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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你的世界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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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崢小的時候, 四歲以前, 是一個特別安靜乖巧的小孩子。

他不喜歡到外面玩,常常在家捧著媽媽給他精心挑選的畫冊和兒童書看得津津有味。他喜歡書裏的世界, 有趣且可愛。

因為太不活潑,也沒怎麽交到朋友,除了自己待著, 他就是和媽媽在一起。媽媽對裴崢是極為特殊且重要的存在,他也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爸爸。

如果不是會從他媽媽口中知道一些那個人的事,他小時候幾乎以為自己是沒有爸爸的,可別的小朋友都有, 他肯定也有, 只是他沒有見過, 只是他不認識。

不過, 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那個人不好。那個被稱作爸爸的人,狠心把他和媽媽拋棄了,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的時候, 聽過太多那個人不好,和自己媽媽希望他好好讀書、努力成材的話,裴崢對自己必須很努力這件事從沒有懷疑過,也覺得自己媽媽很辛苦和不容易,他確實應該聽媽媽的話。後來去了幼兒園,去了學校,集體生活讓他慢慢接觸到更多的人、了解更多事, 也漸漸體會到別人的生活和自己的不同。

裴崢其實從沒有抱怨過自己的出身,他似乎一直都明白這件事他沒有得選擇,而且無法去責備那個為此付出了太多的女人。

他按照自己媽媽的期望,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學習裏,努力滿足她的期待,從未令她失望過。直到——

裴崢記得那是他三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老師安排他和幾個同學一起出板報,那天下午,他比往常遲了兩個小時才回家。

他回到家裏時,他的媽媽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雙眼睛無神盯住站在門口的他。那個時候,他沒有從自己媽媽身上感覺到任何生氣的情緒,卻無端害怕。

幾乎下意識的,十歲的裴崢慌忙向自己媽媽解釋自己為什麽回家遲了。只是,他的媽媽,聽到他的一番話,卻忽然流淚了。

兩行淚水劃過熟悉的面龐,她開口,沒有任何的指責,卻忽然擡手自扇巴掌。重重的,響亮的,十歲的裴崢就站在不遠處,整個人因為這一幕嚇傻了。

他聽到了自己媽媽的自責,也聽到她說擔心他會有事,焦心他的學業,怕他的朋友不好,把他帶壞了。伴隨著這些話語的是一下一下手掌擊打臉頰的聲音……

那個時候,他只知道自己媽媽不開心了,而這與自己有關系,他連忙認錯,反覆承諾自己會聽話,再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求她可以原諒自己。

那次之後,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沒有做過任何違背他媽媽意願的事情。可是他終究是會長大,終究會察覺到,這其中的不對勁。

當他意識到自己應該反抗,不應該順從時,一切似乎太遲了。裴崢始終記得小學三年級發生過的這一件事。盡管在後來,他有意識反抗,可還是覺得不對。

每次回想起這些,他總是會感覺到一種詭異的森冷。有的時候,他會覺得時間和空間盡數被打破,他和小時候的那個自己,在一片黑暗中隔著一道光在對峙著。

心事重重中,裴崢回到家裏。

他自己拿鑰匙開門,一進去,擡眼看到他的媽媽正坐在客廳沙發上,頭發淩亂,眼神呆滯望向他,不再年輕的臉龐有兩道清晰淚痕。

視線交匯的一個瞬間,沙發上坐著的人霍然起身,她手裏攥著一個厚重的煙灰缸。在她起身後,那個煙灰缸狠狠地朝著他擲了過來。

裴崢本可以躲開,但在這一個瞬間,他沒有動。那個煙灰缸重重砸在他的額頭,他一動不動,只是看著沙發旁的人。地板很快聚集起一片暗紅,是黏稠的刺目。

路漫在範圓圓生日這天,在醫院裏,在這個暑假,第三次見到了裴崢。

他躺在病床上,正在打點滴,人睡著了,額頭纏著厚厚的紗布。在身上乍一眼看不到的地方還藏著數處傷口,是被水果刀刺傷的。

昨天晚上發生的事,路漫都清楚。彼時裴崢回到家裏,他媽媽發瘋一般的將他弄傷了。他不反抗,也不躲閃,冷冰冰的看著他媽媽,睥睨般的姿態。

等到她終於停手,意識清醒的裴崢,強撐著一個人過來醫院。今天早上,路漫掐著點給他打電話,他在電話這頭裝沒事人,卻抵不過護士突然出現。

被發現貿然下床的裴崢遭到了護士的呵斥,他人在醫院的事情再瞞不住。是因為這樣,路漫在一個小時之後,順理成章來醫院看他。

裴崢是什麽心思,路漫不說自己百分百掌握,八成以上總是沒有問題的。在他更早開始對他媽媽進行反抗時,因為他做不到真正切斷過去,便遲早有這麽一天。

面對這份親情,他一直是痛苦的。無法割舍的血緣之情,無法否認的照顧和撫養,和不想成為別人的所有物,不想當傀儡玩具的心情碰撞交織,痛苦難當。

他心底潛藏一種渴求,可以以某種方式,去償還,或去彌補。直到昨天,他媽媽從傷害自己轉為傷害他時,裴崢潛意識裏面覺得,這大概是一種辦法了。

對於裴崢的媽媽來說,裴崢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讓她感覺到無力,也感覺到那個乖巧的、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孩子不存在了,再也不存在了。

她沒有任何的安全感,覺得自己再不會擁有那些。把所有的一切都毀了的這個人,正是裴崢,是他把她徹底拋棄了,他……該死……和他爸爸一樣,該死!

路漫在病床旁邊坐下,將自己買的水果放在床頭,一邊幫他盯著輸液,一邊等他醒過來。她坐了不過十分鐘,裴崢就已經醒了,看到她,還笑得出來。

他若無其事說:“來了怎麽不喊我?你今天過生日,跑醫院多不好……”

低頭正在玩手機的人聽見了聲音,擡頭看向病床上的人。

路漫臉上一點笑都沒有,瞪著眼,兇巴巴說:“裴同學,您真能耐!傷成這樣還能笑得出來!”兇完她又撇嘴,眼睛紅紅的,“你這是碰到什麽事情了?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了?被搶劫了?報警了嗎?”

裴崢說:“沒有……就是個意外。不嚴重,稍微養一陣子就好了。”昨天晚上差點被送進急救室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說的。

路漫臉上不相信的樣子:“什麽意外能身上被捅刀,腦殼也破了?”

裴崢笑得無奈:“真的沒事,別擔心了。”

路漫不滿撅嘴,哼了哼:“你受傷這麽大的事也不告訴我,要不是我發現了,等你傷好了估計都不知道有這件事……你這樣太過分,根本沒把我當女朋友……”

裴崢看到她氣呼呼的臉,是在為自己擔心後怕,是只有更好脾氣的哄:“不是不告訴你,是怕你嚇著了……而且今天你生日,影響你心情多不好。”

路漫深深皺眉,不高興:“生日怎麽了,生日能有你重要嗎?反正你這麽就是不對不好,下次有事你必須得告訴我才行。”

裴崢唯有說:“好,答應你。”在此之前是從沒感覺到過,現在內心卻有無比清晰的感受——見到範圓圓時,他原本混亂的心情也不自覺變得鎮靜下來。

病床旁邊終於聽到承諾的人,仿佛松了一口氣,臉上表情才輕松了一點。路漫在醫院陪裴崢,臨近中午還幫他買午飯。她中午沒回,範媽媽電話打過來。

沒有避諱的,當著裴崢的面,路漫將電話接了起來。

“媽,你們先吃吧。我朋友住院了,我在醫院現在,沒那麽快回家。”

“是男朋友又怎麽了?我今年都二十歲了,還不能交男朋友?你怎麽不去管管我哥高中就追漂亮女孩?”

“知道了,沒事,好……拜拜。”

裴崢聽著她打電話,看她臉上眉飛色舞的表情,短短一通電話,那種無處不在的和家人之間的無限親昵,未真正平靜的一顆心頓時又被攪亂了。

他面色仍維持平靜說:“家裏的電話?要不你回家吧,我自己一個人也沒事。”

路漫搖頭:“那不行。”

她沖裴崢笑了笑,說:“我家是習慣了等著一起吃飯,所以找我呢。”

裴崢說:“挺好啊。”路漫笑笑,繼續之前沒做完的事。

一直到下午幫裴崢買好晚飯,幫他新添滿一壺開水、準備一些零食,路漫才準備離開了。一整天,裴崢的媽媽或者親人都沒出現,任誰都知道不對,她卻不問。

第二天,路漫早早拎著早飯來醫院,還幫裴崢帶了幾本閑書看,邀功一樣捧到他面前,笑嘻嘻問:“知道你無聊,給你帶了書,我是不是特別好?”

裴崢當下也笑了,認同的點頭,深以為然:“是。”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但凡不用去練車,路漫每天準時到醫院報道,待到傍晚才離開。

這麽過了一個多星期,有一天中午,她如常去幫裴崢買午飯回來,病房裏多出了一個人。系統告訴她,這個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就是裴崢的媽媽。

裴崢看到路漫回來,看看自己的媽媽,出於禮貌,互相介紹一下。裴崢的媽媽猜出大概是眼前的小姑娘這幾天在照顧裴崢,臉上是和藹可親的笑。

她親切的語氣,熱情的說:“我們家小崢這幾天麻煩你照顧了,謝謝你……晚上有沒有事?阿姨請你吃頓便飯好不好?”

路漫滿臉拘謹,笑容也不大自在。

裴崢見狀,出聲道:“媽,不用了。等我出院了,我來道謝。”

裴崢媽媽責怪的看他一眼,笑笑說:“那怎麽能一樣?”說著又看向路漫,柔聲詢問,“晚上和阿姨一起吃飯,好不好?”

路漫只得點點頭,乖巧的答應了下來。

裴崢望一望她,眼底浮現淡淡的猶疑之色,帶著絲絲幾不可察的憂慮。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說呢,裴崢的這種情況,確實需要從那種心理上的困境走出來。看到有評論說,希望漫姐救贖他。我對結局的猶豫,其實也在這一點。如果是生活裏面,我覺得這種事情並不好,具體來說,對於大部分人而言,並不具備救贖別人的能力,如果一段感情摻雜這些東西,其實是痛苦且艱難的。很多時候,我們遇到困境,都只能靠自己走出來。我還是會有點擔心寫的故事誤導了讀者,特別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萬一有人沒有弄明白現實和小說不是一碼事呢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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