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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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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舍

褚懂六神無主地向著那方向一路追,他望著院墻,追尋著她的蹤跡,被人撞到了也沒知覺。

“懂哥兒,這是上哪去?”

褚懂甩開褚郁搭來的手,急道:“三叔,我有急事,有話晚些再說。”

褚郁緊跟著不放,一路小跑一路勸:“我知道你為的什麽,聽叔叔一句勸:先放罷這頭,回去平息了風波再說。再鬧下去,驚動了前邊,那這事就了不了啦!”

褚懂一驚,停了腳步,揪著他袖子問:“你怎麽知道的?”

褚郁嘆道:“這動靜鬧得還小嗎?我們這樣的人家,哪個地縫裏沒人?才剛我到依雲閣散悶,遠遠瞧見那些閹人都往東廊門那去了,要不是守衛攔著,這會已經鬧到沸反盈天了。你呀,快去善後吧。”

他哪有空管這個?

褚郁見他滿是希冀地看自己,忙擺手說:“我算個什麽,宮裏的人,只認你這一個。你叔叔我,就是有這個心,也幫不了你這個忙。快去快去!不是叔叔說你,這麽大點的小姑娘,你也搞不定,實在是太沒用了些。行行行,算我小瞧了你。叔叔是過來人,在這事上比你見識多。女人嘛,你捧著哄著,她就拿喬。偶爾冷一冷,讓她反省反省,只有認識到了你的好處,將來才會死心塌地。要不然,三天兩頭鬧,有你苦頭吃。就算你不怕吃虧,總這麽鬧,把情分都折騰光了,那還有什麽意思?”

褚懂本來義無反顧朝前走,聽到後半段,豁然開朗。他剛停步,褚郁趁熱打鐵,接著說:“我就知道你不是個糊塗的,你怕什麽?這事你占理,就是粟先生知道了,也沒話說。他家姑娘鬧得後院大亂,你幫著平息了,他不謝你,那他就是個糊塗人。”

是啊,要是現下不處理好,姑姑嬤嬤太監們回去齊聲說壞話,那他們還有將來嗎?這麽多人圍上去,郝妹妹怎麽招架得住?本來就吃了虧,還讓她獨自對陣這麽多人,自己良心上過不去。

他丟下褚郁往回跑,褚郁停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拐角處,歪著嘴冷笑了一聲,得意地搖頭晃腦,哼著曲往外院去。

褚懂心急到忘了自己會武功,一路往回沖。

“你往哪去!”

褚懂停步,扭頭看向東邊,他娘領著人匆匆往這趕,臉色很不好看。他趕忙說:“春秧不是故意的,娘,這事我得去管……”

“糊塗東西,這會你該往哪走?”

褚懂懵了,方蘊齊惱火得很,嫌惡道:“跟你說一萬遍也記不住,裏邊那些,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她為了你,一個人鉆到這狼窩來,能自保就不錯了,哪來的本事欺負人?”

褚懂更懵了,暗叫不好,想辯解他看到的並不是這樣。

方蘊齊臉色鐵青,擠開他往裏去,氣道:“這裏的事,不用你管,做你該做的事去,趕緊滾!”

褚懂才退出去,就聽她高聲下令:“把門給我封死,敢放出去半個,敢傳出去半句,誰也別想活!”

娘要怎麽對付宮裏來的那些人?他想不到,也沒空細想,又照原路往回跑。

一路跑一路找,沒有發現一點蹤跡,一直跑到了同光院也沒找著人。

他心裏發虛,先貼墻聽一會,裏邊安靜得很,只有甩桶打井水的聲。

萬幸嬸子病著,她是貼心好女兒,一定舍不得讓她娘跟著擔心。

還好還好,他摳著墻壁,把一會要說的話,想了又想,改了又改,實在是怎麽說都不妥。他把方才看到的、聽到的事翻來覆去地琢磨,實在不明白自己究竟錯了哪一步。

不論誰對誰錯,他都沒讓她受半點委屈,一直護著她,她為什麽還要惱?

算了算了,二叔說過,女人在男人面前,就是這性子,有理無理都要鬧個她贏你輸。輸就輸吧,大不了多認幾句錯,跪一跪,上回不就是這樣解決的?

三叔說的那話,雖有些道理,但在她這裏怕是行不通——沒等她想明白,他先被粟先生打死了!

褚懂深深地吐納了三四個會合,將在墻上蹭的灰拍掉,剛走一步,又回來,緊緊地巴住墻,再多蹭一點灰。他擡手在臉上抹了兩把,又把頭發抓亂了些,確定自己夠狼狽了,這才下定決心往裏闖。

藏在香樟樹冠裏的春秧靜靜地看著他做完這些,看著他跨進院子,淌著淚等到他退出來,看他懊惱地踢踹院墻,看他罵罵咧咧離去。一直等到他消失在拐角,她抹凈眼淚,將手壓在胸口,等到那種刺骨的疼痛漸漸平覆了,才悄悄滑下來。

眼睛四周又燙又痛,她知道這樣子會讓娘起疑心,垂頭往裏走。

江秀才站在廊下提醒道:“春秧,方才有人來找你。”

“好,謝謝。”

三婆在後方喊:“春秧啊,我剛炒了些花生,你要不要抓一把?”

春秧沒敢擡頭,清了清嗓子,裝著輕快答:“在外頭吃飽了,謝謝婆婆,下回吧。”

喜歡吃炒花生的是他,他不喜歡紅衣,總讓她幫著搓掉。

不能再想著他了。她甩甩腦袋,又說:“天冷,別在外邊多待,快進屋去吧。”

喬二嫂探出頭來問:“春秧,今兒回來得早,不用再出去了吧?”

春秧擡手捂住臉,用指尖揉了揉眼睛,接連眨眼,大聲答:“不去了,眼看就要下雪,今年都不用去了。風好大,把墻上的灰吹到我眼睛裏了,怪難受的。嬸嬸,這能用清水洗一洗嗎?”

喬二嫂忙叫她:“你過來,我給你瞧瞧。才剛我過去了一趟,你娘睡下了。那幾個伺候很盡心,人品都可靠。”

“謝謝嬸嬸。”

喬二嫂抽走她的帕子,沾了桶裏的清水給她擦拭。

“好些了嗎?有些腫,先這樣敷一敷,不行我給你叫大夫去。”

“好多了。嬸嬸,三春呢。”

喬二嫂笑道:“二冬在那邊學武,不放心,非要把妹妹帶上,我是清閑了,只是要辛苦她伯母。”

喬伯母沒有生養,二冬三春常去那邊,雖然操勞得多,她的氣色反倒一日比一日好。喬嬸嬸哪有清閑,這會正洗著大盆的衣裳。

“嬸嬸,別圖省事,用熱水吧,凍壞了手不值。”

“我聽你的,竈上燒著水,我閑不住,就先洗兩件。”

春秧笑笑,進屋打發那些人走。她將早就預備好的荷包分發給她們,道了謝,送到門外,告訴她們:“辛苦了,往後不必再來,家裏有人。”

丫頭們驚訝,但不敢質疑,點頭離開。

北風吹得呼呼響,三婆撿回來做用的舊板子原本靠墻放著,嘭一聲倒了地。它離她有幾丈遠,但春秧有種錯覺,它是迎面壓下的。一種巨大的疲倦襲來,她再也撐不住,跌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才支撐住自己。

她想起了那年他剛來時,她是有些討厭他的,如果不是他,“不要命”不會死。後來,他老實認了錯,她就不恨了。他總盯著爹娘,渴望得到他們的擁抱,得到他們的疼愛。這讓她生出了一絲憐惜,漸漸忘了他和她,本身是不一樣的。

該放手了啊!

才冒出這樣的想法,心口那又似中了一箭。她垂頭盯著那兒,不明白它為什麽這麽不懂事!

“你坐在這裏做什麽?會著涼呀!”

春秧擡頭,呆楞楞地望著他。

褚懂摳了摳腦門,懊惱不該先發這句問,進來直接跪下才好往下說。這會太尷尬,他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你覺得我哪兒做得不好,直接告訴我。我不會猜人家的心思,一不留神就說錯了話。”

春秧轉頭看向東邊喬家,咽了口水去濕潤幹癢的嗓子,帶著些嘶啞問他:“那時候,你是怎麽勸他的?”

“啊?”

“那些看起來柔弱乖巧的,下起手來最狠。這話是你說的。後來那位,你又說那是裝出來的老實。看,你並不是沒有識人的本領,不過是……”

因為偏愛,才會一葉障目,全然地信著那個人。

她說不下去了,桀然一笑,垂頭盯著地面,用腳尖來來回回地戳著青磚。

褚懂急得臉通紅,他想反駁不是這樣的,但他知道他要說出來的那些話,她並不愛聽。

她不需要他回答,平平靜靜地說:“你說我心眼小,我認,但我改不了。你沒想好的話,不要再來了。”

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四處跑,認識這個人,結交那個人。而她,只能窩在這小小的天地裏等著,等著他的眷顧。他說她的心眼太小,確實只有這麽小,小到只能放下一個人,只能看見這一個人。

褚懂赤紅著雙眼,哀求道:“娘娘並不同意,只想給我聘個高門大戶的貴小姐。我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她松口,答應給個機會。春秧,我從來沒有敷衍你,你能輕易說出這樣的話,我卻舍不得。我求求你,求你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將來,暫且忍一忍。我會想辦法說服她老人家的,我知道她們嘴裏必定沒好話,你只要忍一忍,我會替你做主,會替你討回公道。你知道的,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總是這樣說,卻總是那樣做。

春秧搖頭,扶著門框站起來,關上門,推上閂。

門外的褚懂懊惱地給了柱子一拳——又是這樣,一到了說道理的時候就使性子。他知道她是在寵愛下長大的人,受不了那種冷落,可他也盡力了呀!

到底要怎麽做,她才會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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