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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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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幽微

出於謹慎,韓遂在回城的途中,也曾旁敲側擊地打探過這個小郎君的來歷。

小郎君自稱為徐州糜安,言笑晏晏地解釋自己此行是奉母親之命來探望舅父宋梟,可惜在回程途中遭遇了四處劫掠的羌人。

宋梟這個人韓遂還是知道的,這是現任的涼州刺史。上任涼州刺史左昌因為貪汙軍餉、平叛不力被免官後,這位新刺史便在朝廷的授意下接任了涼州。

聽說這位新刺史認為涼州人之所以頻頻叛亂,就是因為沒有讀過經典,現在正琢磨著如何讓涼州的老幼婦孺抄寫《孝經》呢……

這一家人好像都不太聰明的樣子,韓遂如是想道。

但看在萬兩黃金的份上,韓遂對這個自稱糜安的小郎君倒也還算客氣,不但為他尋了處還算舒適的住處,還給他撥了幾名使喚的仆從。

化名為糜安的郭嘉權當自己不知道這幾人的監視之意,有模有樣地給家中長輩寫了封信,請幾人代為寄送後,便又求見起了韓遂。

韓遂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他的信,確認其中沒有貓膩後,也就大發慈悲地見了見“糜安”。

“且安心,本將軍自會派人護送你回家。”面對來人殷殷期望的眼神,韓遂淡淡回道。

容貌清秀的小郎君似乎完全沒有懷疑韓遂的話,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又十分有禮的拱手道謝。

但在辭別告退前,卻又滿臉猶豫地頓住了腳步,欲言又止地望向韓遂。

作為一名地地道道的涼州人,性格粗獷的韓遂顯然見不得這種作態,當下便將眉頭一皺,低聲喝問道:“何故做此扭扭捏捏的小兒女情態?有事盡可直言。”

少年人面色還是有些猶疑,好一會兒才微微擡起那雙光彩湛湛的桃花眼。他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忽而拱手作揖,道:

“某知交淺言深乃相交大忌,但將軍救我性命,我豈敢不竭誠以報?某有一言,定要獻予將軍。”

在韓遂皺眉開口前,他又加了一句,“事關將軍安危,還請您……屏退旁人。”

韓遂目光森森地盯了他片刻,最終還是依照他的意思斥退了眾人——這人看著就手無縛雞之力,量他也無法對自己造成什麽威脅。

“現在可以說了吧。”他倒是要看看,這人到底能說出什麽事關自己安危的話。

郭嘉不緊不慢地欠身一禮,道:“某聽聞,朝廷軍正幾次三番地派人招降將軍。”

“是又如何?”韓遂的目光十分淩厲,“難道你是朝廷派來的人,此行混進城中是想勸降於我?”

他的右手已經暗暗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將軍容稟。”郭嘉好似沒有半點察覺出劍拔弩張的氣氛,繼續道:“某雖不才,卻也知道朝廷業已日薄西山、危在旦夕,而將軍卻英武仁善,耀耀如初升之朝陽。”

“某豈會忘恩負義,勸您去明即昧?”

韓遂臉色稍緩,語氣不明地問道:“那你為何要提及這些?”

“朝廷對將軍如此緊咬不放。某擔心,邊將軍及北宮將軍會因此對您生疑……”

他頓了頓,聲音裏滿是真誠,“……甚至對您不利。”

韓遂的瞳孔瞬間放大,但很快又按捺下心中的驚惶之意,厲喝道:“我與邊允情同手足,他豈會設計害我?”

“將軍可曾聽過曾母投杼的典故?”

不及韓遂回答,郭嘉便緩緩說起了這個故事,“從前有個與曾子同名同姓的人犯法殺人。在官府的四處通緝之下,便有鄉人告知曾子之母,言曾子殺人。”

“曾母深信其子品行,故紡織自若,未有異色。沒過多久,又有鄉人在曾母面前提及此事,曾母微楞,依舊對曰:吾子不殺人。”

“但頃刻之間,又有一人來告,曾母頓生驚懼,立時便投杼下機,逾墻而走,想以此逃避官府的逮捕。”

韓遂聽完後,面露沈思之色。

郭嘉斂袖正色,輕聲問道:“將軍覺得您與二位將軍的關系,比母子之間的血緣親情還親近嗎?”

那自然是比不上的——韓遂心裏跟明鏡似的。他並未出言回答郭嘉的問題,但此時的神情動作無一不表露著他的答案。

“以曾子廣傳於世的賢名,以曾母對其子的信任,尚且敵不過三人的中傷之言,使曾母生出疑心,倉皇而逃。何況是將軍您呢?”

郭嘉話鋒一轉,又道:“當今詆毀您、覺得您會接受朝廷招安的人遠不止三個,您與其他二位將軍的關系也遠不如母子之間的關系親近啊!”

他的神色是十足十的懇切,壓著聲音道:“故而某鬥膽提醒將軍,定要對其他二人……多加提防。”

“小子忒多憂慮。”韓遂眼神飄忽地笑罵一句,而後便三言兩語地將人打發了出去。

郭嘉也不多言,乖乖退了出去。

觀韓遂剛剛的神色,已然是被他說動。如再贅言,反而不妙。

相互疑心的結果是什麽呢?這個暫且按下不提,但其他的什麽想法肯定很快就會突突地冒出來,比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郭嘉莞爾一笑,決定再往熊熊燃燒的熔爐裏添一把火。

關於北宮伯玉的行蹤,他昨日便在閑談時,設法從周圍人嘴裏套了出來。

果然,在他拉著人晃晃悠悠地回住處時,便有一隊氣勢洶洶的騎士出現在了道路中。

為首那人騎著一匹俊俏的黑馬,穿著輕便的胡服,臉上煞氣四溢,一看便不好相與。

但郭嘉絲毫不以為意,十分欣然地退到一旁,驚呼道:“難道這就是邊章將軍嗎?”

他對身邊人的低聲提醒視而不見,徑直說道:“果然是龍驤虎視、英武逼人!如此當世英雄,不愧是金城郡的統領!”

北宮伯玉身後的羌人騎士當下便亮出了刀劍,操著不太流利的漢話罵道:“小子看清楚,此乃北宮將軍是也。”

郭嘉連忙長揖致歉,疑道:“原來是北宮將軍嗎?”

北宮伯玉將眉毛一挑,有些興味地驅馬上前,居高臨下地問道:“你是何人?何以將本將軍錯認成邊章?”

郭嘉便回道:“小子糜安,蒙韓將軍相救,故而來到貴寶地。某剛剛見將軍雄姿英發,神采英拔,乃人主之姿,是以才會將您錯認成邊統領。”

關於韓遂相救“糜安”之事,北宮伯玉也有所耳聞,便也沒有多加刁難,只是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倒是會說話。”

郭嘉眉眼彎彎地笑道:“某家中曾有道人,幼時頑劣,隨他們玩鬧過許久,便也略通相面之術。是以我之所言,絕無半句虛言。”

北宮伯玉放聲大笑,“你倒是比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士人有趣多了,可敢隨本將軍回去,與我共飲一杯?”

“將軍相邀,某榮幸之至。”郭嘉非常開懷地笑道。

北宮伯玉所藏的美酒,那都是一等一的烈酒。他本以為,這個一臉病氣的小郎君怕是喝不了幾杯就要醉倒在地,神志不清地露出破綻。

未曾想到,這人小小年紀,酒量卻非常不錯。幾杯烈酒下肚,竟然只是臉頰微紅,看上去沒有半點醉意。

他哈哈大笑,命屬下拿出了窖中最好的美酒,一杯又一杯地勸起了酒。

觥籌交錯之間,郭嘉卻忽然舉著酒杯近前。

北宮伯玉眉梢微動,暗含警惕地望向身邊的少年人。這才發現他此時已是眼神迷離,醉態連連。

北宮伯玉好整以暇地觀察著他的神態動作。

“將軍文武兼備,英武有謀,為何卻要推舉那邊章為統領?”

北宮伯玉沒見到想象中的破綻,反而因為他的話陷入沈思。

“將軍本該是北鬥之主,可惜為妖星所妨,才會郁郁不得志,蹉跎至今。”

北宮伯玉大驚,下意識地便想繼續追問,可惜那人已趴在食案上,閉著眼睛睡了過去。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郭嘉看了許久,然後又毫無預兆地笑起來,大手一揮,令人將郭嘉送回住處。

本該徹底昏睡過去的人,在被人送回住處後,便緩緩睜開眼睛,露出澄澈明潔的眼神。

他含笑坐起身來,暗自想道——這時候,就該讓樂善好施的韓將軍送“糜安”回家了。

正思緒萬千的韓遂聽到通報後,神思不屬地見了郭嘉。在郭嘉立下字據,許下優厚的報酬後,韓遂十分爽快地派了隊人馬,護送郭嘉和他那幾個小雞仔一樣的仆從南下。

郭嘉順順利利地出了城,又順順利利地等到了接應人馬,將韓遂的那對人馬斬殺殆盡之後,他便也輕輕拂了拂衣袖,回到副將傅燮所在的中軍大營。

“外敵在側,他們豈可安於內鬥?”他眉眼俱笑,無辜道:

“傅將軍,我們該撤軍了。安定、北地二郡的先零羌近來愈發跋扈,驃騎將軍欲先除此威脅三輔的毒瘤,再著手於金城叛軍。”

傅燮自然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雖然心中猶有疑慮,但也是依令而行。

兩日後,韓遂、邊章、北宮伯玉領兵相互攻伐的消息便再也捂不住,從金城郡流傳到了涼州各地。

昔日抱做一團的叛軍,今日卻是徹底撕破了臉,如生死大敵般刀劍相向。

枹罕城破了。

雖然朝廷軍的攻勢迅猛,但這座城本該能再撐幾日。

奈何自從劉晞宣稱“首惡當除,從者無辜”之後,宋建便開始整日整日地疑神疑鬼——總擔心身邊的人心生反意,要用他的項上人頭獻城投降。

因為這莫須有的猜疑之心,他連著殺了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幾位屬官和侍衛長。

於是,本就惶恐的枹罕眾人愈發惶惶不可終日。

終於有人忍受不了這樣提心吊膽的氛圍,憤怒地沖向這位河首平漢王,像宋建近來的每一次噩夢那樣,飛快地砍下了他的頭顱。

這座堅固的堡壘,終於還是從內部被人攻破。

劉晞帶著披堅執銳的甲士入了枹罕城。

枹罕城乃雙城結構,西城是平民生活的地方,而東城則是宋建王宮所在地。

對於西城的平民區,劉晞遵守了之前的承諾,對其秋毫無犯。

幾日之後,戰戰兢兢的百姓終於徹底地放下了心,感恩戴德地稱頌著驃騎將軍的仁義。

他們讚頌劉晞的仁德,卻並沒人敢以此輕視她的威嚴——因為集市上那些王宮屬官的人頭,已經足夠證明這名女將軍的赫赫威勢。

菩薩低眉,金剛怒目,她心有仁義,卻也從不缺雷霆手段。

當金城叛軍內鬥的消息傳到隴西郡的枹罕城時,她正在寫彈劾涼州刺史宋梟的奏疏。

畢竟她來涼州,可不單單是為了平亂的。

她正要提筆蘸墨,繼續撰寫奏疏,卻有淡雅的熏香輕輕撲至鼻尖。

劉晞莞爾擡頭,果然見到了容貌俊逸的青年,“文若,可是有何事尋我?”

荀彧拱手行禮,答道:“隴西太守李相如,正在門外求見將軍。”

劉晞不用想也知道這位太守此行的目的,現在這時候過來,無非就是來請罪,說幾句平叛不利的場面話。

“去請進來吧。”

我宣布——日六計劃正式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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