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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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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怕

褚懂追到城門外,守衛只看到有三個人影從頭頂飛過,眼睛不夠用,結結巴巴說著“遠了,跑了”,胡亂一指。追出去的守將很快無功而返,慚愧道:“太快了,打馬都追不上,人手不夠,怕誤了這邊的事,不敢狠追。”

褚懂氣急敗壞,帶著人重回林家,直奔後院。

林夫人嚇破了膽,裝病不敢起。林老夫人打算用長輩身份壓一壓,被林南望攔了。她抱著一個木匣出來見他,搶先說:“這麽快嗎,春秧好起來了?這裏的事查清楚了,不是南壄,是南生挑唆的。裏邊有她……”

“林南望,你做了什麽?”

林南望靜靜地看著他,點頭說:“那就算是我做的,任你處置。”

褚懂一拳砸在玻璃屏風上,它遭此橫禍,倒了,碎了,一地的碎玻璃片看著觸目驚心。

“我問你:外邊的人,是不是你叫來的?”

林南望朝前走了兩步,語氣平平答:“我不知道,眼下沒法答你。你先同我說說是出了什麽事。你放心,就算不能立刻查出,至少能猜個大概。”

她不否認,褚懂反倒去了大半的懷疑,皺眉說:“我們才走到半路,那野男人就來劫人了,還有,好好的,她突然出手打我……”

“先前她確實不能動,大夫給的藥在那,你帶回去給人瞧瞧。對了,先前你餵她吃的是什麽?”

季方士給的秘藥,尋常大夫可治不好。褚懂不能答,那會一時情急,就把解藥餵了。吃了解藥,可不是就能動了。

他不死心,接著追問:“哪來的那麽巧,我們剛出去,那人就蹲在那?”

林南望垂眸,一臉為難地說:“你猜的沒錯,家裏不信我和她姐妹情深,確實不想讓你帶她進宮。你先等等,我把院裏這些人召集過來查查。你要是不著急走,就在一旁看著。”

褚懂並不滿意她這態度,盯著她,等一個直接的答案。

舒柳搶著答了:“家裏沒有正經的護衛,殿下身邊跟著那麽多人,他們要是真得了消息,到咱們家來搶,豈不是更便利?”

她指了外間那小榻,很是委屈地說:“殿下,您不能冤枉我們姑娘。您指派的人,夜裏就歇在那兒,從早到晚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們姑娘腳上有傷,好些天沒出過門了,她說了什麽,做了什麽,您問問那位不就知道了。什麽野男人野女人的,這樣壞名節的事,哪裏敢做?您說得莫名其妙,叫我們怎麽答呀!因為方才那事,姑娘覺著欠了您,話都不敢說,在您眼裏,就是做賊心虛了?”

“舒柳!”

舒柳抿著嘴退下,林南望有氣無力地解釋:“她跟著我捂在屋子裏,不懂那些事,多有冒犯,請你見諒。今兒是我對不住你們,眼下時機不好,到了九月十九,我編個夢出來,離家去修行,這婚事作罷。祖父已經知情,嘆了三聲慚愧,父親過幾日就到,你放心,先前答應你的事,照舊。”

春秧的出身,做不了皇後,橫豎要個人來坐這個位置,當然是林南望最合適,何況眼下他離不了林家。

褚懂信了八九分,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舒柳忍不住問:“姑娘,這婚事……”

林南望擺手,打開匣子,取出裏邊的信件,坐下來慢慢翻看。

瘦雪悄無聲息進來,到跟前才壓聲說:“三小姐藏在苗木後,等著那位一出去,立刻撲出來求救。”

林南望放下信紙,忍不住笑起來。

果然,外頭又有人來報:“姑娘姑娘,不好了,三小姐落水了!”

有人等著抓褚懂的短處,這事捅到了上邊,林家有錯,林老大人和趕回來領賞的林大人幫著圓過去了。

褚懂想發通緝令,這事太過張揚,眼下是最要緊的時刻,輕易動彈不得,被人攔了下來。他只好再找高人出手,用江湖上的人去找。

黃新要戴罪立功,麻溜地把帶大鼻子和不帶大鼻子的畫像都弄出來了。他沒見過齊椿長相,光聽主子口述,這裏醜那裏陰險的,怎麽畫都不對勁。這個只好等到姜公公帶著替身回來再做打算。

齊椿領路,帶著春秧兄妹在城外繞一大圈,再趁天黑返回,進了城南一處宅子。

齊椿顧不上春生在場,一早就將手牽了,進屋以後,先將她安頓在躺椅上。

到了此時,春秧才敢開口說話:“師兄,春生,我……是喬夏和他做局騙我。我解釋過,他聽不進去,他覺得一切都是我們的錯。”

齊椿收回的手,換到另一面,繼續把脈。

春生蹲在空出來的這面,很歉疚地說:“他回來,說話古怪,當時我起了疑心,所以跟了出來。只是為了安頓三春他們,耽誤了半日,他一路偽裝,我跟丟了。春秧,怪我不夠果斷,讓你受苦了。”

齊椿撫撫她變得尖瘦的下巴,心疼道:“是我不好,我該跟著你去的。”

他們都這樣自責,春秧不敢說過去這些天的經歷,故作輕松說:“怎麽能怪你們呢?是我自己不夠小心。不妨事的,只是趕路著急了些,吃住不夠好,才瘦了這麽些。哎呀,腰酸背痛的,得好好歇一覺才行。”

齊椿回頭,和春生對視一眼。春生便把要問的話咽了回去,點頭說:“對對對,你好好睡一覺,我出去買些吃食,你想吃什麽,都告訴我。”

“才出了這樣的事,方便出去嗎?”

“不要緊的,他們以為我們跑遠了。”

“那好,好些天沒沾葷腥了,想吃點肉,還想吃餅子,有什麽果子,順便捎一點。”她笑嘻嘻地接一句,“一路都是幹糧粥水,饞死我了!”

“好!”

春生朝齊椿點頭,起身出去了。他一走,春秧抓著扶手坐起,伸手要抱。

齊椿將她當娃兒一樣掛抱在懷裏,在屋裏來回走。

前些天一直懨懨的不能動,這會真不困。她將腦袋擱在他肩頭,悄悄地問:“師兄知道我撒謊了,對不對?”

“嗯,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想說就不用說。”

“師兄,我很想你。”

“嗯,我也很想你。”

“起初我有點兒害怕,可我想著師兄一定會找來的,我就不怕了。”

他撫撫她脊背,小聲說:“我來晚了。”

她也小小聲答:“是他太奸詐,一路上繞來繞去的,實在不好找。”

其實中途找到過,她中毒昏迷,那人用她性命相逼。他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自傷退開。那家夥早已瘋魔,做得出一同赴死的傻事。他不信鬼神,不信來世,舍不得讓她受一絲傷害,舍不得錯過今生。

這是他的致命弱點。

齊椿沒有提及這一段——喬夏的背叛,夠讓她傷心的了。

“身上有沒有傷?”

“沒有。我想我應該打得過喬夏,只是他們給我下了藥,我動不了。南望姐姐找了位女神醫來給我瞧過,這毒藥稀罕,實在沒辦法,只好設圈套讓他拿出解藥來。師兄。”

“我在。”

“人和人之間,真是奇怪。我和南望只相處了短短的一段,卻是一見如故,很多事,不用多說就彼此明白。我和喬夏一起長大,卻一點都不懂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這不是你的錯,是他犯蠢,是他混賬,我會逮到他,替你報仇。”

她沈默了一會,長嘆了一聲,抱緊他脖子說:“算了。外人傷你,就算有利刃,傷的只是這副軀殼。家人傷你,痛得心碎了,五臟六腑絞在一起。他怪到了我們頭上,想恨,就讓他恨吧。”

喬夏傷她時,她痛得那麽厲害,喬夏認定是她爹害了他家,那一定很難受吧。

“師兄,我是不是很軟弱?”

“不。你太重情義,他傷了你的心,你卻不忍心給三春和二冬帶去傷害。”

春秧悄悄在他肩上蹭掉了眼淚,故意說起笑話:“齊椿,春秧,春生,我們已經有三個春了,三春該是第四春才對。”

“我的椿不一樣。”

“是一樣的,不,比我們的更好。你是春天的大樹,替我們遮風擋雨,比我們更強大。”

齊椿笑起來,騰出一只手,拉開門,走到院子裏透氣。

她擡手去摸屋檐下的鈴鐺,鈴鐺一響,理智回歸,她羞赧著問:“是不是幼稚可笑?”

“不,這是單純可愛,這樣很好。”

她滿足地笑著,他又說:“你可以永遠做這樣的春秧。”

“好!”

院子不大,春秧支起腦袋擡頭望月,問他:“今兒初幾了?”

“二十四。”

原來過去了這麽多天!

“我睡糊塗了。”

宅子很小,按說能聽到隔壁動靜,可四周靜悄悄的。這會有閑情逸致,她小聲問:“鄰裏睡得這麽早嗎?”

“都是自己人,隱姓埋名,白日分散在京城四周。”

“那個大人物……”

算了,不該問的不要問的好。

“你要去忙嗎,我留在這裏借住行不行?我想在這等你。”

她心灰意懶,對於走出門去見人做事沒有一點興致。最近常常做夢,夢裏那些陌生的、熟悉的面孔,都指著她鼻子罵無恥。

盡管道理都擺在那,她仍會忍不住懷疑起自己。

他將她放下來,卻沒有讓她落地。她的腳踩在他腳背上,怕他疼,想挪開。他環住她,不讓動。

“春秧,從此往後,我們一步也不分開。”

春秧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垂頭,用額頭抵著她的,語氣堅定地說:“我說認真的,別的事都聽你的,唯獨這件不行。”

“可是……你有要緊的事要辦,行俠仗義,天下人需要你……”

“我只需要你!”

167

她閉上眼,手臂上搭,在他的助力下重新爬上去。

齊椿帶她走回到屋檐下,笑著將她輕輕上拋,讓她的頭碰撞到鈴鐺,接連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遠處有匆匆的腳步聲,他們停下玩鬧,仔細辨認。

“春生。”

“是春生,快……”

他將她放下,阻止她退開。兩人並立,他將手攬在她腰上,輕飄飄地對直接翻院墻跳進來的春生說:“我們打算成親了。”

欸?

春生抱著大油紙包楞了一瞬,隨即笑道:“恭喜。”

齊椿笑笑,接著說:“暫且是這樣安排:這兩個月做準備,在她生日之後挑個黃道吉日再辦大事。說定的主婚人下月入京,到時我去和他商量,還想請喬叔做媒人……”

春秧一算時間,高興了——十月之後,那爹娘也回來了。

她大聲應道:“好!”

齊椿和春生都楞了,隨即一齊笑起來。

春秧後知後覺地害了羞,從春生這裏要走東西,先行回屋。

齊椿和春生互相點個頭,沒有多話,跟著進去。

三人都餓了,安靜地吃著晚飯。

春秧解開被油紙包起來的鹵肉,猛然記起了一個要緊的事。

“糟了,我的包袱!”

齊椿和春生都看向她。

春秧越想越焦急,放下鹵肉,抓緊說:“爹給我的那些東西,都在包袱裏,我記得是被喬夏拿走了。”

春生看向齊椿,齊椿點頭說:“今晚就去拿,我猜得到他在哪。”

春秧先是喜,再是憂。喬夏歸順了褚懂,那他待的地方,必定和那位有牽扯。她為難地說:“會不會有埋伏?”

“有也不怕。一會你先躺下歇一歇,夜半再去。”

春秧警惕地說:“你們不許撇下我偷偷地走。”

“你放心,我們三個人一塊去。”

齊椿說完這話,起身解開外衫,將腰上纏著的霜色窄帶一圈一圈地往下拆,拆到只剩最後一圈了,就把手裏抓著的這頭交給她。

“你也綁上,從此我們同進同出。”

兒時玩過這樣的“綁粽子”游戲:用布條把人串起來搞對陣。

春生被嗆到,端起茶碗連灌了幾大口,隨即垂頭悶笑起來。

春秧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這帶子看著不顯,拿在手上才知道,這不是布,也不是紗,比看著要薄,但壓手,像是銀線之類的材料編制而成。這樣的東西稀罕,一定是特制的,師兄是什麽時候預備的這個?

她仰頭去看他,他眉眼帶愁,怕是還沒從突然走散的驚慌中走出來。她笑著回應:“好啊!”

她拿著帶子比劃了一下長度,愁道:“留多長才好?”

太短了,洗澡如廁的時候不方便,太長了,拖在地上,不僅臟,還容易絆倒人或物。

齊椿拉回來一部分,折疊好,塞在腰帶上卡住,只留下六尺左右的一段。他挨著她站定,放手任它下垂。兩人腿上各貼一段,一長一短,彎曲那部分正好留在鞋面上方,不會絆腳,也不會拖地。

春生想到了什麽,臉上發燙,抓一塊餅,狼吞虎咽,再倒一碗茶,匆匆灌下。他撿了靠墻支著的劍,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有些乏了,我先去隔壁睡一覺,呃……我打呼嚕,不吵你們。”

師兄的表情有些古怪,春秧看看他,再看看門口,不解地說:“他以前不打呼嚕的。”

齊椿咳了一聲,啞著嗓子說:“這些日子累到了,這……疲乏的時候就容易打呼嚕。”

“哦哦,那我們也早些歇。”她看著桌上那些吃食,哄他,“你再多吃些吧,過夜怕是不能要了。”

齊椿把剩下的吃食包圓了,而後兩人一同去打水,隔著屏風輪流梳洗。

屋子外頭看著破舊,裏邊的布置卻很精致。屋子不大,屏風也小,是座四扇絹素繡花鳥的曲屏。

繡花和圖畫一樣,講究個留白,此刻成就了一幅新的景象。裏邊的燭光,將她的美麗身影投射在這,他只看一眼就有些禁不住,趕緊背對著這面坐下。

他一動,系帶跟著動,她扒著浴桶問:“怎麽了?”

“無事。”

她也在屏風上看到了他的影子,見他由站轉坐,歉疚地說:“我馬上就好。”

她動得飛快,水聲嘩嘩不止,聽得齊椿更是心猿意馬。從前能管好自己,但春生方才那句意味不明的暗示,轉動了他欲念閘門的絞盤,自制力在哢嚓哢嚓中崩塌。

他忍不住念起了那句“智者知幻即離,愚者以幻為真。一念放下,萬般自在”。

“你在說什麽?”

他大聲念了一遍,接著說:“春生常念這個。”

春秧穿戴好,撈著長長的系帶走出來,笑嘻嘻地告訴他:“他小時候在廟裏住過,把師父們念的經全背下了,時常念叨。他很聰明,上學時夫子講的,還有爹平常說的,全記下了。我就不行了,只記得有意思的那些。”

“腦袋就這麽大,記喜歡的就夠了,多識多煩惱。”

齊椿從她手裏接過帶子,塞回腰帶裏,繞到屏風後抱浴桶,春秧緊跟在後。

“有道理!師兄,你力氣好大呀!”

這麽大的浴桶,空的就很沈,再加七八桶水,他搬著它跨門檻,臉色不變。

“吃的多,有重活都要叫我。”

“好啊!”

橫豎兩人是公不離婆、秤不離砣了。

“別跟了。”

“啊?”

“你留在外邊,我洗洗。”

他拔出帶子往外放,開始解外衫。

不知不覺就跟進來了,春秧紅著臉往外鉆,想著帶子夠長,特意坐到了桌子旁。

腰上吃緊,帶子被拉直,他在裏邊提醒:“你再過來些。”

“哦哦。”

她捂著熱騰騰的臉,也坐在他坐過的地方,受他曾受過的折騰。

夜裏還有活要幹,為了方便,沒往床上去,春秧睡躺椅,齊椿坐地練功。

春秧打了個哈欠,將頭往他這邊歪,含含糊糊問:“這樣能歇好嗎?”

“能,習慣了。”

在漁村時,那是為了陪她才往床上躺。

春秧想:怪不得師兄的武功讓他們望塵莫及,他用的心思比他們多,花的工夫也比他們多。

“倘若是太平盛世,我要把你拐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清清靜靜的日子。”

齊椿笑道:“這話該我來說。”

春秧閉目養神,也嗤嗤地笑起來。

“這天下的好人,都盼著國泰民安。我們還年輕,還能做點什麽,不能丟下這些躲起來。椿哥兒,如今我好好的,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你要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我還和從前一樣,跟去幫你望風,好不好?”

“小椿哥兒,我並不需要人望風。做這些事,成得了就成,成不了就跑,近的動靜能聽到,遠的不用怕。”

原來從前是哄她玩的。

他接著說:“但我需要個幫手,我是男人,男人粗苯,有些活,就需要輕巧的姑娘來幫忙。你願意去嗎?”

她睜開眼,透過大開的房門,看向昏暗的院中。她說:“好!”

不管是不是哄她,她都願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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