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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歸谷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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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狐二被夢中聲響驚醒了。

他猛地坐起身,耳中似有清脆鳴喚。身旁黑龍仍沈沈睡著,雙手交叉擱在身上,規矩極了。狐二俯身瞧他,伸手摸了摸他黑發,昨日被酒蒙蔽的情緒一起湧上來,惆悵、忐忑與甜蜜都在他躺在自己枕頭上時,化成塵埃落定的圓滿。本命劍輕顫,狐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臉紅了,腹下俗物也似乎蠢蠢欲動。他伸手入懷將本命劍死死按住,隨手抓了件外袍,離開了山洞。

他隱在門前藤蔓之後平覆呼吸,日光稍薄,綠蕪和狐七已經散了,他父親正在仙草堆裏撿淺綠色的米樣花,那花朵極小,也難分辨,卻是他母親制香所需。

狐二將外袍披上,去另側仙草田中為父尋花。

不知為何如此。本命劍鳴由心而發,控制不了便算了,那……

許是昨日接觸太多了麽?還是自己過於貪婪了?為他解甲時,他似乎摸過他脈象,黑龍內息已經調整好了……他將金蓮遞過來時,他為什麽沒有拉住他的手?

狐二胡思亂想間,米樣花已有一捧,他將花放在父親圓篳之上,對父親道了早安。

“多謝小二。”狐父直身和藹道。

“昨晚飲酒,未擾到您與母親吧?”

“未曾,”狐父向山洞方向望了望,“龍王人呢?”

“長醉未醒。”

“便是再高興,酣鹿的酒,也該少喝些。”狐父似有懊惱,“若我當時沒有飲酒,或許便不會和淵打架,也不至於失手傷他。”

龍王若沒有受傷,不知何時才知蒙塵能語,興許便不會有炎鼎大戰了。伴生獸之事是海中密辛,龍王未與父親提起,狐二便不能向父親說明;他與黑龍……更是無法向他訴說。昨日百般情緒,往事因果糾結,能說出口的,竟無一樣。狐二瞧著凈凈花朵,無言以答。

“我瞧你也是宿醉未醒,”狐父撿了石凳坐下,“不如回去休息。”

狐二忙搖了搖頭:“我已經出來了。”

確切地說是逃出來了。狐二也未想過,他第一次請心上人留宿,只摸了下頭發便要奪門而出,此等窘態,便是被人打死,也絕不可洩露一絲。

“喝點茶。”狐父放下手中圓篳,回身為他遞過一杯。

“多謝父親。”

狐二雙手接了,忽覺身上外袍有異:此衣裳栗色無領,並不是他外袍,分明是黑龍昨日脫下的那件。

“怎的不喝?”狐父又問。

“謝謝父親。”

濃茶微苦回甘,狐二腦中清醒一些,將穿錯衣服的尷尬放下,又想起昨日龍門之事來:“父親,陸上走獸躍龍門的多麽?”

狐父手中活計未停,回道:“早前湊熱鬧的很多,三族秩序井然後,便沒有多少了。走獸躍龍門分不到天降功德,若有龍尚存於世,過龍門更是艱難,徒勞無功。”

“不為成龍,也無人成功過麽?”

“不為成龍?那跳龍門做什麽?”狐父撩目看過來。

狐二輕咳一聲,胡謅道:“許是閑著無聊?”

狐父笑了一下,對他道:“萬年前,人妖兩界相隔,當時的龍王抗仙人旨意,被永碑橫腰截斷,他死後,妖界金雲遮天蔽日了一陣,人人皆可跳龍門,我和你母親閑著無聊,確實去試過。”

“然後呢?”

“徒勞無功。”狐父道:“那龍門瞧著只是座高些的水障,臨近峰頂時,我和你母親卻被幾道金光連劈了下來,雖在海上,皮毛卻險些燎著了。”

狐二點點頭:“想來那龍門確有一定之規。”

“我與你母親也未存著定要成龍之心。”狐父答。

若他存著定成伴生獸之心,再開龍門時可會成功?狐二懂黑龍所言,也知黑龍為他所想,也正因黑龍如此,他才更想成獸助他一臂之力。他再不想見他於岸邊落寞模樣,那人不珍惜,自有他人珍惜;若不能定幀實之契,如龍王與蒙塵般相伴也很好。

昨日所想,今日想來,仍不後悔。

“昨日可有不順?”狐父理了會兒花朵,又言。

“並無。”狐二喝了口茶,對父親搖了搖頭。

狐父將手中花朵放下,回過頭來:“你自成年後,便沒在我身旁坐過這許久,有事當言。”

狐二將茶杯端起,說了件旁的事:“我前些日子去雲霧山脈尋了次麒麟大神。”

狐父瞧了狐二一眼,對他道:“麒麟遁世已久,無需尋了。”

“他走前,可曾對父親說過什麽?”

“他早將走獸托付給我,所以我也不知他於何時消失的。妖怪活得太長又未成仙,也許已化白骨,也許只是睡得時間長了。”

“麒麟大神是個什麽樣的妖怪?”

“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極少動怒,妖界封閉後,各領一族之事,便是靠他斡旋實現的。”狐父邊回憶邊說,“若你尋他是為了幫忙打架的話,興許還不如請阮若道出面。”

“竟是如此。”

狐父將花放下,認真對狐二道:“你確是想問我麒麟之事麽?”

“父親還請放過兒子吧……”狐二鞠躬笑言。

狐父嘆了口氣,問:“龍門已開,龍王妖力倍增,可想好何時動手了嗎?”

“還需等些時日。”狐二找了些細碎理由,對他道:“阮伯父外出尋女,家中姑姑也去了,鳥族布兵也交由我來派遣。”

狐父點點頭:“三族配合得當,有的放矢,勝算更大些。”

“動了日頭,他便會出現麽?”

狐父略想了想,卻未直接點頭。

狐二正待再問,餘光瞧見門口藤蔓被人撥開,黑龍在遠處做了個揖,從高處一躍而下。他用玉箍束發,穿著自己昨日姜色外袍緩步走來,狐二忽然便想起了將自己驚醒的那個夢。夢中黑龍約有一臂長短,仿佛初初練習行走,一步一搖,整個人如金鈴作響。

脆弱的金葉子龍,也有變成水域之王的一天。

“您可知幼龍是如何模樣?”狐二喃喃地問。

“淵看護得緊,我只見著次龍蛋。”狐父道,“再見時,他便成年了。”

幾句言語,黑龍便走到了近前,對狐父行了個禮:“黑龍晤見過胡伯父。”

“龍王客氣了。”狐父還禮。

“快來喝茶。”狐二對黑龍招了招手。

“謝狐兄。”

三人圍桌而坐,微微點頭致意,很自然地便談起恭懷妖人當日之事。這是狐二第二次聽狐父提及當日,許是知道他已經沒了抵觸情緒,他講得詳細了不少。

“淵與蒙塵每次騰空,都會選在日掛正中,離地面最遠時。那日也是如常,我與阮若道護法,他二人騰空而上。前幾次都是將東西封印了之後,才會有妖獸從妖界四方湧出,那一次卻非如此。淵卷日行至一半,四方妖獸便分湧而出,我與阮若道忙調動戰力,便是這個當口,他從南方荒原而來。”

“他速度極快,萬裏晴空如薄紙撕碎,轉眼便至。事後想來,彼時淵首尾成團,伏在蒙塵背上,那妖人該是想吞了淵,是蒙塵為龍王擋了一記,才率先被咬住吞了。”

狐二與黑龍對視一眼,又聽狐父說道:“那東西想來有鬼,從空中拽下後,便小了許多,淵用龍尾卷了,撐起焦燃半軀,淩空咬碎他一目,隨後弓起脊背,擎住了那獸巨吻,伸爪想將蒙塵拽出來。”

“但並無作用,那獸將淵幾乎攔腰咬碎,冷笑一聲,”狐父聲音越來越低,“‘入我腹中之物’……”

狐父說完,沈默了片刻。

“我父王又是如何回?”黑龍問。

“何來說話時機,”狐父搖了搖頭,又道,“一切皆是電光火石間,那獸張狂之時,阮若道已在他傷眼附近剖心***,鳳凰涅槃,引無盡天火於身,直奔那獸腹部,想破開救蒙塵,也僅僅為我爭取了刺他一劍的機會。”

“九尾本命劍為元身狐心所化,心之所念,行必踐之,但任由我心念如何堅定,也只落得被他血液腐蝕的結果。他攥住我劍尖,寸寸捏碎,又言我等妄動他寶物……”

“他言語間傷勢迅速恢覆著,我等皆覺必死無疑,他傷口卻忽然不再愈合,他輕吼一聲,捂目離開。這一來一往,也不過幾個轉息之間,鳳凰滔天真火尚未燃盡,他便已經消失了。”

“我化了元身,將淵背負至封印之地,他將東西封入地心之中,轉頭便又回戰場,我們並未耽擱多久,可戰場上除了記憶盡失的新生鳳凰,什麽痕跡都沒有了。”

狐二擡眼瞧黑龍,他父親講述的過程中,他一直很平靜,卻讓狐二覺得神煞海便坐在他身旁,隨時會掀起波濤萬丈。

“他若想來,此刻也會來。”黑龍沈默半晌道。

“他已有通牒,若我們任他宰割,便息事寧人。”

“這便是他做夢了。”黑龍又道。

“此次三族排兵布陣,仍可按原來方位,只不知妖人從何而來。”狐二道。

“仍沖著龍王而來。”狐父對黑龍道:“見你開龍門後,妖力非凡,我放心許多。”

“晚輩自當更努力。”

“你父親和蒙塵寸步不離,怎未見你身邊神將?”

黑龍看了眼狐二,對狐父道:“他在海中修煉,為大戰做準備。”

狐父欣慰點頭:“好、好,你二人再聊,我先將東西送回去。”

從昨晚到現在,兩個人終於又一次獨處,狐二瞧他起身施禮背影,心中柔情如茶中茉莉舒展開來,將戰事苦悶沖淡了去。

狐父身影消失後,黑龍轉身對他微微一笑:“醒來未見你,還以為是夢中來過,見到你外袍才知是真的。”

“我走得匆忙,將你衣服穿出來了。”狐二扯了扯栗色衣袖。

“你我身量相仿,看不出的。”

“那你可好些了?”狐二問。

“嗯。”黑龍點點頭。

“再喝一杯。”狐二為他斟茶,清淺針葉沈於杯底,單手環握間,靜謐寧和。

“昨日睡前的話,你聽進去了麽?我……”黑龍攥著茶杯,輕抿嘴唇,“蒙塵生來便知要做伴生獸,你卻並非如此,莫要白冒風險。”

“我昨日喝多了,”狐二對他笑笑,“現在甚是後悔說那句話,累龍兄憂心。”

“我知你為我考慮,也……”黑龍躊躇片刻,輕笑一聲,“我許還在宿醉中,明明想說很多,卻仍是說不出。”

“日久天長,不急一時片刻。”

“謝狐兄體諒,”黑龍對他道,“我想去荒漠一次,探尋蒙塵未成伴生獸時的情況,找找他未來的原因。”

“我與你同去,路上順便攢些功德。”狐二道:“就算我們出門便遇到他,他也要躍龍門才是。”

“好。”黑龍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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