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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盾牌和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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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盾牌和利劍

一個月以後。

“陳源叔叔,梅西什麽時候會生小狗狗啊?”小凱西摸著梅西的背問道。

梅西懶洋洋地趴在地上,肚子已經微微鼓起。

“再有個十來天吧。”我摸了摸凱西的腦袋低聲回答。原來孫正文死時梅西已經懷了狗仔,孕育生命的本能戰勝了對主人的忠誠和留戀,它才舍棄孫正文跳上了我們的木筏。

“阿源,康樂又喊我們開會了。”三毛開門走出來道。

一個月前我們這支搜索小分隊被正式劃撥到了實驗室,歸康樂直接領導。我們幾人也搬進了三土和王屺懷的聯體別墅,在密山島上安了家。

我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黑,三毛連忙趕過來扶住我。

“怎麽了?”三毛關切地問,“沒吃飯還是怎麽?”

“沒事。”我朝小凱西努了努嘴,示意他別問了。早上我把自己的定量口糧給了小凱西,現在肚子裏空空如也,身體一陣陣發虛。

自從開閘洩洪以來,基地裏的口糧供應接連下降,現在甚至到了只有我們來時的三分之一,連我們這樣的戰鬥人員也只能勉強維持基本的生存。

“今天又要折騰什麽?”我不滿地問。

“說是有什麽重要事情要討論,”三毛也皺眉頭,“這又出不去,感染者也不用抓了,能有咱什麽事?肯定又是像前幾次一樣,搞什麽頭腦風暴。”

我嘆了一口氣,回到基地後才知道,這次開閘洩洪剛巧碰上百年一遇的暴雨,造成的後果遠比之前預計的嚴重得多。千山湖水庫下游三市十幾個縣都成了一片澤國,直接淹死的人,包括之前在基地外等著甄別進入的災民,還有屯兵江北的紅巾軍,保守估計就有五百萬之眾。

而且開閘洩洪雖然讓基地的電力得以恢覆,還去掉了近在眼前的紅巾軍的武力威脅,但弄巧成拙的是,水退去之後,那些屍體重新站了起來……現在基地東面有從錢潮市那邊湧過來的上千萬屍潮,南面有洩洪後新增的感染者,西面則有紅巾軍炸開洛驛河後受災的三縣居民,屍變的數量也不下百萬……

東、南、西三個方向被感染者重重圍困,搜索隊只能朝正北一個方向去搜集糧食補給,加上水庫裏的水產因為開閘洩洪大幅減產,春夏之交又少有主糧收獲,整個基地頓時入不敷出,糧食定量直線下降。

“凱西,叔叔們開會去了,你自己在這兒跟梅西、C羅玩,別去湖邊哦,晚上小蕭阿姨給你做菜餅吃。”我朝小凱西說道。

“嗯。”小凱西乖巧地點點頭。我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才跟著三毛和張依玲等人一起朝原來是度假村的大堂走去。

照例驗過身份,乘電梯下到地下,剛走進實驗室的走廊,便聽見康樂的聲音從裏面傳來:“這是孤註一擲,只要稍微出點差池,基地就萬劫不覆!”

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回答:“可是基地需要一場勝利來提振信心。”

“如果失敗怎麽辦?”康樂又說。

我們推門而入,看到實驗室一角,我們吃飯和開會的長條桌前面,康樂正和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爭得面紅耳赤,那竟然是基地的最高領導人張紫光。

我們都嚇了一跳,連忙立正行禮。張紫光只是瞥了我們一眼,便轉過頭去,又對康樂說:“不管成不成,這一仗都要打,我不是在咨詢你的意見,而是讓你參與,做好後勤保障工作。”

康樂呆了一呆,隨即嘆了口氣道:“好吧,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那我肯定全力配合。”

等張紫光走出實驗室,我們幾人才放松下來,走向會議桌坐了下來。本想問問康樂剛才在跟張紫光爭論什麽事,但他皺著眉頭看起來憂心忡忡,我們也不敢多問。

三土和王屺懷還沒來,李瑾和蕭潔在另一頭的病房裏忙活,狼爺在病房裏靠著玻璃隔斷坐著拿了一本雜志在看,見我在看他,還朝我點點頭打了個招呼。

這家夥這段時間倒是過得很滋潤,作為一個重要的實驗對象,實驗室一直把他當成寶貝來看待,哪怕基地裏再艱苦,他的吃喝都照常足量供應。吃得好又不動,他整個人胖了一圈,臉色也紅潤起來,那副靜靜坐著看書的樣子,乍一看像個人畜無害的鄰家大哥。

這時三土和王屺懷二人推門而入,見我們都楞楞地圍坐在會議桌前,三土問:“老康,有啥事?”

康樂擡起頭看了三土一眼,又環顧一圈,嘆了一口氣:“事情有變,張將軍決定要搞一個大行動。”

“什麽大行動?”

“張將軍決定肅清東面的感染者,打通基地東南的通道,建立一條補給走廊。”康樂低聲道。

“什麽?”我們異口同聲驚嘆。

“那可是上千萬的感染者!”三毛雙手捂著後腦難以置信。

康樂點點頭,看看我們幾人說:“你們幾個被調撥去了新兵營,擔任槍械教官,現在就去報到。”

我和三毛從這排所謂的“新兵”面前走過,這些人高的高矮的矮,排成的隊伍歪歪扭扭。他們從前是寫字樓格子間裏走出來的小白領,腳手架的建築工人,開著大奔四處招搖的土豪老板,但現在他們都有共同的特點—眼神渙散,神色慌張。

把這樣的隊伍拉上戰場,只怕還沒看到感染者,自己就先嚇死了。而張紫光給我們的時間只有兩個月,兩個月後,便要開始“盾牌和利劍”行動。

我走過隊伍末尾,這裏站著幾個十幾歲大的孩子,因為缺乏營養,一個個都雞胸駝背,身材佝僂,完全沒有年輕人應有的陽光和朝氣。我一個挨著一個,盯著他們的眼睛緩緩走過,但幾乎沒人敢與我對視,他們的眼神與我稍一接觸便馬上躲開,似乎我是一個噬人的魔王一般。

只有最後一個孩子,他對我怒目而視,我在他身前站住,心裏咯噔一下。這孩子雙眉緊鎖,兩眼分得很開,牙關緊咬,腮幫子上鼓起一道一道的肌棱,像是在撕咬什麽東西。

是“眉間尺”!那個被紅巾軍奪走全家老小性命的孩子,他們的茶園曾經在我得腎結石時提供過庇護,他現在也出現在了這裏!

我收回視線,朝隊伍另一頭走去,走到中間時,收住腳步,沈聲問道:“你們害怕嗎?”

沒人回答,有幾個人悄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沒事,怕很正常,不丟人,我也怕,誰要說他不怕那些活死人,那是褲襠裏拉胡琴—扯蛋!”

我看到那幾個低頭的人又微微揚起了腦袋。

“害怕是一件好事,正是因為人類懂得害怕,看見老虎會躲著走,遇到毒蛇會縮手,人類才得以繁衍到今天,你們知道人在害怕的時候,身體會做出一些什麽樣的反應嗎?”

“不知道……”有人低聲回答。

“害怕的時候,我們的身體會分泌一種叫作腎上腺素的激素,”我提高音量,“這種激素會促發人產生一種叫‘戰鬥還是逃跑’的生理反應。在人們覺得自己的實力能戰勝危險的時候,會選擇戰鬥,如果明顯不如對手,那麽就會本能地逃跑,所以說‘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如果有人執意要去摸老虎的屁股,那他要麽是武松,要麽他就是一傻子。”

我聽到隊伍中傳出幾聲低低的笑聲。

“可是今天呢?”我大喊道,“我們是該逃跑還是戰鬥?”

“今天,感染者奪走了我們的文明,它們奪走了我們的工作,奪走了我們的家園,甚至奪走了我們心愛的人!”我瞄了一眼“眉間尺”,他怒目圓睜,雙拳緊握,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

“面對這樣的怪物,我們似乎只能選擇逃跑,我們躲在曾經人跡罕至的地方茍延殘喘,只要有口飯吃就開心不已……但是,”我大吼道,“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生活嗎?這就是我們想要的未來嗎?這就是我們想留給自己子孫的世界嗎?”

“我知道大家來到這裏都不容易,”我語氣一轉,“你們有些人拖家帶口,有些人歷經磨難,你們面對感染者的時候,正是因為選擇了‘逃’,才進入了基地,幸存到今天。”

“但是!”我又吼道,“我們今天還是要選擇逃跑嗎?你們還能逃到哪裏去?我告訴你們,我們四周現在被上千萬感染者圍著,如果我們不打通東邊的通道,就算它們攻不進來,等待我們的也只能是被活活餓死!你們想要這樣的結局嗎?”

“不要……”我聽到隊伍中傳出一個略顯猶豫的聲音。

“如果感染者攻進來,它們會撕開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的喉嚨,把他們變成不會思考的行屍走肉,你們願意嗎?”

“不願意。”這次聲音大了許多。

“這一次,我們選擇逃跑還是戰鬥?”

“戰鬥!”眾人齊聲高呼。“眉間尺”的臉龐漲得通紅,緊緊拽著分配給他的56式半自動步槍,指節微微發白。

“你們知道,這次的行動‘盾牌和利劍’代表了什麽意思嗎?”我突然話鋒一轉,略微緩和語氣說道。

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這次行動中,我們會承擔正面誘敵的任務,在基地南面的山上設立防線,然後制造大音量的噪音,把東南兩邊的感染者吸引過來,然後正規部隊從東面出擊,掃蕩並肅清東面的感染者,清理出一條通往錢潮市的走廊,從而恢覆東面的搜索任務,把我們國家最富足的地區的糧食、補給源源不斷地運回基地。擔任誘敵的我們就是盾牌,出擊理清通道的便是利劍。

“我知道有人肯定會說,這怎麽可能?我們要直接面對的是東、南兩個方向,數量不下千萬的感染者狂潮,第一次城市保衛戰中正規軍尚且慘敗,何況我們這群散兵游勇,怎麽可能戰而勝之?

“但我想說的是,不是沒可能,而是肯定!我們肯定能勝!原因有三……

“第一,我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把你們訓練成一個合格的軍人。第二,我們有足夠的補給,對付感染者所有先進的重武器都沒什麽大用,真正起到作用的反而是最基礎的槍彈。而我們基地,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子彈儲備超過十億發,而且我們基地自己的兵工廠也可以大規模制造子彈,每月的出產量高達百萬發,所以彈藥不是問題。第三,我們有靈活的戰術,在城市保衛戰的時候,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對感染者,有所疏忽在所難免,但現在我們已經跟感染者鬥爭了近一年,熟知它們的習性,所以發明了各種戰鬥方法,這個你們會在以後的戰場布置中發現。

“還有,我們很可能遠遠高估了西、南兩個方向的感染者數量,而且因為我們選擇的戰場是對我們有利的地形,我們直接面對的感染者可能不超過一萬……”

“你小子還挺能忽悠的,”訓話完畢,我和三毛並肩往外走,三毛略帶揶揄地說,“可是有些話說得太大了吧,張紫光可沒說那麽誇張。”

“有時候謊言比真相要可貴得多,謊言至少能帶來安慰,但是真相能殺了你。”

不過士氣可以一時鼓動,最基本的戰鬥素養卻不是一天兩天能夠練就的,這群新兵最欠缺的就是對槍械的基本認知,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摸過真槍。在他們的觀念裏,對槍的理解僅僅停留在三點成一線,用準星套住目標然後扣動扳機,子彈就會像激光一樣直奔目標,壓根不清楚後坐力、彈道學、提前量、槍械保養等。不過幸運的是,他們拿到了一桿好槍。

我的訓話中至少有一點沒有撒謊,張紫光的部隊確實擁有一個大型軍火庫,有大量的56式半自動步槍,這種從前蘇聯的SKS半自動步槍仿制而來的武器,威力大、精度高,並且結構簡單,維修保養非常方便。這種步槍曾經產量非常大,但後來被81式自動步槍取代,大量的56式要麽流入國際軍火市場,要麽下放到地方人武部,充當民兵訓練之用。

但這桿在火力射速上已經落後於時代的步槍是這群新兵蛋子最好的選擇,因為對付感染者,要的不是每分鐘射出多少顆金屬彈丸,而是在盡可能遠的距離擊中更多的感染者的腦袋。56式每扣一下扳機只能射出一顆子彈,正好規避了新手在第一次面對感染者時,因為恐懼扣著扳機不放瞬間把一梭子子彈全射上天的弊端。

“註意你們的呼吸!”神槍手三毛手裏拿著一根藤條,在一排臥倒的新兵身後走過,“要放松,慢吸慢呼,在一口氣快呼盡時才扣動扳機。”

這是我們在鬼市之戰中總結出的經驗,我把它稱為“禪定戰術”。讓槍手像坐禪似的入定,盡可能地瞄準,緩慢射擊,提高頭部命中率,用更少的子彈消滅更多的感染者。這一戰術得到了基地上層的認可,並且迅速推廣,成為這次行動的主戰術。

“用足三次呼吸!”三毛狠狠一藤條抽在“眉間尺”的屁股上,“感染者又不急,你急什麽?”

“如果每一槍都能打中,為什麽要用足三次呼吸?”“眉間尺”低聲嘟噥了一句。

“你說什麽?”三毛本來已經走過了“眉間尺”的位置,聽到他的話,轉身照著他就是一腳,“說話之前要先喊什麽?”

“報告!”“眉間尺”大聲回應。

“哼!”三毛鼻孔出氣,不再管他繼續踱步。

“報告!”“眉間尺”又喊。

“什麽事?”三毛皺著眉頭問。

“報告副隊長,我想知道如果在有把握命中目標的前提下,為什麽一定要三次呼吸才能射擊。射得越快,能打死的感染者不是越多嗎?”“眉間尺”大聲發問。

“射得越快?你腎虛啊?”三毛用一種非常不屑的語氣調侃,引得周圍一陣壓抑的笑聲。

“我告訴你為什麽!”三毛話鋒一轉,“你以為真正的感染者會像靶子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讓你打?你以為打仗的時候天氣會像今天這麽舒服?你以為你看到感染者鋪天蓋地來的時候心態還會像現在一樣平穩?”

“眉間尺”皺了皺眉,不再回話。

三毛得意地朝我揚揚眉,繼續下命令:“十發自由射擊,只要一人沒六發以上的有效射擊,全隊所有人跟著做一百個俯臥撐!開始!”

靶場上一片淩亂的槍聲,煙霧在射擊位上彌漫,槍聲掠過湖面,把一群水鳥驚得四散飛起。

每個人在打完槍膛裏的十發子彈之後,一路小跑著把自己的靶紙給取了回來,我特意瞄了一眼“眉間尺”手裏的靶紙,紙上畫的人形輪廓額頭部分已經稀爛,只有一顆子彈命中了脖頸部位,算是無效射擊。

我暗暗點頭,再去挨個看其他人,一圈下來,發現差不多有七八成的有效頭部命中率,算是非常不錯的成績了。

“周華剛,出列!”三毛一聲怒吼。

一個看起來略顯猥瑣的矮個中年男子畏畏縮縮地走出隊列。

“你射中了幾發?”三毛大聲問。

“這個,呃……呵呵……”周華剛臉上浮起那種油膩大叔臉上常見的尷尬笑容,說話吞吞吐吐。

“別廢話,到底多少?把靶紙拿出來給大家展示一下!”

周華剛磨磨蹭蹭拿出已經被他折成小塊的靶紙,一層一層攤開。

“來,舉高點,讓大家都看到!”三毛戲謔地大聲道。

周華剛期期艾艾地把靶紙舉過頭頂,上面只有一個空洞,將將擦過右肩最外緣。

隊列裏響起一片哄笑。

“行了,”三毛揮揮手,“一百個俯臥撐,現在開始!”

“唉。”所有人都發出一聲嘆息,俯下身子做了起來。

三毛轉身朝我使了個眼色,我點點頭,走到那些像是磕頭機一樣的腦袋前面,雙臂環抱,過了一會兒之後,才用平緩的語氣說道:“三天之後,我們就要開始行動,行動的具體戰術、步驟,我們已經演練過很多,我就不再講了。我只想說,這次行動,是一次破釜沈舟的戰鬥,我們背水一戰,只許勝利,不許失敗!如果讓感染者攻破我們的盾牌防線,那麽千山湖基地裏的人,將無一幸免!”

我們的防線設在一座平緩的小山坡上,右側是滾滾江水,左前方則是一座不高但山勢頗險的山,現在被工程部的人炸塌了半邊,人工制造出了一座近乎垂直九十度的斷崖。從斷崖到江邊的距離不到三十米,就像沙漏中間狹窄的連接管一樣,感染者要是過來,只能在這裏擠作一團,工程部的人稱之為“山海關”。

天色慢慢亮起來,工程部苦心經營了兩個月的陣地逐漸出現在我們眼前,我看到從我們的陣地到山海關大約是兩百米的距離,從關口的不到三十米慢慢擴展到坡頂的一百五十多米,整個陣地呈一個喇叭口形狀。山坡上的樹木全被伐光,就像階梯教室似的開了一道道齊腰深的戰壕,從上往下看,戰壕裏密密麻麻布滿了身穿各種服飾的新兵。

“倒計時半個小時……”“眉間尺”湊到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我點點頭,又探出腦袋看了一眼前面的陣地,從山坡底部到“山海關”,是一片平地,現在地上鋪滿了塗了各種顏色的鋼絲網,工程部把這些鋼絲網稱為“防屍網”,感染者只要經過,就會像被施了遲緩魔法一樣,哪怕是快屍,速度也會降到跟裹了腳的小腳老太差不多的速度。防屍網最外緣,那座被炸斷的斷崖上面,現在立著兩個巨大的舞臺音箱。

“檢查彈藥!”我低聲下命令。

隊員們馬上坐起來,拿起自己的彈藥袋檢查。56式步槍采用彈倉供彈,彈倉容量十發,子彈用一塊半月狀的簧片一發一發地夾在一起。為了防止因為緊張導致子彈打光了都不知情,最後一發子彈是曳光彈,這樣當槍手突然看到一道綠光從眼前閃過,就知道自己該上彈了。

整個陣地整整五萬人,但其中三萬是工程部和送飯送子彈的運輸隊,真正擔任消滅感染者任務的射手只有兩萬人。而我知道,最保守估計,我們面對的感染者也不下一百萬,兩萬對一百萬……

每人只要幹掉五十個!我在心裏自我安慰。兩條明黃色的鋼索從我們的陣地一直朝前延伸,直到匯入陣地前方的防屍網。這是我們主管的區域,我們的子彈只允許向黃色區域射擊,這樣就能避免火力重覆覆蓋,既節省彈藥,也提高效率。

我把百人隊分成三組,三十人一組,交替在射擊位上狙擊感染者,每一組只允許射空兩次彈倉,二十發子彈打完之後就要強制休息,讓另一組頂上,剩下的十個人則是長休。如果某人受傷,或者狀態不佳,過於恐懼或者亢奮便會被劃入此列,他們可以多休息一會兒,上個廁所,抽支煙,甚至睡一覺,調整完心態再回來。

“眉間尺”身旁的無線電臺又響了起來,幾聲噪音之後,一個男聲傳出來:“十分鐘倒計時!”

隊伍中響起一陣粗重的喘息聲,我擡眼四顧,看到自己的隊員們個個緊咬著牙關,眼裏精光閃爍。

“檢查一下自己的補給!”我又命令道。

上面給每個人發了兩只口袋,一只裝彈藥,另一只則是補給袋。我拆開自己的補給袋,裏面有一塊巧克力,兩個像腦袋那麽大的雜糧鍋盔,一包鹹菜,一壺水,還有一顆藥丸,我認得這是什麽藥,正是我排出腎結石後,李瑾給我吃過的安非他命。

“倒計時一分鐘!”步話機再次響起,過了一會兒,他開始讀秒,“十、九……三、二、一!”

山崖上那對如二層樓高的音箱裏,突然傳出幾聲電吉他撥弦聲,正在大家面面相覷的時候,重金屬掃弦如疾風驟雨般介入,鏗鏘有力的鼓點像是炸雷般敲響,震得我胸口一陣發麻。

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開始燃燒起來!

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僵屍們出現了。它們先是三三兩兩,就像是參加馬拉松的先頭部隊一樣陸續出現,朝著陣地狂奔而來。這些感染者還沒接近“山海關”便被工程部的戰鬥隊用冷兵器逐一解決了,不知道他們是想自己試試身手呢,還是不希望快屍太早沖擊防線。

幾分鐘之後,我看到“山海關”外遠處的地平線上,一條黑線滾滾而來,雖然距離尚遠,還有震天的音樂掩蓋,但我還是能感覺到那種鋪天蓋地的壓迫感,連握槍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雖然從錢潮市被圍困開始,我們就一直在跟感染者打交道,不過這麽大規模的屍潮我還是第一次面對。我吞了一大口唾沫,開始明白當初第一次城市保衛戰的時候,那些潰敗的士兵在面對席卷而來的感染者時是怎樣的一種心理狀態。

工程部的人全撤了回來,他們在防屍網前面左右散開,快速跑到我們的陣地後方,在此之後,他們將混入運輸隊,負責給我們運送給養。

我們的電臺裏又傳出新的命令:“註意!各就各位!”

其實不用它發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趴在自己的射擊位上,緊緊盯著目標。就像是潮水湧來時前面濺起的碎浪,感染者潮前面的快屍率先接近了“山海關”,但它們沒有進一步深入,而是停在了那道斷崖前面,一層一層疊著向發出巨大噪音的音箱湧去。

音樂戛然而止,音箱裏傳出一聲大喊:“射擊”!

陣線前排轟然作響,那些擠在山崖下的感染者像是剝洋蔥一樣被剝去一層,剩下的感染者聽到了槍聲,馬上調轉方向,朝我們的防線撲過來。

“註意射擊範圍!”我朝左右大喊,提醒自己的隊員。這次行動有嚴格的戰術安排,感染者不進入各自的射擊區域絕不允許開火。兩個月的訓練產生了作用,雖然每個人都緊張得發抖,但整個小隊沒有一個人因為緊張而下意識地扣動扳機。

跑得快的感染者被防屍網絆住紛紛摔倒,後面的感染者繼續湧入,被倒在地上的感染者繼續絆倒,就像是抱成團的行軍蟻一樣滾入我們的陣地。

“射擊!”我大聲命令。

我閉上右眼,左眼透過準星緊緊盯著黃色防屍網的最前端,一個感染者用手撐地掙紮著站起來,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吐出,輕輕打開步槍的保險,把準星瞄準這個感染者的腦門。這是一個老年男子,屍變時間應該並不太長,就憑他兩只眼睛並沒有因為附著太多灰塵而變成灰白色,他穿著一件看起來價格不菲的藏青色西服,戴了一條紅色條紋領帶,仿佛剛從商務會場走出來一樣。只不過他的腹部破了一個大洞,整個胸腹之間的白襯衣都被血浸透了。

我繼續深吸一口氣,這感染者剛站起身,只往前跨了一步,又被前面的防屍網絆倒,兩手兩腳都被卡住,只有腦袋不停往上仰。我把槍口一沈,再吐出一口氣之後,扣動了扳機。子彈精確地擊中了它的額頭。

槍聲四起,其他人也相繼開火,最初的一輪射擊效果極差,除了我之外,只有“眉間尺”和另外兩個人擊中了感染者的頭部,大多數人都因為緊張匆忙開火,沒有擊中有效部位。我們負責的黃色區域像是被墨水浸潤的宣紙一樣,被感染者侵入了一小塊。

身後的三毛怒吼:“註意呼吸!必須三次呼吸才準開槍!”

第二輪射擊效果就好多了,差不多有一多半子彈擊中了目標。第三輪射擊則基本達到了平時訓練的水平,八成都射中了感染者的腦袋,把那塊正在慢慢侵入的黑色墨跡一下子釘死。

我也從最初的興奮中平覆過來,慢慢把自己沈入一種禪定狀態。呼吸、瞄準、扣動扳機,像機械一樣穩定、緩慢,直到眼前一道綠光閃過,才反應過來十發子彈已經打空了。

我從彈藥袋裏取出一條子彈,把半月形簧片對準已經空倉掛機的彈倉,拇指一按,把整條子彈壓入彈倉,舉起槍拍了拍彈倉部位之後,才重新擺好射擊姿勢。

這時感染者的大部隊也湧到了“山海關”喇叭口,從上往下看,黑壓壓的人頭密密麻麻,一直綿延到遠處的地平線上。

這時往感染者堆裏扔個炸彈該有多爽,我暗忖。想什麽來什麽,十幾道白煙呼嘯著從我們頭頂劃過,迫擊炮彈擊中“山海關”外幾百米處,炮彈掉進感染者堆,猛烈爆炸,像是犁地一樣在屍堆裏犁出一條數米寬的死亡地帶。

陣地上一陣歡呼,我感覺就像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喝了一瓶冰雪碧一樣渾身舒坦,心情激動之下,接連打偏了兩發子彈,直到又一發曳光彈射出槍膛。

我把步槍舉過頭頂,這是“空槍,子彈打完”的信號,三毛馬上過來,我和他交換位置,抱著槍走到戰壕另一邊。不一會兒,“眉間尺”也被替了下來。

“抓緊時間保養步槍。”我朝“眉間尺”說道,同時自己熟練地拆開手裏的槍,把撞針、覆進簧、槍管逐一擦拭幹凈,去除剛才射擊留下的火藥渣。

擦完槍,我實在安不下心來休息,又過去觀察了一下戰場。身後的迫擊炮還在發威,並且炮火一直往前延伸,“山海關”外已經是一片煙塵,根本看不清來路,只有感染者還在不斷湧來。

阻擊戰持續到中午時,死掉的感染者相互交疊,已經堆積起一道高聳的屍體城墻,後續趕來的感染者需要爬過才能進入我們的陣地,這又減緩了它們推進的速度。而我們只需要瞄準屍墻的上緣,把露頭的感染者打爆就行了,大大降低了我們的瞄準難度。

我非常確定自己已經打死不止五十個感染者,因為子彈袋裏分配的每人十條快裝板,一百發子彈,現在只剩兩條,這意味著我已經上陣四次,打了八十發子彈。就算以我平時打靶最差的成績,七成的命中率來算,也有五十多的斬獲,而感染者還在不停地湧來,這意味著它們的數量根本不止之前預估的一百萬。

“周華剛,再去催一下彈藥!”我拉起周華剛在他耳邊大喊。這家夥射術實在太差,我一直把他放在十人休息名單裏,只有需要人跑腿的時候才派他上場。

“讓一讓讓一讓,午飯來了!”陣地後面傳來一陣大喊,我回頭一看,看到幾個人兩兩一組,擡著一只大桶從豎直的交通壕裏過來了,隔著老遠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飯菜香味。

午飯是雜燴肉湯,裏面有牛肉、土豆、胡蘿蔔、豌豆、大白菜,熱熱乎乎的每人一大碗,外加兩個雜糧大饅頭。我們之前跟著孫正文幾乎吃遍了基地的食堂,即便是軍官專屬食堂也難得有這樣的夥食,更別說是現在這種困難時期了。大家的精神高度緊張了一上午,腸胃早已空虛,每個人拿到飯的第一時間便狼吞虎咽起來。

和午飯一起來的還有彈藥,又是每人一袋,十條快裝板,一百發子彈。下午的戰鬥就這麽一直持續,中間又補充了一回彈藥。屍墻又向前挪動了幾米,但以這樣緩慢的速度,就算再打上兩天,也不足以壓到我們陣線的位置,而且感染者潮湧來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前一波和後一波中間的空檔期也越來越長。

麻煩的是太陽漸漸落山了,雖然上面對夜戰也有預案,“山海關”兩側預裝了好幾盞大功率探照燈,但一來能見度總歸不如白天,二來一天戰鬥下來,人已經極度疲勞,有效命中率可能會直線下降。

我機械地瞄準,扣動扳機,腦子裏卻空空的,雖然槍聲震天,我卻沒什麽感覺,像是麻木了。我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戰友,他們也個個眼睛裏布滿血絲,看起來不像是能再堅持一整夜的樣子。

正在我焦急萬分的時候,槍聲卻慢慢稀疏下來,從屍墻頂端冒出頭的感染者漸漸少了,那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呼號聲也慢慢停了下來。我以為又到了屍潮中間的空檔期,但等了好一會兒,屍墻上面也沒有新的感染者冒頭,那個巨大的高音喇叭也沒再發出警告。

直到我們的電臺裏又哢哢地一陣響,一個激動得發抖的聲音傳了出來:“無人機在十公裏內沒發現新的屍潮。”

“什麽?什麽意思?”猴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問。

“同志們,我們勝利了!”電臺繼續發聲。

整個陣地一片歡騰。

我們像瘋了一樣振臂狂吼,不管身邊是誰都相互擁抱,把各種補給扔上天……從危機開始到現在,人類在對感染者的大規模戰場上無一勝績,不死者就像是達摩斯之劍懸在我們頭頂,自詡萬物之靈的人類在感染者威脅下變得驚慌、懦弱,很多人甚至連“感染者”這幾個字都不願提起,像鴕鳥般把頭埋在沙子裏茍延殘喘。而這場勝利,雖然不至於扭轉全局,但在信心上是顛覆式的,至少我們知道,感染者也是可以被戰勝的。

我們鬧了很久,直到日落時分,大家沒了力氣,才漸漸安靜下來。這時電臺裏又傳出指令,讓我們繼續堅守陣地,以防還會有新一波感染者來襲,但可以只留少部分人警戒,其他人就地休息。

此時哪裏能靜得下心來休息,雖然所有人都是又累又困,但幾乎沒有人願意坐下,每個人都在大肆慶祝,把平時舍不得吃喝的煙酒拿出來分享,仿佛經此一戰人類就已經獲得了最終的勝利,猴子、楊宇凡等人甚至開始討論起災難過後重返家園的生活。

過了一會兒,又送來了晚飯,還是跟中午一樣的肉湯加饅頭,只不過饅頭從雜糧換成了純白面,還多加了幾樣鹹菜。

晚飯後,陣地上燃起一堆堆營火,會樂器的戰友們吹起口琴,彈起吉他,在星空下開起了篝火晚會,大家搜腸刮肚,幾乎把以前所有能唱的歌都翻出來唱了一遍,尤其是一些革命歌曲,雄壯嘹亮的音樂一響起,便引起大範圍的合唱。到最後除了首輪警戒的人,其他人都醉倒在地,我在輪了一班崗之後,也很快睡著了。

當第一縷霞光從“山海關”那頭照過來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陣地上一片寂靜,我看到一輪火紅的太陽從小山般高的骸骨長城後面升起,在那些屍體身上染上一片金紅色,看起來既肅穆又詭異。

昨天結束戰鬥時因為心情激蕩,加上天色已暗,我沒有仔細關註過我們的戰果,而現在一看,那片屍山竟然堆起了十幾米高,像波浪一樣一直延續到“山海關”外老遠。我不禁呆了,沒想到我們竟然消滅了這麽多的感染者,我用力掐了掐大腿才肯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大家陸續都醒了,電臺裏又傳來命令,讓原地待命,而工程部和運輸隊的人再次出動,開始清理現場。一些重型機械開了出來,挖掘機、鏟車、推土機輪番上陣,把成堆的屍體往江裏傾倒。

而這最後的收尾清理工作,成了整個戰鬥中最危險的一個階段。屍堆裏還隱藏著一些沒有死透的感染者,它們有的是爬屍堆爬到一半時摔倒,被後續湧來的感染者埋葬在下面,有的是被子彈打中了腿部,失去了行動能力……當鏟車挖動屍堆,它們也滾了出來。

隨著清理工作的推進,第一起傷亡事件也隨之出現,首先是一個工程部開挖掘機的家夥,在底盤履帶被卡住下車查看的時候,被滾落在地的一個感染者頭顱咬中了腳面。然後是一輛推土機在處理屍堆底部的屍體時略微失控,鏟鬥撞在了屍堆正面,引發了一場規模不大的屍崩,十幾米高的屍體轟然倒下,把推土機連車帶人完全淹沒。等工程部的戰友把車子挖出來的時候,司機已經缺氧而死了。

但總的來說一切都還算順利,處理那些被掩藏在石堆裏的零星活屍,由工程部戰鬥隊上場就夠了。他們用的是一種類似古代狼牙棒的武器,半米左右的木柄,頭上套一個鐵環,鐵環上焊上幾根鋼釘,看起來非常粗糙,但是制作簡單,又非常實用。

我們很快覺得索然無味起來,沒有新的命令又不能走開,猴子索性拿出幾副撲克牌,大家紮金花的紮金花,鬥地主的鬥地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危機之前的時光。

讓人惱火的是,午飯一直沒來,電臺裏也沒做出任何解釋。我們也不意外,因為這場行動之前,基地的夥食本來就經常性地斷頓,只是在取得這麽一場大勝之後,居然還讓我們餓肚子,我們未免有些不忿和牢騷,好在補給袋裏還有些食物,倒不至於太過饑餓。

一直到太陽落山,工程部的人早已把屍堆都清理完畢,我們還是沒得到進一步的指令,晚飯也沒送來。我們終於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了。

“指揮部!指揮部!這裏是堅盾陣地,第十一小隊,請求後續命令。”曹語軒焦急地對著電臺說話,但每次他按下通話按鈕,傳來的只有“吱吱”的電流聲。

“怎麽回事!”三毛一把推開曹語軒,搶過通話器,“餵!餵!有人在嗎?他媽的人都死絕了?”

大家都面露驚恐,我站起身來看看四周,發現別的小隊也有些慌亂,但軍官們還在彈壓,暫時沒掀起很大的騷動。

“猴子!”我叫過猴子,湊近他耳邊輕聲說,“你快點去趟基地,看看到底出了啥事。記住,就算有什麽事,回來的時候也別聲張。”

猴子面色凝重地點點頭,轉身去了。我又拉過三毛,指著陣地後面的一輛陸巡越野車,“三毛,你現在帶上小凡,去把那輛車控制住,別讓人搶了。”

“你覺得有問題?”三毛小聲問。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機靈點,別讓人註意到。”

“明白!”三毛回身叫過楊宇凡,裝作很隨意地提著步槍,不聲不響地去了。但他們還沒走到山頂,我就看見猴子冒出了腦袋,一邊朝我們飛奔,一邊還奮力揮舞著雙手。

“這家夥,怎麽這麽冒失!”我皺著眉頭暗罵一句。但猴子身後馬上出現一小群人,也是飛奔而下,一邊跑一邊還大喊:“不好了,大家快跑啊,張紫光撇下我們自己跑了!”

這一下陣地上全炸開了鍋,所有人都驚慌失措,一些人失聲驚叫,一些人開始罵娘,還有些人甚至開始搶奪身邊戰友的給養裝備,更多的人則往陣地後方跑,原本一個固若金湯的防禦陣地,頃刻間分崩離析。

“撤!快撤!”我朝著還在發楞的隊員大喊,一邊朝還在往我們這邊跑的猴子連連招手,讓他去跟越野車旁的三毛匯合。

豎直的交通壕整個陣地也只有幾條,現在被人塞得嚴嚴實實,很多人開始推搡身邊的同伴,哪怕這個人剛剛才跟他一起並肩浴血奮戰。

我被擠在中間,只能伸長腦袋四處張望尋找其他同伴。

“源哥!”張依玲痛苦的聲音在我斜後方傳來,我艱難地扭過頭,看到她被兩個壯漢像三明治一樣夾在中間,臉色憋得通紅,顯然已經缺氧了。

“過來!”我朝她伸出手,隔著兩個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帶到自己身邊,努力用後背拱出一個空間讓她喘了兩口氣。這時我看到大力和曹語軒正在我身前不遠處,我連忙喊住他倆,四個人在人潮中奮力挪動,終於匯合在一起。

“靠近一點,別走散了!”我把張依玲攏在胸前,大力在前面開路,曹語軒護在一側,四個人合力對抗,人潮的壓力小了很多。

“你們都讓開!讓開!”一個軍官打扮的人大吼,在人潮中用力推搡,但大家擠得嚴嚴實實,哪裏有讓位的空間。

“再不讓開我開槍了!”這軍官抽出一把92式手槍在頭上揮舞,他身邊的人都害怕起來,紛紛往四周讓開。但一時間哪裏能避得開,大家一讓,卻給這人留下了揮槍的空間,他不顧一切地胡亂開槍,他身前幾個人被子彈擊中,發出連聲慘叫。槍聲引起了更大的騷亂,其他人也抽出武器開始自衛,推搡中一些人被利器劃傷,於是尖叫著還擊,就像是一場酒吧群毆一樣,誰都沒有具體的攻擊對象,只是瘋狂地揮舞自己的武器。

工程部的人也抽出他們的狼牙棒對著人群亂掄,本應該敲碎感染者顱骨的尖刺,現在卻插入自己戰友的血肉之軀。

“貼著邊走!”我抽出九鬼肋差橫在身前,大力等人也拿出隨身武器,四個人背靠戰壕各自拿著刀劍站著,但只能險險避開那些已經喪失理智的家夥的攻擊,再也前進不得。

“楊世傑呢?”大力手裏的無極刀砸開一柄斜側裏伸過來的狼牙棒,仰著腦袋大喊。

我心裏一凜,我們搜索小隊中三毛、猴子和楊宇凡已經上了山頂,我們四人陷在戰壕裏,唯獨不見了楊世傑。

“楊世傑!楊世傑!”我扯著嗓子喊了幾聲,但現在環境嘈雜,就算有回音,也被噪聲掩蓋了。

我們身後突然傳來兩聲大貨車氣喇叭的巨響,我努力踮起腳尖往下看,在密密麻麻的腦袋縫裏,看到一輛挖掘機從山下越過一道道射擊壕轟隆隆地開了上來。

開車的人顯然技術高超,原本挖掘機的履帶長度不足以越過剛才我們藏身的戰壕,但他在履帶一半越過戰壕後停住,然後彎下挖掘機長長的鏟鬥,抵在戰壕另一邊的地上,就像瘸子的拐杖一樣一使勁,另一半履帶就過去了。

等這輛挖掘機慢慢開近,我才發現駕駛室裏坐的竟是楊世傑!

“楊世傑!”這下輪到張依玲和曹語軒大叫起來,正在左顧右盼的楊世傑看到我們,咧開嘴笑了,朝我們招手。

我連忙雙手攀住戰壕頂部翻了上去,又把張依玲拉上地面,朝挖掘機奔去。擠在戰壕裏的其他人也發現了挖掘機,紛紛躍上地面也跟著跑了過來。

“快!”楊世傑打開駕駛座的門,好在我們搶在了眾人前面,在其他人之前跳上了挖掘機,我和張依玲擠進了後座,大力和曹語軒攀在了駕駛室後面。

“有你的!”我打了楊世傑一拳,“挖掘機開得不錯啊!”

“那當然。”楊世傑拉動手邊的操縱桿,把鏟鬥伸出去,“想當年,我也是去過‘藍翔’的人!”

其他人也朝挖掘機貼了上來,但楊世傑迅速發動,履帶飛轉之下眾人靠近不得。楊世傑哈哈大笑,運手如飛,操縱挖掘機往山上爬行。我從一側的玻璃窗探出腦袋,對著車背上的大力和曹語軒大喊:“有人要上來就開槍!”

話音剛落,就聽見前面“砰”的一聲,我轉頭一看,剛才那個崩潰開槍的軍官跳在挖掘機的鏟臂上,正往駕駛室爬。“停車!”軍官一手抱著鏟臂,一手拿著手槍,面目猙獰地大喊。

“去你娘的!”楊世傑一撥操縱桿,鏟臂重重砸在戰壕前面的地上,軍官被慣性一帶,差點摔下去,連忙雙手緊抱鏟臂,嘴裏還是怒罵不已。

挖掘機像是瘸子一樣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眼瞅著山頂在望。我看到三毛、楊宇凡、“眉間尺”和猴子四人端著槍圍在車子旁邊,幸好此時上到山頂的人並不多,大部分人見四人不怎麽好惹,都選擇了繞道而過。

“抓緊了!”離山頂還差最後一條戰壕,楊世傑把鏟鬥伸過去,攀住頂上的一塊巨石,鏟臂回收,帶著整個車身向前挪動,慢慢地越過戰壕,“砰”的一聲落在實地。鏟臂上的軍官已經被顛得七葷八素,下巴也在鏟臂上磕破了,滿臉是血。

我們歡呼一聲,大力和曹語軒跳下車背,我拉開車門,讓張依玲先下車。

“站住!”一聲槍響,我只感覺到半邊臉一熱,一回頭,就看見擋風玻璃上一大攤鮮紅的血跡,楊世傑腦袋上破了一個大洞,兩眼圓圓的睜著倒在座位上,我抹了一把臉,看到手上全是黑紅的鮮血。

“楊世傑!”眾人失聲大喊。

“我去你媽的!”剛跳下車的曹語軒嘶吼著開槍,直到把槍膛裏的十發子彈全部送進軍官的胸膛,還在不停扣動扳機。大力等人把他拖住。

“阿源!快下來!”三毛朝著我大喊。我這才從楊世傑的意外慘死中回過神來,最後看了一眼這位喜歡碎嘴的同伴,跳下挖掘機,朝著越野車飛奔過去。

我剛跳上車,三毛就開動了車子,回頭問:“去哪兒?”

所有人都楞了,如今四周感染者盤踞,天下之大我們竟想不出可以去哪裏。山下所有人都在倉皇逃命,一些成群結夥的人開始搶劫落了單的戰友,一言不合就揮刀殺人。

我拍拍三毛的肩,“先去島上!三土他們還在島上呢!”

我們的車翻下陣地,開進大壩前的盤山公路,卻發現路上大量的人正從基地湧出來,這些人拖家帶口,身上大包小包,滿臉慌張。我們的車速不得不慢下來,逆著人流慢慢往前挪。

“快跑!”有人沖上來拍打車子的引擎蓋,“張紫光那個王八蛋他自己先跑了!”

“滾開!”三毛猛按喇叭。但湧上來的人越來越多,到最後已經寸步難行,一些人拍打著車門,試圖讓我們開門載他們一程,有些人不管不顧地把孩子舉起來,放在我們的車頂和引擎蓋上,人群就像是蠶繭一樣緊緊包圍在車子四周。

“下車,跑步前進!”我大吼一聲,眾人高聲答應,同時打開車門下車。

“滾開!滾開!”我把槍橫在胸前,抵擋著不斷湧過來的人群,一個小孩被我推倒在地哇哇大哭,但我完全顧不上,直到擠出這一團人繭才松了一口氣。

有人上了駕駛室,馬上發動了汽車試圖在路上調頭,但下面馬上有人抓著他,想把他拖下來取而代之。搶奪了一陣之後,這人狠踩了一腳油門,車子猛然向前一躥,圍在車頭前的幾個人瞬間被卷入車輪下。圍在車前的人潮卻沒有退縮,仿佛一下找到了同仇敵愾的氣勢,厲聲叫嚷咒罵著推搡車身,碩大的陸地巡洋艦終於在路中間拐了一個彎之後被推翻在地,那司機馬上被眾人拖出來。

“走走走!”我拉了一把還在看熱鬧的三毛,帶著同伴往基地裏面去,雖然逆著人流速度非常慢,但沒了車子,人們都在倉皇逃竄,也沒人為難我們。

上了大壩,遠遠的就看見營地裏火光沖天,更多的人在以前領導住的房子裏抱著東西進進出出,場面一片混亂。

楊宇凡聲音顫抖起來:“怎麽辦?小蕭她們會不會……”

我揮揮手,深吸兩口氣想鎮定一下情緒,但心臟撲撲亂跳,怎麽也定不下來。

一片雜亂之中,我聽到幾聲狗吠從大壩下隱隱傳來。

“小蕭?”楊宇凡楞了一下,然後馬上情緒激動起來,“是小蕭在下面!”

我凝神細聽,果然在那些嘶吼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女聲正在驚恐地大喊,正是蕭潔。

“小蕭遇到麻煩了!”楊宇凡大驚失色,彎腰趴住欄桿往下張望,但大壩高聳,夜色中只看到一條灰白的影子伸向黑暗的深淵。

“走檢修通道!”曹語軒喊。我們跟在他屁股後,跑到大壩中間,曹語軒打開一道鐵柵欄門,一條幾乎九十度垂直向下的石梯出現在門後。

大壩高聳,加上水庫剛洩洪,壩頂離水面非常高,檢修梯明顯已經很久沒人走動了,上面布滿了青苔,我們不得不放慢速度,一點一點往下蹭。不過越往下走,下面的狗吠聲和呼救聲就越清晰,我看到底部的小碼頭上,蕭潔正在被一群暴民圍攻,蕭潔身邊的梅西和C羅朝著眾人瘋狂咆哮,但每次作勢欲撲,都被人用火把逼退,一人兩狗已經被逼到碼頭邊緣,形勢岌岌可危。

“滾開!”我探出腦袋大吼,蕭潔擡頭一看喜出望外,兩條狗的叫聲也變得有底氣了很多。但圍攻他們的人絲毫不為所動,還趁著梅西有些分神,在它背上重重打了一棍。

三毛一聲怒吼,解下背著的步槍連警告也沒有,沖著下面就是兩槍,完了才喊:“都他媽給我滾開!”

那些人擡頭,有些茫然地看看我們,直到三毛又舉起槍作勢預打,才一哄而散。

“你們等著,我把船開過來。”蕭潔仰頭大喊。

我這才註意到碼頭前面停了一艘小汽艇,那群暴民剛才大概是想搶船,才會冒著被狗咬的危險對著他們圍攻不止。我們加緊步伐往下走,來到大壩和水面交匯處,蕭潔已經駕著汽艇在水上等了,我剛跳上汽艇,蕭潔便連聲催促:“大家快點,李姐和呂叔在北站那邊等我們。”

“北站?”我伸手接應其他人上船。

“張紫光讓你們拖住喪屍,自己卻帶著部隊撤了,李姐呂叔一定要等你們,這才截了一架直升機下來,現在形勢這麽亂,也不知道他們走了沒有,不過就算沒走,也等不了多久的。"

我並沒有過多意外,從中午開始我就有這方面的猜想,但內心始終還抱有一絲幻想,覺得這位平時看起來頗為親民、睿智的長者不會如此下作,但現實往往比任何想象更加殘酷,也許在這些所謂上位者眼裏,我們只不過是一串隨時可以犧牲和替代的數字而已。

最年輕的曹語軒把手裏的刺刀重重砍在船幫上,“他為什麽要跑?我們已經勝了啊,勝了啊!”

我嘆了一口氣,摟過曹語軒的肩膀拍了拍,想到前一天的浴血奮戰也是酸楚不已。

“他們也沒想到我們能打贏,而且就算贏了,千山湖已經是一個絕地,各個方向都被喪屍圍困,沒法外出獲得補給,靠湖裏這些小島,產出根本不夠大家吃的……我想到以後一定會突圍,但沒想到他們這麽齷齪。”

大家都沈默了,在這個時代,活著才是唯一的目的和準則,被別人算計,不能怪人家太陰險,只能怪自己太幼稚。

汽艇掠過黑曜石般沈寂的湖面,繞過數個暗綠色的小島,慢慢接近城北碼頭,很快便看到李瑾和三土站在碼頭上對著湖面翹首以盼,兩人看見我們後都激動地招手。我把纜繩拋上岸,三土接過後系在繩樁上,等船平穩下來,我率先拉著三土的手跨上碼頭。

“快,往車站走,直升機還等著,老王拖著飛行員呢。”

我們沿著碼頭棧道往車站狂奔,我註意到那些坦克、自行火炮之類的重武器都還在,但不見一個人影。城北汽車站的招牌遙遙在望,突然一陣巨響從車站方向傳來。

三土臉色大變,“他們要走!可能是飛行員等不及了。”

“快跑!”我幾乎把吃奶的力氣也用出來,什麽也不管,只顧沒命地往前跑。

一陣狂風卷著沙塵撲面而來,我瞇著眼看見停車場正中間停著一架巨大的直升機,頂上的螺旋槳葉正在不停旋轉,直升機門口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跪在地上朝另一個戴著頭盔的人不停拱手,正是三土的鄰居王屺懷。

“我們來了!”我頂著狂風往二人站處跑。

王屺懷跪在地上哈哈大笑:“來了!他們來了……”

幾分鐘後,我跌坐進直升機破爛的座位,覺得像是被榔頭捶打過一遍一樣渾身發軟,緊接著,身下輕輕一震,一陣失重感傳來,直升機緩緩升入了空中。

我把臉靠在窗戶上,看著漸漸遠離的地面,整個千山湖基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其餘地方則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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