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敵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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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敵之計
皇甫嵩質問的聲音落下後，帳內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沈默。
四周的人大都眼觀鼻口關心地低下了頭，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現在這裏，也從沒聽到過這麽一段話。
但也有人悄悄側了頭，去觀察那位萬年長公主的臉色。
令人吃驚的是，在這麽一番疾言厲色的指責下，這位十四歲的長公主臉上依然沒什麽怒色，唇邊似乎還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端的是一派雲淡風輕的從容模樣。
眾人正要感嘆長公主度量驚人，卻見劉晞悍然拔出了隨身的佩劍，幹脆利落地將皇甫嵩面前的桌案劈成了兩半。
如春風般溫和的笑意漸漸變成了不可一世的冷笑，少年人面若寒冰地嗤笑道：“一個邊塞未開化的蠻人罷了，竟也想指摘本將軍的行事？皇甫嵩，你可別忘了為臣的本分！”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暗自心驚道：原來剛剛的平和不是雲銷雨霽之後的平靜，而恰恰是暴風驟雨降臨前最後的假象。
劉晞沈著臉收了佩劍，又轉身望向身後的己方將領，慢條斯理地嘲諷道：“皇甫將軍以一敵萬，何需我等來此？他既不願與我等共抗黃巾，我等又何須自討沒趣？”
“諸位將軍，請隨劉晞離去！不與這匹夫合軍，我們也能將黃巾餘孽徹底斬除！”
說完，便拂袖而去，一馬當先地走出了軍帳。
君憂臣辱，主辱臣死——在時下的背景中，這絕不是一句空話，而是無數人奉行的義理！
即便劉晞與帳下的將領暫時還算不上主臣，可皇甫嵩也不能如此傲慢無禮！這不僅是對公主的輕慢，更是對軍中將士的折辱！
是以在劉晞離去後，她軍中的大部分將領都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少數顧全大局的人在思忖之後，也只能無奈地跟著離開。
“將軍往何處去了？”戲志才追著劉晞出了軍帳，可終究因為身虛體弱跟不上她的速度。
等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劉晞的軍帳時，帳內早不見了劉晞的蹤影，只剩滿臉茫然的將軍親衛，一臉摸不著頭腦地望向他。
戲志才扶著桌案喘了口氣，見狀只好又重覆了一遍，“公主……將軍往何處去了？”
親衛終於從一連串的變故中回過神來，向這位新晉軍師拱手道：“回軍師，將軍剛剛頒下軍令讓全軍立刻開拔，沿原路折返……現已騎馬離開了。”
“速速依令而行！”
拋下這麽一句話後，戲志才又反手奪了個士兵的馬，火急火燎地朝親衛指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的騎術遠比不上劉晞，若無意外，是絕追不上這位弓馬嫻熟的公主的。
所幸親衛口中“負氣離開的公主”已經下了馬，悠悠然站在一處小山坡上。
戲志才見到她的身影後，心中頓時松了口氣，連忙上前，飛快地下了馬後，直言勸諫道：“此中恐有內情，將軍切不可意氣用事，以至耽誤軍機！”
他本欲拱手下拜，卻被劉晞提前托住了手腕。
剛剛還滿臉怒容的蕩寇將軍，此時又恢覆了往日的溫和作風，輕聲笑道：“志才啊志才，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不顧大局、心胸狹窄之人嗎？”
戲志才一楞，當下也明白了過來，苦笑道：“將軍恕罪，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知道劉晞不是這般愚蠢的人……可這般年紀的少年人也確實是滿身意氣，容易為人所激……由不得他不擔心。
“皇甫將軍自有籌謀，我又怎好辜負，便只能與他來這麽一遭了。”劉晞輕輕拍著他的脊背為他順氣，歉意道：“讓志才憂心了。”
劉晞一進皇甫嵩的軍營，便發現了諸多異常：營地雜亂，士兵渙散，甚至還有許多中層將領相約到附近秋獵。
就算是初出茅廬的人來帶兵，也少有這般失敗的。何況皇甫義真還是身經百戰的名將……若不是能力有限，那便只能是刻意為之，以引誘敵軍出城作戰了。
心中有了這個判斷後，再來看皇甫嵩的行為，那便不難理解了：若是援軍兵強馬壯，敵軍少不了要多幾分忌憚，甚至因此不敢輕舉妄動。
既如此，那率援軍來的蕩寇將軍與廣宗城下的左中郎將，便只能因事決裂了。
“將軍英明。”戲志才此時終於緩了過來，低低讚了一句。
劉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軍中不可無人坐陣。既如此，那你我便早些回去吧。”
不過幾日，左中郎將與蕩寇將軍不合的傳聞便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連廣宗城中的黃巾賊，都知道兩人因為私怨決裂了。
而與這個傳言一同在軍中流傳的，則是“皇甫嵩連戰連敗”的消息。
軍中的將領在聽聞後，曾結伴來勸過劉晞。畢竟他們這些人受命來支援皇甫嵩，若是在皇甫嵩作戰失利時置之不理……到時候上面兒追究下來，也是要一同擔責的。
一向從諫如流的劉晞對此恍如未聞，不僅固執地令軍隊駐紮在廣宗周邊的村莊，還對疏通河道、幫助百姓收割莊稼這些雜事越來越沈迷。
諸將在無奈之餘，只好去尋了那位頗受劉晞看重的軍師戲志才。
但這位軍師精明得很，要麽顧左右而言他，要麽就將話題扯得沒邊兒。每次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從不給人一句準話。
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提此事了——天塌了，也還有高個兒頂著呢，急什麽？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地過去，直到那日，劉晞遇見了一個十分奇怪的老者。
彼時，她正率著幾十號人為村民修補房屋，那人卻突然拄著個拐杖，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她跟前。
這位老者鬢發皆白，眉目慈和，卻滿臉都布著病容。沈重的吐息，踉蹌的腳步，還有憔悴的神色，無一不昭示著一個事實：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人看著和那些風燭殘年、日薄西山的老者，倒無甚區別。但劉晞還是覺得這個人身上有著許多違和之處。
蹙眉沈思片刻後，她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既荒誕又合理的猜測。
她看著不遠處的老者，不鹹不淡地問道：“大賢良師的心如此懇切，怎麽也像那些心不誠的百姓一樣，遲遲得不到仙神的眷顧？”
左右聞此心中俱是大驚，紛紛亮出武器滿臉警惕地看著對面的老者。
張角拄著拐杖，有些吃力地笑了笑，溫言道：“讓……咳咳……讓公主見笑了。”
他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會兒，才堪堪停下來，說道：“在如今的天下裏，百姓能活下來便是萬幸……若是命不好得了病……是絕沒有閑錢買藥治病的……”
劉晞保持著傾聽者的姿態，並沒出言打斷他的話。而四周警戒的士兵因為沒有得到劉晞的指示，也沒有擅自行動。
於是，方圓幾裏內，只有張角嘶啞的聲音在流淌。
“我的符水……咳咳……雖不能治病，卻好歹能讓百姓有個念想……心中有了盼頭，那些癥狀輕的，便能挨過去了。”
說完這一大段類似解釋的話後，張角又佝僂著身子看向劉晞，“公主，公主似是對張某不喜。”
劉晞挑了挑眉，難得露出些疑惑的意味，“我乃王朝公主，你是叛國逆賊。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談喜不喜歡？”
“公主……在宮中時常常救濟無辜的宮人，建府後更是不惜以家財賑濟災民，受命討伐我等……也沒趕盡殺絕，到廣宗後，更是心懷百姓、頻頻施以恩惠……”
這些話好像已經將他的力氣耗盡了大半，他停下來歇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
“公主心懷社稷，所作所為無不是為了致太平……咳咳……公主與張某，本應是同道啊。”
劉晞聞言更是警惕了幾分。張角身在冀州，卻對她的生平事跡了如指掌，看來，太平道的耳目遠比她要設想得要廣。
“何須在此蠱惑人心？”劉晞斥了一句，按劍道：“豫州黃巾已滅，爾等即便據守廣宗，也是孤掌難鳴。”
“張角，你可是見大勢已去，便到本將面前搖尾乞降來了？”
她的語氣與往常並無二致，但話中的意味卻是罕見的尖刻。
張角聞言還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半點兒看不出氣憤，甚至還顫顫巍巍地拱手做了一揖，“張某若向公主乞降，您能放過廣宗城中的部眾嗎？”
劉晞並不答。但張角已從她的反應中窺見了答案。他本就知道這是妄想，此時得知後，心中也沒有什麽怨憤。
他淒惻一笑，哀哀道：“是某心存妄想，讓公主為難了。”
劉晞在這十幾年裏，也算是見過了人情百態——可張角這樣讓她費解的，還真是平生僅見。
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淩厲，“你今日到此，究竟所求為何？”
“公主多慮了。張某自知大限將至，只是想在死前……見公主一面。”
風雨已至，大廈將傾。他這輩子，已是無緣得見太平盛世，但心中到底是不甘。
於是他來了，他想從眼前這位少年人身上，窺見哪怕一丁點兒的、屬於盛世的曙光。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張角沈默了一會兒，忽然又一臉與有榮焉地笑了起來，道：“若公主不嫌，張某也願意成為您的踏板。”
他的腦袋，可比波才要值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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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將軍，請隨劉晞離去！不與這匹夫合軍，我們也能將黃巾餘孽徹底斬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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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在劉晞離去後，她軍中的大部分將領都馬不停蹄地跟了上去，少數顧全大局的人在思忖之後，也只能無奈地跟著離開。
“將軍往何處去了？”戲志才追著劉晞出了軍帳，可終究因為身虛體弱跟不上她的速度。
等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劉晞的軍帳時，帳內早不見了劉晞的蹤影，只剩滿臉茫然的將軍親衛，一臉摸不著頭腦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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拋下這麽一句話後，戲志才又反手奪了個士兵的馬，火急火燎地朝親衛指的方向追了上去。
他的騎術遠比不上劉晞，若無意外，是絕追不上這位弓馬嫻熟的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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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志才見到她的身影後，心中頓時松了口氣，連忙上前，飛快地下了馬後，直言勸諫道：“此中恐有內情，將軍切不可意氣用事，以至耽誤軍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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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將軍自有籌謀，我又怎好辜負，便只能與他來這麽一遭了。”劉晞輕輕拍著他的脊背為他順氣，歉意道：“讓志才憂心了。”
劉晞一進皇甫嵩的軍營，便發現了諸多異常：營地雜亂，士兵渙散，甚至還有許多中層將領相約到附近秋獵。
就算是初出茅廬的人來帶兵，也少有這般失敗的。何況皇甫義真還是身經百戰的名將……若不是能力有限，那便只能是刻意為之，以引誘敵軍出城作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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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軍中不可無人坐陣。既如此，那你我便早些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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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這個傳言一同在軍中流傳的，則是“皇甫嵩連戰連敗”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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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她正率著幾十號人為村民修補房屋，那人卻突然拄著個拐杖，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她跟前。
這位老者鬢發皆白，眉目慈和，卻滿臉都布著病容。沈重的吐息，踉蹌的腳步，還有憔悴的神色，無一不昭示著一個事實：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人看著和那些風燭殘年、日薄西山的老者，倒無甚區別。但劉晞還是覺得這個人身上有著許多違和之處。
蹙眉沈思片刻後，她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既荒誕又合理的猜測。
她看著不遠處的老者，不鹹不淡地問道：“大賢良師的心如此懇切，怎麽也像那些心不誠的百姓一樣，遲遲得不到仙神的眷顧？”
左右聞此心中俱是大驚，紛紛亮出武器滿臉警惕地看著對面的老者。
張角拄著拐杖，有些吃力地笑了笑，溫言道：“讓……咳咳……讓公主見笑了。”
他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會兒，才堪堪停下來，說道：“在如今的天下裏，百姓能活下來便是萬幸……若是命不好得了病……是絕沒有閑錢買藥治病的……”
劉晞保持著傾聽者的姿態，並沒出言打斷他的話。而四周警戒的士兵因為沒有得到劉晞的指示，也沒有擅自行動。
於是，方圓幾裏內，只有張角嘶啞的聲音在流淌。
“我的符水……咳咳……雖不能治病，卻好歹能讓百姓有個念想……心中有了盼頭，那些癥狀輕的，便能挨過去了。”
說完這一大段類似解釋的話後，張角又佝僂著身子看向劉晞，“公主，公主似是對張某不喜。”
劉晞挑了挑眉，難得露出些疑惑的意味，“我乃王朝公主，你是叛國逆賊。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談喜不喜歡？”
“公主……在宮中時常常救濟無辜的宮人，建府後更是不惜以家財賑濟災民，受命討伐我等……也沒趕盡殺絕，到廣宗後，更是心懷百姓、頻頻施以恩惠……”
這些話好像已經將他的力氣耗盡了大半，他停下來歇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
“公主心懷社稷，所作所為無不是為了致太平……咳咳……公主與張某，本應是同道啊。”
劉晞聞言更是警惕了幾分。張角身在冀州，卻對她的生平事跡了如指掌，看來，太平道的耳目遠比她要設想得要廣。
“何須在此蠱惑人心？”劉晞斥了一句，按劍道：“豫州黃巾已滅，爾等即便據守廣宗，也是孤掌難鳴。”
“張角，你可是見大勢已去，便到本將面前搖尾乞降來了？”
她的語氣與往常並無二致，但話中的意味卻是罕見的尖刻。
張角聞言還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半點兒看不出氣憤，甚至還顫顫巍巍地拱手做了一揖，“張某若向公主乞降，您能放過廣宗城中的部眾嗎？”
劉晞並不答。但張角已從她的反應中窺見了答案。他本就知道這是妄想，此時得知後，心中也沒有什麽怨憤。
他淒惻一笑，哀哀道：“是某心存妄想，讓公主為難了。”
劉晞在這十幾年裏，也算是見過了人情百態——可張角這樣讓她費解的，還真是平生僅見。
她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淩厲，“你今日到此，究竟所求為何？”
“公主多慮了。張某自知大限將至，只是想在死前……見公主一面。”
風雨已至，大廈將傾。他這輩子，已是無緣得見太平盛世，但心中到底是不甘。
於是他來了，他想從眼前這位少年人身上，窺見哪怕一丁點兒的、屬於盛世的曙光。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張角沈默了一會兒，忽然又一臉與有榮焉地笑了起來，道：“若公主不嫌，張某也願意成為您的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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