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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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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晨曦微攏,穿過褐頂朱紅的大門,金光在掃過朝殿上雙龍盤踞的龍椅,折而射來刺目的亮光。

文武大臣分列左右,執笏垂眉,皆是緘口不語。整座大殿也一改往日的盈沸滿天,近乎悄無聲息。

大殿中央正站著一位衣袍上紋祥和卷雲的禮官,微勾的嘴角被繃得幾近抽搐,在這寒氣未銷的末冬,蹭蹭冷汗不住地從額尖滑落。

往日群臣上報前日官事記錄,皇上都會憑言挑錯,哪怕是紕漏最多的那一次,也從未像今日這般氣得連句話都不肯說。

就連平日裏最是閑不下話來的工部眾人,現也跟蔫了似的一言不發,直往人堆裏縮。

眼見殿內的氣氛愈加凝重,他提著膽擡頭望了一眼。

季柕依舊木著臉色雙唇緊閉,那雙如隼般的黑瞳微垂,罕見地失了幾分往日的神采。

好似在看他,又好似不是。

只是站在邊上的趙總管倒是不停地在給他眨眼睛。

禮官:“?”

趙正德見這人木訥地不行,恨鐵不成鋼地暗“嘖”了一嘴。暗戳戳往後挪了一小步,對著口型道:

【先站回去,讓後面的人繼續上來呈報。】

那禮官驚惶不定,轉動著眼珠用眼神回問:

【真的沒有問題嗎?】

他重重點了點頭。

“……”

好歹貴為皇帝身邊最親近之人,眼下也沒別的辦法,他只得嘗試著每走一步便擡頭瞧看一眼。見皇上確實沒有多說什麽,甚至連眼神都懶得分給他半個,這才安心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如釋大罪般長呼一口氣。

而緊站在身後的那位卻是在他站定後忽而急促了呼吸,躊躇半晌,才在趙正德催促的眼神下顫巍著雙腿走上前來。

他躬身行了一禮,舉高手中的玉笏,念道:

“稟,稟告皇上,鴻臚寺昨日新接待使臣五人,其中三人遠渡於天竺,二人行自大秦。共呈國禮一百又七件,回禮整二百件,回信……”

待話音落下,毫無意外,上邊的人依舊沈默不語,他也只得在趙總管的眼神催促下學著前邊的人一樣試探性離場。

一番輪下來,沒了往日繁瑣的評點,今日的朝議比常日提前了整整半個時辰便結束了。

眾人伏身在地,聽著一陣紛踏的腳步聲繞過屏柱漸行漸遠,那令人窒息的氛圍漸漸消散,這才感覺又重新活了過來。

而另一頭,季柕剛行至寢殿時,太醫早早便已經在宮中候著了。

他順勢坐在桌邊,微捋起袖口,露出一截勁瘦的小臂,背過手腕放在太醫擺出來的脈忱上。

那太醫也伸出兩根手指輕搭在男人的脈搏上,搓著下頷的長須,撇過臉,眼神放空感念。

“嘶……皇上這幾日睡眠可好?”

趙正德替他回道:“不太好。”

“下官開的藥可有按時服用?”

“三餐都按時吃著。”

“那不應該啊。”那太醫額上本就深嵌的眉紋陡然皺地更加緊了:“按理來說只要服了藥,這脈相沒道理會如此不穩啊。”

因為昨夜吃了海鮮。

吃了一口不滿足又偷偷抓了大半碗。

還淋著辣醬。

趙正德腹誹。

恰時,季柕轉頭遞過去一個眼神,他立馬會意。拂塵轉了個手,朝著太醫詢問道:

“太醫,皇上這幾日的咳癥也愈發嚴重,今早起來連句話兒都說不出了,你瞧瞧看是怎麽個原因。”

太醫聞言收了手,點點頭,轉而轉而從藥箱裏取出一根幹凈的壓舌板:“勞煩皇上張個嘴,下官給皇上看看喉。”

季柕依言張大了嘴。

只見那太醫瞇著眼探頭一番查看,良久,才擰著眉取出木棒,喃喃自語:“炎癥還不輕啊,今日得再重新寫一份藥方,得多加些清熱解毒的藥材進去。”

趙正德:“其實——”

他正想和盤托出,不料被早有防備的季柕一個淩厲的眼神猛然震懾住。

“……”

太醫對兩人的小動作毫無察覺,他正放好壓舌板,回過頭來道:“皇上試著說句話,下官聽聽有多嚴重,好安排一下用藥的劑量。”

季柕嘗試張了張嘴,憋著氣壓住氣腔。

半晌,喉嚨間才成功發出一個稀碎的音節,尾音也在失聲的邊緣瘋狂徘徊。

太醫:“……”

趙正德緊張兮兮地湊上前:“如何?”

“嗯,還是可以治的。”他將桌上擺出來的東西重新收拾回藥箱裏:“下官還是先行回太醫院配藥了,皇上這情況還是得盡早吃藥才行。”

“太醫可否估摸著皇上這情況約莫多少時日能有好轉?明日的朝議還能去嗎?”

他思忖一番後,只道:“近日皇上還是少些開口說話為好。”

頓了頓,又補充:“飲食方面也需再加註意了,過冷過熱、辛辣刺激皆不適宜。”

聞言,趙正德連連點頭應下,期間不忘回頭看了季柕一眼。

辛辣刺激!一定要忌口!

季柕對上他的視線,面色不動,嘴裏抿上一口已經放溫了的白開水,又默默轉過頭去。

“……”

他無奈嘆出一口氣,從兩人身後踩著碎步繞出來,頷首指路:“太醫這邊請,咱家帶您出去。”

“誒好,勞煩總管。”

待趙正德將人送了出去,再折返時,便見方才還在裝傻充楞的季柕不知何時已然坐在了書桌後,手上正舉著的字條墨跡還未幹全。

他湊近了身一看,薄褐紙上赫然印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去禦膳房】

他也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都嘴巴饞得緊,做事也經常只顧著一時的快活。但畢竟要謀極顧遠,萬事還是都要以身體為先。

“皇上,咱真的不能再吃了。”

說實話,他自先帝立國時便伴於這宮墻之中。細細數來,這還是他自皇上過垂髫之齡後第一次又擺出這番說教般的姿態,實在久違。

還未等趙正德享受完這一瞬帶來的快感,便見對面飄來一記極其疑惑又含帶一絲無語的眼神。

季柕重新抽了一張紙出來,飛速轉腕,筆尖似游龍盤蜒,頃刻間便又寫好了一張。

【朕不吃朕不去你去】

他去?

他能去幹什麽?

趙正德試探著:“回稟皇上,奴才其實也不是很想吃。”

氣得季柕當場啞巴都要治好了。

他又憤然抽出一張紙。

【朕是讓你去查!是哪個做的那盤海鮮!不是讓你去吃!】

句尾還跟著一個情緒發洩更飽滿但因仔細一忖感覺不太尊老而被劃去卻仍依稀可見的‘你個蠢貨!’。

趙正德:“……”

果然小孩子長大了就不太能討人喜歡了,他真懷念那幾年還只會抱著他的小腿叫‘公公抱’的小太子啊。

*

彼時的千守閣內。

因著昨日吃得太好,當早起床時,簡昕便含淚發現自己的額角冒出了一粒不大不小的痘,橫亙在鬢發和前額的交匯處,疼痛且突兀。

她走出內殿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芙秀和袁西這兩張靚臉也掰到面前好一陣打量。

毫不意外,三人紛紛上火。

一個長在鼻尖,一個長在下巴。

“昨天咱不是吃的清湯嗎?就幾個海鮮不至於吧?”

袁西當即掰扯開鉗住自己下巴的這雙鐵手。

知情者芙秀爆料:“奴婢看到有人往鍋裏下了幾株人參和幾片鹿茸。”

“……”她震驚。

人參鹿茸泡火鍋,這是什麽家庭條件。

“禦膳房的宮人還有這待遇!?”

“當然不會。”芙秀搖頭道:“只是正好娘娘在,這些東西便也能下得了。”

“所以是有人借著我的名義白嫖並且事後也沒有告訴我?我就說那鍋的味道怎麽吃到後面越來越奇怪……”恍然一想又覺得不太對勁:“那我昨天撈丸子的時候為什麽沒看到過這些東西?”

“您和劉太醫在裏面聊天的時候就已經都被撈起來吮完了。”芙秀反手一個順指,供出袁西:“他吃得最多。”

簡昕順勢望去。

袁西茫然四顧。

“是哪個一片一片的嗎?屬下還以為是海裏的什麽新鮮物,怪好吃的,就多吃了些。”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東西能好吃?

“你的身體現在還舒服嗎?”吃了那麽多大補之物。

袁西試探性地在原地蹦了幾下,而後站定,放空著腦袋感受體內的變化。

半晌,扶住肚子:“挺好的,只是有一種內力在身體裏橫沖直撞的感覺。”

說罷,鼻尖捧哏似地嘩然淌下兩行溫熱。

芙秀:“……”

簡昕:“……”

橫沖直撞的不是你的內力,是你的陽氣。

“他年紀這麽小,補成這樣,會出事兒嗎?”芙秀有些害怕。

簡昕也有些遲疑:“雖然沒學過醫,但感覺情況應該不會太好。”

袁西自己倒是很快便冷靜下來,擺手道:“無礙,屬下這應當是快要突破的跡象。”

“……”

為什麽封建社會也有中二病。

簡昕無奈地扯過他的後領,提著人便往外走:“我還是先帶你去敗敗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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