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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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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拔

春秧哼唱著曲兒洗蘿蔔,李秀榮聽見動靜擠過來,悄悄地問:“喲,這是遇上什麽好事了?”

“娘,師兄去挑炭了。”

“這孩子也太勤快了,一刻不停的。你要勸著些,往常他在外奔波,一年到頭不見得能歇幾回,好不容易回了家,又忙這忙那的,唉。”

“好。娘,吃過飯,我們鬥牌吧,帶師兄玩一玩。”

“好啊,好些天沒玩了,我也有癮。”

打牌容易上癮,春秧頭次玩到半夜還舍不得睡,夢裏都想著要怎樣出牌才能贏。因此她又猶豫了,踟躇道:“會不會教壞了師兄?”

李秀榮笑道:“他那麽大個人,哪裏會不知道分寸?何況他冷冷清清的,要真和我一樣,玩成了牌鬼,那是神仙下凡,算是件好事。”

“娘知道節制,算不上是那個。”

對面那個才是真賭鬼,近來常吵吵鬧鬧,女人叫得厲害,聽著滲人。

“你師兄是個好孩子,比我厲害,更不用怕的。”

也是!

才想到這,對門果然又鬧起來,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慘。母女倆對視一眼,都不忍心,起身往外面去。

洪福家的披頭散發,襖子被扯壞一處,藍綢面子耷拉著,露出裏邊發黃的棉芯。她苦苦哀求,洪福絲毫不見憐惜,嫌她走得慢,跟上一步,對著背心就是一腳。

洪福家的毫無防備地撲倒,雪融了,可青磚塊塊是濕的。她□□著支撐自己爬起來,回頭哀求:“我再不說了,由著你們去,只求你不要趕我走。兒子女兒都在,這個家不能散了。往後……往後我的工錢都把你,你拿去打酒吃,拿去給她做件新……新衣裳。”

她低聲下氣,卻沒換來他一絲好,擡腳又踹在了肩頭。

李秀榮看不過眼,大聲喝道:“住手!青天白日的,你幹什麽呢?”

洪福擡眼,惡狠狠地瞪向這邊,早沒了從前被收拾時的畏縮,顯然是挑準了時機的。

李秀榮小聲提醒女兒:“你爹方才又出去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你回房拿那短……拿那笤帚。”

那對短劍,連同春生那柄小彎刀,全都開了刃。她擔心女兒下手沒分寸,趕忙改了口。

春秧沒動,看著院門口喊:“師兄,快幫我揍他。”

齊椿扔下擔子,幾步到了洪福跟前,二話不說動了手。洪福在他手裏,跟先前要殺的雞一樣,輕飄飄地拽來揮去。左手薅人,右手第一拳砸在他右肩,那邊胳膊軟塌塌地垂著,微微晃蕩。第二拳打在他眉心,人竟然不知道叫喚,只在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春秧小聲呢喃:“別打死了。”

在她發聲前,齊椿已將人丟下,他擡手一揚,洪福像塊巨大的舊抹布一樣飄了出去,撞在半開的門板上。門輕嘭一聲,關上了,他重嘭一聲,倒下了。

洪福家的掙紮著爬起,想去探看。春秧跑到齊椿身邊,擋了她的路,看著她,高聲問:“他總是打你罵你欺你,為何還要護著他?”

洪福家的軟倒,捂著臉痛哭。

李秀榮走過來扶她,勸道:“人活一口氣,樹才活一層皮,你總想著要維持那虛虛體面,吃盡了苦也不敢往外說。你呀你,在外橫成一霸,在家就這樣窩囊,實在……打落牙齒和血吞,究竟有什麽意思?風光風光,我們這些人,再風光又能風光到哪去呀?唉,依我說,踏踏實實過日子,比什麽都強。你有兒有女的,自己能攢錢,何苦跟這塊爛泥攪在一起,這樣的人,是靠不住的。”

“我……我……”

“如今都打到外頭了,你還能圖點什麽,你以為我們從前不知道?嗐,不過是為了你的臉面,心疼你不容易,不說破罷了。”

洪福家的擡起胳膊掩了臉,痛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為了他,什麽都做了。年輕那會,人都誇我是後巷一枝花,府裏的人也說我能幹。提親的人那樣多,我不嫌他矮,不嫌他家窮,一門心思對他好。我替他侍奉老娘,替他爹送終,可他……他從沒對我好過!”

“因為他就是塊賤骨頭。”

春秧仰頭去看師兄,齊椿看看她,再看向江家。春秧乖乖地跟上他,給三婆送炭去——橫豎那兩人都動不了手,不怕娘吃虧。

三婆正在家做核桃酥,春秧進去說話,齊椿將那擔炭直接送去她家竈房,出來就見春秧捧著核桃酥在等。

春秧騰不出手,舉著胳膊送到他面前,說:“師兄,剛做好的,很香,要不要嘗一塊?”

昨日粟先生就是這樣餵人的,這也是家學。

齊椿忍著笑搖頭,說:“一會吃不下飯了。”

糟糕!

春秧叫一聲,施展輕功往家跑,齊椿緊隨其後。

還好還好,娘比她細心,走前把鍋端下來了。

齊椿拿來幹凈盤子,接了那一捧點心,隨手放在碗櫃上,對她說:“你出去看看,別離得太近。大人們有些話,小孩子不該聽。”

春秧踮腳挺腰,大聲說:“師兄看錯了,我不是小孩啦!”

師兄不看她,專心端鍋,但乖乖認了錯:“是我說錯了,妹妹是大人了。過會你去勸勸嬸子,別管她家事了,有些人死心眼,勸不動的。”

“我爹回來了,有他呢。”

春秧將門關上,蹲在他腳邊,看他嫻熟地將肉絲滑油撈出,感慨道:“師兄真厲害!”

齊椿很艱難地開口:“春秧,你是大人了,我也是。男女有別,你我說話時,要敞著門,最好有別的人在。”

春秧為難地揪了揪耳朵,無奈地起身拉開了門,改蹲在門檻那。

她悶悶不樂,齊椿又哄她:“昨兒忘了說,你最擅劍法,比他們兩個悟性高。”

她幽幽地嘆了一聲,悵然道:“我知道師兄為我們費了很多心思,可我只能關在這院子裏,劍法學得再好,也不能出門行俠仗義。方才我怕自己出手沒分寸,只好找你。師兄,我性子太躁,先前,我險些殺了人。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喬夏的祖母,搶走三春往井裏扔,一時情急,我……”

“權宜之計,就是殺了人也情有可原,律法上有這麽一條,無罪。”

春秧恍惚間想起來一件事,問他:“師兄,那天晚上,野豬……啊不對,那鬧事的人,是不是說了東邊的老人,死在我們……死在我手裏?”

齊椿沒有答,春秧喃喃:“可他們都說她沒死,只是搬出去了而已,怕她再鬧事……”

她越說越心慌,抱住腦袋,痛苦地說:“師兄,她就待在城北的安置所,對不對?”

齊椿知道她起了疑心,將鍋裏的菜鏟出來,叫她:“春秧,你來炒蘿蔔絲,我去看看她在不在。”

“好!”

春秧起得急,蹌了一下。齊椿伸手要扶,伸到半路又縮回去,望著她後方說:“他來找你了。”

“啊?”

春秧回頭,瞧見洞洞正從院中央往這邊跑,他鼻孔張大,氣沖沖的。

“你怎麽來了?”

我不能來嗎?哼!

他堵著門,齊椿好脾氣地從隔壁繞出去。褚懂盯著他走遠了,再回頭盯春秧。

春秧見他不答話,以為是在府裏吃了癟,又問:“怎麽了,不是說走不開嗎?南望搬走了嗎,她家的新宅子在哪?”

褚懂盯了她好一會,才答:“早搬走了,她爹做官去了。”

啊?

她一臉懵,褚懂樂了,拿一根細柴胡亂地捅竈裏的柴火。

“別鬧,要炒菜呢。”

“你爹這是在幹嘛呢?我見他拖著對面那紅老鼠往前邊去了,我叫他,他沒理我。”

“你們王府?”

“對啊,你不知道嗎?粟春秧,以後別說什麽你們王府我們家這樣的話,你跟我這樣見外,好意思嗎?”

他一來就陰陽怪氣的,春秧也不慣著他,立刻懟了回去:“十分好意思。那不是你們王府,難道是我的?”

她一兇,他就犯慫,老實說:“我聽了難受。”

“難受也受著。我娘呢?”

“沒跟著去,在對門呢,跟那大嘴巴說的什麽兒女經,我不想聽,沒打招呼。”

那就好。

“你別說話了,我要開炒啦!”

“你又不用耳朵炒菜,怎麽就不能說話了?”

“你別吵,我是說別吵吵嚷嚷。我炒菜不能走神,一想別的事就要完蛋。”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失敗,她指著門口,不容拒絕地說:“你到外邊去等著……幫我看著點,省得有人欺負我娘。”

那沒問題。

褚懂乖乖地蹲在門檻上,故意晃一晃,再努力穩住身形,一會看看屋裏的她揮鏟,一會轉頭看看斜對面洪家。

春秧炒好了蘿蔔絲,松一口氣,又盯上了那碗雞蛋,回頭問他:“炒雞蛋會不會?”

他只會炒屁。

褚懂本想吹個牛,又怕瞬間被戳破,幹脆當沒聽見,直著脖子看外面。

春秧嗤嗤笑,說:“你也有怕的!”

褚懂繼續裝耳背,等看到鍋裏油爆,驚得她叫起來時,又嘲笑回來:“哈哈,你也有怕的!”

兩人一起笑。

春生和喬夏一人抱一大包東西回來,喬夏跳上來,問:“笑什麽呢?”

他一看那鍋,不等她們答,丟下手裏的東西,擠開褚懂沖進來幫忙。

“雞蛋最容易熟,你這都要糊了,不要再折騰它啦。”

他快手快腳把雞蛋鏟出來,被擠到一旁的春秧弱弱地提醒:“還沒放鹽。”

喬夏徹底服了,褚懂大笑,從門檻上摔了下去,好在及時抓住門框,穩住了,靠著它繼續笑。

春秧佯裝生氣道:“笑什麽,往後我住你們隔壁,你們家做什麽,我就來吃什麽!橫豎餓不死。”

兩家常在吃食上互通有無,喬夏不覺得有什麽,大大咧咧說:“將來我娶個賢惠能幹的,每天多炒幾道菜,等著你來。”

春秧設身處地想一想,反駁道:“那也不好,她多累呀!我只是隨便說說,師兄說我炒的蘿蔔絲很好吃,想來我還是有點兒天分的,將來必定能學會更多更好的菜式。”

喬夏順手捏了一根肉絲,很是驚喜,揚眉說:“看來是真的,這個好香啊。”

他喜歡吃硬的餅子米飯,但又不喜歡嚼太柴的肉,這個滑嫩鮮香,實在饞人。

他在春秧的手打過來之前又偷吃了一口。

“師兄炒的,他是高手。”

本打算湊過來嘗一嘗的褚懂果斷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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