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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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3
第一次對於愛情的研究，以卿苑帶著萬幸安，以及一大堆閃爍著智慧光芒的人類文明回山告終。
他們兩個多多少少有點小孩子心性，遇到的新奇事物多了，早就把最開始的目的拋之腦後。
恰巧在家，又恰巧知道他們兩個目的的規則神差點端著茶杯笑出聲，又在卿苑幽幽看過來的時候很給面子的繃住了表情。
他們之所以回山，是因為他們兩個感應到了一個事情。
人類，似乎又要進入新的歷史階段了。
從某些方面來說，人類幾乎是最強大的。
祂們這些神渾渾噩噩的在這裏生活了不知道幾億幾萬年，得來的發展也不過區區幾瞬，除了各自的出生，似乎也只有開天地合女媧造人。
反觀人類，才出現多久，光麒麟就下山多少回了。
萬幸安也覺得有點神奇，但作為麒麟的一員，他還是會好好的履行自己的職責。
在等待最終的事情之前，他有和同伴們星星點點偶爾出現在某些地方。
但這次......發生了一點意外。
有麒麟受傷了。
這是他們從未想過會出現的事情——麒麟一族雖然理智上知道了人類已經發展了不知道多少代，但情感上，他們下意識還會把對方當做那些，把他們當做圖騰的、對他們親密友好的人類。
那個麒麟自己都被打蒙了，如果不是當時萬幸安恰好路過，這只剛成年的麒差一點點就被人類殺掉了。
這件事情在所有開了靈智的珍奇異獸裏傳了很久，甚至在神明裏都引發了很大的討論。
“為什麽要傷害我們呢？我們從未傷過人，而且我們......明明是去預兆祥瑞的才對。”
這是讓萬幸安最難過的地方，到一直到現在都忘記不了，他把那只受傷麒麟救走的時候，對面人類眼中那極為陌生的惡意。
作為麒，他熟悉野獸眼裏直白的冰冷和殺意，卻不擅長處理人類那覆雜的情緒。
卿苑也沒有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只能抱著變回幼崽的小麒麟一下下順著後背。
在這之後，他們所有人降下祥瑞的方式都收斂了很多，半遮半掩的，無論是神明還是珍奇異獸都變得十足少見且神秘。
人類並沒有因為這一點變化而自亂陣腳，他們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步調穩步發展。
始皇登頂的那天，哪怕是最基礎的彩鳥都沒有任何動靜，但始皇並不在意，他玄色的袍角在空中翻滾，氣勢凜然。
“寡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卿苑和萬幸安一起躲在人群裏看著這位開啟了時代的始皇的風采，好像終於理解了一點人類。
這片土地上人類的主題，是鬥。
萬幸安表面上沒有什麽反應，但卿苑看得出，在那場即位儀式之後，他心裏對人類的芥蒂，還是被悄然打消了。
雖然可能一時半會兒，他還不能恢覆到以前那種完全友好的狀態，但至少不會厭惡、忌恨對方了。
小神仙突然覺得，萬幸安是個非常有趣的麒麟。
對，有趣。
他第一次憑借自己參悟到了這個概念，並且更讓他感到快樂的事，他突然在回溯記憶的時候發現，萬幸安一直都是很有趣的。
不同的事情換了個角度就有不同風味，這個驚喜的發現讓卿苑自得其樂了很久。
就好像一個寶藏，不僅本就擁有著豐厚的珍寶，還會不斷的增加新的物品。
萬麒麟倒是不知道卿苑悟透了什麽，他只是單純覺得，最近他帶著卿苑出去玩的時候，山神似乎更開心了。
當然，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萬幸安自然也更開心了。
“卿苑！卿苑！起了沒起了沒？”
萬麒麟在紛紛飄落的花瓣裏跳來跳去，這是卿苑最近新發明的場景結界，會隨著他的心情變化顯現出不同的景象。
也不知道是祂受了那個話本或者戲劇的啟發。
萬幸安覺得還挺好用的，自從卿苑設計了這個功能以後，他隔著一個山頭都能看出卿苑現在的心情好不好。
不顧山神一般來說，情緒都十分穩定，所以萬幸安絕大多數時候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春天景象，頂多是飄落花瓣的種類和數量有所區別。
極其偶爾的時候會下雨——在他看到了悲劇話本、或者當天買到的食物不好吃的時候。
現在這個時間......
萬幸安一跳竄起來老高，在半空中化成人形，接住了一瓣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曇花。
嗯，看起來卿苑是還沒醒呢。
他很有經驗地沒有再動，只在差不多又一炷香之後再次喊了兩聲，這次屋裏有了回應，卿苑很小聲的哼唧了一下。
萬幸安光明正大推門進去，然後熟練地在一堆話本和零食蜜餞裏把依舊睡眼惺忪的卿苑挖了出來。
他單手抱著困得前仰後合的卿苑，另一只手十分自覺地幫他整理床鋪，嘴裏碎碎念：“昨晚又看話本到很晚？你忘記今天飲月樓上新了？”
卿苑還沒徹底醒過來，雙手一圈抱住萬幸安的脖子，把自己整個神埋進去，舒舒服服地又睡著了。
別看小麒麟原型的時候身上都是鱗片，但他的人形身上還是很柔軟的！
寬闊的肩膀不比卿苑自己認認真真選擇的枕頭差！
等山神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衣冠楚楚地坐在飲月樓的包廂裏了，眼前還擺著他最喜歡的幾樣零嘴，和戲樓新出的新品。
他讚許地看了萬幸安一眼，先拿起茶杯漱了漱口，然後一手新品一手摯愛，舒服地晃了晃腿。
不得不說，人類是真的太會享受了，對於他們或許只有短短幾天，但人類已經發展出了如此先進又有趣的故事。
從一開始單純的歌舞，到現在會加上很多唱詞，卿苑已經和小麒麟一起，大概聽過許多形式的戲曲了。
他們對人類各項好玩的地方如數家珍，這一點在其他神明和奇珍異獸裏都十分出名。
但凡有人想要感受一下人類的樂趣，最後都會九拐八拐的找上他們兩個。
卿苑最喜歡的類型，依然還是不變的愛情劇。
人類的社會在大致穩定下去之後，哪怕是還在亂世，愛情的戲碼都多了起來。
而且由於倫理初興，對人性還沒有過多的壓抑。這一時期的戲風還都非常狂放，無論是男追女、女追男，男男、女女的故事都有很多。
卿苑自然也跟著人類看了很多。
和以前的排斥、覺得愛情是個麻煩事不同，卿苑現在對人類的愛情也抱有了平等的態度。
他覺得很有趣，可依舊沒有新的理解。
好像這些愛情故事總是還差最後那臨門一腳，讓小神仙無論看上多少，都沒能補上這一塊。
所幸他不急，只帶著萬幸安一場又一場的看，打算用量變引起質變。
飲月樓新推出的劇目，似乎是他們籌備了很久的心血之作，也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主題。
時間上也會長一點，這是他們之前賣票的時候就提示過的事情。
卿苑不怕時間長，他反而還喜歡看長一點的故事，這會讓他更有體驗感。
他醒過來的時機把握的剛剛好，差不多就在他吃完第一波小甜品，再次慢悠悠捧起了茶杯的時候，臺上鑼鼓一響，好戲開場。
的確和以往他看過的劇本不同，這出戲一開始出現的並不是一貫的主角，而是一只有些奇怪的生物。
卿苑剛有點疑惑這是什麽，旁白的解說讓他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麒麟。
小神仙趕緊幸災樂禍地看向萬幸安，生怕晚一步就錯過了這個樂子。
萬幸安臉紅一陣白一陣，差點把大牙咬碎。
果然，他還是無法和人類徹底和解！
麒麟哪兒有那麽醜啊！
而且麒麟還只是個引子，這似乎是人類中新興起的手法，叫什麽“比興”，就喜歡在描述正經事情之前，用點別的東西起起興。
還就喜歡用各種神獸，越有名的就用的越多。
且不說這個手法是好是壞，只是萬幸安這個麒麟本麒覺得有點崩潰。
好在情節很快就進入了正規，萬幸安也同樣被劇情吸引，轉移了註意力。
飲月這個本子的確下了大功夫。
戲劇的形式都多了改革，專場和角色都多了不少，還別出心裁的增加了念白，讓人們能更好的理解劇本的意思。
他們寫愛情，卻又不僅僅講了愛情。
他們寫了愛人陰陽兩隔的淚水，寫了家國敵對共同赴死時的悲壯，寫為了道義慨然赴死的笑，寫亂世浮萍的聚散。
飲月樓以一把碧玉劍為線索，串聯起了兩個時代兩個王朝三對情侶，還不偏不倚地考慮到了所有情況。
這一出戲從早唱到了晚上，滿樓卻沒有一個人離開，每個人都專心沈浸在了戲臺上的世界裏。
卿苑也看入了迷，時不時隨著臺上人情緒歡笑或落淚，情至深處甚至在包間裏飄起來小範圍的花瓣或雨水。
還好他們是要的包間。
在飲月樓終於謝幕收場了以後，卿苑第一次沒有急著拉萬幸安去趕小吃街的最後一場，而是順著人類慢慢地走了出去。
萬幸安十分敏銳地發現了他的情緒不對，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情緒雖然沒有山神那麽外顯，但不得不說，他的心臟現在也一直狂跳。
飲月樓這出戲排的太好，超越了以前所有的，就算是之後，估計在一段時間裏也很難有超越這次的。
就這一個戲本，萬幸安就敢斷定，飲月必定能在人類的青史上留名千古。
他只能長出了一口氣，用力握了握卿苑的手。
他們一直跟著人流慢慢走出了好遠，直到身邊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他們才加快了速度，去追趕卿苑最喜歡吃的一家餛飩攤。
好消息，趕上了。壞消息，只剩下最後一碗了。
萬幸安熟練地把餛飩和勺子一起擺在了卿苑面前，還幫他搓了搓筷子上的毛刺。
但卿苑今天的確情緒很不對勁，他沒有第一時間去品嘗餛飩，反而對著眼前的菜發起了呆。
小麒麟這次可是有點擔憂了，他伸手在卿苑眼前嘩啦了兩下，又戳了戳他的臉頰。
“怎麽了？”萬幸安的話裏帶著點不加掩飾地擔憂：“還在想飲月樓的事情嗎？如果這樣......要不以後我們還是少看一點悲劇吧，喜劇也有很多好看了，我急的北方是不是出了個什麽新的本子......”
“沒，不是的。”卿苑這才猛的回過神，搖了搖頭，伸手戳了戳眼前的碗，歪頭問：“這個算是悲劇的對吧？”
“是啊，怎麽了？”萬幸安沒有理解到他的點，不明所以地回答了一下。
但他的肯定似乎並沒有讓小神仙感覺好受一點，卿苑看起來似乎更迷茫了。
祂放下了手裏的碗筷，手指無意義地顫動了幾下，又去攪了攪自己的袍角。
卿苑的目光游離，有些散的不知道放在了哪裏，開口，聲音很小很小地喃喃：“明明是悲劇，可為什麽......他們一起死的時候，會那麽開心呢？”
明明是英年早逝，明明劇裏的人物都死的那麽慘烈，愛情也算不上圓滿，可為什麽，還會笑呢？
“尤其是那一對皇子，他們明知道自己的父輩身上隔著血仇，也明知道自己的國家以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明知道他們的愛情只會走向悲劇，可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會那麽開心。
那兩個演員演技很好，一直都是飲月的臺柱子，他們這次也一樣完美地呈現出了劇本裏的每一個情緒變化，共同赴死前的笑容淒美又瘋狂。
這情緒實在是太過覆雜，和卿苑本就無法理解的愛情夾雜在一起，把他的腦袋混成了一堆漿糊。
小神仙渾渾噩噩地吃完了神生裏最沒滋沒味的一頓餛飩，然後被人形萬幸安穩穩當當地背了回去。
他一直到晚上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卿苑原本不是喜歡難為自己的性格，只是，他有種預感，只要自己能夠想明白這個問題，他或許就有機會進一步思考，一直困擾著他的那個永恒問題：愛情。
他抱著被子躺在床上的時候，在想，睡著了以後也依然在思考著那三對人類的愛情。
難道......對於人類來說，短暫的、過程裏的快樂，真的比一個註定的悲傷結果還要重要嗎？
第二天早上，被問題困擾了一整晚的卿苑顯而易見地又起晚了。
好在今天各大戲樓都沒有新出臺什麽戲曲，他也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繼續癱著。
萬幸安也沒有來找他，這並不罕見，卿苑完全不擔心對方的去向。
十有八九是去給他搜羅新出的話本了，剩下的十之一二，是去給他找新出的零嘴。
畢竟萬幸安已經徹底登堂入室很久了，卿苑的窩裏都快被他睡出麒麟形狀了。
所以一般他不和卿苑一起睡覺的時候，都是人類推陳出新最快的時候。
人類的節奏對於神獸來說還是太快了些，這讓他不得不犧牲很多和卿苑困覺的時間，去幫很喜歡觀察人類的卿苑搜集新鮮玩意兒。
當然，他自己也喜歡。
卿苑的猜測當然沒有任何問題，差不多在他抱著被子又睡了一個回籠覺以後，再睜開眼睛時，眼前就出現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萬幸安看起來心情破號的在整理著些什麽，還罕見地在人形時露出了自己的角和尾巴，和他的腦袋一起很有規律的一晃一晃。
卿苑懶洋洋的在窩裏把自己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然後一擡手，輕而易舉地薅住了麒麟的尾巴。
萬幸安八風不動，還用尾巴尖蹭了蹭卿苑的手腕。
他倆實在太過熟悉了，這一套動作都做了不知道千八百遍。
卿苑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瞇著眼睛輕輕嗅聞了下空氣，又晃了晃手裏的尾巴，“你去哪裏了？又有哪裏出現了新鮮的東西嗎？”
“是哦！”萬幸安興致勃勃地轉過了身，熟練地把手裏拿著的零食塞進了卿苑手裏，又分門別類的把一堆小話本擺成了兩摞。
“飲月那個劇本是真的火了，就這一天晚上，不僅市面上其他酒樓都仿照著他們出了很多仿作，他們自己也出了很多不同版本。”
“什麽喜劇版本啦，鬧劇版本啦，還有如果他們是同一個國家的會怎麽樣啦，種種不一而足，我大略看了一眼，感覺還挺有趣的！”
“這些人類的確是很會寫，你也看看，別心情不好啦！”
卿苑呆呆地嚼著嘴裏的桂花糕，很想說自己並不是因為這個才心情不好。
但不知道怎麽他到最後也沒能順利表達成功，只是拉著萬幸安一起躺在床上，品評著新出的話本們了。
雖然小神仙自己沒有註意到，但他的心情，確確實實地變好了。
就連那份亙古的疑惑都似乎變淺了一點，他似乎在朦朧之間，終於體會到了一點不一樣的道理。
人類的創造性如此強大了，比起既定的結果，似乎的確是，五彩繽紛的過程更能體現他們存在的意義。
人生而短暫，如果僅僅因為百年以後身死就畏首畏尾，那人類似乎，就也不會誕生出如此多、如此燦爛的文明了。
沒有意識到自己想通了什麽的卿苑恢覆了原有的狀態，祂還是會興致勃勃地帶著萬幸安去追趕新出的愛情戲劇或話本，也依然會為了主人公們的悲歡離合歡笑或掉淚，但至少，萬幸安沒有再見過他那麽反常的情緒了。
他似乎就自然而然的解決掉了困擾著他的問題。
但小麒麟最近的狀態不太對勁。
量變終究會引起質變，哪怕他之前對愛情的認識再粗淺，看過這麽多次豬跑，也多多少少明白過來愛情是個什麽東西了。
感謝人類豐富的想象性，和致力於探索出的多種形式和可能，讓麒麟只要看的夠多，總有一種情況能對號入座。
......是的，對號入座。
從很久以前開始，小麒麟就開始思考，自己和山神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了。
他很明確的知道自己的確喜歡山神，他喜歡和山神在一起，完全不想分開。
但這種情感，就是愛嗎？
愛到底是什麽？又到底和其他情感，有什麽區別？
以前的萬幸安回答不出來，現在的萬幸安......
現在的小麒麟拒絕思考。
事情是從他們走錯了屋子開始不對勁的。
還是那個飲月樓。
憑借著當年那個戲本一炮而紅的飲月樓，傳到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代人了，但還出奇的屹立不倒，沒有任何顯露頹勢的跡象，反而還越辦越紅火。
面積也擴大了許多，甚至有些時候會同時上演不少出戲劇。
他們兩個仗著總去，每次都表示並不喜歡有人跟著，然後不出意外的，在某一天出意外了。
那是一場設定非常新奇的粉戲，開場十分有這片土地上人類獨有的含蓄。
一開始只是最簡單的風花雪月，只是人物設定有些許不同。他們兩個入場的時候臺上還有個年級很小的小孩，大抵是整個飲月年齡最小的戲子。
那個小娃很有天賦，對著牽著他手的大演員露出燦爛的笑，一舉一動之間十足依賴。
萬幸安聽旁邊的人說，戲裏安排的人設，這個小娃娃是被身邊那個神仙救下來的孩童，本來是被村民們推出去獻祭的，但是被善良的神明救下了。
說句實話，看到這裏的時候，小麒麟就已經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了，但他思緒還不至於那麽敏感，只猶疑了一下，就和卿苑一起看了下去。
很快，小演員換成了大演員，情節裏的小孩子長成了肩寬體闊的大人，但依舊會在去拜訪神仙的時候帶上一朵花。
善良的神仙也一直笑著接待這位自己救下來的孩子，然後......
然後他們就在萬幸安越來越強烈的既視感裏，發生了一點讓麒麟崽差點掉凳的行為。
萬幸安撐著桌面，瞠目結舌的看著臺上，他有些著急地捂住了仍然興致勃勃的卿苑的眼睛，逃難一樣飛快的離開了。
居然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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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對於愛情的研究，以卿苑帶著萬幸安，以及一大堆閃爍著智慧光芒的人類文明回山告終。
他們兩個多多少少有點小孩子心性，遇到的新奇事物多了，早就把最開始的目的拋之腦後。
恰巧在家，又恰巧知道他們兩個目的的規則神差點端著茶杯笑出聲，又在卿苑幽幽看過來的時候很給面子的繃住了表情。
他們之所以回山，是因為他們兩個感應到了一個事情。
人類，似乎又要進入新的歷史階段了。
從某些方面來說，人類幾乎是最強大的。
祂們這些神渾渾噩噩的在這裏生活了不知道幾億幾萬年，得來的發展也不過區區幾瞬，除了各自的出生，似乎也只有開天地合女媧造人。
反觀人類，才出現多久，光麒麟就下山多少回了。
萬幸安也覺得有點神奇，但作為麒麟的一員，他還是會好好的履行自己的職責。
在等待最終的事情之前，他有和同伴們星星點點偶爾出現在某些地方。
但這次......發生了一點意外。
有麒麟受傷了。
這是他們從未想過會出現的事情——麒麟一族雖然理智上知道了人類已經發展了不知道多少代，但情感上，他們下意識還會把對方當做那些，把他們當做圖騰的、對他們親密友好的人類。
那個麒麟自己都被打蒙了，如果不是當時萬幸安恰好路過，這只剛成年的麒差一點點就被人類殺掉了。
這件事情在所有開了靈智的珍奇異獸裏傳了很久，甚至在神明裏都引發了很大的討論。
“為什麽要傷害我們呢？我們從未傷過人，而且我們......明明是去預兆祥瑞的才對。”
這是讓萬幸安最難過的地方，到一直到現在都忘記不了，他把那只受傷麒麟救走的時候，對面人類眼中那極為陌生的惡意。
作為麒，他熟悉野獸眼裏直白的冰冷和殺意，卻不擅長處理人類那覆雜的情緒。
卿苑也沒有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只能抱著變回幼崽的小麒麟一下下順著後背。
在這之後，他們所有人降下祥瑞的方式都收斂了很多，半遮半掩的，無論是神明還是珍奇異獸都變得十足少見且神秘。
人類並沒有因為這一點變化而自亂陣腳，他們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步調穩步發展。
始皇登頂的那天，哪怕是最基礎的彩鳥都沒有任何動靜，但始皇並不在意，他玄色的袍角在空中翻滾，氣勢凜然。
“寡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卿苑和萬幸安一起躲在人群裏看著這位開啟了時代的始皇的風采，好像終於理解了一點人類。
這片土地上人類的主題，是鬥。
萬幸安表面上沒有什麽反應，但卿苑看得出，在那場即位儀式之後，他心裏對人類的芥蒂，還是被悄然打消了。
雖然可能一時半會兒，他還不能恢覆到以前那種完全友好的狀態，但至少不會厭惡、忌恨對方了。
小神仙突然覺得，萬幸安是個非常有趣的麒麟。
對，有趣。
他第一次憑借自己參悟到了這個概念，並且更讓他感到快樂的事，他突然在回溯記憶的時候發現，萬幸安一直都是很有趣的。
不同的事情換了個角度就有不同風味，這個驚喜的發現讓卿苑自得其樂了很久。
就好像一個寶藏，不僅本就擁有著豐厚的珍寶，還會不斷的增加新的物品。
萬麒麟倒是不知道卿苑悟透了什麽，他只是單純覺得，最近他帶著卿苑出去玩的時候，山神似乎更開心了。
當然，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萬幸安自然也更開心了。
“卿苑！卿苑！起了沒起了沒？”
萬麒麟在紛紛飄落的花瓣裏跳來跳去，這是卿苑最近新發明的場景結界，會隨著他的心情變化顯現出不同的景象。
也不知道是祂受了那個話本或者戲劇的啟發。
萬幸安覺得還挺好用的，自從卿苑設計了這個功能以後，他隔著一個山頭都能看出卿苑現在的心情好不好。
不顧山神一般來說，情緒都十分穩定，所以萬幸安絕大多數時候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春天景象，頂多是飄落花瓣的種類和數量有所區別。
極其偶爾的時候會下雨——在他看到了悲劇話本、或者當天買到的食物不好吃的時候。
現在這個時間......
萬幸安一跳竄起來老高，在半空中化成人形，接住了一瓣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曇花。
嗯，看起來卿苑是還沒醒呢。
他很有經驗地沒有再動，只在差不多又一炷香之後再次喊了兩聲，這次屋裏有了回應，卿苑很小聲的哼唧了一下。
萬幸安光明正大推門進去，然後熟練地在一堆話本和零食蜜餞裏把依舊睡眼惺忪的卿苑挖了出來。
他單手抱著困得前仰後合的卿苑，另一只手十分自覺地幫他整理床鋪，嘴裏碎碎念：“昨晚又看話本到很晚？你忘記今天飲月樓上新了？”
卿苑還沒徹底醒過來，雙手一圈抱住萬幸安的脖子，把自己整個神埋進去，舒舒服服地又睡著了。
別看小麒麟原型的時候身上都是鱗片，但他的人形身上還是很柔軟的！
寬闊的肩膀不比卿苑自己認認真真選擇的枕頭差！
等山神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衣冠楚楚地坐在飲月樓的包廂裏了，眼前還擺著他最喜歡的幾樣零嘴，和戲樓新出的新品。
他讚許地看了萬幸安一眼，先拿起茶杯漱了漱口，然後一手新品一手摯愛，舒服地晃了晃腿。
不得不說，人類是真的太會享受了，對於他們或許只有短短幾天，但人類已經發展出了如此先進又有趣的故事。
從一開始單純的歌舞，到現在會加上很多唱詞，卿苑已經和小麒麟一起，大概聽過許多形式的戲曲了。
他們對人類各項好玩的地方如數家珍，這一點在其他神明和奇珍異獸裏都十分出名。
但凡有人想要感受一下人類的樂趣，最後都會九拐八拐的找上他們兩個。
卿苑最喜歡的類型，依然還是不變的愛情劇。
人類的社會在大致穩定下去之後，哪怕是還在亂世，愛情的戲碼都多了起來。
而且由於倫理初興，對人性還沒有過多的壓抑。這一時期的戲風還都非常狂放，無論是男追女、女追男，男男、女女的故事都有很多。
卿苑自然也跟著人類看了很多。
和以前的排斥、覺得愛情是個麻煩事不同，卿苑現在對人類的愛情也抱有了平等的態度。
他覺得很有趣，可依舊沒有新的理解。
好像這些愛情故事總是還差最後那臨門一腳，讓小神仙無論看上多少，都沒能補上這一塊。
所幸他不急，只帶著萬幸安一場又一場的看，打算用量變引起質變。
飲月樓新推出的劇目，似乎是他們籌備了很久的心血之作，也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主題。
時間上也會長一點，這是他們之前賣票的時候就提示過的事情。
卿苑不怕時間長，他反而還喜歡看長一點的故事，這會讓他更有體驗感。
他醒過來的時機把握的剛剛好，差不多就在他吃完第一波小甜品，再次慢悠悠捧起了茶杯的時候，臺上鑼鼓一響，好戲開場。
的確和以往他看過的劇本不同，這出戲一開始出現的並不是一貫的主角，而是一只有些奇怪的生物。
卿苑剛有點疑惑這是什麽，旁白的解說讓他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麒麟。
小神仙趕緊幸災樂禍地看向萬幸安，生怕晚一步就錯過了這個樂子。
萬幸安臉紅一陣白一陣，差點把大牙咬碎。
果然，他還是無法和人類徹底和解！
麒麟哪兒有那麽醜啊！
而且麒麟還只是個引子，這似乎是人類中新興起的手法，叫什麽“比興”，就喜歡在描述正經事情之前，用點別的東西起起興。
還就喜歡用各種神獸，越有名的就用的越多。
且不說這個手法是好是壞，只是萬幸安這個麒麟本麒覺得有點崩潰。
好在情節很快就進入了正規，萬幸安也同樣被劇情吸引，轉移了註意力。
飲月這個本子的確下了大功夫。
戲劇的形式都多了改革，專場和角色都多了不少，還別出心裁的增加了念白，讓人們能更好的理解劇本的意思。
他們寫愛情，卻又不僅僅講了愛情。
他們寫了愛人陰陽兩隔的淚水，寫了家國敵對共同赴死時的悲壯，寫為了道義慨然赴死的笑，寫亂世浮萍的聚散。
飲月樓以一把碧玉劍為線索，串聯起了兩個時代兩個王朝三對情侶，還不偏不倚地考慮到了所有情況。
這一出戲從早唱到了晚上，滿樓卻沒有一個人離開，每個人都專心沈浸在了戲臺上的世界裏。
卿苑也看入了迷，時不時隨著臺上人情緒歡笑或落淚，情至深處甚至在包間裏飄起來小範圍的花瓣或雨水。
還好他們是要的包間。
在飲月樓終於謝幕收場了以後，卿苑第一次沒有急著拉萬幸安去趕小吃街的最後一場，而是順著人類慢慢地走了出去。
萬幸安十分敏銳地發現了他的情緒不對，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情緒雖然沒有山神那麽外顯，但不得不說，他的心臟現在也一直狂跳。
飲月樓這出戲排的太好，超越了以前所有的，就算是之後，估計在一段時間裏也很難有超越這次的。
就這一個戲本，萬幸安就敢斷定，飲月必定能在人類的青史上留名千古。
他只能長出了一口氣，用力握了握卿苑的手。
他們一直跟著人流慢慢走出了好遠，直到身邊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他們才加快了速度，去追趕卿苑最喜歡吃的一家餛飩攤。
好消息，趕上了。壞消息，只剩下最後一碗了。
萬幸安熟練地把餛飩和勺子一起擺在了卿苑面前，還幫他搓了搓筷子上的毛刺。
但卿苑今天的確情緒很不對勁，他沒有第一時間去品嘗餛飩，反而對著眼前的菜發起了呆。
小麒麟這次可是有點擔憂了，他伸手在卿苑眼前嘩啦了兩下，又戳了戳他的臉頰。
“怎麽了？”萬幸安的話裏帶著點不加掩飾地擔憂：“還在想飲月樓的事情嗎？如果這樣......要不以後我們還是少看一點悲劇吧，喜劇也有很多好看了，我急的北方是不是出了個什麽新的本子......”
“沒，不是的。”卿苑這才猛的回過神，搖了搖頭，伸手戳了戳眼前的碗，歪頭問：“這個算是悲劇的對吧？”
“是啊，怎麽了？”萬幸安沒有理解到他的點，不明所以地回答了一下。
但他的肯定似乎並沒有讓小神仙感覺好受一點，卿苑看起來似乎更迷茫了。
祂放下了手裏的碗筷，手指無意義地顫動了幾下，又去攪了攪自己的袍角。
卿苑的目光游離，有些散的不知道放在了哪裏，開口，聲音很小很小地喃喃：“明明是悲劇，可為什麽......他們一起死的時候，會那麽開心呢？”
明明是英年早逝，明明劇裏的人物都死的那麽慘烈，愛情也算不上圓滿，可為什麽，還會笑呢？
“尤其是那一對皇子，他們明知道自己的父輩身上隔著血仇，也明知道自己的國家以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明知道他們的愛情只會走向悲劇，可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會那麽開心。
那兩個演員演技很好，一直都是飲月的臺柱子，他們這次也一樣完美地呈現出了劇本裏的每一個情緒變化，共同赴死前的笑容淒美又瘋狂。
這情緒實在是太過覆雜，和卿苑本就無法理解的愛情夾雜在一起，把他的腦袋混成了一堆漿糊。
小神仙渾渾噩噩地吃完了神生裏最沒滋沒味的一頓餛飩，然後被人形萬幸安穩穩當當地背了回去。
他一直到晚上都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卿苑原本不是喜歡難為自己的性格，只是，他有種預感，只要自己能夠想明白這個問題，他或許就有機會進一步思考，一直困擾著他的那個永恒問題：愛情。
他抱著被子躺在床上的時候，在想，睡著了以後也依然在思考著那三對人類的愛情。
難道......對於人類來說，短暫的、過程裏的快樂，真的比一個註定的悲傷結果還要重要嗎？
第二天早上，被問題困擾了一整晚的卿苑顯而易見地又起晚了。
好在今天各大戲樓都沒有新出臺什麽戲曲，他也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床上繼續癱著。
萬幸安也沒有來找他，這並不罕見，卿苑完全不擔心對方的去向。
十有八九是去給他搜羅新出的話本了，剩下的十之一二，是去給他找新出的零嘴。
畢竟萬幸安已經徹底登堂入室很久了，卿苑的窩裏都快被他睡出麒麟形狀了。
所以一般他不和卿苑一起睡覺的時候，都是人類推陳出新最快的時候。
人類的節奏對於神獸來說還是太快了些，這讓他不得不犧牲很多和卿苑困覺的時間，去幫很喜歡觀察人類的卿苑搜集新鮮玩意兒。
當然，他自己也喜歡。
卿苑的猜測當然沒有任何問題，差不多在他抱著被子又睡了一個回籠覺以後，再睜開眼睛時，眼前就出現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萬幸安看起來心情破號的在整理著些什麽，還罕見地在人形時露出了自己的角和尾巴，和他的腦袋一起很有規律的一晃一晃。
卿苑懶洋洋的在窩裏把自己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然後一擡手，輕而易舉地薅住了麒麟的尾巴。
萬幸安八風不動，還用尾巴尖蹭了蹭卿苑的手腕。
他倆實在太過熟悉了，這一套動作都做了不知道千八百遍。
卿苑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瞇著眼睛輕輕嗅聞了下空氣，又晃了晃手裏的尾巴，“你去哪裏了？又有哪裏出現了新鮮的東西嗎？”
“是哦！”萬幸安興致勃勃地轉過了身，熟練地把手裏拿著的零食塞進了卿苑手裏，又分門別類的把一堆小話本擺成了兩摞。
“飲月那個劇本是真的火了，就這一天晚上，不僅市面上其他酒樓都仿照著他們出了很多仿作，他們自己也出了很多不同版本。”
“什麽喜劇版本啦，鬧劇版本啦，還有如果他們是同一個國家的會怎麽樣啦，種種不一而足，我大略看了一眼，感覺還挺有趣的！”
“這些人類的確是很會寫，你也看看，別心情不好啦！”
卿苑呆呆地嚼著嘴裏的桂花糕，很想說自己並不是因為這個才心情不好。
但不知道怎麽他到最後也沒能順利表達成功，只是拉著萬幸安一起躺在床上，品評著新出的話本們了。
雖然小神仙自己沒有註意到，但他的心情，確確實實地變好了。
就連那份亙古的疑惑都似乎變淺了一點，他似乎在朦朧之間，終於體會到了一點不一樣的道理。
人類的創造性如此強大了，比起既定的結果，似乎的確是，五彩繽紛的過程更能體現他們存在的意義。
人生而短暫，如果僅僅因為百年以後身死就畏首畏尾，那人類似乎，就也不會誕生出如此多、如此燦爛的文明了。
沒有意識到自己想通了什麽的卿苑恢覆了原有的狀態，祂還是會興致勃勃地帶著萬幸安去追趕新出的愛情戲劇或話本，也依然會為了主人公們的悲歡離合歡笑或掉淚，但至少，萬幸安沒有再見過他那麽反常的情緒了。
他似乎就自然而然的解決掉了困擾著他的問題。
但小麒麟最近的狀態不太對勁。
量變終究會引起質變，哪怕他之前對愛情的認識再粗淺，看過這麽多次豬跑，也多多少少明白過來愛情是個什麽東西了。
感謝人類豐富的想象性，和致力於探索出的多種形式和可能，讓麒麟只要看的夠多，總有一種情況能對號入座。
......是的，對號入座。
從很久以前開始，小麒麟就開始思考，自己和山神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了。
他很明確的知道自己的確喜歡山神，他喜歡和山神在一起，完全不想分開。
但這種情感，就是愛嗎？
愛到底是什麽？又到底和其他情感，有什麽區別？
以前的萬幸安回答不出來，現在的萬幸安......
現在的小麒麟拒絕思考。
事情是從他們走錯了屋子開始不對勁的。
還是那個飲月樓。
憑借著當年那個戲本一炮而紅的飲月樓，傳到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代人了，但還出奇的屹立不倒，沒有任何顯露頹勢的跡象，反而還越辦越紅火。
面積也擴大了許多，甚至有些時候會同時上演不少出戲劇。
他們兩個仗著總去，每次都表示並不喜歡有人跟著，然後不出意外的，在某一天出意外了。
那是一場設定非常新奇的粉戲，開場十分有這片土地上人類獨有的含蓄。
一開始只是最簡單的風花雪月，只是人物設定有些許不同。他們兩個入場的時候臺上還有個年級很小的小孩，大抵是整個飲月年齡最小的戲子。
那個小娃很有天賦，對著牽著他手的大演員露出燦爛的笑，一舉一動之間十足依賴。
萬幸安聽旁邊的人說，戲裏安排的人設，這個小娃娃是被身邊那個神仙救下來的孩童，本來是被村民們推出去獻祭的，但是被善良的神明救下了。
說句實話，看到這裏的時候，小麒麟就已經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了，但他思緒還不至於那麽敏感，只猶疑了一下，就和卿苑一起看了下去。
很快，小演員換成了大演員，情節裏的小孩子長成了肩寬體闊的大人，但依舊會在去拜訪神仙的時候帶上一朵花。
善良的神仙也一直笑著接待這位自己救下來的孩子，然後......
然後他們就在萬幸安越來越強烈的既視感裏，發生了一點讓麒麟崽差點掉凳的行為。
萬幸安撐著桌面，瞠目結舌的看著臺上，他有些著急地捂住了仍然興致勃勃的卿苑的眼睛，逃難一樣飛快的離開了。
居然沒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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