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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仙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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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仙翁

“見見宴”是個要緊的玩意,洪大廚自然不得閑,這會正在大廚房試新菜,跟他同住的幾人也不在。仙翁獨自待在院子裏,威風凜凜地巡視著自己的地盤。

“不要錢”才進院子就聞到危險的氣息,弱弱地喵了一聲——想回家。

春秧愁了,這貓身體靈活,爬樹翻墻輕松自如,可它是和隔壁店鋪養的大狗幹架才瘸的腿,現下讓它對上更大一只的壞脾氣山羊,是不是太魯莽了?

她後悔了,抱著貓兒要家去。胖墩急了,趁她不註意,掰開她胳膊,一把奪過貓,用力朝著山羊扔過去。

仙翁眼見來了活,激動地後退兩步蓄力,而後一個沖刺,梗著脖子朝“不要錢”的落點頂過來。毫無準備的“不要錢”急得四肢亂彈,試圖改變方向。

可惜了,仙翁是攻擊老手,直中目標。“不要錢”垂死掙紮,在被頂中的同時抓撓了一把,而後飛出去重摔在地。仙翁被撓,吃痛之下更惱了,追上來,用角挑起再甩落,用蹄子踩踏,怎麽狠怎麽來。

春秧十分懊悔,不顧危險沖過去撞開它,抱起“不要錢”趕快跑。

仙翁火氣更盛,倒退幾步,朝著她的腰背頂來。

春生邊跑邊哭喊:“妹妹,妹妹!”

喬夏和徐茂也要哭了,這羊跑起來跟萬馬奔騰似的,離春秧又這麽近,他們是絕對攔不住的,且人一緊張一著急,身子就僵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撞倒。

“太菜了,沒意思!”胖墩搖著頭嫌棄,無情無義地溜了。

仙翁還要拱娃娃,一個嬸子拿著幹草叉將它轟遠了。她把哭到沒聲的娃娃抱起,撇頭問其他幾人。

“你們是誰家的?”

徐茂垂頭喪氣地指了斜角的自家,喬夏將手臂舉高了,手腕朝下,歪歪地指向西邊。春生口拙,只能照做,一比劃完,趕緊伸手要妹妹。

嬸子沒給他抱,又問:“這羊是誰家的,怎麽不拴好?你們要離遠點,別小看它,都說‘猛如虎,狠如羊’,它兇起來,能要人命的。”

這是個生臉,喬夏眼珠子一轉,騙她:“野生的,可壞了,我們想為民除害,就是……就是……”

這嬸子是個謹慎的,瞧見那羊養得油光水滑,並不上當。她打發徐茂回家去,抱住一直默默流淚的春秧,領著另外兩個往隔壁送。

李秀榮回了家,正在井邊洗新買的陶罐,擡頭一見這模樣,嚇得腿都軟了,連聲喊:“春秧啊,阿苗,阿苗!”

春生滿臉是淚,急得燙嘴:“娘,阿貓,阿苗,娘,羊,它壞。”

喬夏代他說清楚了:“仙翁發了瘋,它頂壞了春秧的貓,又頂壞了她。”

李秀榮接連聽到這個壞字,一時心驚肉跳,眼淚簌簌而下。那嬸子把孩子交給她,抓緊說:“沖的是她後背,萬幸撲在了幹草上,應當不要緊。我去打聽打聽,看那羊是誰家的,再叮囑叮囑,往後再不能這樣了。”

春秧抱著李秀榮的脖子,低低地喊了聲“娘”。

李秀榮松了半口氣,感激地說:“這位嫂子,多謝您救命之恩。這事您別管,我知道是誰家的,這個公道,一會就去討。”

“什麽您不您的,叫我秋菊就行了,封坪縣來的,有人找我來蒸幾天包子,暫且安排在巷子最當頭那院子。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往後還請妹子多照拂。對了,我想借個屜,找了幾家都沒人在,這……”

“我這有,來,請屋裏坐。喬夏,你幫嬸子去看看董大夫在不在家。若是在,請他快些過來。”

“好!”

喬夏抹了眼淚,利索地辦事去了。

幫工思兒端來了果子,又沏了茶。李秀榮抓一把錢,打發她出去找人:“你跑快點,到那老樹下看看,要是粟爺還在那下棋,叫他趕快回來,要緊要緊。要是不在,你看見誰就找誰,讓他們幫忙找人,過後我親自去謝。”

“好。”

思兒把錢兜好,快跑著出去了。

春秧抱著奄奄一息的貓,有氣無力地靠著哥哥。春生抱著妹妹坐得筆直,不停地撫她胳膊。李秀榮找出三個嶄新的籠屜,將夫君早起帶回來的兩碗肉菜藏在裏邊,想了想,又添了一小罐脆嫩的腌菜。

秋菊忙著安置,沒有細看,抱著籠屜匆匆忙忙走了。

李秀榮蹲在春秧面前,輕輕替她擦了面上的汗,柔聲問:“娘能看看嗎?”

春秧點頭,小聲說:“娘,我以後再不淘氣了!”

李秀榮驚魂未定,怕嚇到她,強壓了火氣,小心翼翼解開她外衫,把中衣掀起來查看後背。看起來像是沒什麽,但誰知道內裏有沒有受損——那貓兒眼下只有倒氣的份了!

喬夏哭著回來覆命:“粟嬸子,董伯伯不在家,春秧是不是要死了?”

“胡說什麽!你先家去,跟你阿奶一塊待著,不要再亂跑。”

粟嬸子好兇,喬夏哭得一聳一聳的,老實往外走,到了門口,終究是惦記著往日情分,“哇”一聲大哭,大喊:“春秧,你別死啊!我舍不得你。”

李秀榮將臉一板,他趕緊溜了,還在哭喊“別死啊”。

粟騫飛跑回來,遠遠聽見哭嚎,驚得站不住腳,扶著門框急喊:“秀榮,阿苗呢?”

李秀榮一見了他,憤恨、委屈再湧上心頭,咬牙切齒道:“你在門口守著,董大夫一回來就叫他趕快過來看看。我去宰了那畜生!”

她把手往後伸,將別在後腰的刀抽出來,氣勢洶洶往外沖。

粟騫看到女兒朝他擠了一個笑,終於安心了,一把抱住娘子,哄道:“我打發人去請良醫正了,王爺給了我一個牌子,用上了,應該能叫來。娘子,我見不得她哭,一會大夫來了,只怕我哭得更大聲,場面壓不住。你比我穩重,你在家等著,我去找那羊。”

李秀榮怒氣難消,胳膊繃得僵硬。粟騫接著哄:“你放心,今日必要烤了那牲畜,也要除了那畜生。娘子,阿苗等著你抱呢。”

仙翁闖了禍,這是常事,洪大廚並不急。這羊既能叫這個名,自然不是凡物。有人傳信進來,他嗤一聲,將刀往砧板上一剁,冷笑道:“管他什麽素先生葷先生,敢惹到老子跟前,照樣拿他煎炸烹炒。我是奉娘娘的諭辦事,誰又能奈我何?”

原是安排了專門的宅子養羊,又指派了幾個人看著它,是他特地將人打發了,牽到眼皮子底下放著,為的就是打打那些瞧不起廚子的“半尊貴人”的臉!

狗要仗人勢,他洪三只要放個羊就能把仇給報了,惡心不死他們!

等第二道消息傳來,他是千分怒萬分慌,將菜刀一扔,跌跌撞撞往外沖。徒弟追上來提醒:“師傅,衣裳不對,不能沖撞了貴人。”

等洪三摘掉油膩膩的圍裙,換掉沾著混腥臭的外衫,再層層通報到內院裏頭,已經晚了。

粟騫奪了娘子手裏的刀,掉頭跑去杉月閣,當著那些隔窗觀望人的面,只用三招就辦完了事:一腳踹暈,一刀放血,一刀砍頭。

他提著羊頭,面無表情站直了。

章金花看得心驚。誰他娘的說這是個只知道巴結討好的廢物書生,一個人殺羊,殺完了,身上滴血不沾,還有這臉,狗屁的玉面郎君,分明是個活閻王。

她悄悄地矮下身去,把嚇懵的徐茂也拽下來,生怕人家發現她們貼著窗在偷看。

章金花心頭幾個思量翻來換去,終是拿定了主意。

粟騫單手拽著羊角,隨手扯下洪家門口晾著的衫子,將羊頭斷口處擦擦,再把臟衫子一扔,大步流星走了。

粟騫提著羊頭,腳下生風,誰叫也不理,直入外書房。

福王見他這副模樣,楞了楞,隨即看著羊頭笑道:“鴻飛好興致,改日我也來試試。”

粟騫面色凝重,朝他搖頭示意。

福王悟了,擺手打發跟前幾人退出去。方海忠於職守,留在門口站定。福王不耐道:“走走走,沒點眼力見。”

方海退到院中了,粟騫這才上前,剛要跪地就被福王攔了。他開門見山道:“王爺,學生方才做了件魯莽事,闖了大禍,特來領罪。”

福王一頭霧水,催道:“沒事沒事,你只管說,本王替你做主。”

粟騫將羊頭拎起些,福王看了,仍是不解。粟騫估摸著那面也得了消息,抓緊道:“這白羊,是養了要往京城送的祥瑞。”

“我怎麽不知道?”

京裏有愛他如命的老娘,歷來只有別人討好他的份,他只收祥瑞,從不用獻。

粟騫一臉為難,福王懂了,這是他家那位辦的好事。這……他倒吸了一口氣,擰著眉,擡手摸胡須。

粟騫忙道:“王爺請看,這羊生得不尋常。”

福王仔細看過,嘆道:“罕見,生得這樣清秀俊逸,美人一般,咦,看著似曾相識,確實當得起……鴻飛,這事有點難辦啊,你讓我想想。”

別的事都好說,只是這嬌妻,年紀小,聽不進道理,她撒嬌撒潑一番鬧,他招架不住啊!

粟騫搖頭,沈聲道:“王爺,學生先斬後奏,是大罪,該怎麽罰就怎麽罰。只是王爺,茲事體大,學生不忍連累王爺名聲,須得說明了其中緣由,以絕後患。”

對啊,鴻飛是個聰明的,萬不能莫名其妙幹這種蠢事。

“你說。”

“溯州敬獻的白雁,陵州敬獻的白鹿,恪州敬獻的白龜,通通送去了長福宮。那都是官衙的事,王府摻一腳,說不過去……”

“什麽!”

福王氣得齜牙咧嘴,瞪著那美羊頭,像是要將它生吞了。

“扔出去,不對,不行不行,砸碎它!哪個狗娘養的養了這玩意,把人給我揪出來,剁碎了餵狗。”

“王爺息怒,不宜惹出大動靜。”

福王赤紅著眼,擡腳將不遠處的杌子踢飛,摘了墻上的劍,對著眼前布置一頓胡削亂砍。

粟騫安靜地等著,外頭方海通傳:“稟王爺,王妃有請。”

“叫她在後院好生待著,本王有政務在身,沒空。哼,婦人小人,沒一個好東西!”

這是頭一回駁王妃的面子,方海顯得為難,踟躇不動。

粟騫忙說:“王爺,王妃身在內院,深居簡出,哪裏知道外頭的門門道道。”

福王張嘴又啞住,粟騫繼續和稀泥:“只怕是小人作祟,純了心思要挑撥!”

“必定如此,本王這裏有要緊事,走不開。暑熱未退,讓王妃安生歇著,明日我再去看她。方海,這賊羊一事,你領著人去辦,一經查處,就地正法。”福王心灰意懶,擺手道,“這事,不必再回我,了結以後,把消息傳到裏邊去。雖說不知者不罪,為免再……總要讓她知道閑事少做,才能無憂無患。”

“是!”

方海領命走了,福王連日來的高興被這大水沖沒了,仰頭,悵然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唉!鴻飛,這事你辦得好,辦得好哇!”

王爺和侄子爭美的舊事,哪個時候都不適合摻和。粟騫忙道:“這羊傷了小女,我前去理論,聽聞羊名仙翁,又是這樣的長相,心驚之下,倉促行了事。騫瞞了私心未稟,請王爺責罰。”

福王就愛聽身邊人說真心話,因此並不介意,搖頭道:“可見壓根不是什麽仙物,天降祥瑞,自然是為了澤福百姓。若是真的,怎麽會隨意傷民,甚至幼童。不是仙,更像魔,可惡可惡!鴻飛雖是出自愛女之心,卻湊巧替本王除了大患,可見這是天意。老天憐我,何錯之有?”

“王爺,自來驅魔,必用火攻。這羊,學生想領回去,燒了它。”

“好!去吧去吧,等等,還有件要緊事。楊裕病了幾日,一直不見人。你說,他是不是躲在屋裏寫折子,打算弄我?”

“兵貴神速,王爺先寫,快馬加鞭送進京,別的不用提,只管對他百般挑剔。”

“那完了,又要挨罵。”

粟騫拱拱手,小聲道:“王爺,進不得,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對對對,險些忘了,本王越不喜歡,皇上就越滿意。鴻飛,你是怕他溜了,皇上再派一個來?”

“前兒我出那趟門,聽來不少閑言,說是禮部那位林侍郎,近來頗得聖眷,頻頻召見。”

“林春耕?”

福王急得踱來踱去,粟騫忙道:“王爺,林侍郎現居三品,王府教授從九品,他未必樂意來。且一個蘿蔔一個坑……”

他將羊頭提起來,福王懂了,笑道:“好,我馬上寫折子,你回去燒羊吧。對了,這玉有些來歷,帶回去給孩子壓一壓。過兩日,你把人帶進來,本王親自舞劍,給她去去邪祟。”

“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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