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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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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尾花語

那股沈重的疲憊感竟好似怎麽也驅不散一樣,如影隨形地附著於四肢百骸之中。

跋涉在旅途中的旅人再也承受不住肩上的重擔,狼狽而艱難地停下腳步,在原處站定。

風淒淒來雨也淒淒,旅人舉目四望,卻什麽也不看真切。

天地蒼茫,萬物寂寥。

旅人迷茫又無奈地停在原地,望不清來路,也看不見歸處。

這偌大的天地之間,何處才是真正的歸宿呢?

……她到底要往何處去?

就在這時候,好似有一個幽渺到了極致的呼喚聲穿越了重重時空,傳到了旅人的腦海之中。

“純熙,純熙,快回家啊,你怎麽還不回家來……爸爸媽媽,都在等你回家啊……”

滿身困乏的旅人一怔,旋即又溫柔地彎起了唇角。

她記起來了。

她是純熙,是爸爸媽媽唯一的女兒,是姥姥捧在手心裏的外孫女。

她有最柔和的母親,最溫潤的父親,最慈祥的姥姥,最友善的朋友。自出生起,她便活在一片歡聲笑語之中,過著平凡而溫馨的生活。

純熙一直覺得,她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人。

淒淒冷冷的風雨帶著蕭索的寒意襲來,純熙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她緩緩擡起頭來,企圖用那模糊的視線,去摸索前進的方向。

至親至愛的雙親在何處,慈祥和藹的姥姥在何處,陪伴她嬉笑玩鬧、共同成長的朋友在何處?

所以……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旅人再不敢極目遠眺,她瑟縮著蹲下身,逃避似地將自己的頭埋在雙膝之間。

所以,她為什麽會弄丟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怎麽會……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弄丟了呢?

雨實在太冷了。

濕濕漉漉的旅人控制不住地發起了抖,卻還是逼迫自己,逼迫自己……去思考這個幾乎讓她椎心泣血的問題。

幸或不幸,她終於還是記了起來。

——因為她死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她什麽也沒管,什麽也沒顧,慌慌張張地跳下了家門口的那條河,將那個拼命求救的女孩救了上來。

女孩活了,但純熙死了。

自此之後,便只有一個面目全非的劉晞,輾轉於泥途之中,掙紮於血火之上。

劉晞……做劉晞太累了,旅人在寒風中縮著身體,嘆息似地低語。

“不要……不要,不想做公主……”

昏睡已久的人終於有了醒轉的痕跡,嘴唇翕動,好似在說著什麽話。

“公主,公主,您醒了?”

一直守在床頭的蒹葭並沒聽清劉晞在說什麽,即便傾身低頭,也只能聽到微不可察的呢喃聲。

“公主?公主?”她欣喜若狂地握住榻上之人的手,楞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地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提起裙擺,起身去請側殿的醫者張仲景。

自劉晞無故暈倒之後,現任太醫令的張仲景便不分晝夜地守在了崇德殿的側殿。與他每天待在一起的,還有快熬花了眼的郭嘉。

當兩人從蒹葭嘴裏聽到劉晞蘇醒的消息後,不謀而和地松了口氣,繼而又同時起身,三步並兩步地往劉晞所在的寢殿趕。

當三人再次跨過門檻,穿過屏風,行至萬年長公主的寢殿內時,在床上躺了三天的人已然坐起了身,像什麽也不曾什麽過一樣彎眉淺笑,一派從容。

張仲景提了醫箱,臉色肅然地提出要求,表示自己要為萬年長公主再診一次脈。

劉晞眸光微動,並未拒絕,大大方方地撩起袖子,露出蒼白的手腕,任這位德高望重的醫者為自己診脈。

張仲景斂眉正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仔細細地揣摩了片刻後,方才開口道:“如今倒是沒什麽大礙。”

說完馬上起了身,飛快退至一旁,沒好氣地望向一同跟進來的郭嘉,沈聲道:“老夫早就向君侯說過,公主並未中毒!待她想醒過來時,自然便會醒過來。”

憑借平定南匈奴內亂、掃除黑山賊的莫大軍功,弱冠之齡的郭嘉已然爵封縣侯,故而張仲景稱其為君侯。

“老夫行醫問道這麽多年,還從未有過診錯的病例!君侯現在可信了?”須發皆白的老者顯然還生著氣,話中的不忿十分明顯。

郭嘉訕訕一笑,開始告罪賠禮:“息怒,仲景先生息怒,嘉絕無懷疑您醫術的道理,只是……嘉只是過於擔憂公主的安危,這才亂了分寸。”

他將腰往下壓了壓,苦笑道:“況且,一人也就罷了,怎麽忽然之間,兩人就跟約好了似的,一起昏睡不醒。事情如此離奇,怎麽怨嘉多想呢。”

張仲景剜他一眼,倒是沒再繼續和他爭辯,冷著臉出去煎藥。

郭嘉無奈地朝他再做一揖,待人徹底出了殿之後,便苦著張臉,欲哭無淚地望向坐在床上的劉晞。

“主公,您老人家可算是醒了。”他幽幽嘆了口氣,接著道:“你與文若要是再繼續昏睡下去,嘉也要撂挑子不幹了。”

當然,撂挑子不幹是不可能的事情。在劉晞與荀彧雙雙昏迷之後,許多事情都沒了做主的人,郭嘉只好憑一己之力,挑起了中書、尚書兩臺的政務。

不僅如此,他還得千方百計地捂住消息,不讓外面的流言鬧得過於離譜……他的保密工作倒確實做得不錯,外面沒人因為這事對劉晞與荀彧的關系做些亂七八遭的猜測——他們轉而猜測起了他與劉晞的關系。

有幾個缺心眼兒的禦史甚至開始參他擅專,罵他佞進。就連自己的同鄉,都開始明裏暗裏地刺探其中消息,拐著彎兒地勸他莫走彎路……

郭嘉甚至沒臉與劉晞說起這些只深深吸了口氣,忿忿道:“主公,這要是還不給補幾日休沐,怕是……”

劉晞梳理發絲的動作一頓,沒管他的插科打諢,皺著眉打斷道:“文若怎麽了?”

郭嘉嘆道:“您昏過去沒多久,他便跟著昏了過去。而且,主公與文若昏睡時的癥狀都一樣,皆是時冷時熱,時而發汗,時而夢囈。”

末了補充一句:“也不知他如今醒了沒。”

劉晞原本淡然的面色倏而變得古怪,驚疑不定地看著郭嘉,反問道:“癥狀與我一樣?”

“然也。”郭嘉也覺得此事古怪極了,撇撇嘴道:“正是如此,嘉才會懷疑主公與文若是否中了同一種毒。”

劉晞面無表情地按著床榻的邊緣,輕聲在心中呼喚系統,“阿玖……”

系統立馬冒了出來,乖覺應道:“公主稍待,我馬上去電向主系統詢問!”

劉晞頓覺無奈。

罷了,此事是福是禍,端看以後吧。

“在我昏睡的時候,可有什麽積壓的政事,亟待我處置?”

郭嘉守禮地垂下眉眼,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落在衣著單薄的劉晞身上,隨即將那些重要的政務大致總結了一遍。

“……這些事務業已處置好了,公主無需擔憂。”郭嘉悄悄瞥了一眼她蒼白的神色,認命地嘆道:

“主公還是先歇歇吧,嘉會處置好的。只是,近來人心有些浮動,您下次朝會時最好不要缺席。”

“我知。”

此地到底是劉晞的寢殿,郭嘉不好多留,得到劉晞的答覆之後,便也行禮告退。

不多時,太醫令張仲景便去而覆返,讓藥童端了碗黑乎乎的藥汁進來,不疾不徐地奉到劉晞旁邊的案上。

“先生不是說我無礙嗎?”劉晞淡淡覷了一眼,一邊揮手讓其餘侍從退下,一邊溫溫和和地出言詢問。

“此為丹芷逍遙散,乃臣自行調制的方子。”張仲景攏眉拱手,毫不避諱地望著劉晞,沈聲道:“主要功效是清肝解郁,或能對公主的病有些效果。”

劉晞不閃不避,毅然回望過去。

兩相對峙許久,輕顰淺笑的女子驀然開口:“那便留下吧。”

荀府。

宮中早就傳來消息,稱萬年長公主已經順利蘇醒。可與公主癥狀相同的荀彧,卻好似還是沒有要醒的征兆。

荀府上上下下,皆為此擔憂不已,生怕出了什麽狀況……

所幸那名叫張仲景的醫者並沒虛言,晌午過後,昏迷了三日有餘的人終於緩緩醒轉。

侍奉在一旁的隨從連忙起身,欲將這個喜訊報給荀爽、荀攸。

卻被披發的青年輕輕扯住了袖子。

隨從忙回首駐足,懊惱地一拍腦袋,躬身詢問自家郎君是否需要豆粥或是溫水。

荀彧什麽也沒要,只是用那副有些喑啞的嗓子急切地問道:“純……”

他的心思太過雜亂,險些因此喚錯稱呼。

忙補救道:“公主,如今可好?”

隨從並未多想,徑直答道:“公主聽聞郎君病倒,上午特地遣了醫者,送了藥材過來……”

見荀彧的眉頭猶緊緊皺著,隨從思索片刻,忙補充道:“公主還派人賜下不少禮物,其中,甚至還有好些盆栽的花木,那些鳶尾開得甚是美麗呢!”

此時正值隆冬,除了梅花之外,按理是沒有鮮花盛開的。

但不知哪位人才在幾番探聽之後,意外得知萬年長公主喜愛鳶尾花,便以大量人力物力造了暖房,培植出這麽一批嬌艷欲滴的鳶尾,殷勤地獻到宮中。

而公主竟將此全部轉贈給了荀彧,可見自家郎君是多麽地深受信重,隨從樂呵呵地想道。

他正要繼續開口,說幾句漂亮話討主君歡心……孰料荀彧的臉色愈發難看,隱隱約約的,竟有幾分悲意?

隨從疑心自己看錯了,遲疑喚道:“郎君?”

“帶我去見見吧。”

“郎君大病初愈,還是先將養將養吧,花再美,也不及……”在觸及荀彧的神情之後,隨從的話立刻便咽了回去,乖乖地為其引路。

藍紫色的鳶尾花清雅而爛漫,在白色的風雪中是獨一份的亮色——這的確是極美的。

但培育於暖房之中的花朵,又能在陽光下存活幾時呢?

這些鮮妍美麗的花,已然有了枯萎的先兆。

一身素白單衣的青年倏然蹲下身,拾起蝶翼狀的花瓣。

那股疏淡的香氣撲至鼻尖時,當時的那段對話也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中。

“鳶尾確實瑰麗嬌艷,但我不喜歡它,文若。”

“為何?”

“寓意不太好。”

“純熙為何有此一說?據彧所知,鳶尾不僅品貌優美,還有非常不錯的藥性,是難得的良藥啊。”

“有人曾經對我說過,鳶尾花的花語……是無望的愛。”

無望的愛。

荀彧將淡紫色的花瓣捏在手心裏,極輕極輕地咀嚼著這四個字。

有沒有寶貝覺得最後的對話有些熟悉嘞

(狗頭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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