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六清晨在自己衣櫃中翻撿起來。狐七在他身後將一本黃歷翻得“嘩嘩”響，剛長出的額前發亂七八糟地支著，更顯焦頭爛額。

“你別忙了，行嗎？”狐六拿出一件老竹色的衣裳，無奈地對他道。

“今天這個日子不錯，宜嫁娶，宜出遠門，不過你選的這個時辰稍微差了點，不如向後推半個。”

“你擡頭幫我看看衣服。”狐六沖他道。

“綠的不好看。”狐七匆匆一瞥。

“綠的顯成熟。”狐六堅持。

狐二進門找狐六的時候，便看見狐七死死叼著件綠衣服，任狐六怎麽拽都不松手。

“這是做什麽？”狐二撩眼問。

狐七叼著衣服“嗚嗚”幾聲，堅決不撒口。

“不穿綠的也好，”狐二將狐七抓到手裏，“當年你三哥便穿的綠衣服。”

“那我還是穿布衣服，”狐六對狐二道，“平平常常的樣子也許更好。”

“我倒有個禮物給你，”狐二從身後拿出一件漿洗過的木槿色衣服，對他道：“大哥當年穿的，借你討個吉利。”

“忽然好緊張。”狐六將衣服接過去，小聲說。

“緊張便對了，”狐二對他道，“你別的哥哥都是一樣緊張。”

“二哥，一會兒你能站在我旁邊看著我麽？”

“若你希望如此。”

“嗯，”狐六點點頭，“我自己有點害怕。”

“若害怕，再等幾年也好，你可以先去外面歷練一番。”

狐六馬上搖了搖頭：“要打仗了，我想幫家裏的忙，而且戰場上刀劍無眼，我總要知道那個人過得怎麽樣才行。”

“六弟想得周全。”狐二對他笑笑，“大哥正在涼亭那裏等你呢。”

“二哥，你和狐七跟我一起去可以麽？”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狐七點頭如搗蒜。

“你可以跟你三哥睡個懶覺。”狐二拍了拍他的頭。

“唉……”狐七搖頭嘆息。

“好吧，”狐六點點頭，“七弟他粗枝大葉，知道太多對他確實不好。”

“狐六餅！”狐七立起後足站在狐二肩頭，叉腰怒斥。

“狗七！”

狐二攔了攔狐六：“還有正事，莫吵。”

“是。”

“換衣服吧，一會兒涼亭那裏見。”

狐二從他房中出來，轉手將狐七拋進狐三房中，去亭中見他大哥。

“六弟也要你陪？”狐大問。

“是。”狐二點點頭。

“你陪著他們幾個聽了這麽多遍，什麽時候自己也來試試？”狐大問他。

“一個人自由自在多好。”狐二對他道。

“你最近和神煞海走得倒是很近。”

“共謀大事，”狐二想了想又補充了半句，“他人不錯。”

“我聽狐七說，海中侍女眾多，各個仰慕龍王，可知他何時成婚？”

“這倒沒聽他提起過，”狐二道，“怎麽都要開龍門之後了。”

“哦……”狐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大哥為何問起他來？可是聽狐七說了些什麽？”

“他說你們倆因為他吵了一架，說些做朋友、不做朋友的話，”狐大看著狐二道，“我怎麽不知道我二弟是個會說這些幼稚話的當家？”

“只是誤會，已經解開了。”狐二對狐大擺擺手。

“吵架……又和好了？”

狐二欲辯解幾句，卻發現除了情況更覆雜一些之外，他與黑龍前幾日的情形確是如此。先是吵了架說不再來往，後悔之後互相送了個禮物，便又和好如初……

怕他大哥覺得他幼稚極了。

“沒有吵架，”狐二咳了一聲，換了個話頭：“大哥你的本命劍喚得可厲害？”

狐大一直和煦的臉忽然嚴肅了許多：“你什麽時候聽見的？”

“我聽不見。”狐二想起黑龍倒在他肩頭模樣，還是說了個小謊：“我最近總聽得到它嘶鳴，特別是靠近……厲害……法器的時候。”

“本命劍感到危險自然會鳴叫，”狐大松了一口氣，“我以為你聽得到我本命劍鳴，差點以為你已經開了幀實，並且見到了我。”

狐二皺眉問：“這是什麽意思？”

狐大略神秘地道：“母親聽得到父親劍鳴，你嫂子聽得到我本命劍鳴，就是這個意思。”

狐二心跳極快，穩了穩呼吸問：“只有意中人才聽得見麽？”

“這我倒是不確定，”狐大搖了搖頭，“若等級高了九尾不少，也許也聽得見。”

狐二沒由來一陣失落，略點了點頭。

“可是龍王聽得見你劍鳴？”

狐二馬上搖了搖頭，又對狐大道：“我明日便和狐五啟程去南方荒原，尋阮伯父。”

“待這件事結束，你還是將幀實用了的好。”狐大對他認真道：“你是家中最強的九尾，若開了幀實後實力能更上一層樓，許會是萬年來第一個成仙的妖怪了。”

“說起第一個，”狐二想到黑龍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倒是覺得神煞海能拔得頭籌。”

“現今的龍王，這般強悍麽？”

“他另有奇遇。”

“你從小便跟著我，”狐大看了狐二幾眼，疑惑地對他道，“你對這龍王有些不一般。”

“真的嗎？”狐二略有心虛地問。

“從提到他開始，你便一直在笑，”狐大輕拍了下石桌，“不若開了幀實，看看意中人是不是他好了。”

“若不是要怎麽辦？”狐二對他道：“這契又沒得解法。”

狐大眉越皺越深：“你這話……莫不是……”

“只是交個朋友，”狐二故作輕松地對他挑了下眉，“也到朋友便罷了。”

“你這是何苦。”狐大搖了搖頭。

“我輸得起。”狐二對他哥哥道。

“有簡單路途你不要選，偏偏挑難的走，”狐大深嘆一口氣，“他未見得能知你心意，若知道了，也有可能退縮。”

“此事你知我知。”狐二說完，擊掌一笑，“這些日子，可憋壞我了。”

“我勸你定然沒用了吧？”

狐二搖了搖頭，堅聲道：“一定要交這個朋友。”

“如此，”狐大躊躇一下，小聲道，“少不得和你嫂子提一提。但我保證，她不會告知他人。”

“唉，”狐二仰天長嘆，“此時此刻，仍要傷害我一二。”

“抱歉，”狐大聲音更弱，“習慣了。”

“我還有事，”狐二忍無可忍地從石凳上跳起來，“告辭。”

“二哥要去哪兒？”剛到亭中的狐六聽他如此說，哀聲輕問。

“當家哪裏都不去，”狐大笑著對狐六招了招手，“六弟想好了？”

“嗯。”狐六看著狐二點點頭。

“坐吧。”狐二對他道。

狐大將袍子理了理，對狐六道：“幀實名為術法，實則卻是定契的一種。大妖怪最重姓名契約，紙筆口盟，也許都有補救的機會，但幀實這術法是解不開的。你既見她，便許諾餘生與她一起，便是她另有姻緣，或失了性命，你也不可毀約於她。你和她的契刻在你元丹之上，背棄不得。”

“我曉得了。”

“這術法對九尾極為苛刻，但只要你開了幀實，本命劍術便可更為精進，成為更強大的妖怪。美人和妖力兩者皆得，便是苛刻一些也可以接受。”

“嗯。”狐六點點頭。

“還有最後一點，”狐大看了狐二一眼，緩緩道，“若你背棄幀實契約，必受反噬之苦，修為倒退或許是輕的，折損壽元，喪失神智就不是輕易可以承受的了。莫要覺得自己輸得起，妖只有這一生，怕是還不如人輸得起。”

“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狐二對狐大點點頭。

狐大無奈地看了眼狐二，轉頭對狐六道：“那你選好地方了麽？”

“我選了西面山頂上，二哥跟我一起去。”狐六答。

“那便去吧，”狐大施法在他額前點了點，“照著我教你的方法做。”

狐六摸了摸自己額頭，認真點了點頭。

“這次真的告辭了。”狐二笑著拱手。

“你我之後再談。”狐大對他擺了擺手。

為了壓住狐七選的時辰，狐二和狐六徒步上了西山。剛是清晨時分，狐二還未覺炎熱，只看著那兩個不停旋轉的太陽，心下疑惑。

明明一模一樣，蒙塵是如何分辨得出的呢？

“到了。”狐六站在一片翠綠枯草中停住了腳步。

“我便在這裏。”狐二對他點了點頭。

狐六將元丹吐出來，化了元身，他看了看狐二，將自己額前發整齊地拽了下來。

“狐七有句話讓我在這一刻捎給你。”狐二忍笑道。

“狗七說什麽？”狐六攥著額前發問。

“他說，”狐二語速加快了不少，“‘沒了額前發的狐六餅，臉會更顯大，哈哈哈’。”

“啊啊啊，我現在就去將他打一頓！”

“是不是沒有那麽緊張了？”狐二笑著對他說，“雖只有我在這裏陪你，但狐七也在，其他家人也在，你無需擔憂。”

“有你們，我什麽都不怕。”狐六點了點頭。

“我們祝你一世幸福，也祝你強如麒麟。”

“我白白選了那麽久的衣服，結果是元身上陣啊……”狐六道。

他的額前發如銀色的蒲公英在空中散開，狐二見著他仰起頭看向他人見不到的時空，自然地便想到了龍王與蒙塵。若龍王將蒙塵救了回來，怕也不會有黑龍在這世上，他便沒機會遇上這極珍惜的朋友。

這世上遺憾之事總是太多了，即便強大如龍王，也難逃無可奈何。他自比不如龍王，便不去許什麽諾言，做一對一起喝茶的朋友便罷了。

狐二轉頭看了看狐六，這術法當事人覺得很長，旁人看起來，卻只有那麽幾個眨眼的功夫。幾瞬思慮，狐六已經將內丹收回腹中，穿著大哥的舊日衣裳，茫然地站在草叢間。

“怎麽樣？”狐二輕聲問他。

“見到了，但是沒有說什麽話，”狐六紅著臉道，“她剛出生，還只是只濕漉漉的鳥。”

狐二拍了拍他肩膀，松了一口氣：“這樣很好，炎鼎大戰後你去接她也來得及。”

“嗯，”狐六站起身抱住了狐二，“待了卻大事，我定要馬上去接她。”

“你已經開始喜歡她了麽？”狐二摸了摸他頭頂。

“嗯，”狐六點點頭，“見到她的時候，心跳得很厲害，本命劍也叫得厲害。”

“我六弟也長大了。”狐二感嘆。

“二哥，”狐六小聲道，“我好想快點見到她。”

“嗯，”狐二站在山頂遠眺神煞海，“二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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