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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鐵路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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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鐵路驚魂

“吱……嘎……吱……嘎……”

我們坐上軌道車,在濃霧中向前滑行,像是穿行在荒謬的夢境。

就像三毛說的,之後的一段路一直都是上坡,整座鐵路橋就是兩頭翹起、中間微陷的造型。我不禁又開始感嘆這個工程的宏偉壯觀,僅從我們經過的這段路程來看,已經超出錢潮江大橋兩倍之多,這在當時一定造價不菲,為什麽要把它完全炸毀,而且沒有在歷史上留下任何的記載?

前面的濃霧漸漸稀薄,對面山壁上的綠色藤蔓依稀可見,鐵路橋終於到了盡頭。從這邊山壁開始,不再走穿山隧道,而是學了詹天佑設計的京張鐵路的樣子,依著山勢在山坡上修建了幾條“人”字形的鐵軌。鐵軌的末端,有一片明顯的人造建築,跟別的地方一樣,隱藏在厚厚的藤蔓下面,鐵軌在這裏分出多條岔道。

人力軌道車自然無法爬上陡峭的人字形軌道,我們在分道口下了車,旁邊有一道緩坡,我們爬上去以後才發現,這是火車站月臺,月臺的頂棚塌了一半,一頭斜靠在地上,被藤蔓覆蓋之後,看起來就像個小山包。

“這裏有塊站牌。”猴子站在坍塌的月臺頂棚後面,指著一處凸起,上面纏繞的藤蔓如綠色瀑布一般傾瀉。

我們聞聲而去,猴子扒開石塊上覆蓋的藤蔓,露出“牛軛溝站”四個繁體大字,隨著藤蔓繼續往下扒落,又露出一行小字—中華民國十七年立。

“民國十七年?”我在心裏暗暗換算了一會兒,“差不多是1928年……這車站已經快有百年歷史了。”

“那會兒鐵路不多吧?怎麽就這麽給炸了,不可惜嗎?”楊宇凡皺著眉頭納悶地說。

我也想知道……我舉目四望,發現坍塌的站臺後面,還有一座被植物掩埋的人造建築。我招呼大家一起走過去,在那些雜亂的藤蔓後面,有幾扇已經腐朽的木門,門頭之上刻著一顆五角星,隱隱還有幾行字,但字跡早已斑駁,不覆可認。

我推開木門,門樞發出尖銳的吱嘎聲,在幽靜的環境裏傳出老遠,我剛想踏步入內,突然一群蝙蝠撲棱著翅膀從裏面飛出來,仿佛一陣漆黑的煙霧。我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抽出刀護在身前,好在除了蝙蝠再沒有其他東西,我又等了片刻,才擡腳走了進去。

這應該是火車站的候車室,大約兩百平方米的面積,在當時應該並不算小,裏面也長滿了植物,只不過不像外面那般稠密。地上落滿了蝙蝠的糞便,幾條白色的蛇蛻,以及散落著一些腐朽不堪的木條,大概是以前供人候車的座椅。天花板上破了幾個洞,陽光從破洞中射進來,就像是發著金光的柱子。候車室的一頭大概兼著售票處,有一道小門和兩個售票窗口,此刻都黑洞洞地開著,只是略掃一眼,便覺得裏面陰森可怖。

這副落魄、淒涼的景象讓我心裏一陣陣發毛,總覺得這地方透著一股莫名的詭異,我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大夥卻都散開了四處閑逛,東摸西看。我正想招呼眾人出去,卻聽見後面的院子裏傳來猴子的聲音:“快來看,這裏有個火車頭哎!”

於是眾人都湧了過去,原來這候車室的後面也有一個月臺,再過去又是幾條鐵軌,猴子站在其中一條鐵軌上,他身旁有一座長滿藤蔓的綠色小山,他此刻正在扒拉仿佛長發一般的藤蔓。

果真是一個火車頭!隨著猴子的動作,藤蔓下面巨大的車身漸漸顯露出來,整個車身都因為銹蝕變成了黃褐色,有些鋼板已經被銹穿,露著猙獰的破洞,車身的兩側,各嵌了一塊銘牌,我過去細細看了看,發現是兩塊龍形圖案,龍的上面刻了一行英文字—Rocket of China。

“這是中國火箭……”我想起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一部關於中國鐵路歷史的紀錄片,激動地回頭說道,“中國人制造的第一個火車頭!”

“什麽?”猴子不解,“咱們第一條鐵路不是在唐山那邊嗎?”

“是的!”我點頭同意,“是晚清的時候為了運出開平煤礦的煤而修建的唐胥鐵路。但當時清政府愚昧至極,因為怕火車破壞龍脈,所以造好的鐵路只能用騾馬拉車而不許用真正的蒸汽機車……直到後來,煤礦上的英國籍工程師金達利自己設計並指導中國的工人制造了第一臺機車,也就是這臺‘中國火箭’。”

“啊?那為什麽會跑這兒來?”猴子又好奇地問。

我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後來消息傳到北京,朝中很多官員便開始進言,說它‘震動皇室陵寢’,說‘噴出黑煙,有傷禾稼’……於是當時的清政府竟然真的就禁止機車行駛了。這輛火車頭因此退役。但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這臺咱們中國制造的第一輛機車離奇失蹤了。沒想到,竟然是被弄到這裏來了……”

“日本人?”毛頭踮起腳,摸著車身上面的那條飛龍,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後說,“源哥,你還記得軍事基地下面的那些地下通道嗎?”

我猛然一驚,想起那地底石窟,還有下面惡鬼似的感染士兵,只覺得口幹舌燥,身子一陣發軟,連忙轉過身,背靠住機車,才穩住身體……這是命運還是巧合?我忍不住掏出兩條銜尾蛇呆呆地看著,似乎冥冥之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召喚我們來到這裏。

“源、源哥……”毛頭突然一聲輕喚把我從臆想之中叫醒,我擡起頭,看到大家都用一種見了鬼一樣的恐懼眼神盯著我,我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出了什麽狀況。

“手……手……”楊宇凡因為害怕,聲音抖得像狂風中的樹葉。

“手?”我納悶地舉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卻沒發現任何問題。

“手!”楊宇凡臉色鐵青,又焦急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扭頭一看,正好看見一只幹枯蒼白的手從機車窗戶伸出來,搭在我的肩上。

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下意識往前一撲,想甩開這只鬼手,但這手卻五指一縮,緊緊地拽住了我的衣領。我掙紮了一下沒掙脫,再猛一用力,卻覺得拽著我的力量一松,我沒了憑借,一下失去重心,踉蹌著向前撲倒在地。再扭頭一看,卻見那手還抓著我的衣領。

我抓著它的手腕一把扯落,原來這手就只是一條齊肩而斷的手臂,我打了個激靈,大喊一聲就像一條毒蛇一般把它丟開。

這時我面前的三毛卻對我不管不顧,大吼一聲,抽出無極刀,向我身後撲過去。我扭頭一看,只見一具幹屍正踉蹌著走出火車頭的駕駛艙。它青灰色的皮膚像是蒙皮一樣緊繃在骨骼上面,如果不動,乍一看還以為是一截枯木,它的右邊胳膊從肩膀處被齊根撕裂,傷口上的皮膚像破布頭一樣軟塌塌地搭在上面,骷髏一樣的頭顱,下巴不住開合,發出的聲音卻不似我們常見的感染者發出的那種哀號呻吟,而是一種尖銳的嘯聲,就像是狂風吹過一條細小的窗戶縫發出的那種呼嘯。

它剛走出火車頭的門,三毛重重一刀斜著劈在它的腦門上,貌似這幹屍的骨頭也因為歷經時間太久,風化嚴重,失去了硬度和韌性,被三毛一刀砍中,半個腦袋應聲而落。

“這……這……這礦洞,難道是跟那石窟連通的?”三毛驚駭地瞪著眼睛問。

我搖了搖頭,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臟像是打樁機一般咚咚狂跳。我深吸了幾口氣,喘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讓自己的心緒平覆下來。其他人都好奇地朝感染者圍了過去。

“這是個日本人?”我喘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楊宇凡說了一句。

只見這幹屍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已經腐爛殆盡,只剩肩膀到胸口還膏藥似的貼著幾塊破布,三毛正用他的無極刀挑起它胸口的一塊布料,上面有一小塊金屬的銘牌,銘牌上刻著一行日本字,我們只認得出其中一個漢字“火”。

“毛頭,這地方離虺龍石窟有多遠?”我想起幹屍出現之前剛剛想到的問題。

“不遠。”毛頭皺著眉頭想了想,“山裏彎彎繞繞的,要是走直線,這裏離我們到過的那個地下洞窟,不會超過十公裏。”

“這就對了……”

“源哥,你想到什麽了?”楊宇凡直起身子問。

“根據Maggie Q的推斷,我們上次去的那個地下基地就是日本人造的,我估計這地方也是,他們在這裏大肆挖掘,就是為了找到更多的石窟,從而找到點金石!當時日本人物資也極度緊缺,沒有多餘的火車機車。為了把這裏的礦產包括尋找石窟挖出來的土石方運出去,就把當時在博物館裏存放的這個老家夥也派上了用場。”我拍了拍黃褐色的“中國火箭”說。

“但他們沒想到,挖掘虺龍石窟,卻挖出了感染者病毒……”我又指指躺在地上的幹屍,“當時不是什麽‘陰兵過境’,而是爆發了感染者,日本人控制不住,才炸毀了鐵路,連同那個地底基地一起,給完全封閉起來。”

“你是說,這感染者是從好多年前就有了?”董艷春有些不可思議地說,“就在離我們村這麽近的地方?”

“恐怕是的!”我踢了一腳幹屍僅剩的那只手,“不然它從哪兒來?”

眾人都瞪大了眼珠子直抽冷氣,似乎對我的推論不敢相信,但鐵的證據擺在眼前,卻由不得他們不信。

“什麽點金石?”這時候很少說話的李瑾突然開口,但她隨即一擺手,不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這麽說,感染者病毒真的是從古至今都有?”

我想起她在氣球上跟我們說的關於感染者病毒來源的三種猜測,現在案例擺在眼前,似乎古代病毒說已經是毋庸置疑了。

“不行!”李瑾蹲下身子,仔細地查看幹屍被劈開一半的大腦,裏面有一小團黑乎乎的東西,“我得采集一些病毒樣本,以後用得著……你們有沒有帶小瓶小罐之類的東西?”

我們都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但昨夜感染者來得匆忙,我們甚至沒來得及換上自己的衣服,此刻身無長物,哪裏又會有什麽小瓶小罐?

“這個行不?”董艷春突然有些難為情地開口,他把手裏一個扁扁的馬口鐵盒子遞給李瑾,竟然是以前那種老式的雪花膏。

“可以。”李瑾接過盒子打開,裏面還剩小半盒的雪花膏,她用一張藤葉把雪花膏擦拭幹凈,用另外一張藤葉從死屍的腦袋裏面舀出一點瀝青一般的腦容物,連同葉子一起放到盒子裏。

“欸?”李瑾在做這些的時候,毛頭突然驚叫了一聲,“我說,如果源哥猜得沒錯,當時鬧了這麽大的動靜,這僵屍……不會只有這麽一個吧!”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毛頭話音剛落,我們就聽見一陣接著一陣的尖嘯聲從四面八方不斷響起,就像是什麽怪物從地底蘇醒過來一樣。我們都臉色大變,驚恐地面面相覷。

“快走!”我率先反應過來,連忙拉了旁邊還在擰蓋子的李瑾一把,朝候車室沖了過去。

剛進候車室,就看見兩個蒼白幹枯、如同電視上的木乃伊般的感染者從一頭的售票處蹣跚著走了出來。李瑾嚇得尖叫了一聲,我此時已經鎮定下來,這些感染者動作笨拙、遲緩,走路搖搖晃晃如同醉漢,只是樣子可怖,實際上完全沒有威脅。我不退反進,揮舞著無極刀接連兩刀,平著削去了兩個感染者的腦門,果真如之前猜測的,這些感染者的枯骨已經完全風化,入手如切瓜,毫不費勁便能砍斷它們的頭骨。

“快跑,順著鐵軌往山上跑!”我朝著還在候車室裏猶豫的眾人大吼。

當我們飛奔出候車室的時候,外面已然如恐怖鬼域,一群群的感染者從四面八方蹣跚而來,更多的則從厚厚的藤蔓下面蘇醒,掙紮尖嘯著試圖破繭而出,不時有手、腳或者頭顱從如同綠毯一般的藤蔓下伸出來,整片山谷像是活過來一般,到處都在蠕動、尖叫。

“上車走!”三毛順手砍翻門口的兩個感染者,指著我們遺棄在月臺下方的人力軌道車大喊。這時候鐵軌上還沒幾個感染者,更多的感染者則正在從礦場的大坑中沿著螺旋形的道路盤旋而上,我們要趕在它們合圍之前殺出去,現在的位置離人字形鐵路尚有幾百米的距離,人力軌道車尚可一用。

“李醫生,你先上車!”我護著李瑾繞過坍塌的月臺。

“沒事,你別管我了!”李瑾掙脫我拉著她的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沖著她面前半個身子被藤蔓纏住的感染者當頭一棍,感染者的腦門頓時整個凹陷,李瑾抿緊嘴唇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睛裏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

我被她唬得一楞神,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親手砍殺感染者……一個好的開始,我讚許地朝她點點頭,抽出腰間的軍刺遞給她。她接過軍刺,轉身朝軌道車跑去,途中尖叫著刺死了三四個感染者。

“大力、小春,你們倆上去搖車!小春帶上狼爺!”

“好嘞!”二人馬上退出戰團,董艷春把毛頭往腋下一夾,隨著李瑾跑去。

我和三毛、楊宇凡、猴子斷後,四人組成一個扇面,朝著月臺邊緣且戰且退,這些沈睡了七八十年的感染者幾乎沒有絲毫戰鬥力,我們就像是砍木樁子一樣,挨個把它們砍翻在地。最驚險的一次險情來自地面,猴子的腳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枯手抓住了腳踝,差點絆了他一個跟鬥,幸好猴子平衡能力出眾,只是晃了兩下就穩住了身形,一旁的楊宇凡幫他把枯手一刀砍斷。

“吱……嘎……”軌道車讓人牙酸的搖柄摩擦聲響起,意味著李瑾四人已經平安上了車。

“小凡你先上!”我砍死自己面前的感染者,向楊宇凡方向靠了一小步,接下了他的戰團。楊宇凡此時已經氣喘籲籲,也不客氣,沖我一點頭,便轉身走了。我正面有四個感染者,個個歪歪扭扭,走路一瘸一拐,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喊一聲,打橫一刀,把兩個感染者從腰部斬成兩截,然後馬上順勢一撩,砍斷第三個感染者的脖子,未等刀勢用老,又斜向下砍掉第四個感染者的天靈蓋。這暢快淋漓的四刀一過,我馬上便感覺胸口一悶,手臂也是一酸,一種脫力的感覺湧了上來。

“撤撤撤!”我朝猴子和三毛大喊,三人非常默契地向外大砍大殺了一會兒,殺出一小片空白區域,然後轉身就走。此時軌道車剛好滑行到我們的腳下,我們三人同時高高躍起,跳了上去。

“快搖!”我看到鐵軌兩旁的感染者不斷向下滾落,它們雖然動作笨拙,不會跳,也不會攀爬,摔到鐵軌上之後半天爬不起來,但數量實在太多,在短短的月臺範圍之內,就不下兩百個,更別說礦場裏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總數絕對有好幾千,就算站著不動讓我們砍,也得把我們累死。

“吱……嘎……吱……嘎……”

大力和董艷春開始狠命地搖動手柄,軌道車瘋狂地顛簸著朝前沖去,終於在兩邊感染者合圍之前,沖出了月臺範圍。幾百米距離倏忽而過,還沒等我們舒一口氣,人力軌道車就沖到了山腳下,我們棄了車,沿著鐵軌向山上跑去。

鐵軌看似平整,實則非常難走,埋在下面的枕木對成年人的步子來說,一階太短,兩階又太長。我們不得不像裹了小腳的老太太一樣,以一種非常滑稽的姿勢行走。毛頭倒是非常適應,他在枕木之間蹦蹦跳跳,跑得飛快。

這段盤山路非常長,在幾座山峰之間來回環繞,好幾次我以為到了頂,可到了上面,它卻像是莫比烏斯環一樣,又繞了回來……這就是一條巨大的該死的銜尾蛇!我一邊暗自咒罵,一邊費勁地向上狂奔。

所幸這裏的活死人動作著實笨拙,我們上到山腰的時候,它們才剛剛抵達人字軌道的末端。我曾經熱切地期盼它們不會登山,但實際上它們雖然走起路來東倒西歪,腿腳也經常被枕木卡住摔個狗啃泥,但還是緩慢而堅定地向上移動。

我們中途歇了三次,這該死的山路耗盡了我們僅有的體能,自從昨天夜裏吃了幾個土豆之後,我們粒米未進,此刻早已饑腸轆轆,嗓子幹渴冒煙。李瑾從旁邊的藤蔓葉子上收集了一些露水給我們喝了,勉強算是補充了一些水分。走出這座山中深井,逃出感染者的魔爪,成了唯一支撐我們繼續向前走的信念。但當天色漸暗,夜幕四垂,我們到達鐵路頂端的時候,這唯一的信念也宣告破滅!

鐵軌的盡頭架在了兩座山峰中間,原本這是一個山間的低谷,剛好容鐵軌穿過,但現在這低谷中間塞滿了巨大的碎石,明顯是有人炸塌了一側的山石,讓它倒下來擋住了去路。

我們試著攀爬了一段,但這片亂石都是光禿禿的沒有借力之處,僅僅向上爬了三四米之後,哪怕攀爬技術高如猴子、毛頭,也是不得寸進。

“那是什麽?”猴子突然一聲輕呼。

我擡起頭,茫然地四下張望,但並沒有看見什麽吸引人眼球的東西。

“礦場裏面,中間!”猴子站起來,指著山下吃驚地喊。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日暮的清輝之中,那個如深井般一團漆黑的礦場底部,正在冒出一團團瑩瑩的微光。

“咦?那是什麽東西?”我們幾個都好奇地站起來,附身細看。

“是螢石。”毛頭悠悠地說道,“以前叫夜明珠。”

隨著夜色漸深,不只是礦場底部,連環繞著的山壁上也開始星星點點地閃亮起來。不一會兒,整片山谷都變得璀璨奪目,宛如仙境,就好像天地調轉,地上鋪滿了星光。

“好美啊……”李瑾忍不住長嘆一句。

“美有個鳥用,要是再想不出辦法出去,咱們就死定了!”三毛煩躁地一屁股坐下。

“如果一定要死,死在這兒也不錯。”我拍了拍三毛的膝蓋,“這些感染者走得慢,咱們先休息一會兒,能睡就睡一覺,反正這道坡它們是上不來的,明天再想辦法出去。”

這時我們已經攀著亂石堆向上爬了三四米,就像是上了一階大臺階,雖然再也沒法向上,但下面這道直上直下的巨石卻也擋住了礦井裏的感染者。

“是,睡覺最要緊!”三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身子一滾,貼著巖石躺了下來,嘴裏還嘟噥著,“就是肚子餓得慌,不然還真是死而無憾!”不一會兒便鼾聲大作。

凡是這種時候,我就對三毛這種天塌下來當棉被蓋的樂觀主義革命精神羨慕不已,仿佛這個世界上沒什麽事情能讓他產生絲毫煩惱,既不為過去懊喪,也不為將來擔憂,真正的活在當下。當然,你要是問他,他可能會回答他更喜歡的其實是“活在襠下”。

我卻遠沒有這樣異稟的天賦,雖然也找了個石頭縫勉強躺了下來,但一閉眼就是一群群的活死人,就像打了一宿的麻將眼前盡是“杠上開花”一樣。我睜開眼,想找旁邊的大力說說話,但一轉頭卻看見大力不知道什麽時候挪到李瑾身邊去了,倆人頭靠在一起竊竊私語,大力一只手還挽著李瑾的肩。

我趕緊閉上眼,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麽丟人的事,心裏卻暖洋洋的,忍不住再偷偷睜眼一瞧,卻看見另一邊的楊宇凡也怔怔地看著他們,臉上被螢石發出的熒光映得慘綠,一臉淒容。

大概是見影傷懷,想小蕭了……我心裏暗嘆一口氣。自從跟三土他們分別以後,三人音訊全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知道游蕩去了哪裏。三土為人木訥,不善於處理人際關系,蕭潔年紀尚輕,天真爛漫,好在張依玲性格潑辣,是可以領頭的,三人又受了Maggie Q的求生訓練,運氣好一點或許能生存下來。還有小凱西……那只小手到底是不是她的?

感染者的尖嘯聲似乎還在遠處,這山谷裏大概濕氣經年不散的原因,溫度比外面要高了好幾度,雖是早春,卻不怎麽冷。頭頂上星星漸漸升起,跟山谷裏的熒光融成一片,仿佛置身太空之中,一顆流星劃過夜空,和宇宙星辰比起來,似乎個人的生死和遍地的感染者也不是什麽大事了,我慢慢地放松下來。

我是被感染者的尖嘯聲驚醒的,等我睜開眼,發現已經是清晨時分,山谷裏的熒光已被東邊泛起的青光遮蓋,而我們躺的巨石底下,已經聚集了大量的感染者,它們層層疊疊地擠在一起,個個仰著臉大張著嘴,手臂向上直直地伸著,像是可著勁要擁抱我們一樣。

“這下我們死定了。”三毛在一旁把一些碎石子往下扔,石子沒頭沒腦地砸在感染者頭上,但它們渾然不覺。

我看看左右的夥伴,他們或坐或站,個個面無表情,仿佛認了命,大力還跟李瑾站在一起,二人手牽著手,抿著嘴唇看著近在咫尺的感染者堆。

“就是死法實在太難看……”三毛掂了掂手裏的石子,閉上一只眼瞄了瞄投了出去,石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他正下方一個感染者的嘴裏。那感染者下巴一合,猛地一口咬住石子,但它的骨骼早已嚴重風化,根本不是石頭的對手,用力咬了幾下之後,反倒把自己的牙齒崩落了好幾顆,在嘴裏像是吃炒豆一樣嘎嘣嘎嘣地嚼著。

“哈哈……”三毛笑得前俯後仰,好幾次差點一頭栽下去,“紅燒味玄武巖,味道好極了!”

我們也被三毛和感染者滑稽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但笑過之後,沈默便不期而至。我不甘地在亂石堆上走了幾圈,想找條出路,但這石壁左右都密不透風,連條稍寬一點的石縫都沒有,唯有最近的一條人字形鐵軌的末端可供落腳,但也在十米開外,憑人力不可能跳過去。

是的,看來這次是死定了……我頹然地坐下,心裏卻沒什麽悲傷的感覺,反而有種異樣的輕松感。這一年來,我們屢次面臨絕境,又屢次絕處逢生,說實話,連我自己都覺得運氣好得有些過分。但運氣好又有什麽意義?天天擔驚受怕,吃不飽穿不暖,像個動物一樣掙紮在泥潭一般的世上,何苦呢?就這麽完蛋吧,別自欺欺人了,本來就沒有任何希望,今天可算是到頭了,老子不幹了,這裏山清水秀,風景好得像天堂,就算變成感染者又怎麽樣?李瑾不是說過嘛,感染者不會老,它的壽命幾乎是無盡的!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引擎轟鳴聲隱隱傳來,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到其他人也開始做出凝神細聽的神情。

我左顧右盼,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確定聲音是從亂石堆後面傳來的。石堆朝著正東方,我仰起頭,正好看見石堆頂上露出半輪火紅的太陽,一輛越野摩托車伴著紅日從石堆上方騰空躍起。

石堆頂端離我們站的平臺足足有二十米的距離,中間都是大塊的巨石,可這輛摩托車就好像不受物理規則限制一般,在亂石間縱橫跳躍,幾下便到了我們附近。

“Maggie Q?”我看著半空中那個雖然戴著頭盔,但異常熟悉的身影,傻傻地吐出一句。

“把東西給我!”Maggie Q的摩托車差不多是懸停在我頭頂不遠處的一塊巨石之上,她把手裏的一段登山繩扔下來。

我想也沒想,掏出褲兜裏的絨布口袋扔了上去。Maggie Q一把接過,然後重重地轟了兩下油門,摩托車像戰馬一樣人立而起,猛地躥了出去,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圓形的拋物線,沖到了十米開外的人字形鐵軌的末端,最後一個甩尾,摩托車回旋了一百八十度,穩穩地停了下來。

“你們往西,走水路,去千山湖水庫!”Maggie Q撥開頭盔的面罩,對著我們高喊,“你們的朋友在那裏等你們!”

話還沒說完,原本擠在我們下面的感染者群突然如水庫洩洪一般朝Maggie Q湧去,Maggie Q又轟了兩下油門,然後一甩車頭,朝人字形軌道的一“撇”處飛馳而去,眨眼間便隱入濃霧不見了。感染者們也一路尾隨而去,幾分鐘之內便走得幹幹凈凈。如果不是那讓人膽寒的尖嘯聲還在不停傳來,我一定會懷疑剛才被感染者圍困的景象是不是我的幻覺。

“我們的朋友……?”我看著Maggie Q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

“一定是小蕭他們!”楊宇凡接過話茬,兩眼冒光。

“別管那麽多了,先出去再說!”三毛一邊說一邊用力扯了扯Maggie Q留下的繩子。

“是,趕緊走!毛頭你先上。”我總算回過神來,招呼大夥撤退。

“那個小姑娘呢?不等等她?”李瑾沒見過Maggie Q,望著腳下的濃霧滿臉擔心。

“沒事!你放心,她可比咱們強多了,死不了!”三毛幫毛頭穩住繩子的末端,毛頭兩腿蹬在山壁上,雙手交替向上,像只猴子似的爬得飛快,幾下就登了頂……

我們挨個登上了阻路的亂石堆,只有李瑾實在爬不上,最後由大力和董艷春合力把她拉了上去。

亂石堆另一面不如前面那般陡峭,大塊的碎石鋪成了一大片斜坡,就像是一輛巨大的翻鬥車在這裏倒了一車大石塊。由於年代久遠,石縫間長滿了各種荊棘樹木,從外面看起來已經和山峰融為一體。路雖然還是非常難走,但起碼不是寸步難行了,我們花了一個多小時,連滾帶爬之下終於走出了這片亂石堆。毛頭帶著我們又在山裏繞了半天,總算找到一條以前修建的機耕山路。

“沿著這條路往那邊走,”毛頭遙指機耕路的一端說,“大概要走個一天半,就是你們去過的滸丘縣城。那小娘們讓你們走水路,滸丘南面有一條小河,向西匯入西安江,正好通往千山湖水庫,你們找一艘船……”

“你不跟我們一塊兒走嗎?”我奇怪地攔住毛頭的話。

毛頭聳聳肩,嘆了口氣道:“我還想回去看看,村裏總有幾個逃出來的……”

“你這又是何苦呢?”三毛打斷毛頭說,“就算有人活下來,也不會有幾個……不如跟我們走吧,聽Maggie Q的意思,千山湖那邊應該有個比較大的基地,起碼安全有個保障。”

“呵呵。”毛頭突然一笑,擺了擺他那滑稽的小手說,“我一出生,還沒滿月,我爸媽就把我丟到祠堂,自己出去打工了,一直到現在也沒回來過。大概他們是覺得生出我這麽個怪物丟人現眼,在別人面前擡不起頭吧……我從小就看著別人的眼色長大,別人看我的眼神,不是憎惡,就是取笑,要不就是可憐、同情。所以我從小就跟山親,在山裏我才覺得舒服、自在……不怕你們笑話,我其實內心裏很感激這次鬧僵屍,只有鬧僵屍以後,我才感受到別人看我的眼神是正常的,甚至還有些崇拜,所以……我不跟你們走,出了這片山,我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侏儒,但在山裏,我是狼爺……小春要是願意,就跟你們一起走吧。”

“不!”董艷春頭搖得像撥浪鼓,“我自然是跟著狼爺!”

大家被毛頭的一席話說得有點蒙,沈默了一會兒之後,三毛才走上前彎下腰伸出右手,毛頭也伸出手,兩人重重地擊了個掌,然後用力握住。

“狼爺,你是條漢子!我三毛欠你一條命,以後記得隨時來找我……”

“哪兒的話。”毛頭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咧嘴笑了笑說,“三爺你跟源哥都是我頂佩服的人,往後有機會,咱們還一起喝酒!”

“好,一起喝酒!”我和三毛異口同聲地應和。

之後我們跟毛頭和董艷春挨個擁抱告別,大家都拍著胸脯說了很多豪情萬丈的話,但內心卻充滿傷感。誰都明白,在這個時代,不出意外,此刻就是生離死別,此生不會再見……最後走的時候,大家眼圈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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