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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入虞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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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和龍王對面坐在龍宮花園中。龍王已經不是在岸上徘徊的頹廢模樣,人雖消瘦,卻已仔細收拾了一番,更似他人口中新傷初愈的英雄模樣。

“今日請你來,便是為了當日之事。”

“龍王請講。”

“我按你所說去了九尾谷中,九尾家二公子也許我秘術,但我並未將蒙塵帶回。”龍王對她道:“九尾的秘術並不是你說的那樣神奇。”

“對不起,浪費了您的時間。”雨落連連道歉。

“我此前說,回報於你,”龍王嚴肅地看了看雨落,啟齒道,“眼下你可有相愛之人?”

“未曾,”雨落搖了搖頭,“我本就不是什麽珍惜妖族,又一直專心修煉,並無人相邀。”

“那你可願與我簽婚約?”

雨落似乎未想到他會如此說,看著龍王略有緊張地答:“願聽龍王所言。”

淵點了點頭,對她道:“我將只與你簽婚約。日後這龍宮珍寶便歸你所有,我也會為你留足修煉所需龍血,待我身死魂滅之際,我若無子,你便可自行離去;若有,”龍王低沈的聲音略提了提,“還請你做個慈母,愛護他一二。”

雨落臉紅了一瞬,低聲道:“龍王壽命綿長,我也自當努力。”

“我壽命未必多長,你也做自己便好。”

龍王將一張胭脂色的薄紙遞與雨落,戰場上的血光意味淡了下去,他身上憂愁之意更為濃重。

“龍王對我有什麽要求嗎?”

“九尾二公子日後便是我神煞海恩公,你需要答應我,此後不可將九尾密事吐露出去,亦不可謀害九尾性命。”

“您不是說,九尾的秘術並無甚作用麽?”

龍王看了看她,未回答她的問題:“我並不信胡九尾是無意中了你術法,也不信你全心為蒙塵。你跟著我二人多年,從不做討厭之事,讓我信你天真無邪,怕是不能。”

“王,我……”雨落急急辯駁。

龍王對她擺了擺手:“世事艱辛,我成年便化龍,從不知無計可施是何滋味,如今也已懂了。有手段可使,有人可算計,仍說明未入窮途,尚有回轉餘地,現在想來,即便不光彩,也是極幸運之事。我是個粗人,除了和人搏命其他一概不會,若你心細如發,願為孩子前程算計,對他來說總不是壞事。”

龍王講完,雨落的臉已白煞如紙,她將笑容收起,小心道:“我以前所為確是為了修行,今後便不敢了。我很感謝您與蒙塵對我的多年照顧,若沒有您,我撐不到化形,若蒙塵因我偷飲龍血將我殺了,我也無話可說。往事如煙,婚後我自當為龍子盡心籌謀,絕不敢有半點惡意。”

龍王看著她手中婚約,沈默片刻,又對她道:“蒙塵不會的。”

雨落低頭道:“謝龍王寬厚。”

“你既提及蒙塵,我便再問你一次。你可想好要不要簽這婚約,若不想如此,我亦可留你專心在海中修煉,再不踏上陸地半步。”

“我願意,”雨落低頭道,“本就是借著九尾秘聞,才得您垂青,如今能與您結為伴侶,雨落絕不會不識擡舉。”

“如此也好。你仰賴龍血修行,極易走火入魔,有婚書作保,風險也會少些。”

“謝龍王。”

“無需謝我,如此種種皆是你自己爭得的,”龍王瞧她害怕,又重新承諾了一遍,“龍王婚書雖薄紙一張,卻可保你此生無虞,你且放心。”

“我信龍王。”雨落將自己名字簽好,遞給龍王。

龍王接了婚書,又對她道:“你可看仔細了?若違背誓言,便是丟盡修為,永失神志。”

“我願意。”雨落點點頭。

“君子一諾,我定護雨落姑娘安全,也請姑娘謹記今日所言,萬萬不要給陸上再添麻煩。”

“請您放心。”

狐二將她元丹停住,心中不平地對龍母道:“你便是如此履行你二人婚約的?”

“你不要看這些,”龍母搖了搖頭,“你應看看我與蒙塵日夜相伴的模樣。”

“雨落姑娘,那是他人故事,便是你旁觀多年,也成不了當事人。”

“那怎麽會是他人故事?”龍母聲嘶力竭地辯解著,“我夜夜夢裏見得到,我感受的到!蒙塵是我至愛,便是我身死,也要將他找回來!”

“龍血雖有助修行,也請你以後不要再飲了。”

狐二將她元丹拋還給她。雨落假意告退後,隱於回廊看龍王。他壓著婚書一直在椅子上呆坐著,身後七彩魚群天真無慮地搖擺著。戰後他的左眉斷了一半,留下一道極深的疤痕,他人若有此相,或許兇殘或許滑稽,他卻狀似極哀,欲哭無淚。

不負蒙塵,也不負你。

直到那一刻,龍王仍沒有背棄與狐二的約定,一時之間,狐二竟不敢想之後發生過什麽。他指了指龍王,對龍母道:“那才是淵,你是他的信徒,被他龍息侵蝕了而已。”

“竟是這樣的嗎?”龍母看著記憶中的龍王怔怔道。

“你的記憶被龍息侵蝕,我也無暇為你整理更多,待龍王回來再為你打算。”

“我兒子呢?”龍母皺眉道。

狐二無奈地看了看她。也不知這半月她飲了多少,竟比他剛進門時更糊塗了一些。廳內血味更濃,狐七內丹也隱隱有異,不若先出去這地方再做打算。

狐二將她從地上拽起來,對她道:“這會兒你倒是忘了,龍王並不是你的兒子。”

“他當然是我兒子。”龍母忽然又激動起來,“不然他是誰的兒子?”

“這神煞海,我確實該少來。”狐二仰頭感嘆,隨後對她道,“我並不知道龍王是誰的兒子。”

“他是我的兒子,”龍母眼淚忽然又湧了出來,“他是我和蒙塵的兒子。”

“雨落姑娘這話,更是糊塗了。”狐二對她笑笑,“若如此,怕龍王早將你燒成灰了。”

“你不信嗎?”龍母淚目漣漣地看著他。

“睡吧。”

狐二施了個安魂術,將她送回了龍宮。今日龍宮也極為安靜,一個守衛都無,只有那玳瑁龜在門口打轉。

“綠蕪。”狐二想了想他名字。

“二公子。”綠蕪見著狐二,彎了彎脖子。

“你且叫幾個侍從來,將龍夫人帶進去。”

“我們太後不是在園子裏看戲?”

“許是覺得悶,出去走了走,”狐二環顧四周,對綠蕪道,“你海中眾人呢?”

“修煉去了,待我們王開龍門,便會有很多人化形,到時水域會熱鬧得多。”

難怪水域少有猛將,黑龍居然都是些只有急智的下屬。

狐二對綠蕪點點頭,他笑著道:“我去叫人,二公子稍候。”

狐二將龍夫人立在一旁,運力四下打探了一番,這深海寂寂,一時也不知道黑龍在何處閉關。不知道他可滿意自己的回禮,一些隨季節脫落的毛發確不如逆鱗珍貴,若他不喜歡,狐二還可為他替換一二。

本想著來海或許能見一面,卻又看了些龍王的傷感舊事。這癡傻黑龍運氣確實不好,龍王早逝,龍母也因為違背婚約變得神志不清,因狐六這一遭,現今連生母在何方都不知道了。與神煞海重新交往以來,狐二漸漸放下龍王心結,可他這未來的朋友的處境卻是越來越淒涼。

“二公子。”胡思亂想之時,有少女向狐二行了個禮。

狐二點點頭,將雨落交給侍從。

“你們先帶主母下去休息。”綠蕪將侍從打發走之後,並不和狐二告別,單原地打起了轉。

“綠蕪信使不妨有話直說。”

“七公子還好麽?”

“他失了修為,正在調養,每日仍在九尾灣練功,你可以親自去看他。”

“可以去嗎?多謝二公子!”綠蕪開心道。

“你們是朋友,自然可相見,與別人無關。”

“謝謝謝謝。”綠蕪道謝後,又猶豫了片刻,對狐二道:“這話逾矩了,但我們王是個好人。”

“哦,”狐二笑著點點頭,“不知好人現下何方?”

“您願意信嗎?”綠蕪比剛從更開心了,將脖子伸得長長的,“王閉關修煉了,他修為漲一分,屆時我們便能多分到一分。”

“如此,是應閉關,”狐二點點頭,忽然想起個一直沒弄明白的事,“我聽說他並不住在龍宮裏,那他平時都住哪裏?”

綠蕪擡前肢向深海指了指:“他住橙黃海葵坡上,王的東西都在那裏呢!”

狐二對他點點頭:“你去忙,我也要回去了。”

“是。”綠蕪聽話地站在石墩後,一動不動。

狐二瞧他一眼,又替黑龍哀嘆一聲。

“二公子如果不是很忙,”綠蕪維持著站姿,只將豆眼轉了過來,“可以去王上書房轉轉,裏面有幾幅人間字畫,他一直想請您鑒賞,卻沒機會。”

“以後一定。”狐二楞了片刻,對他點了點頭。

狐二向上浮起,想了想又轉頭回來了:“龍王不在,你怎可讓他人去其住所?”

綠蕪也楞了,想了想對狐二道:“王說,在海中您和他是一樣的。我聽七公子說,您慣愛字畫,能早些看見,總比晚點好吧?”

狐二心中暗笑,有這般下屬,黑龍氣道哭的時候也能收獲驚喜一二。

“如此便離開了。”狐二對綠蕪道。

“二公子慢走。”

狐二向上潛了些許,又將身形隱去,轉頭向下潛去。他按照綠蕪所說在深海處找了一陣,不多時便見到一片橙黃海葵,海葵隨海流朝著一個方向輕輕晃動著,看慣了陸上夕陽下的微風花海,這景致確實更新奇些。

狐二在那海坡上停了許久,找了一塊略平的地方坐了下去。貿然去黑龍的住所極為不妥,在不知道是不是他門口的地方呆上半晌,就不算什麽了——更何況,他還隱著身呢!

狐二坐了許久,手邊海葵來來回回換了幾十個,有的不明所以地碰到了他,還本能地吐了點毒液出來。可嘆那毒液對狐二來說,還不如粘在手上的墨汁難除。

龍王說的對,有計可施確是幸福之事。有時他也會羨慕小妖怪,或未開神志的動物,他們可以認命,可以耍心計,那些對他們有用的伎倆,對他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就像今日,他能將龍母元丹捏碎,也能將龍王血液封印起來,但那並沒有任何用處。龍王和蒙塵不會再回來,那天上的假日頭仍光明正大地烹煮著妖界每一個人。

很想和黑龍聊聊。從收到逆鱗的那日起,便想和他聊聊。雖然沒什麽公事可談,私事也傷感到不欲言語,但還是想說上幾句話。

也許,不是想說些什麽,單見個面亦可。

狐二嘆了口氣,身邊新來的海葵竟由橙轉青紫,小步挪開了。

“帶毒的水貨為何怕我一條毛物?”

狐二伸手推了推它觸手,想將它抓回來玩一會兒,卻見平靜海流震蕩幾許,有一人從海流中邁步而出。黑龍黑發黑眸穿著鴉黑色的衣服,只白玉腰帶一點亮色,不若如此,便是個人間夜行盜的打扮。

這山坡竟真是他門口,狐二瞇眼細細看他,雖不知他回來做什麽,能見一面也算沒白白聽龍母絮叨那許久。

黑龍站在坡底半晌,堅定地向著狐二這邊走了過來。狐二挪了挪身體,心中有些不自在,本命劍便催命一般蜂鳴起來。

“狐兄?”黑龍仿佛極不相信。

看不見,看不見。狐二默念了兩句,又心道,也聽不見,聽不見。

“我可是在夢境中?”

黑龍正在他身旁俯身看他,那癡龍黑眸閃閃,脾氣好得不像話,定然不是龍母所生了。

“龍兄的夢境中,我便是這樣傻坐著的麽?”狐二撤了隱身術法,仰頭對他笑笑。

“當然不是……”黑龍說了半句,許是發現狐二詐他,微微偏頭笑了起來。

今日他並未帶金冠,也未著錦袍,是個蕭煞扮相,卻還是掛著那般笑容,初初看著像是傻笑,細細品來卻是個縱容的微笑。

在這布滿毒物的地方坐了許久,誰又不是個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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