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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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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已改】

天還蒙蒙亮,一只灰不溜秋的雀兒跳到窗欞上,撲棱著翅膀,歪頭看著呆滯的那人。

綠意從她眼中的那一點慢慢滲到了視野中的每個角落,茶色的眸子開始有了些許的光彩,菱唇微啟,一行淚忽就沾落在了荼白的褻衣上。

不久繪著黛山碧水的小插屏後走出一人,晏長歌已經聽到聲音了,於是蔥白的手指擦了眼角的淚,眨了眨眼,掩蓋住濃重的悲哀神色。

很快就是熟人見面,她的指甲都要掐入掌心了。微微側過臉,餘光看見地上那個人影靠近。

服侍她的丫鬟叫海棠,豎著雙環髻,穿了一件銀紅色褂子,眉眼因還未張開,普普通通,手上端著烘好的衣物。

她撩開帳子,空空無人的床上嚇她一跳,還未掀簾子去找人就瞧見晏長歌赤足站在窗口處。屋裏的火盆早冷冰了,這樣一大早,空氣裏還有寒意,她若是不病也是厲害了,更何況這些天的晏長歌總是夢魘,身子骨本就弱的她若是出好歹這聽風館的丫鬟怕都要被何嬤嬤削一頓。

想到何嬤嬤,她不禁瑟縮了一下。

“姑娘!”海棠急急取了掛屏風上的外衫披到她瘦削的肩上,叫了兩三聲才使得晏長歌側身瞧她。

那眼神似乎變了,淒寂之中帶著冷戾,看的她一楞,手上動作都頓住了,張著嘴竟是說不出話來。

“海棠啊,這天比昨個兒暖和多了。”晏長歌笑了一聲,原本還算清亮的聲音變得有幾分沙啞,渾濁。

這個人還這麽小,而她也是,晏長歌扯了個笑,僵硬又詭異。她重生了嗎?還是,這只是做夢……

“我是誰?”她喃喃道。

海棠聽見聲音,不知怎麽回事,只覺得小姐今天奇怪的很,但還是戰戰兢兢道:“小姐是晏府的四姑娘。名叫長歌。”

晏長歌慢慢松開拳頭,認真看著海棠,仿佛想起了什麽,道:“我記得,你是海棠嘛,剛做了個夢,有些嚇人。”

海棠想問問,她卻搖搖頭,一轉方才魔怔了的樣子,低頭攏了攏衣領,緩緩道:“冷死我了。”

窗外一陣風,海棠也覺得冷,不過這是從腳底冒到心尖的冷,真是見了鬼。

她趕緊把窗戶關好,而晏長歌卻等她拿衣服時再打開。她看不夠,曾經遙遠的記憶都盡數在她腦海中湧現,像是褪色的衣物再著鮮艷之色,如此奪目,叫人無法忽視,她似乎是真的重生了,眼前的一切從沒這樣逼真過。

這是她十四歲的住所,院子裏種了藤蘿,梧桐,芭蕉,翠竹……

已經過了十三歲隆冬,有一夜春雨的滋潤,這院子入目的都顯得生機勃勃,倒是她,無所適從了。

*

正是三月份,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早還有霧氣,青石鋪的路上站著一個嬤嬤,一身茄色寶相紋縐襖,穿的要比其他人多。何嬤嬤怕冷,這個天卻起早先去廚房了。

晏長歌這幾日睡不好,她便急得尋了個食譜塞到廚房。掌廚與她還沾親帶故,早上抽時間特意給她做,旁人她不放心,總覺得是有人故意使晏長歌魘著了,可苦了聽風館伺候的丫鬟,這些天被看緊緊的。

聽見屋裏有動靜,何嬤嬤把食盒遞給晏長歌的二等丫鬟丹椒便掀了簾子,拐過穿衣鏡先不分青紅皂白,把海棠揪出來再說。

“屋裏這麽冷,你這小妮子今早是去了哪裏,昨個叫你守夜你下半夜人呢?”她劈頭蓋臉問道,對著她那小眼睛,厭惡地一甩手,“當我老婆子眼瞎呢?”

海棠急著辯解,但到底是心裏有愧疚,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來,何嬤嬤不是好脾氣,手頂著她的額頭,揪了一把卻沒說什麽狠話,到底顧及她年紀。

丹椒跟在何嬤嬤後面,眉頭一挑,路過時袖擺都打到了海棠臉上,小聲笑道:“你真當當自個什麽呢?仔細臉,何嬤嬤專愛打人臉。”

海棠怒視她,兩個人在聽風館誰都看對方不對眼,丹椒看不起她靠娘老子爬上來,凈挑輕松的活計,長得普普通通又愛打扮,她這身銀紅色的褂子還是蜀錦做的,丹椒眼饞了很久,最後卻被她從晏長歌那裏要走了。

晏長歌這個四小姐做的窩囊,平日沒什麽主見,耳根子軟,又是與世無爭的淡泊性子,隨了她娘。晏老爺愛她姨娘愛的緊,縱然人都去了,但不準任何人虧待了她,好東西總要分她一份。她們這些丫鬟若是看上了什麽,只要是避開何嬤嬤,好好求一求,哄得她開心,便是金子都能從她那裏要來。

上一世養在深閨的晏長歌對錢沒什麽概念,後來去了田莊才清楚從前的蠢。說好聽點兒的叫天真不谙世事,說白了也就是腦子都是水。何嬤嬤想要管一管都被她哭退過不少次。

晏長歌從前愛哭。

如今她眼眶紅紅的,何嬤嬤把她抱了抱,摸摸頭嘆道:“好姑娘呀,又是夢見什麽了?夢都是反的,可別哭壞了眼。”

晏長歌穿戴好,聞言笑容苦澀,若真是反的就好了。

“我想起我姨娘了。”晏長歌道,靠在何嬤嬤懷裏,屋裏的寒冷終於是有所感覺,於是搓了搓手,看著丹椒道,“這炭都冷了,還不換新的來。”

丹椒點頭趕忙出去,晏長歌看著她的背影,忽想起從前這丫頭編排她的事,眼裏沈了沈。

何嬤嬤給她盛了一碗粥,坐在她這屋子裏,多年不曾享受過這樣的日子,田莊裏的種種依然歷歷在目,世人欺她辱她,虧她曾還好意對待這周邊的人,都是一群白眼狼。

穿衣鏡裏照的那人還是小時候的模樣,瞧著單純,白白凈凈,清雋安靜。但晏長歌自己清楚,她這顆心是回不去了。

*

每日早上還得給大夫人劉氏請安,何嬤嬤給她穿了一身折枝紋淺草綠湘裙,帶了一朵小絹花。晏長歌十四歲已經抽條了,小衣穿著有些緊,她垂頭瞧了瞧墳起的胸口,默了半晌折回在外面套了一件荷莖綠的比甲,襯著膚色更白皙,不過廢了些時間。

劉氏那裏她是最後一個到的,聽風館又偏又遠,劉氏眼皮子也不擡,先晾了她一盞茶功夫。晏長歌身體是出了名的虛,劉氏眼見著站夠了,這才大發慈悲讓她做到晏長憐邊上。

“今個原是有客人來,先前已說過,五姑娘身體不好就沒來了,四小姐如今這樣可使身體不好?”劉氏悠悠問道,頭上的點翠步搖晃了晃,落在晏長歌視野裏,她虛虛捂著心口,順著就道:“近日身體確實不好,日日都有吃藥,但風寒跟魘癥時時造訪,長歌想念母親,如若不來請安實在心內不安,今日長歌來遲了,請母親責罰。”

劉氏聞言嗯了一聲,晏長歌從小到大就是這麽個柔柔弱弱的樣子,不禁風吹,跟她那個姨娘有八分的相似。不過也正是如此才叫晏老爺念念不忘,劉氏是武將的女兒,自幼就長得結結實實,跟江南這方的女子比起來,晏老爺更偏愛那類弱柳扶風的女子。

她是半點不得喜歡,是以,看見晏長歌這樣子她也厭煩。

“身子不好就要好好調理,你這副樣子我也是擔心的緊,趕明你便不用過來,讓何嬤嬤把槐花巷子的李大夫叫過來,等好了來也不遲,且身子虛也就不要到處亂跑了。

我聽女先生說,你的《女則》竟是半點不通,字也寫的慘不忍睹,調理期間你便每日練一練好了。”劉氏發話,晏長歌點頭應道,心裏卻覺得這樣省事多了。

她後面確實是有一場病,不過原因確實叫人難以啟齒......

前面劉氏說今日有客,吃著茶點的晏長歌才回到這一時候,不曾料到那人就是蘇靜華。因為隔得時間久,兩個人的初遇也記得不是太清楚了。

玉手撥開了珠簾,裏面走出一個容貌姣好的女子,十五歲左右的年紀,生的如海棠一般明艷,身姿裊娜,唇角帶笑,見到眾人先是福了福身,一一叫了遍,到了晏長歌時她笑著忍不住誇了句:“四妹妹長得真是齒白唇紅,叫人心裏喜歡。”

晏長歌嬌怯怯一笑,那一雙茶色的眸子裏閃過一抹異色,不過是因為低著頭,也無人瞧見。

蘇靜華說喜歡她,這真是晏長歌聽見的最沒意思的謊話,所有人怕都知道是客氣話,偏生從前的她信以為真,回去高興的不得了。如今想想,她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還有一位妹妹怎麽沒瞧見?”蘇靜華好奇道。

“五小姐性子怪,聽說入冬時染了風寒,現在身子虛,吹不得分,夫人便讓她也好好在屋裏養著呢。”一旁的丫鬟答道。

蘇靜華微嘆一下,轉身從身後丫鬟端的托盤上將自己的繡品分給幾個姊妹。晏長歌分到一條繡著月季的帕子,料子極好,不由看了眼蘇靜華。

她是和夫人八竿子才打著的親戚,全家過來青州,就她一個人從土匪手中跑了,身上這些帕子或許還是劉氏給她的。不過她十五歲,也是很有能耐了。

晏長歌將自己與她做比,眼裏失落感慢慢湧上來。

老天又給她一次機會,她怎麽能放過,這般想著,再對上蘇靜華的笑容,她便也含笑頷首,溫婉乖巧。

“五妹妹病了,待會便請四妹妹順路將這點心意捎給五妹妹了。”才見一面,聊了會功夫她就逗笑了其他幾個庶出的姑娘,臨走時蘇靜華陪了她一段路。

晏長歌應了下,不過這純屬是因為她想看看那個五妹妹。

先前聽何嬤嬤念叨過。這個五妹妹過的淒慘,她還有晏老爺庇護,而這個晏長陵卻是不討晏老爺和劉氏一分歡喜。當初是晏老爺醉酒後意外有的,姨娘是個不入流的妓子,後來一場病她沒撐過去就沒了。兩個人上一世交集甚少。

是不是他沒撐過這一場病呢?

晏長歌看著滿眼的春光,心裏有些冷,身下的那點憐憫起了作用,順道去了晏長陵的長青院。

院子裏空空蕩蕩,比她的聽風館可小多了,裏面傳來了一陣咳嗽聲,窗戶被放下的竹簾遮住,透過日光,勉勉強強看見一個瘦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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