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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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永訣
“公主，您快醒醒。”
私心裏，蒹葭是不願打擾劉晞小憩的。她的公主將全身上下的所有心力，都撲在了國事與政事上。這般稀松平常的小憩，於位高權重的萬年公主而言，卻是少得可憐。
但她知道劉晞一直掛心並州前線的戰事，定然會想在第一時間知道前線戰況。再者，軍情如火，萬一有什麽大事因此被耽擱了，公主定然會愧悔的。
“公主……”
素來淺覺的人怎會睡得這樣沈？
蒹葭心中一緊，知道劉晞定然又陷入了夢魘之中。可明明，明明最近一直在用鎮靜安神、疏肝解郁的湯藥啊！
定然是因為最近憂思過重的緣故。自從中書仆射病倒之後，堆到公主案頭的奏章便肉眼可見地多了幾分。
那種沈重的無力感又卷了上來，蒹葭忍著心裏的難過，盡量溫和地喚醒噩夢中的人：“公主，快醒醒，郭軍師傳回了最新的軍報。”
“阿……蒹葭？”忽然脫離夢境的人還有些恍惚，差點喚錯了稱謂。
劉晞略略垂眸，有些懊惱地擡手撫額，輕輕按揉起眼周的穴位，“可是有何急事？”
“回公主，並州傳來了最新的戰報。”
劉晞飛快地將那些糊裏糊塗的悵惘壓在心底，迅速接過戰報，一氣呵成地除去上面的封泥，沈默地看起了並州傳回來的戰報。
以郭奉孝傳回來的消息來看，並州方面的戰事目前還很順利。他此次傳信回來，主要是想向劉晞請示一下對南匈奴的處理方法。
他很實在是交代了自己斬殺休屠各部諸貴族的事情，並且暗戳戳地給出暗示——自己已經將前任羌渠單於的次子誆到了京師，最後要怎麽處理，就全看你了。
這封信毫不避諱地展露了他對南匈奴的看法：雖然朝廷總是會使匈奴中郎將監視匈奴，但到底見效甚微。為長久計，不如將南匈奴分成數部，分別遷居到不同的郡縣，並各派漢人司馬監之。
信的末尾則提到了黑山賊之事，言南匈奴將定，他與劉並州欲共同出兵，將這個威脅並州治安的心腹大患除去，請她讓冀州刺史韓馥共同出兵，合力擊之。
總的來說，從前線傳回來的消息還是好不錯的。劉晞松了口氣，孤懸已久的心終於稍稍安定下來。
她輕輕將書信捏在手中，皺眉詢問腦海中的系統道：“二周目時，彼時的荀令君真的在曹操鴆殺我之後，履行約定了？”
“公主記起這段了？”系統009默然片刻，答道：“的確如此，在阿葦……就是現在這個蒹葭將此告知於荀彧後，他確實履了約。”
“原是這樣啊。”劉晞微嘆：“倒真是難為他了。”
且不提火化之後再水葬的做法對漢朝人的沖擊有多大，他若堅持履約，免不了會招來非議，說不定還會因此被他當時的主君老曹猜忌。
……太消沈了，太消沈了，那時的自己真是太消沈了……
“公主，今日您還沒服藥呢。”
蒹葭的呼喚聲將劉晞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微微一怔，抿唇道：“去為我傳喚三公九卿及三臺長官，到崇德殿來議事。”
“湯藥擱在這兒，等我寫完給奉孝的回信再喝。”
“唯。”
女子雙蛾顰蹙，沈思良久後，終於開始提筆開始寫回信：
[奉孝吾友敬啟：
前線戰事有君操持，我無憂矣。戰後的諸般事宜，君可度情量力、自行處置。對於南匈奴之事，竊以為君之考量甚為巧妙，我會速速與朝臣商定此事，並擇良才俊彥將此落實。
至於黑山賊之事，朝廷鈞旨已於昨日發往冀州，責令韓馥領兵平賊。]
她正要落下自己的印鑒，卻見蒹葭忽然去而覆返，腳步匆匆地入了殿。
蒹葭在她身邊待了許久，早就練就了一封八風不動的儀態，怎會像少不經事的小丫頭一樣毛毛躁躁。
劉晞的心瞬間便提了起來，出聲問道：“發生何事了？”
“公主……”蒹葭眼眶微濕，欲哭無淚地哽咽道：“荀侍中派人來傳信說，戲仆射已然病危……”
劉晞霍然起身，眉目微凜，匆匆道：“昨日太醫不是還來回稟，說志才的病已經有了氣色，看上去……”
她倏然住了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說是今晨起來時，病情毫無預兆地開始惡化……”
蒹葭分明就站在眼前，可她的聲音卻縹緲極了，像是穿越了無數的時空，才堪堪抵達劉晞的耳中。
“荀侍中，請您去見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這四個字如驚雷一樣炸開在劉晞的腦海裏。於是她知道……訣別的時刻又到了。
“備馬。”
許是因為主人疏於照料的緣故，庭階下的君子蘭失去了原來的光澤，懨懨地垂著枝葉。暗色的蘭花上還沾著晨間時的露水，好似在默默飲泣。
羅幕低垂，空氣微寒，從前那些喜歡站在枝丫上歡歡喜喜吟唱的鳥兒，似乎也受不了這樣愁慘的氣氛，遠遠地避開了這座清幽的宅子。
內室裏的床榻上，正躺著一位病骨支離的青年。原本俊朗的容貌滿是病容，憔悴不堪，燦若星子的眼眸也逐漸黯淡了下去。
鮮活的生機正在緩緩流逝，沈重又微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
其實病床上的青年，自己也知道大限已至……他甚至沒有力氣擡起自己的手了啊。
一直困擾他的疼痛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毫無知覺的麻木。
明亮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讓他看什麽也看不真切。
但他還是努力地，努力地控制著自己僅剩的意志，目不轉睛地用渾濁的眼睛朝門外的方向望去。
在室內送他最後一程的兩位好友，都清楚地知道他在等誰。
荀彧握著好友冰涼的手，哀哀地乞求道：“志才，志才，再等等，我已經派人去請明公了，她馬上就要到了……馬上就要到了，別睡，先別睡過去。”
誰又能想到，倍受士人讚譽的王佐之才也會有這樣語無倫次的樣子。
荀彧從前也不相信那些鬼神之說，甚至對此嗤之以鼻。但當人們被命運逼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大都又忍不住背棄自己之前的想法，卑微又無奈祈求神佛的保佑。
荀家的王佐之才好像也不能免俗。
當他握著戲志才冷若寒冰的手，清晰地感覺他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時，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謹以此心祈求上蒼。
請不要這麽讓志才就這麽離開，再等等，再等等……志才與明公相交一場，若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那該有多遺憾啊。
志才會抱憾離去，明公也會愧悔終生，這對兩個相知相惜的君臣摯友來說，實在太殘忍了一些。
太殘忍了……
或許是上蒼垂憐，到底對他的祈禱做出回應了。
在令人心顫的寂靜中，急促如鼓點的腳步聲終於如願響起。看到那個形色匆匆的熟悉身影時，荀彧險些喜極而泣，飛速從床前離開，給兩人讓出最後訣別的空間。
劉晞神色含悲，再也顧不上什麽失禮，輕輕地握住了她最忠誠的臣子，最知心的好友，輕輕地握住了自黃巾之亂時，就開始相攜而行的同道者。
“昔年你我初遇，志才分明說要永遠追隨於我，與我共同清除奸佞，開創盛世山河……今日卻是要棄我而去了嗎？”
她沒有哭，也不會哭。但任誰也能聽出她話中的悲意。
“抱歉啊……”戲志才極吃力地笑了一下，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握住女子那雙常年執劍執筆的手。
“我知道……主公不會怪我毀約的。”
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一字一句，力求咬字清晰，“此生得遇主公，已無憾矣……若是，若是您功成之時，能遣人來我墳前告知一聲，便更好……更好了。”
“好。”劉晞也努力撫平自己的聲調，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待天下海晏河清之時，我一定帶著你最愛的佳釀去尋你。”
病榻上的瘦削青年聞言開心極了。即便是滿臉的病容，也不能掩蓋他臉上的笑意。
“主公……當無戲言。”
“一言為定。”
風乍起，將庭階下的君子蘭吹得委落在地。與此同時，房中的病弱青年也心滿意足地闔上眸子，永遠地，永遠地離開了這個殘酷又美好的世間。
房間裏寧靜極了，只有寒冷的風穿堂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守在一旁的太醫才戰戰兢兢地開了口，提醒道：“公主……仆射已然辭世了。”
劉晞還是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跪坐在床前，安安靜靜地看著病榻上的人。
醫官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旁邊的兩位。荀彧輕輕無聲嘆息，朝他輕輕搖了搖頭。於是醫官也安靜下來，一語不發地坐在原處。
還是倉促來送軍情的虎賁衛打破了僵局。
披堅執銳的甲士急匆匆地跨過重重門檻，滿臉肅然地跪在屋外。
“啟稟公主，前方使者傳來急報。”
“有何事急需通稟？”除了比往常冷淡點，她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半點異樣。
而這名虎賁衛絕不可能辯出這樣細微的差別，如實答道：“青州黃巾攻入兗州，斬殺了刺史劉岱。王將軍遍尋您不得，故而派屬下來請您回宮主持大局。”
“傳我命令，去召三公九卿，三臺長官，及司隸校尉火速進宮議事。”
“唯。”
她最後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而後便毫無異色地起身，看著室內的荀氏叔侄。
荀攸拱手道：“國事為重，公主與叔父且放心入宮議事吧，攸會仔細料理好志才的後事。”
劉晞道一句有勞，便長揖一禮離開。荀彧眉間含憂，在心中無聲嘆了口氣，也跟在劉晞身後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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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知道劉晞一直掛心並州前線的戰事，定然會想在第一時間知道前線戰況。再者，軍情如火，萬一有什麽大事因此被耽擱了，公主定然會愧悔的。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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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心中一緊，知道劉晞定然又陷入了夢魘之中。可明明，明明最近一直在用鎮靜安神、疏肝解郁的湯藥啊！
定然是因為最近憂思過重的緣故。自從中書仆射病倒之後，堆到公主案頭的奏章便肉眼可見地多了幾分。
那種沈重的無力感又卷了上來，蒹葭忍著心裏的難過，盡量溫和地喚醒噩夢中的人：“公主，快醒醒，郭軍師傳回了最新的軍報。”
“阿……蒹葭？”忽然脫離夢境的人還有些恍惚，差點喚錯了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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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晞飛快地將那些糊裏糊塗的悵惘壓在心底，迅速接過戰報，一氣呵成地除去上面的封泥，沈默地看起了並州傳回來的戰報。
以郭奉孝傳回來的消息來看，並州方面的戰事目前還很順利。他此次傳信回來，主要是想向劉晞請示一下對南匈奴的處理方法。
他很實在是交代了自己斬殺休屠各部諸貴族的事情，並且暗戳戳地給出暗示——自己已經將前任羌渠單於的次子誆到了京師，最後要怎麽處理，就全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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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說，從前線傳回來的消息還是好不錯的。劉晞松了口氣，孤懸已久的心終於稍稍安定下來。
她輕輕將書信捏在手中，皺眉詢問腦海中的系統道：“二周目時，彼時的荀令君真的在曹操鴆殺我之後，履行約定了？”
“公主記起這段了？”系統009默然片刻，答道：“的確如此，在阿葦……就是現在這個蒹葭將此告知於荀彧後，他確實履了約。”
“原是這樣啊。”劉晞微嘆：“倒真是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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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線戰事有君操持，我無憂矣。戰後的諸般事宜，君可度情量力、自行處置。對於南匈奴之事，竊以為君之考量甚為巧妙，我會速速與朝臣商定此事，並擇良才俊彥將此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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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晞的心瞬間便提了起來，出聲問道：“發生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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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室裏的床榻上，正躺著一位病骨支離的青年。原本俊朗的容貌滿是病容，憔悴不堪，燦若星子的眼眸也逐漸黯淡了下去。
鮮活的生機正在緩緩流逝，沈重又微弱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裏響起。
其實病床上的青年，自己也知道大限已至……他甚至沒有力氣擡起自己的手了啊。
一直困擾他的疼痛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則是毫無知覺的麻木。
明亮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讓他看什麽也看不真切。
但他還是努力地，努力地控制著自己僅剩的意志，目不轉睛地用渾濁的眼睛朝門外的方向望去。
在室內送他最後一程的兩位好友，都清楚地知道他在等誰。
荀彧握著好友冰涼的手，哀哀地乞求道：“志才，志才，再等等，我已經派人去請明公了，她馬上就要到了……馬上就要到了，別睡，先別睡過去。”
誰又能想到，倍受士人讚譽的王佐之才也會有這樣語無倫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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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家的王佐之才好像也不能免俗。
當他握著戲志才冷若寒冰的手，清晰地感覺他的生命正在一點點流逝時，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謹以此心祈求上蒼。
請不要這麽讓志才就這麽離開，再等等，再等等……志才與明公相交一場，若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那該有多遺憾啊。
志才會抱憾離去，明公也會愧悔終生，這對兩個相知相惜的君臣摯友來說，實在太殘忍了一些。
太殘忍了……
或許是上蒼垂憐，到底對他的祈禱做出回應了。
在令人心顫的寂靜中，急促如鼓點的腳步聲終於如願響起。看到那個形色匆匆的熟悉身影時，荀彧險些喜極而泣，飛速從床前離開，給兩人讓出最後訣別的空間。
劉晞神色含悲，再也顧不上什麽失禮，輕輕地握住了她最忠誠的臣子，最知心的好友，輕輕地握住了自黃巾之亂時，就開始相攜而行的同道者。
“昔年你我初遇，志才分明說要永遠追隨於我，與我共同清除奸佞，開創盛世山河……今日卻是要棄我而去了嗎？”
她沒有哭，也不會哭。但任誰也能聽出她話中的悲意。
“抱歉啊……”戲志才極吃力地笑了一下，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握住女子那雙常年執劍執筆的手。
“我知道……主公不會怪我毀約的。”
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一字一句，力求咬字清晰，“此生得遇主公，已無憾矣……若是，若是您功成之時，能遣人來我墳前告知一聲，便更好……更好了。”
“好。”劉晞也努力撫平自己的聲調，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待天下海晏河清之時，我一定帶著你最愛的佳釀去尋你。”
病榻上的瘦削青年聞言開心極了。即便是滿臉的病容，也不能掩蓋他臉上的笑意。
“主公……當無戲言。”
“一言為定。”
風乍起，將庭階下的君子蘭吹得委落在地。與此同時，房中的病弱青年也心滿意足地闔上眸子，永遠地，永遠地離開了這個殘酷又美好的世間。
房間裏寧靜極了，只有寒冷的風穿堂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守在一旁的太醫才戰戰兢兢地開了口，提醒道：“公主……仆射已然辭世了。”
劉晞還是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跪坐在床前，安安靜靜地看著病榻上的人。
醫官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旁邊的兩位。荀彧輕輕無聲嘆息，朝他輕輕搖了搖頭。於是醫官也安靜下來，一語不發地坐在原處。
還是倉促來送軍情的虎賁衛打破了僵局。
披堅執銳的甲士急匆匆地跨過重重門檻，滿臉肅然地跪在屋外。
“啟稟公主，前方使者傳來急報。”
“有何事急需通稟？”除了比往常冷淡點，她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半點異樣。
而這名虎賁衛絕不可能辯出這樣細微的差別，如實答道：“青州黃巾攻入兗州，斬殺了刺史劉岱。王將軍遍尋您不得，故而派屬下來請您回宮主持大局。”
“傳我命令，去召三公九卿，三臺長官，及司隸校尉火速進宮議事。”
“唯。”
她最後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而後便毫無異色地起身，看著室內的荀氏叔侄。
荀攸拱手道：“國事為重，公主與叔父且放心入宮議事吧，攸會仔細料理好志才的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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