼出一口白茫茫的氣,說:“先去找個住的地方麽,把我安頓好了,您上天看看?”

把上天入地說得跟吃飯喝水一樣輕易。

蓮升走到檐下撐傘,等引玉過來,才和她並肩走到雪下。

天當真是要黑了,這密雲遮天的。原先的天色本就亮不到哪去,如今更是連路都看不太清了。

因為此前留意到沿途屋舍下懸的鈴鐸有異,在往城中走時,引玉特地多騰了幾分註意力。

這地方檐下幾乎都有鈴鐸,照這麽看,它們似乎只是一件平平無奇的裝飾,偏偏鈴中刻有“涅槃”二字。

回頭。

回頭,回頭看我。

引玉猛地頓住腳步,只覺得有東西在勾她。她一拉蓮升的袖子,扭頭便循聲望去。

遠處無人,只有一排被雪遮了大半的屋舍。這樣的房壓根住不了人,房中理應也沒人才是,但她就是聽見屋裏傳出了聲音。

引玉食指往唇上一抵,踩著厚雪一步深一步淺地走過去,試探般朝門上一推。

門被積雪埋起大半,輕易推不開。

“我以為你住了二十來年的鄔家宅子,會看不上路邊的白墻黑瓦。”蓮升打著傘,淡聲調侃:“想在這將就?”

引玉心覺詫異,單聽蓮升那麽說,便知道自己又碰上了怪事。

她不推門了,改為推窗,推了數下才想起,這裏的窗不像現代的,得支起來才是。

一只手伸上前,徑自把那薄木窗撐起。

“這樣。”蓮升說。

引玉探頭朝裏看,一個人影也沒見著。

屋舍中什麽桌椅箱櫃都是亂的,床上還擱著一只碎碗,顯然是被洗劫一空了。

怪的是,屋裏的墻上竟掛著一幅畫,畫上空白一片。

蓮升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一勾手指,那畫就被風卷了過來。

半空中,那畫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著,畫上當真空無一物,正反兩面俱是一點痕跡也找不著,白得驚人。

引玉往畫上撫,異樣的熟悉從心底鉆出,皺眉說:“這不會也是我的畫卷吧,這地方變成如今這樣,莫非也和我有關?”

她狀似無辜地扭頭,嘴上卻哧地一笑,說:“那我真是罪大惡極。”

蓮升彈指,畫卷便被送回墻上。

待引玉從窗裏退出,她才放下薄木窗,神色難辨地說:“倒也不必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以為。”引玉虛虛倚在木窗前,伸出手指往蓮升面頰上輕碰,比蜻蜓點水還要輕,“就算我不攬,也會有人往我身上推。說來,這晦雪天不是神靈走後才變成這樣的麽。”

蓮升被那冰涼的指頭刮了下頜,擡手一握,要將其搓熱般,微微用勁地撚了兩下,才松手說:“我離開慧水赤山也有二十載,這裏發生過什麽,還當真不知。”

“你就那樣堂而皇之離開,不怕別人起疑?”引玉把被揉熱的手指往唇上壓,似咬非咬,將餘溫牢牢抿住。

蓮升定定看她,心知這人的一舉一動都是精心算計過的撩撥,饒是磐石之心,也會被縫隙間生出的欲之花給崩得坍毀阤壞。

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硬生生將騰沸的心按牢,說:“我留下傀,代我執掌天上事務。”

“壞規矩了呀。”引玉笑說。

蓮升擡眉:“早就壞了。”

引玉放下手,轉頭看向身後的窗,擡臂捏住傘沿,借著這傘引著蓮升往別處去,一邊說:“可我真的聽見聲音了。”

邊上那一戶的窗是破的,透過碎開的窗紙,能看見屋裏種種。

在看見一模一樣的畫卷後,引玉還以為碰上了鬼打墻,再一看,屋中擺設俱和剛才不同,相同的分明只有墻上那空白畫卷。

挨家挨戶都掛了這麽個空白的畫卷,倒像是古怪的地方習俗。

引玉雙手搭上窗欞,皺眉問:“看出蹊蹺了麽。”

蓮升哪像她那樣委委屈屈地打量,一擡手,把窗紙整片撕開了。

風呼嘯著往屋裏鉆,掀得墻上的畫擺曳不定。

蓮升一瞬不瞬地凝視,未看出可疑之處,說:“是尋常畫卷。”

“此前魚老板可有來過晦雪天,那時候這裏也是掛滿空白畫卷麽?”引玉越想越是驚疑。

“那時候也有畫卷。”蓮升目露細微悵然,那點兒覆雜情思,一瞬就隱下去了,“但卷上都畫有山水人物。”

晦雪天天黑得快,天色一暗,氣溫又降下許多。照如今這架勢,想來在風雪裏再怎麽探查,也探查不出個所以,引玉索性放棄,提議先尋到落腳處。

雪中,引玉被凍得周身疼,手腕腳腕快失去知覺。她朝掌心呼出氣,用力揉搓幾下,連聲音都帶了顫:“能幫暖暖麽。”

蓮升那衣裳雖然層層疊疊,卻也單薄,偏她抖都不曾抖上一下,就連風往袖口襟口鉆也不動聲色。

引玉想起來,夢裏那詰問她的紅衣仙可是一步一朵火蓮,哪是會怕冷的,於是哂著說:“您這樣的,一定不需要暖床人吧。”

“手給我。”蓮升這才擡掌,聲音裏沒點情緒。

引玉把手放了上去,觸及對方掌心溫熱,舒適到輕舒了一聲。

她不由得往蓮升那邊倚,又一副閑閑散散站不直身的模樣,說:“手這麽暖和,心是不是也熱。”

蓮升心說,熱麽,那是因為誰。

她不反駁,甚至還順著引玉的話“嗯”了一聲,說:“心腸熱,不是你說的?”

“倒也是。”暖這一下就夠了,引玉收回手,轉而往傘柄上握,把傘往對方那邊歪。

她說:“就算沒有神仙護佑,這地方也不該變成這樣,後面來設厲壇,掛小悟墟寶鈴的人,一定沒少當推手。”

蓮升淡淡“嗯”了聲。

“偏都是在我走後發生的。”引玉懶聲,睨著蓮升說,“看起來,有人原先就盼著我走啊。”

話中的“人”,指的自然是旁人,可蓮升還是沈默了,唇緊閉了一路。

沿途屋舍無一例外,墻上都掛了空白畫卷,畫上無靈無祟的,也不知此前的聲音是打哪兒來的。

引玉手腳還在痛,這回真是痛得寸步難行,肩往蓮升那一撞,咬著牙關半晌說不出話。

蓮升早把傘傾了回去,被撞得肩上雪一散。她突然停下腳步,定定站住。

隨之,引玉掌心被塞進一物,是被焐熱的傘柄,又見邊上人低了身,竟蹲到了她腿邊。

裙擺被拉起,那冷風是丁點不客氣,全朝她腿上招呼。

被風那麽刮著,她踝骨竟絲毫不難受,只因被細長五指裹著,寒意受驅,也就沒那麽疼了。

引玉彎腰,把傘往蓮升後背上打,踝骨暖了後,那懶散勁兒沿著筋脈漸漸擴開,壓根不想動彈。

“好些了麽。”蓮升頭也不擡地問。

“好些了。”引玉被伺候得心安理得,慢悠悠說:“魚老板屈尊降貴,我又欠您幾分。”

蓮升站起身,不冷不熱斜她一眼,接回了傘說:“省得你叫苦不疊。”

引玉尋思著自己也沒怎麽喊痛,但如今示弱要緊,省得被拋在半路,連連點頭:“是呀,魚老板真是大善人。”

晦雪天城中和外沿當真像是兩個不同的地方,外邊到處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流民,城中卻燈火通明,連個乞食的人也見不著。

尋客棧時,遙遙傳來嗚咽聲,像是鬼祟哭嚎,再一聽,哪是鬼哭,分明是螺號在響。

大半夜的,吹螺可不是明智之舉,是會招鬼的。

引玉望向聲音傳來處,不明白這晦雪天到處都是鬼祟,怎麽還有人敢在這時候吹號。

還沒聽仔細,一雙溫熱的手捂上她雙耳。

還能是誰,當然是蓮升捂的。

引玉側頭,不解地睨了過去。

“別聽。”蓮升湊到她耳邊,溫熱氣息挾著潮意。

引玉只覺得耳垂似被含著,明明滴水未沾,卻已是濕淋淋的,連帶著一顆心也變得水涔涔。

她被拉著往墻邊倚,只能偏頭朝遠處看去,看見一行人步伐輕快詭異地走來,看起來像在跳儺舞。

但顯然不是,那行人身穿白衣,樣式看著有點像喪服,臉上也未戴儺面具,只是走得大搖大擺,所以看起來像在舞動。

為首的人左手提燈,右手捏著螺號,那嗚嗚鬼咽就是從他那傳來的。

古怪的是,他手中燈盞亮著的不是明光,而是一叢幽藍鬼火。

對引玉來說,這場景倒不陌生,此前的世界裏也有過這樣的記載。

這叫提燈吹螺,也算是一個找替死的法子。

生人為病者找替,不是什麽光鮮事,放在之前的世界,可是人見喊打的。

偏偏這一行人聲勢浩大,不光沒在半夜出行,還在大路上堂而皇之地吹螺號。

想來在這人人都能修仙的世界,沒人不清楚這陣仗的用途,可這行人吹了一路,也沒有受到阻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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