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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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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起身要往外走,院子裏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咚,像是有人在敲擊著什麽。

三人一齊心驚。

“阿苗?”

“在!”春秧大喜,回頭告訴他們,“是我大哥。”

她跳起,飛快地沖了出去。

松秋松了口氣,回頭告訴還在迷糊的思兒:“想是那位齊椿小哥。”

松秋想要跟出去打招呼,思兒念及方才春秧臉上的喜色,拽住了他,低聲說:“等會,先讓他們說會話。”

春秧拉著齊椿說著這些日子的經歷,末了才想起這裏不是自己家,拉著他進來打招呼。

齊椿朝他們拱拱手,客客氣氣說:“打擾了。”

松秋回禮,思兒放下孩子,想去倒茶。

春秧拿起桌上的包袱,笑盈盈道:“不用不用。我大哥來了,那我就不在這打擾了,我們去那邊的宅子裏住。松秋、思兒,早些去把事辦了吧,給房牙塞點兒好處,一準能成。”

她眉花眼笑的,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把包袱塞給齊椿,回頭朝他們搖手。

松秋追出來幫忙開前院的門,他們也不讓,兩人當著他們的面,輕松跑跳上墻,很快消失在眼前。

“師兄,你怎麽知道往這找?”

當年幫著定過棺材,只是這會說起這個不吉利。他含含糊糊說:“你小時候說過,馬養在這院裏,對不對?”

春秧高興地點頭。

“是的,這條街的宅子都小,可是娘喜歡這條街的名字,就買了這處。”

巡夜的官兵騎著高頭大馬厲聲喊著“犯夜者,杖四十”。

兩人噤聲,避著他們繞上一段,疾步朝菜油巷走。

門上帶著鎖,春秧找出一個裝鑰匙的匣子,試到第三把才打開銅鎖。隔壁那戶還沒歇下,一個婦人探出腦袋來瞧。

春秧客客氣氣打了聲招呼,說老家艱難,兄弟倆來城裏討生活。

王府辦這麽大的事,正是掙錢的好時機。鄰居家的親戚也找來了,正借住在自家,因此了然地點頭,不再好奇。

齊椿一直在笑,曲著胳膊護在她頭頂擋灰。

門一動,塵土飛揚,春秧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宅子買下來以後一直空著,到處是臟的,萬幸這院子裏有井,還能用。

齊椿打水上來洗了桶子,再用它打水清洗別處。

“太晚了,隨便弄弄吧。”

把東廂的一張床擦幹凈,將包袱裏的備用衫子拿出來當鋪蓋,湊合一晚。

隔日一早,等她醒來,他已將院子廊道沖洗過,東廂各處也擦過了。

兩人一齊出去,在小攤上吃了碗面。

齊椿要去探察,沒讓她跟著。

“認識我的人少,更方便,家裏什麽都缺,你去采買。挑好了,暫且放店家,叫個車雇個人再去拿。”

“好!”

齊椿知道她的心思,撫撫她臉頰,哄道:“我瞧瞧有沒有空子能混進去,看看喬家江家。”

春秧正是念著這個,不好意思地點頭,又忍不住叮囑:“要是不能,不要勉強。”

齊椿笑著點頭。

離王府還遠,但在霙州地界上走動,都是讓她不安的。她匆匆挑選,匆匆趕回來收拾。

隔壁那婦人又來了,很是熱絡地問:“你們找著什麽門路了嗎?我家有兩個侄子,生得牛高馬大,很有一把子力氣,要是……”

春秧趕忙說:“嬸子見諒,我們初來乍到,並不認識人,大哥出去打聽,還沒消息呢。唉,只聽說白事鋪子生意好,實在不行,就販些香紙蠟燭去賣。”

婦人兩眼最忙,不停地打量四周,見家裏破破敗敗,小哥忙著擦擦洗洗,沒有要拿東西招待她的意思。她心知占不到什麽便宜,失望地搖著頭走了。

春秧想笑,卻笑不起來。

隔著幾條街,還能聽見那邊度亡科儀的熱鬧。聽說霙州府各處的道士和尚都被請了來,誦經念神咒,為亡者洗滌幻身濁體,助他聞經悟道,托化仙鄉。

這就是命定的富貴,汙糟一生,仍能脫胎換骨,成道成仙。

帝王喪,停靈四十九日,公侯喪,停靈二十八日。今日已是六月初六,如今的福王究竟是什麽心思,兩日後見分曉。

這樣大熱的天停靈,要用成山的冰才行。她垂頭自嘲一笑——奢靡如福王,哪裏會差這個?

不必等到後日,齊椿午間回來,面色凝重,把打探來的消息都告訴了她。

“江家人一個也不在,門窗上有很厚的灰。”

三婆家世代服侍皇族,有一年王府施恩放出去一批,像她這樣的老人兒,能得一筆很不錯的養老銀子,她卻不肯。舉家消失,只怕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

齊椿見她一臉擔憂,削下半片桃,遞到她嘴邊,春秧木木地張嘴吃了。

他接著說:“喬家只有三春在,她還記得我,告訴我她娘年前生了一場病,走了。春秧,別難過,我不想騙你,也不願意看你傷心。”

春秧捂住臉,壓下悲痛,嘴唇顫抖,小聲問:“喬夏呢?”

齊椿嘆了一口氣,放下匕首和桃子,擦了手,攬住她的肩才接著說:“三春說他上了別人的當,大受打擊,離家已兩年。連他娘的死訊都不知情,也就沒有送葬。”

“混賬東西,我提醒了很多次,他還是要上當。嬸嬸身子本來就不好,再操心他,豈不是雪上加霜!等我找到他,你替我揍他。”

“好!”

“二冬,二冬沒事吧?”

“嗯,他是個好孩子,如今家裏的事,全是他操持,那會正好不在,說是挑米去了。阿苗,我給她家留了些銀錢,另外……”

“到時先把他們弄出來,別的人也要幫,我有私心,總要分個親疏遠近。”

“好。只怕就在這幾日了,下月才出殯,福王對外說是本月沒有挑到合適的日子。福王府加強了守備,三步一人,層層疊疊。”

“你進府探過嗎?我是說從前。”

齊椿點頭,安撫道:“帶個把人出來,不是難事。”

春秧見他誤會,搖頭沈默,望著匕首上的銀光出神。

齊椿接著說他所見:“洪家門口晾了藍布裙子。”

春秧想起了在萬裏閣洗衣裳的方翠芝,愁道:“這家的嬸子經了些事,改好了,希望她也能平安。”

齊椿記起當年事,對這一家人並無好感,但她關心的人和事,都是重要的。於是他加了一句:“門前曬著許多幹菜,怕是在廚房做事。”

“那也好,她本來就是在竈前做事的。唐家……”

“有個姑娘牽著孩子在門前玩蹴鞠,沒見到其他人。”

算算日子,倩真姐姐的孩子正是這樣的年紀!

她陷入了為難:倩真姐姐曾心儀他,是否該讓他知道?

倩真姐姐慧眼識寶在前,她生不出醋意。倩真姐姐是個好姑娘,她的喜歡也是珍貴的。

“那是倩真姐姐,她……她心儀過你。”

齊椿笑笑,說:“知道了。”

“你以前就知道?”

齊椿搖頭,很坦誠地說:“我沒留意過,只知道她家有這麽個人。玄真是乖孩子,你給他搛菜,他吃得很香。”

怎麽聽起來像是所有與她有關的事,他全記得,她以外的事,他一概忽視?

倩真姐姐有了好夫君,生了孩子,前塵舊事,不該再提。

她靠在他肩膀上,開始籌劃大事。

“來時路上不設防,只怕是朝廷故意為之,霙州這裏,不知道有多少是皇上派來的人。我爹說福王是個廢物,他想造反,只怕連城都出不了。”

“讓他們鬧去,皇上的心思,這麽多年了,該知道的人,早揣摩到了。不瞞你說,這天下有許多人盼著這一出早些唱起來。”

“漁翁等著得利?”春秧心驚,喃喃道,“要是天下大亂,那我們怎麽辦,百姓怎麽辦?”

“於百姓而言,這是刮骨療毒。至於我們,順其自然吧,適時擇明君追隨。誰對天下好,我們幫誰。”

“這……會不會被人誤會?”

齊椿笑笑,寬慰她:“名節這個東西,端看事後由誰來評說。說好也好,說壞也行。我們為的是百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誰也挑不出錯。”

“對!”她抱住他這邊的胳膊,幽嘆一聲,緩緩說,“這樣說起來,爹娘再晚些回來才好,等天下太平了,少操許多心。”

齊椿幫她解了發,以指代梳,慢慢整理。她已滿十五,卻不肯辦及笄禮,她想等到父母回來,在他們的見證下成人。齊椿不想勉強她,仍當小孩一樣寵著。

“累了吧,歇會,一會飯好了,我再叫你。”

春秧松開他胳膊,起身坐到玫瑰椅上,把腿收上去,蜷縮在上邊半憩。

齊椿找來引枕,替她墊在後邊,蹲下來,柔聲哄道:“睡吧,既來之則安之,天下之大,那些事錯綜覆雜,我們操不了這個心,盡力而為即可。”

她點點頭,摸摸他的手,柔聲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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