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張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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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張遼
官邸裏的官吏及侍從們不敢貿然到正廳裏見丁原。萬一丁使君還沒消氣，遷怒於自己怎麽辦？
一眾人在官邸外圍兜兜轉轉地走了好幾圈，鵪鶉似的縮緊了自己的脖子。大約一炷香之後，這些人才推推搡搡地往裏走，準備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
平平靜靜的官邸忽然響起一道極刺耳極嘹亮的尖叫聲。
“使君！使君被人害了！”
周圍的人無不大驚失色，膽戰心驚地循著聲源湊過去，果然看見滿地的鮮血，以及被利劍釘在書案上的執金吾。
“使君？”“使君！”
許許多多的人圍了上去，卻又戰戰兢兢地頓住了腳步。
混亂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是呂布殺了使君！”
眾人紛紛附和：“那廝真是歹毒！”
“定是這樣！”
從剛剛到現在，只有呂布見過使君，定是他心懷氣憤，挾私殺害了自己的義父！
人群中也不是沒有質疑的聲音:我們並未曾親眼見到呂布殺害使君，萬一，萬一呂將軍是無辜的怎麽辦？
這種聲音很快就徹底湮滅了——因為眼尖的仆從很快就發現……刺穿使君胸膛的那把劍是多麽眼熟啊……
那就是呂布的佩劍！
呂布殺了使君，可現在要如何是好呢？報官？可執金吾本就是維護京師治安的官員啊。
眾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可除了幹著急之外，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麽。最後還是一名年長些的掾吏發了話：“去報廷尉府。”
“去報司隸府！”
暴跳如雷的呂布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那座執金吾的官邸發生了什麽。他正竭力壓下心中的滔天怒火，按照原來的路線返回，去與自己帶出來的人馬匯合。
等他含怒回到原處時，卻沒見到原本該在此處等他的人馬。他不死心地在周圍晃悠了好久，還是沒發現他們的蹤影。
……有些奇怪。
但呂布並未多思，只以為賈詡發現了逃犯的線索，故而率著全部兵馬追了上去。
反正他也不擅長追蹤勞什子犯人。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府歇歇，滿心不痛快的呂布這樣想著，便也這樣做了。
初夏的空氣裏，似乎暗含著一種十分焦灼的氣息。久經戰陣的呂布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此時立馬順應內心停下腳步，凝神靜聽。
一支冷箭直直地朝他的面門襲來。
呂布的瞳孔迅速睜大，一邊側身躲避，一邊習慣性地去摸腰間的佩劍——他的動作竟十分意外地落空了。
還沒等他想清自己的佩劍落在了何處，便又有數支箭破空而來。
此時的他手中既沒慣用的長戟，也沒隨身的佩劍。手無寸鐵的他頭一次陷入如此狼狽的境地，恨恨地咒罵著藏在暗處放冷箭的狗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實在是世間不變的真理。即便他的身形再靈活，武力再卓絕，此時也無法抵禦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暗箭。
尖銳的箭簇冷不防紮進了他的胸膛，他的動作不可避免地滯了滯。也就是在這一剎那，又有兩支箭分別刺進了上臂與小腿。
“呂布毫不在意地折斷了身上的箭矢，不顧身上汩汩流血的傷口，掙紮著尋找身邊可供躲避的掩體。
他橫眉大怒，“何方狗賊竟如此畏畏縮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耶？”
自是無人會應他。
近日的雒陽城因抓捕逃犯一事，鬧得風聲鶴唳，普通的百姓壓根不敢隨意到外邊兒走動。
即便因為逼不得已的事情已經出了門，在看到連連出現的冷箭後也是拔腿就跑，飛快地逃離了這塊是非之地。
原本游人如織的小道，此時安靜得近乎可怖。
呂布只能聽見自己越來越沈重的呼吸聲。
“嗒——，嗒——”
有一支大約三四十人的隊伍正在靠近。憑借著過往豐富的經驗，呂布很快就從他們的腳步聲中斷定：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
也對，若不是訓練有素，剛剛在放冷箭的時候必不可能那般精準。
“司隸府奉命捉拿朝廷罪人，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這道聲音落下之後，周圍那些微微敞開的窗戶，以及悄悄露出一條縫隙的大門，便俱嚴絲無縫地合上了。
“放肆！你們這些廢物不去捉拿袁紹，竟反倒對朝廷大將出手！”縱使受了重傷，呂布的聲音也依舊中氣十足，彰顯著主人心中的滔天怒意。
“呂布，你挾私殺害執金吾，罪該萬死，還不速速束手就擒、引頸就戮！”聲音洪亮的士兵扯著嗓子，一連喊了好幾聲。
呂布大怔，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丁原死了？
“休要血口噴人！義父待我恩深情重，我怎會殺害他。”
他艱難地撐起身體，透過掩蔽身體的障礙物去觀察如今的情勢。
兵器森森，泛著懾人的寒光。
裝備精良的士兵一點一點地朝自己逼近，而那位看著十分溫和老實的司隸校尉依舊還是老樣子，聲音比三日裏的春風還要溫和。
“既然將軍不願受捕，那我等便只好失禮了。”賈詡稍稍提高了音量，下令道：“全力捉拿賊人呂布，生死勿論！”
呂布雖然常常被人鄙夷為有勇無謀的武夫，但到底不是真缺心眼兒。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什麽生死勿論，這些人就是想取他呂奉先的性命！
就算現在認下殺害丁原的罪名束手就擒，恐怕也難逃其毒手，左不過是一個拒不受捕罷了。
現在逃出去找到自己的舊部，說不定還能尋到一線生機。想到這裏，呂布拖著受傷的腿，轉身就要離開，去往並州軍所駐紮的大營。
從前縱橫三軍的驕傲人物，今日便落到了步履蹣跚、滿身血汙的地步。
賈詡淡淡瞟了眼呂布的身影，倒也品出了幾分英雄末路的滋味。
“校尉，可要率人追上去？”
“且慢。”賈詡擡手止住眾人的動作，示意身邊人稍安勿躁。
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許多裹挾著風聲的羽箭，便自暗處飛馳而出，鋪天蓋地地射向那個踉踉蹌蹌的身影。
那人當即便應聲而倒。
“上去瞧瞧。”
待士兵上去查看完畢，確認呂布已經沒了氣息之後，賈詡便輕拍身下的駿馬，不緊不慢地往前走了幾步。
他坐在馬背上，心如止水地俯瞰著身中數箭的屍體，俄而道：“給副棺槨吧。”
其實對賈詡來說，呂布的反應還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這樣妄自尊大、沖動易怒的人，竟然忍住了心中的火氣，沒在爭執中直接殺了丁原？
好在他做了多重準備。
賈詡慢條斯理地搖了搖手中的羽扇，暗自嘆道：新差事總算是圓滿完成了。
對於駐紮在雒陽城外的並州軍而言，今日實在不是個什麽太平的日子。
當他們正按照往日的安排，跟隨各自的長官參加訓練時。
一個震撼非常的消息在營中炸開。
丁使君死了！
使君怎會突然死亡呢？使君死了之後，他們這些人又要怎麽辦呢……他們可是跟著使君離開並州，背井離鄉來到雒陽的啊。
在這樣的恐慌之中，便有人出來說話了。
“沒關系，丁使君死了，我們追隨他的義子呂將軍便是了。呂將軍最是驍勇善戰，定能帶領我們建功立業、衣錦還鄉！”
如沈沈黑霧般的恐慌似乎消散了些。
對於普通的士兵來說，由誰做主將做統帥本來就不是什麽太過值得註意的事情，他們只關心自己能不能拿到軍餉養活家人，只關心自己能不能在戰場中保住性命。
然而還沒等他們完全接受丁原的死，又有人帶回了新的消息。
“是呂將軍殺了使君。”
“執金吾官邸裏上上下下的官吏侍從都瞧見了，呂將軍在與使君爭執中憤然拔劍，直接殺了他！”
將官也好，士兵也罷，偌大的軍營裏，再沒有人能安心操練了。
各色的兵器被丟棄在一旁，將士們三三倆倆地湊在一起，臉上都寫滿了惶然之色。
呂將軍為什麽會殺害使君呢……是了，使君死了，呂將軍便是並州軍地位最高的將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主將了。
……那他們真的要繼續追隨呂布嗎？
有人在沈思，有人在猶豫，也有人憤然而起。
“將士們！使君待我們不薄，難道我們要久這麽任由兇手逍遙法外嗎？”
“走，我們該去為使君報仇！”
嚷嚷著要為丁原報仇的士兵很快又去而覆返。因為他們剛剛出營地門，便聽說呂布已然拒不受捕、已然伏誅。
原本齊正的軍營，此時變成了亂糟糟的一團。每個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地有著迷茫，有著困窘，士兵如此，將官亦如此。
但張遼和他的同僚高順，還是在盡力維持著軍營原本的秩序，即便效果甚微。
堪堪二十歲的張遼無奈嘆息，亂成這個樣子，萬一遇到敵襲可怎麽是好？
像是預言一樣，亂哄哄的大營中忽然穿進一隊隊披堅執銳的甲士。
聽到甲胄相撞的聲音之後，張遼的心幾乎在瞬間提了起來——雒陽城外，天子腳下，難不成還真有敵軍出沒？
他猛地出聲呵止部下的喧鬧聲，警惕地拔劍望向軍營大門的方向，欲讓部下率軍迎敵。
……他的聲音很快就噎在了喉嚨裏。
因為張遼已然從甲士的服色辯出了這支軍隊的編制。那是拱衛禁中、宿衛天子的虎賁衛，尋常時候基本不會離開宮殿。
今日為何突然到這兒來了？
“聖旨到——”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雜亂的軍營總算恢覆了些原本的模樣。各營各隊的士兵分列站好，大大小小的軍官也按品秩排好了順序。
“請安漢校尉張遼接旨。”
張遼滿頭霧水地起了身，在同僚們同樣疑惑的眼神中跪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前來傳旨的內侍滿意頷首，不緊不慢地開始宣讀手中的聖旨。
通篇的華麗詞藻都自動被張遼忽略了過去，對於並州的小將軍而言，這封聖旨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誇他勇武有謀，封他做安西將軍，讓他接管並州軍，成為這支軍隊的主將。
朝廷沒想給他們安排一個亂七八糟的上官，這很不錯。但是……為什麽會點了他做主將呢？
張遼自有傲氣，不覺得自己會遜色於身邊的同僚，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軍營是個講資歷的地方。若按常理來說，今年剛剛及冠的他，顯然夠不上主將這個位置……
“張將軍，快請接旨吧。”
內侍的聲音將張遼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伏地叩首，朗聲道：“臣張遼領旨謝恩。”
內侍樂呵呵地將聖旨放到張遼手上，善意地提點道：“將軍此番能順利升遷，多虧了長公主的力薦呢。”
張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抱著滿肚子的困惑垂眉斂目，慢悠悠地走到那座旌旗烈烈的戰車旁。
——拱衛禁中的虎賁衛出現在這裏，絕不可能是單純護衛一個傳旨的內侍，張遼剛剛就猜測長公主可能親自到了軍營。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在軍營的場面得到徹底的控制之後，一輛華貴非常的戰車便轔轔而進，出現在了大營之中。
“臣張遼拜見公主。”張遼在戎車前立定，勉力搜尋著腹中的詞匯，開始組織謝恩的語言。
但出身邊地的武人，大抵都學不會中原人那套文縐縐的做派。張遼掙紮片刻後，便果斷放棄了之前的打算，自暴自棄地拱拱手，簡簡單單地回道：“臣謝公主提攜之恩。”
車駕上似乎傳來一道輕笑聲。
緊接著，帶著笑意的女聲便繼續響起：“將軍正值年少，又勇武有謀，只要有心報國，將來自能青雲直上。便是萬戶侯，想來也不在話下。”
太/祖高皇帝立下白馬之約：非劉氏而不得稱王。自此之後，萬戶侯便成了異姓臣子最高的榮耀。
世間有雄心有鬥志的文臣武將，想來都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然而這位年輕俊朗的將軍聞言卻抿緊了唇，面色似乎有些不悅。
“臣無意封侯拜將，只求故鄉安寧。”
他沒管身上笨重的甲胄，固執地伏下身去，肅然道：“臣生於雁門，長於雁門，但似乎自從記事起，便沒見過安寧平穩的雁門。”
“北部的鮮卑頻頻寇邊，內遷的烏桓心懷不臣，南部的匈奴也總是發起戰亂……邊疆百姓苦其久矣，卻久盼王師而不至！”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便高了起來。俄而似乎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失禮，有些猶豫地再次頓首：“若來日王師能北上並州掃平不臣，徹底安定邊疆，臣於願足矣。”
“將軍之願，自然也是我之願，是朝廷之願。”端坐於戎車上的人不知何時下了馬車，溫和地彎下腰，扶起跪在地上的青年將軍。
張遼順著她的力道起身，很意外地發現今日的公主披了甲胄。
著戎裝的她看著幹練了不少，整個人似乎……都多了幾分朝氣？張遼在心裏嘀咕一句，很快便將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按了下去。
“其實，臣還有一事，欲問詢於公主。”
“將軍請講。”
“不知丁使君……”
劉晞了然答道：“太常已在為建陽公操辦喪事，準備遣人為其扶靈歸鄉。至於呂布，已有人斂了其屍首，送還其妻女。”
張遼徹底放下心來，便也不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劉晞身後。
“將軍許是還有話要與我說？”
“不曾。”
劉晞微微側身看他，問道：“那文遠在想什麽？”
張遼不知她為何換了稱呼，略有些奇怪地偷偷看了她一眼，聞言如實答道：“臣在思考，我還有沒有機會，將這些並州的兒郎帶回家鄉去。”
劉晞難得沈默了一會兒，許久才答：“等天下海晏河清、四海承平之時，將士們自然能解甲歸鄉，與親人享受團圓之樂。”
然而那樣的場景於當下而言，於劉晞而言，都太過於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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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靜靜的官邸忽然響起一道極刺耳極嘹亮的尖叫聲。
“使君！使君被人害了！”
周圍的人無不大驚失色，膽戰心驚地循著聲源湊過去，果然看見滿地的鮮血，以及被利劍釘在書案上的執金吾。
“使君？”“使君！”
許許多多的人圍了上去，卻又戰戰兢兢地頓住了腳步。
混亂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句：“是呂布殺了使君！”
眾人紛紛附和：“那廝真是歹毒！”
“定是這樣！”
從剛剛到現在，只有呂布見過使君，定是他心懷氣憤，挾私殺害了自己的義父！
人群中也不是沒有質疑的聲音:我們並未曾親眼見到呂布殺害使君，萬一，萬一呂將軍是無辜的怎麽辦？
這種聲音很快就徹底湮滅了——因為眼尖的仆從很快就發現……刺穿使君胸膛的那把劍是多麽眼熟啊……
那就是呂布的佩劍！
呂布殺了使君，可現在要如何是好呢？報官？可執金吾本就是維護京師治安的官員啊。
眾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團團轉，可除了幹著急之外，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麽。最後還是一名年長些的掾吏發了話：“去報廷尉府。”
“去報司隸府！”
暴跳如雷的呂布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那座執金吾的官邸發生了什麽。他正竭力壓下心中的滔天怒火，按照原來的路線返回，去與自己帶出來的人馬匯合。
等他含怒回到原處時，卻沒見到原本該在此處等他的人馬。他不死心地在周圍晃悠了好久，還是沒發現他們的蹤影。
……有些奇怪。
但呂布並未多思，只以為賈詡發現了逃犯的線索，故而率著全部兵馬追了上去。
反正他也不擅長追蹤勞什子犯人。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府歇歇，滿心不痛快的呂布這樣想著，便也這樣做了。
初夏的空氣裏，似乎暗含著一種十分焦灼的氣息。久經戰陣的呂布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此時立馬順應內心停下腳步，凝神靜聽。
一支冷箭直直地朝他的面門襲來。
呂布的瞳孔迅速睜大，一邊側身躲避，一邊習慣性地去摸腰間的佩劍——他的動作竟十分意外地落空了。
還沒等他想清自己的佩劍落在了何處，便又有數支箭破空而來。
此時的他手中既沒慣用的長戟，也沒隨身的佩劍。手無寸鐵的他頭一次陷入如此狼狽的境地，恨恨地咒罵著藏在暗處放冷箭的狗賊。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實在是世間不變的真理。即便他的身形再靈活，武力再卓絕，此時也無法抵禦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暗箭。
尖銳的箭簇冷不防紮進了他的胸膛，他的動作不可避免地滯了滯。也就是在這一剎那，又有兩支箭分別刺進了上臂與小腿。
“呂布毫不在意地折斷了身上的箭矢，不顧身上汩汩流血的傷口，掙紮著尋找身邊可供躲避的掩體。
他橫眉大怒，“何方狗賊竟如此畏畏縮縮，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耶？”
自是無人會應他。
近日的雒陽城因抓捕逃犯一事，鬧得風聲鶴唳，普通的百姓壓根不敢隨意到外邊兒走動。
即便因為逼不得已的事情已經出了門，在看到連連出現的冷箭後也是拔腿就跑，飛快地逃離了這塊是非之地。
原本游人如織的小道，此時安靜得近乎可怖。
呂布只能聽見自己越來越沈重的呼吸聲。
“嗒——，嗒——”
有一支大約三四十人的隊伍正在靠近。憑借著過往豐富的經驗，呂布很快就從他們的腳步聲中斷定：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精銳。
也對，若不是訓練有素，剛剛在放冷箭的時候必不可能那般精準。
“司隸府奉命捉拿朝廷罪人，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這道聲音落下之後，周圍那些微微敞開的窗戶，以及悄悄露出一條縫隙的大門，便俱嚴絲無縫地合上了。
“放肆！你們這些廢物不去捉拿袁紹，竟反倒對朝廷大將出手！”縱使受了重傷，呂布的聲音也依舊中氣十足，彰顯著主人心中的滔天怒意。
“呂布，你挾私殺害執金吾，罪該萬死，還不速速束手就擒、引頸就戮！”聲音洪亮的士兵扯著嗓子，一連喊了好幾聲。
呂布大怔，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丁原死了？
“休要血口噴人！義父待我恩深情重，我怎會殺害他。”
他艱難地撐起身體，透過掩蔽身體的障礙物去觀察如今的情勢。
兵器森森，泛著懾人的寒光。
裝備精良的士兵一點一點地朝自己逼近，而那位看著十分溫和老實的司隸校尉依舊還是老樣子，聲音比三日裏的春風還要溫和。
“既然將軍不願受捕，那我等便只好失禮了。”賈詡稍稍提高了音量，下令道：“全力捉拿賊人呂布，生死勿論！”
呂布雖然常常被人鄙夷為有勇無謀的武夫，但到底不是真缺心眼兒。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什麽生死勿論，這些人就是想取他呂奉先的性命！
就算現在認下殺害丁原的罪名束手就擒，恐怕也難逃其毒手，左不過是一個拒不受捕罷了。
現在逃出去找到自己的舊部，說不定還能尋到一線生機。想到這裏，呂布拖著受傷的腿，轉身就要離開，去往並州軍所駐紮的大營。
從前縱橫三軍的驕傲人物，今日便落到了步履蹣跚、滿身血汙的地步。
賈詡淡淡瞟了眼呂布的身影，倒也品出了幾分英雄末路的滋味。
“校尉，可要率人追上去？”
“且慢。”賈詡擡手止住眾人的動作，示意身邊人稍安勿躁。
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許多裹挾著風聲的羽箭，便自暗處飛馳而出，鋪天蓋地地射向那個踉踉蹌蹌的身影。
那人當即便應聲而倒。
“上去瞧瞧。”
待士兵上去查看完畢，確認呂布已經沒了氣息之後，賈詡便輕拍身下的駿馬，不緊不慢地往前走了幾步。
他坐在馬背上，心如止水地俯瞰著身中數箭的屍體，俄而道：“給副棺槨吧。”
其實對賈詡來說，呂布的反應還是有些出乎意料的。這樣妄自尊大、沖動易怒的人，竟然忍住了心中的火氣，沒在爭執中直接殺了丁原？
好在他做了多重準備。
賈詡慢條斯理地搖了搖手中的羽扇，暗自嘆道：新差事總算是圓滿完成了。
對於駐紮在雒陽城外的並州軍而言，今日實在不是個什麽太平的日子。
當他們正按照往日的安排，跟隨各自的長官參加訓練時。
一個震撼非常的消息在營中炸開。
丁使君死了！
使君怎會突然死亡呢？使君死了之後，他們這些人又要怎麽辦呢……他們可是跟著使君離開並州，背井離鄉來到雒陽的啊。
在這樣的恐慌之中，便有人出來說話了。
“沒關系，丁使君死了，我們追隨他的義子呂將軍便是了。呂將軍最是驍勇善戰，定能帶領我們建功立業、衣錦還鄉！”
如沈沈黑霧般的恐慌似乎消散了些。
對於普通的士兵來說，由誰做主將做統帥本來就不是什麽太過值得註意的事情，他們只關心自己能不能拿到軍餉養活家人，只關心自己能不能在戰場中保住性命。
然而還沒等他們完全接受丁原的死，又有人帶回了新的消息。
“是呂將軍殺了使君。”
“執金吾官邸裏上上下下的官吏侍從都瞧見了，呂將軍在與使君爭執中憤然拔劍，直接殺了他！”
將官也好，士兵也罷，偌大的軍營裏，再沒有人能安心操練了。
各色的兵器被丟棄在一旁，將士們三三倆倆地湊在一起，臉上都寫滿了惶然之色。
呂將軍為什麽會殺害使君呢……是了，使君死了，呂將軍便是並州軍地位最高的將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主將了。
……那他們真的要繼續追隨呂布嗎？
有人在沈思，有人在猶豫，也有人憤然而起。
“將士們！使君待我們不薄，難道我們要久這麽任由兇手逍遙法外嗎？”
“走，我們該去為使君報仇！”
嚷嚷著要為丁原報仇的士兵很快又去而覆返。因為他們剛剛出營地門，便聽說呂布已然拒不受捕、已然伏誅。
原本齊正的軍營，此時變成了亂糟糟的一團。每個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地有著迷茫，有著困窘，士兵如此，將官亦如此。
但張遼和他的同僚高順，還是在盡力維持著軍營原本的秩序，即便效果甚微。
堪堪二十歲的張遼無奈嘆息，亂成這個樣子，萬一遇到敵襲可怎麽是好？
像是預言一樣，亂哄哄的大營中忽然穿進一隊隊披堅執銳的甲士。
聽到甲胄相撞的聲音之後，張遼的心幾乎在瞬間提了起來——雒陽城外，天子腳下，難不成還真有敵軍出沒？
他猛地出聲呵止部下的喧鬧聲，警惕地拔劍望向軍營大門的方向，欲讓部下率軍迎敵。
……他的聲音很快就噎在了喉嚨裏。
因為張遼已然從甲士的服色辯出了這支軍隊的編制。那是拱衛禁中、宿衛天子的虎賁衛，尋常時候基本不會離開宮殿。
今日為何突然到這兒來了？
“聖旨到——”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雜亂的軍營總算恢覆了些原本的模樣。各營各隊的士兵分列站好，大大小小的軍官也按品秩排好了順序。
“請安漢校尉張遼接旨。”
張遼滿頭霧水地起了身，在同僚們同樣疑惑的眼神中跪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前來傳旨的內侍滿意頷首，不緊不慢地開始宣讀手中的聖旨。
通篇的華麗詞藻都自動被張遼忽略了過去，對於並州的小將軍而言，這封聖旨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誇他勇武有謀，封他做安西將軍，讓他接管並州軍，成為這支軍隊的主將。
朝廷沒想給他們安排一個亂七八糟的上官，這很不錯。但是……為什麽會點了他做主將呢？
張遼自有傲氣，不覺得自己會遜色於身邊的同僚，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軍營是個講資歷的地方。若按常理來說，今年剛剛及冠的他，顯然夠不上主將這個位置……
“張將軍，快請接旨吧。”
內侍的聲音將張遼的思緒拉了回來。他伏地叩首，朗聲道：“臣張遼領旨謝恩。”
內侍樂呵呵地將聖旨放到張遼手上，善意地提點道：“將軍此番能順利升遷，多虧了長公主的力薦呢。”
張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抱著滿肚子的困惑垂眉斂目，慢悠悠地走到那座旌旗烈烈的戰車旁。
——拱衛禁中的虎賁衛出現在這裏，絕不可能是單純護衛一個傳旨的內侍，張遼剛剛就猜測長公主可能親自到了軍營。
事實也正如他所料，在軍營的場面得到徹底的控制之後，一輛華貴非常的戰車便轔轔而進，出現在了大營之中。
“臣張遼拜見公主。”張遼在戎車前立定，勉力搜尋著腹中的詞匯，開始組織謝恩的語言。
但出身邊地的武人，大抵都學不會中原人那套文縐縐的做派。張遼掙紮片刻後，便果斷放棄了之前的打算，自暴自棄地拱拱手，簡簡單單地回道：“臣謝公主提攜之恩。”
車駕上似乎傳來一道輕笑聲。
緊接著，帶著笑意的女聲便繼續響起：“將軍正值年少，又勇武有謀，只要有心報國，將來自能青雲直上。便是萬戶侯，想來也不在話下。”
太/祖高皇帝立下白馬之約：非劉氏而不得稱王。自此之後，萬戶侯便成了異姓臣子最高的榮耀。
世間有雄心有鬥志的文臣武將，想來都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然而這位年輕俊朗的將軍聞言卻抿緊了唇，面色似乎有些不悅。
“臣無意封侯拜將，只求故鄉安寧。”
他沒管身上笨重的甲胄，固執地伏下身去，肅然道：“臣生於雁門，長於雁門，但似乎自從記事起，便沒見過安寧平穩的雁門。”
“北部的鮮卑頻頻寇邊，內遷的烏桓心懷不臣，南部的匈奴也總是發起戰亂……邊疆百姓苦其久矣，卻久盼王師而不至！”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便高了起來。俄而似乎又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失禮，有些猶豫地再次頓首：“若來日王師能北上並州掃平不臣，徹底安定邊疆，臣於願足矣。”
“將軍之願，自然也是我之願，是朝廷之願。”端坐於戎車上的人不知何時下了馬車，溫和地彎下腰，扶起跪在地上的青年將軍。
張遼順著她的力道起身，很意外地發現今日的公主披了甲胄。
著戎裝的她看著幹練了不少，整個人似乎……都多了幾分朝氣？張遼在心裏嘀咕一句，很快便將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按了下去。
“其實，臣還有一事，欲問詢於公主。”
“將軍請講。”
“不知丁使君……”
劉晞了然答道：“太常已在為建陽公操辦喪事，準備遣人為其扶靈歸鄉。至於呂布，已有人斂了其屍首，送還其妻女。”
張遼徹底放下心來，便也不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劉晞身後。
“將軍許是還有話要與我說？”
“不曾。”
劉晞微微側身看他，問道：“那文遠在想什麽？”
張遼不知她為何換了稱呼，略有些奇怪地偷偷看了她一眼，聞言如實答道：“臣在思考，我還有沒有機會，將這些並州的兒郎帶回家鄉去。”
劉晞難得沈默了一會兒，許久才答：“等天下海晏河清、四海承平之時，將士們自然能解甲歸鄉，與親人享受團圓之樂。”
然而那樣的場景於當下而言，於劉晞而言，都太過於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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