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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臟茅草上補屋頂,上身臟,淌著泥水回來,下面也臟。

她忍著委屈垂頭去解衣衫,他讓到了門外,在風雨聲裏不停道歉:“春秧,是師兄心急了,本是好意,說的卻不對。你很聰明,做的鞋很好,只是……你仔細想想那些做鞋人的手都是什麽樣,有些手指變得沒了形,又疼又駭人。師兄知道你的心意,很感動,可是舍不得你吃那樣的苦。對不起!我該好好說的。春秧,不值當的,外頭買來的,雖不如你親手做的,湊合一下也行。以後不做了,好不好?要不這樣,我們只做家裏穿的軟鞋?”

齊椿見她一直不出聲,嘆道:“那你看著,我來做吧?”

春秧帶著哭意問:“不是說女孩家就該做這些嗎?女孩家不值錢,只能穿破衣衫,只能一刻不停地做活,只能趴在水裏哭,只能拼命討好人。”

這是扯到哪去了?

齊椿苦笑,接著哄:“那都是蠢人寫出來的謬論,信不得的,女孩家是千金,何等寶貴!”

她拉開門,靠著墻,訕訕地說:“衣衫在凳子上,換一換吧。你先進來,我去外邊等。”

外頭風大雨大,站在屋檐下也防不住。

齊椿關上門,指著床說:“你去帳子裏待著。”

春秧臉紅,趕忙背過身,悄無聲息地爬到帳子裏,面對墻跪坐著。

耳朵太得用有時也不好,聽著身後細碎的窸窣,她的耳朵發熱,臉發燙,結結巴巴找話說:“我腌了些……小雨幫我腌了一罐子魚,我們撿了一些,還有……買了一點。海貝……窗子上的海貝,都是我們撿回來的。”

她能清楚聽到腳步聲靠近,也能聽到自己胸口的“咚咚咚”。

他停住了,掀起厚實到讓人感覺悶悶的帳子,分別掛在兩頭帳鉤上。他幹完這個活,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肩,隨後坐到床尾,柔聲說:“春秧,就算此刻你爹娘不在,就算你經歷了一些不那麽如意的事,也不要輕視自己。你永遠是大家的珍寶,不需要去討好任何人。”

“我不是,不是討好,我只是……想對你好。”

“我知道,你心地最柔軟,小時候就對我那麽好,我記著呢。”

春秧又轉回頭,用手指摳著貼墻的帳子,悶悶地說:“那你說我胡鬧?”

“是我不好,是我胡說。”

她偷偷轉頭去看他的臉,見他臉上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懊惱,心裏那點兒委屈,全散了,噗嗤一笑,得意地說:“那我原諒你了!”

他抓著那雙鞋,輕撫著,沈聲說:“你做得很好,我卻舍不得穿。”

“這個容易,布鞋才……”她咬住嘴,不敢往下說了。

“在哪?我去拿。”

“你怎麽知道我做了?”

“猜的。”

“不生氣嗎?”

他搖頭,傾了身子靠近些,摸摸她左臉,滿目柔情說:“你是第一個給我做鞋的人。”

心酸惹得人想哭。春秧吸吸鼻子,說:“那以後……”

“不要做了,你給我做幾雙襪子吧,好不好?”

這個她很早以前就學會了,比做鞋容易得多。

“好!”

她轉頭看向櫃子最下一層,齊椿抓著芒鞋過去,蹲下來拉開櫃門,找到布鞋,一起帶回來。

春秧按捺不住,催他:“試試吧!”

齊椿坐下,拿帕子擦了擦本就幹凈的襪底,這才往裏套。

“怎麽了,合適……”春秧爬出來一看,糟,照最長的鞋樣子裁的,還是短一截。她尷尬地望著他擠不進去的腳後跟,不知道該說什麽。

齊椿趿拉著新鞋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垂頭告訴她:“很舒服,外頭買的鞋,鞋頭要麽太松,要麽太緊,這個松緊得宜,正正好。”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過來看看。”

他挪了兩碎步,將腳挨著換下來的皮靴,讓她能看個對比。

還真是,她記得那時候倩真姐姐說人動得多,腳會腫脹,做鞋的時候要稍微放一放。她放得很多,但她做鞋時手緊,又將它做得比預想的要小,陰差陽錯就合適了。

還好,雖然短了點,但好歹也是有一樣長處的。

他蹲下來,蹭蹭她額角,笑道:“怪我,腳生得太長,又沒告訴過你尺寸。不瞞你說,沒有比我腳更長的,早前不知道掩蹤跡,來來去去,留下了腳印。有人查到,說只怕是長腳猴作怪。”

“哈哈哈哈!”

她笑得眼淚都擠出來了,他幫她蹭了,柔聲說:“夜深了,快睡吧。”

她收了笑,怔怔地看著他。

“有話明兒再說。”

那就是不會走的意思!

師兄總是要離開,但從來沒有過不告而別。她點點頭,翻滾到靠墻的裏側,拍拍旁邊,裝著很不在意地說:“那你也歇著吧。”

這座木屋比一般的屋子要大,但它確確實實只有一間,只有一張床。

春秧算了算,從他們碰頭起,師兄只有那次在客店挨過床,其餘時候,都是坐著歇息,多辛苦啊!

師兄心疼她,她也心疼師兄。雖說這樣做有違規矩,可規矩自在人心,師兄絕不是那樣的人。他喜歡和自己親近,卻從不往……那些地方瞧,沒想過要親嘴,到如今,他做得最越矩的事,也只是碰碰她臉頰。

齊椿楞了一下,隨即從善如流,乖乖躺下。只是兩人一個頭朝外,一個頭朝裏,相隔幾尺,交錯躺著。

春秧轉頭瞧一眼,本想叫他換過來,可是瞥見他整個小腿和腳都垂在床外,不由得想到了“長腳猴作怪”,又咯咯笑起來。

“怎麽了?”

“見過比你更高的人嗎?”

“沒有。”

“書上說聖人高九尺六寸,師兄呢?”

“沒量過。個高翻墻容易,等學了武功,太高反倒不好。”

她忍著笑告訴他:“喬夏做夢都想長高一點。”

“他爹娘都不高,他能長成如今這樣,很不錯了。”

“那我能長多高?”

爹在尋常男子裏算高的,娘比喬嬸嬸高一些,但不是很高。

“還能再長一些,你……癸水……”

這一回,春秧知道害羞了,她從小雨那聽過這事。

她翻身對著裏邊,忸忸怩怩說:“沒有的事,你老問這個幹嘛?”

齊椿也很尷尬,咳了幾聲才說:“要是有了,要註意的地方多,沒有也好,再晚些,等到你娘回來了再來更好。”

一提到這個,她心裏酸酸澀澀的,悶聲說:“我想他們了。師兄,這會該到哪了?”

“宮裏有列國圖,我捎話給鳴羽,讓他想法子去了。”

“他連這樣的事都有辦法?”

“事在人為。”

他頓了頓,接著說:“再密不透風的地方,只要有人在,就有漏子可以鉆。人心叵測,是最不可靠的。”

“那你……會變嗎?”

“對你,不會!春秧,師兄的心,以前是塊荒漠,對那時的我來說,活著或死去,並無差別。後來遇上你,你總是笑,總是有話說,讓我知道活著還有念想,還有值得為之努力的地方。”

“我……”

她想說我也不會變,可是一輩子那麽長,她沒有底氣做出承諾。她曾經以為和那位的情會一輩子不變,可是終究是變了,變得那樣快。最早痛得撕心裂肺,可如今想起來,像是一場夢醒來,還有淡淡的惆悵,還有淡淡的不舍,但那種疼已經淡得追尋不到了。

“我小時候養過一只貓,買它的時候,我說我會護著它,可是我……我的魯莽害死了它。”

“所以你不敢給承諾,這不要緊。春秧,就算當初出了不可挽回的意外,可你如今還念著它,你的承諾就是有誠心的。師兄不需要你承諾會怎樣,只希望你一生歡喜。”

“嗯。”

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再無聲響,齊椿以為她睡著了,悄悄地側身,卻正好瞧見她望著他的雙膝出神。

他閉上眼,柔聲說:“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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