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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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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八妹臉上揚起似笑非笑的表情,黑黢黢的雙眸迸發出思索的目光,看向幾位族長的眼神打量帶深思,一時間竟將十幾個男人看得心緒不已。

族長們雖然把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心裏也虛得很,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他們之所以找上葉八妹,一來是覺得葉愛國死了,他們家沒有輩分大的男人,好拿捏;二來是覺得她家錢多,古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們找上她家未嘗沒有調和她家與村裏人關系的意思。

只是前者的動機占了八成,後者的動機只占了少少的兩成,總的來說還是想要找葉八妹家當冤大頭的意思居多。

大族長心裏素質比較好,哪怕被葉八妹盯著看,臉上仍然能保持淡然的表情,其他幾個族長的心理素質沒那麽好,只是被葉八妹盯著看了一會,有些臉色泛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的耳尖發紅,摩挲著手指頭不敢與之對視,有的左顧右盼,視線游移不定。

村長咳嗽一聲,輕聲問:“八妹,你心裏是怎麽想的,說說看。”

葉八妹擡起眼瞼,修長的睫毛上下掃動,這一動作使得她整個人柔和了不少,渾身散發著平易近人的氣息。

她抿唇微笑,爽快道:“我可以出買瓦片的錢,只是,你們得同意把雙子山坡地隔壁的山地賣給我,我要在那裏起房子。”

她不喜歡被當冤大頭,喜歡等價交換。事實上,她眼饞雙子山坡地隔壁的山地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敢找村長聊買地的事情。那一片地既可以開荒用來種田,也可以直接在上面種果樹,用處十分大。

曾經有外鄉人找上村長,開出比市價高一半的價格要買那塊地,最後被村長拒絕了。村長當時拒絕的話是:“除了這塊地,咱們村的山地任你條。”

簡言之就是那塊地絕對不賣。

據說那塊地貴不可言,曾有風水大師算過,說那是一塊風水寶地,有水龍飛天之勢,上輩子那塊地分給了族長們做墓地,而他們的子孫後代出了大學生,出了縣官、村官,在徐水鎮有一定的地位,至於他們的子孫後代取得的成就是否與墓地有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聽了葉八妹的話,村長看向大族長,一臉為難,他被族長們私下知會過,說要留下那塊地給他們做墓地。此番葉八妹突然提出要買那塊地,他不好做決定。

大族長眼神微妙地看著葉八妹,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麽來,他的雙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大腿,心裏閃過很多念頭,暗想:難道她聽說過風水大師說的話?

想一想又覺得不可能,距離那位風水大師出現在徐水村已經過去五十多年了,風水大師說的話也是上一輩傳下來的,除了他們這些族長,其他人不可能知道。

想到這裏,大族長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一臉和煦問道:“我覺得雙子山坡地隔壁的山地不適合起房子,那裏地勢高,通水不方便,在那裏起房子一來不好打地基,二來取水麻煩,何必呢?”

葉八妹當然也知道坡地那邊的情況,至於大族長說的取水麻煩,她倒是有不同的看法,雖然村裏喝的都是水井裏面的水,但是遲早會用上自來水,只要通了自來水,山地那邊的取水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葉八妹看了眼村長,又看了眼族長們,堅定道:“各位族長,村長,我還是那個意思,只要村裏同意將山地賣給我,我便包了大家夥的瓦片,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見她神色堅決,言語堅定,半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族長們大都拉下臉,一臉‘你太不懂事了’的樣子看向葉八妹。

村長朝葉八妹使了個眼色,拉著她走到一邊,小聲道:“怎麽想起來要那塊地了,你是怎麽想的?”

怎麽想的?其實很簡單,葉八妹想在三十年後將自家的雙子山打造成可以觀光游覽的生態菜園,如果她不將那塊地買下來,等到三十年後,那塊地必然已經成為墓地了。華夏人都忌諱墓地,若是讓人知道了自家生態菜園隔壁就是墓地,這很影響生態菜園的發展。

她現在將山地買下來,其一是防止那塊地變成墓地,其二是想在那邊起房子,用於以後發展成旅館,她很有信心能夠將雙子山周圍打造成一級的旅游景點。

當然了,她的這些想法對於族長們和村長來說有些過於超前,跟他們說是說不明白的。

葉八妹挨近村長,想了想,撒謊道:“我看過了,那塊地肥沃,買下來吃不了虧。”

村長嘆了口氣,決定給葉八妹透點低:“八妹啊,這事難辦啊,那塊地是公家的地,早幾年就已經被族長們定下來了。”

葉八妹心意已定,沒有更改的可能,她掃了村長一眼,眼神淩厲:“大哥,不是我說話不好聽,你們既想讓我當冤大頭,又不想讓我占點便宜,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村長摸了摸後腦勺,無奈道:“這,這都是族長們的意思,你要是實在不願意,直接拒絕他們就是了。”

葉八妹搖了搖頭道:“也不是不願意,就是想要等價交換一下,我可以給村裏買瓦片,但是村裏必須給我補償。”

村長見說服不了葉八妹,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你在這等一會,我去給族長們聊幾句話。”

說完,他轉身去找族長們說話。十幾個男人圍成一圈,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他們的聲音不大,以至於葉八妹只聽到他們說‘可以’、‘不可以’、‘想得美’、‘開玩笑’之類的話。

葉八妹雙手環抱,好整以暇地看著一行人時而嘀咕,時而擡起頭打量她。等了一會,村長點了點頭,回到葉八妹旁邊。

這一次,他臉上的為難更甚,不敢看向葉八妹的眼睛。

“八妹啊,我和族長們商量過了,他們不同意把地賣給你,你看這?”

本來葉八妹對那塊地只是動了心思而已,但是看族長們那麽不情願,她反而起了非買不可的心思,現在已經不是當不當冤大頭的問題,而是該怎麽將自身的利益最大化。

葉八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眼神從腳尖移到村長額頭上,給人一種居高臨下之感。她鼓起腮幫子,臉色不悅:“不願意?那不行,那塊地我非要不可。”

村長見葉八妹油鹽不進,心裏也火了,控制不住聲量道:“不賣,不賣,你死了這條心吧。”

葉八妹摸了摸下巴,忽地笑了,揚起聲音道:“村長,我是個直腸子,喜歡有問題就問,我就問一句,我家的八妹醬菜廠對村裏的貢獻不小吧?”

村長不知道葉八妹打的是什麽主意,遲疑地點了點頭。

葉八妹緊接著道:“八妹醬菜廠不是非建在徐水村不可,如果我將醬菜廠搬遷,再放話這是族長們逼的,你覺得村裏人會怎麽對付族長們?”

村長擰起眉心,像是第一次見葉八妹似的盯著她看。葉八妹若是將醬菜廠搬走了,村裏人肯定會鬧起來,一旦村裏人鬧起來,不管是他這個村長,還是那些族長們,全都討不了好。

這一刻,村長深刻認識到葉八妹變了,她不再是任人搓揉搓扁的農家婦女。

葉八妹神色淡淡,嘴角微勾,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的聲音很大,足以讓屋裏的人全都聽見。

族長們聽了她的話,紛紛變了臉色,暗罵一句‘卑鄙無恥!’,隨後討論起來。

大族長怒罵道:“方謬!咱們村的廠子不建在咱們村還想要挪到哪裏去!”

二族長惱怒道:“她跟周家關系很好,她該不會是想要靠上周家吧?葉八妹這個婆娘,以前還真是小看她了!”

三族長嗤笑一聲,無所謂道:“她要地就賣給她唄,那風水大師說的話也未必準。”

······

小族長摸了一把頭發,不屑道:“她在威脅我們,竟然敢威脅我們,要是愛國還在,給她十個膽,她也不敢說今天這番話。”

坐在小族長旁邊的老人道:“未必,愛國一向懼內,他在也只會點頭裝傻而已。”

另一個老人也道:“葉愛國是個大滑頭,他要是還在的話,你我敢讓葉八妹一家給村裏人買磚瓦?”

眾人禁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他,均露出一副‘正是如此’的表情。

村長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他看向族長們,和大族長眼神交流了一會才道:“買山地的事情好說,咱們再商量。”

葉八妹露出笑臉,跟著村長回到族長們面前。

大族長面笑肉不笑,佯裝親切道:“八妹,你要想買山地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們要多加一個條件。”

葉八妹淡淡然問道:“什麽條件?”

大族長摸了摸胡子,臉上閃過算計:“除了你要給村裏人買瓦之外,你另外要還要給村裏人買紅磚,能不能做到?”

瓦片價格不高,磚塊價格昂貴,葉八妹要是答應了,她可就虧了。大族長料想葉八妹不會答應,如果她不答應,他就有話可以堵住葉八妹的嘴。

葉八妹沈思片刻,笑瞇瞇道:“憑什麽?”

是啊,憑什麽?村裏幾百戶人家,被燒了屋子的人家有幾百戶,她又不是他們的生身父母,憑什麽讓她給那麽多人買磚買瓦。

她緊接著又道:“各位大哥,你們真當我是冤大頭呢?”

小族長撣了撣褲子,瞇著眼睛道:“八妹,話不是這麽說的,俗話說能者多勞麽,你家有錢,幫扶一下村裏人是應該的。”

葉八妹掃了他一眼,挑眉道:“說到有錢,小族長你家住的可是青磚大瓦房,你家不比我家有錢?”

小族長橫了葉八妹一眼,扯開嗓子道:“要想買地就給村裏買瓦買磚,這事沒得商量。”

葉八妹一一看了過去,見他們臉上都露出如出一轍的算計神色,不由得惱火起來,冷聲道:“沒得商量就不商量吧,我也不是非要那塊地不可。”

大不了就另外物色一塊地建造生態菜園,反正這事得幾十年後才開始搞,現在不急。

族長們被她一副‘愛賣不賣,不賣拉倒’的樣子氣得頭頂冒煙,二族長咻一下站了起來,徑直走到葉八妹面前,眼神兇狠地看著她。

葉八妹抓蟲小白龍,用小白龍的頭部對著二族長:“怎麽著,你這是要幹嘛?”

小白龍對著二族長齜牙咧嘴,作勢要咬他。

二族長不過是想要嚇唬葉八妹而已,不是真的要對她做什麽,忽然看到小白龍,嚇得連連後退,低聲道:“沒幹什麽,就是想要和你說幾句話而已。”

葉八妹切了一聲,板起臉道:“行了,你們想什麽我都知道,語氣算計我,不如想一想怎麽跟上邊申請補助。”

大族長聽了覺得有幾分道理,是他們狹隘了,今時不同往日,現今村裏發生了災難,是可以找上邊要補助的。

他挑起眉頭,看了眼二族長,二族長點了點頭,倆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後道:“算了,你不願意就算了吧,這事延後再討論。”

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上邊不給補助再重新討論。

葉八妹冷笑出聲:“同意,不過買地的事情還請族長們好好想一想,若是買不了地,八妹醬菜廠很可能要挪地方,到時候······”

話不必說完,威脅之意足夠明顯。

大族長一揮手,冷淡道:“你先走吧,買地的事情明天給你答覆。”

葉八妹轉身就走,回到食堂,快步走回窗邊。

袁君小聲問:“事情談得怎麽樣了?”

葉八妹得意道:“將他們一軍。”

作為小腳婦女,袁君沒少看族長們的眼色,聽說他們被將軍了,頓時高興得不行,拉著葉八妹好奇問道:“說說,你是怎麽將他們軍的。”

葉八妹擺了擺手,笑瞇瞇道:“回去再給你說,這裏不太方便。”

袁君看了眼旁邊,見有人在偷聽,忙點頭道:“好,回去再說。”

不一會,村長和族長們重新回到食堂,族長們一一坐好,村長拿起大聲公道:“時間到了,選擇第一種方法的站在左邊,選擇第二種方法的站在右邊,選擇第三種方法的站中間。”

話落,人群頓時躁動起來,有人往左邊走,有人往右邊走,有人原地不動。

葉八妹拉著袁君,帶著一眾小輩往中間走。選擇結果在葉八妹的意料之中,選擇第一種方法的只有十來個人,選擇第二種方法的也是只有十來個人,剩下的人全部選擇第三種方法。

村長掃視一眼,高聲道:“選擇第三種方法的人最多,我宣布采用第三種方法,散會後,大家夥到上邊來做登記,已經商量好合住的找小族長登記,沒決定好找誰合住的找我登記。時間不早了,散會。”

葉八妹看向葉大壯等人,笑道:“大壯,你去登記吧,他們一家到咱們家來住。”

她指向袁君一家人,袁君一家人紛紛點頭,臉上掛著討好的笑臉。

葉八妹家確實很大,除去自家要住的屋子之後,還剩下三間空屋子。葉愛民等人每兩個人住一間屋子,葉八妹讓他們三個人住一間,擠一擠又空出來兩間空屋子,剛好夠袁君一家人住。

經歷了救火,又站了幾個小時開會,大家夥都累得不行。回到家,稍稍洗漱之後,全都托著疲憊的身體回屋裏休息,不想多言。

淩晨,屋外一片黑暗,葉大壯從床上爬了起來,捶了捶軟綿綿的肩膀,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去敲弟弟們的屋門。

走到葉二壯屋門口,才剛擡起手,屋被打開,葉二壯走出屋,掩上門道:“大哥,早。”

葉大壯點了點頭,躡手躡腳往葉三壯屋裏走,一連叫醒葉三壯、葉四壯、葉五壯、葉六壯和葉七壯等人,他們輕手輕腳往正廳裏走。

打開門,葉大壯拉了拉衣領,嘶了一聲喊道:“好冷,快去拿炮仗,別誤了時辰。”

原來他們幾兄弟起的這麽早是為了開門迎財神,大年初一有開門迎財神的習俗,每年開門的吉時都是算好的,前年的吉時是淩晨五點鐘,而今年的吉時是淩晨一點鐘。

葉七壯打了個哈欠,拉了拉衣襟,雙眼迷蒙,根本就沒睡醒。

葉大壯踢了他一腳,湊近他耳邊道:“趕緊去拿炮仗,一會還要洗漱呢,別耽誤時間。”

開門迎財神也是有規矩的,首先燒炮仗的人必須整潔,在燒炮仗之前要刷牙洗臉,其次燒炮仗的人要兄弟同心,由大哥負責點燃炮仗,其他兄弟負責插香火,最後,燒炮仗要搶彩頭,誰家能夠在吉時率先點燃炮仗,說明他家首先贏得了財神進門。

葉二壯和葉三壯從櫃子裏拿出炮仗,一串大響炮,幾包小響炮。葉四壯和葉五壯將炮仗的炮仗引挖了出來,解開大響炮,用竹子掛在院子門口。

葉六壯拿出香寶蠟燭和火柴。

準備好這些後,幾兄弟一起到天井邊洗漱。葉大壯拿起木桶從水井裏舀出水,一連舀了五桶才夠兄弟幾個刷牙洗臉。

舀了水,兄弟幾個蹲在井邊刷牙,洗漱完畢後,站在門口迎吉時。

臨近一點鐘,葉大壯點燃香火,拿起炮仗引準備點燃。一點的鐘聲敲響,他立刻點燃炮仗引,將炮仗引扔得遠遠的,小跑著躲在門邊。

“劈裏啪啦,劈裏啪啦,劈裏啪啦。”

鞭炮聲響徹夜空,有人帶頭燒炮仗,其他人也跟著開燒,一時間,整個徐水鎮都響起了鞭炮聲,吵鬧不已。

葉八妹被鞭炮聲吵醒,從床上爬了起來,拿起新衣服穿上,瞇著眼睛走到梳妝臺凳子上坐下。拉開燈閘,她看向鏡子。

這一看不得了了,她的一頭銀絲竟然變成了青絲,臉上的褶皺變成了軟綿綿的嬰兒肥。鏡子中的女子哪裏是個六十一歲的老婆子,分明是個三十多歲的小媳婦。

葉八妹驚得說不出話來,捂著嘴巴,睜大眼睛。

緩了一會,她緩過神來,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濁氣。她從床裏掏出小白龍,硬生生將他從睡夢中揪醒過來。

小白龍用爪子擦了擦眼角,雙眼蒙著一層白霧,看不清眼珠子。

他輕聲問道:“怎麽了?”

葉八妹抓了一把頭發,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驚異道:“我又變年輕了,很年輕。”

小白龍眨了眨眼睛,水潤潤的雙眸凝視著葉八妹,只一秒,瞌睡蟲被趕到了十萬八千裏,他抓著葉八妹的頭發,眼裏同樣驚訝得不行。

但很快,他收起驚訝的表情,故作淡定道:“沒事,只有我和你看得到你變年輕了,其他人看不見。”

葉八妹深呼吸一口氣,咬牙道:“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想問昨晚上的那場雨,跟你有關系嗎?”

小白龍點了點頭,半點不帶遲疑道:“有,要不是我,昨晚上咱們村就燒沒了。”

葉八妹嗯了一聲:“你之前說過你一發力,我就會變年輕,我現在比之前年輕了三十歲,所以?”

小白龍半真半假道:“昨晚出了不少力,你放心,以後不會這樣了。”

葉八妹將小白龍舉了起來,凝視著他的雙眼:“這次虧大發了,早知道會這樣,我就該找族長們多要點東西。”

小白龍和她說過,她變得越年輕說明她的壽命接近盡頭,一場雨讓她變回三十歲,她的壽命恐怕不多了。

到了此刻,她一點都不害怕死亡,內心十分鎮定,鎮定得可怕。

小白龍拍了拍她的鼻子,安撫道:“欠咱們的東西,遲早要找他們討回來,因果循環啊。”

看著神神叨叨的小白龍,葉八妹翻了個優雅的白眼,隨口問道:“我這輩子還能活到一百歲麽?”

她上輩子活了近一百歲來著,要是這輩子差太多的話,實在虧心。

小白龍湊近她的唇角吧唧了一口,動了動犄角,心虛道:“可以的。”

做了那麽多年的夫妻,葉八妹怎麽會看不出小白龍的心虛,她抿唇輕笑,只當是沒看出來。

這時候,有人敲門,隨後響起人聲:“娘,您起床了嗎?”

是春秀的聲音,大年初一頭一天,家裏的婆子和小媳婦要一起坐糯米包。

葉八妹高聲回覆道:“起了,這就來。”

葉八妹將小白龍塞進衣服裏,拿出毛鞋套上腳,稍稍整理儀容,隨後推門走了出去。

春秀就等在門口沒走,看她出來了,連忙上前扶住葉八妹,笑瞇瞇道:“娘,新年快樂。”

葉八妹拍了拍春秀的手背,笑道:“新年快樂。”

婆媳二人慢悠悠走到天井邊,春秀給葉八妹的牙刷抹上牙膏,將牙刷遞給葉八妹。

接過牙刷,葉八妹蹲著刷牙,隨後拿起毛巾擦了擦臉。

臨近三點鐘,孩子們起床去撿炮仗,葉八妹等人則在屋裏包糯米包,所謂的糯米包就是用糯米粉搓成團,然後揉開包裹菜餡,成品有點類似金包銀。

包好糯米包好不能立刻下鍋煮,而是要挑出三個最好的糯米包拿去拜神,正所謂好的東西要給神明吃過了才能吃,這些糯米包要拜完神了才能吃。

以前都是葉八妹帶著幾個媳婦去拜神,山有山神,地有地神,河有河神,還有土地公、門神和家神。

這幾年葉八妹的年紀大了,把拜神的活傳給了春秀,由春秀帶著幾個妯娌去拜神。拜神不是自家自己去,而是幾戶相熟的人家約著一起去。

領頭的人要挑籮筐,一頭裝著祭品,一頭裝著茶水,等到了拜神的地方,首先要先敬茶,然後擺上祭品,敬酒,燒香寶蠟燭,點炮仗,最後是拜三拜。

由於袁君家被燒了,家裏的東西基本都燒沒了,他們家既沒有迎財神也沒有挑著扁擔去拜神。見春秀等人出門去了,袁君和幾個媳婦到正廳找葉八妹。

到了門口,袁君快步走了進去,她的幾個媳婦慢步跟在後邊。

葉八妹朝幾個小媳婦招了招手,從口袋裏摸出幾個紅包,一人給了一個。

幾個小媳婦推拒不敢接,連連跟葉八妹拜年,葉八妹掃了袁君一眼,袁君回頭看向幾個媳婦道:“都拿著吧。”

聽她說了話,她的媳婦這才接過紅包,沒多摸,接過後便放進了口袋裏。

梅子上前幾步道:“娘,八伯娘,我們過去家裏看看。”

袁君點了點頭。葉八妹嗯了一聲,輕聲道:“去吧,天還沒亮,註意安全。”

目送袁君媳婦離開,葉八妹朝袁君揮了揮手,示意她到旁邊坐下,等袁君落座,她才開口道:“正過年,這會找人建房子怕是不好找。”

袁君讚同地點了點頭,無奈道:“我打算讓老大和老二自己搗鼓,請人起碼得到年初七才請得到。只是,買磚瓦的事情就要讓你費心了。”

葉八妹擺了擺手,笑道:“這事不難,黃濤他們爺倆還欠我家人情,找人去跟他家說一聲,磚瓦的事情就成了。”

袁君抓過葉八妹的手,拉著不放,感動道:“謝謝你,老姐姐。”

葉八妹任由她拉著,笑道:“老姐妹,跟我還客氣什麽。”

袁君松開手,從懷裏掏出一把灰黑色鈔票,推到葉八妹面前。葉八妹挑眉,看向那一疊紅色鈔票,看了一會,伸手從裏面拿了兩張,低聲道:“兩張就夠了。”

袁君看著她,伸手將鈔票又推進幾寸:“老姐姐,這錢你得拿著,熟歸熟,但也不能讓你吃虧。”

本來葉八妹是想著她家都燒沒,應該給她多留點錢傍身,但聽了袁君的話後,她改變了主意。拿起整疊鈔票,數一數有六張。葉八妹將鈔票放進褲兜裏,含笑道:“多的就當是你家給的夥食費。”

袁君點頭表示讚同,倆人相視而笑,感情越發深厚。

另一邊,燒完了炮仗之後,葉大壯等人回客廳打牌,加上袁君家的人,一共是九個人,每三個人一桌,剛好分了三桌。

他們玩的是鬥地主,用的是葉八妹從南鄉帶回來的卡牌。

葉大壯、葉二壯和葉七壯一桌,打了幾個小時,不管葉二壯是當地主還是當民,有他帶著,總是他那邊的人贏了。

葉八妹和袁君進屋的時候,正好是葉二壯當地主,葉大壯和葉七壯輸牌的時候。葉大壯一把將牌扔下,耍賴道:“不算,我剛才出錯牌了,這盤不算。”

葉七壯捂著肚子笑得不行,他就知道大哥會耍賴,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葉二壯一臉無奈地看著葉大壯,看了一會才沒好氣道:“大哥,你再這樣就不和你玩了。”

葉大壯朝葉七壯眨了眨眼睛,他才不信葉二壯的話,從小到大都是這麽玩,沒見過葉二壯真的有不玩的時候。

葉二壯看到葉八妹和袁君的身影,忙站了起來喊了一聲‘娘’和‘小腳嬸娘’。

聽到他的話,其他人紛紛停下動作,看向門口喊人。

葉八妹和朝他們點了點頭,拉著袁君走向葉大壯那桌。看了眼桌上的牌,葉八妹笑道:“大壯,你又輸了?”

葉大壯撓了撓後腦勺:“不是又輸了,是一直在輸。二弟會算牌,我和七弟打不贏他。”

葉八妹和袁君對視一眼,倆人默契道:“給我玩一盤。”

聽說葉八妹要玩牌,葉大壯趕緊挪動屁股,將位置讓給葉八妹。葉七壯有樣學樣,往旁邊挪動一個位置,將原來的位置讓給袁君。

牌發下,三個人的牌局,由葉二壯做地主,葉八妹和袁君做民。葉八妹打出順子,葉二壯說過,她打出三帶一,葉二壯也說過,等到葉八妹手上還剩下了兩個牌了,葉二壯出牌炸。

一連炸了幾番,葉二壯打出一對對三。葉八妹笑得顫動不已,將手裏的對二打了出去。

葉大壯眨了眨眼睛,生無可戀道:“二弟,你放水也放得太明顯了,沒勁。”

葉八妹抓起贏來的錢數了數,笑瞇瞇道:“有勁,有勁,再來一把。”

葉二壯苦著臉道:“娘,我贏來的錢全都輸了。”

葉八妹明了,將贏來的錢全部給了葉二壯,笑道:“這下可以了吧?”

袁君也將贏來的錢給了葉二壯,含笑道:“再來一把?”

葉二壯將錢劃到胸前,樂不可支道:“來來來,打到輸光了為止。”

他心想,有兩位長輩在,打到天亮也輸不完。

淩晨六點鐘,一抹陽光透過雲層灑向大地,微風拂過,吹走黑暗,天開始亮了起來。公雞叫個不停,似乎在鬥嗓子。

春秀等人帶著露水歸家,放下扁擔,快步走向客廳。見到葉八妹,她走了進去,喊道:“娘,糯米包可以蒸了。”

葉八妹把手裏的牌交給葉大壯,扭頭和袁君道:“你玩著,我去蒸糯米包。”

走出屋,葉八妹跟著春秀到了廚房,走進屋,見明鳳等人在廚房忙活,她走了過去,揭開鍋蓋,將竹筐裏面的三個糯米包放到蒸籠裏。

她低頭道:“紅梅,生火。”

紅梅哎了一聲,一手拿著芒草一手拿著火柴開始生火。糯米包不宜蒸太久,三十分鐘剛剛好,多一分鐘會熟過頭,少一分鐘又不夠熟。

蒸好糯米包是六點半,葉八妹去客廳招呼袁君等人喝早茶,喝早茶也是年初一是習俗,一家人必須一個不少地坐在一起喝早茶。

早上九點多鐘,李喚和周建國一起來了徐水村,走進院子,周建國高聲喊道:“八嬸子,我來了。”

春秀從屋裏迎了出去,喜上眉梢:“喲,李喚兄弟,周兄弟,你們來啦,快快進屋。”

周建國將手上的禮品交給春秀,笑嘻嘻道:“嫂子,新年快樂。”

春秀回禮:“新年快樂。”

李喚也將手裏的點心給了春秀,開口道:“嫂子,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萬事如意。”

春秀拿過禮物,照樣回禮:“新年好,也祝你新的一年步步高升。”

春秀走在前面,帶著李喚和周建國往正廳裏走。彼時,葉八妹和袁君等人正在屋裏嗑瓜子、聊天,見李喚和周建國來了,明鳳趕緊從門板拿了掃帚,將屋裏的瓜子殼掃幹凈。

袁君帶著自家媳婦離開,葉八妹家裏有客人來了,她們不方便留在屋裏。

葉八妹從懷裏掏出兩個紅包,一人給了一個,隨後朝明鳳等人揚了揚手,笑道:“我們有正事要聊,你們去打牌吧。”

春秀等人快步離開,目送她們出了門,葉八妹給李喚和周建國一人倒了一杯茶,將茶推到倆人面前,笑道:“先喝茶。”

李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茶水入口微苦,細細品嘗,口中留甘。放下杯子,他從包裏掏出一份報紙,推到葉八妹的面前。

葉八妹拿起報紙看了看,然後將報紙推回到李喚的面前,輕聲道:“我不識字,你給我念一念。”

李喚點了點腦門,笑道:“我給忘了。八嬸子,你說的報道都發了,這是今早上一早派發的報紙,等到了晚上六點多鐘,就開始播電視報道。”

葉八妹連連說好,催促道:“行,安排得很好,你快給我念一念這上面都寫了什麽。”

李喚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才念了起來:“震驚!黑心商人以假亂真,實在可惡!今日,我市興起了一股購買醬菜的風潮,據相關人士爆料,這一款醬菜有藥效,小孩吃了可以長智慧,老人吃了可以長身體,醬菜堪比神藥,菜到病除。

······然而,有知名人士爆料,該醬菜是假的醬菜,真的醬菜有識偽標志,真的八妹醬菜的識偽標志為bameiiangcai,而假的八妹醬菜為bameijiangcai,真的比假的少了一個j,請仔細查看購買的醬菜,以防購買了假冒偽劣產品······”

聽了報紙的內容,葉八妹邊鼓掌邊笑道:“不錯,文章寫得很有條理,一來嚴明了八妹醬菜出了假貨,二來說出了識別真假醬菜的標志,三來用對比的手法說明了真八妹醬菜的效果。”

就是太嚴肅了一點,不夠趣味性。

周建國接話道:“八嬸子,我們來之前在徐水鎮走了一趟,聽到不少人看過報紙的人在討論。”

葉八妹提起幾分興趣,問道:“討論什麽?”

周建國將聽來的話逐一學給葉八妹聽。

“老姐妹,你看看,我兒子說了,咱們買的八妹醬菜是假的,根本就沒有養身體的功效。”

“哎喲,老姐妹,你聽岔了,報紙上說了,真的八妹醬菜確有奇效,假的才沒有。我看過了,我買的那幾瓶醬菜都是真的醬菜。”

“難道我真的聽岔了?”

“真的聽岔了,不信你回家再讓你兒子給你讀一遍。”

“好好好,不說了,我先回家。”

學完了一對老姐妹的對話,周建國拉上李喚又學了另外三個人的對話。

“喲嘿,這回相信我說的話了吧,我上回怎麽說來著,這八妹醬菜被人造假了。”

“是是是,要不是上了報紙,我們都還被蒙在鼓裏呢。”

“對了,你上回說是市裏的親戚給你傳的消息,她是怎麽說的來著。”

“我那市裏的親戚說,他們那邊出現了假的八妹醬菜,每瓶賣六塊錢,比咱們這裏整整貴了一半,她喊我回娘家的時候捎幾瓶真的會去。要我說那賣假貨的真是黑心肝,也不怕生孩子沒屁/眼。”

“真真是爛心肝的,原來還是娘家傳過來的消息,怪不得你消息那麽靈。”

“還好,還好,也不是怎麽靈吶。”

周建國攤開手,眼睛股溜溜地轉著,眼裏閃過鈔票的符號:“八嬸子,咱們的庫存不多了,要不要喊工人們提早回來工作?”

葉八妹擺了擺手:“不急。”

確實不急啊,她想要玩一把饑餓營銷。

李喚摸著下巴問道:“八嬸子,我姐夫托我給您帶話,他想要采訪您跟建國,不知道您願不願意。”

葉八妹還沒說話,周建國興奮道:“我答應!采訪完了可以上電視嗎?上了電視是不是全國人民都可以看到我了?”

葉八妹點了點頭:“是這個理沒錯。”

周建國一把拉住李喚,激動道:“李喚兄弟,什麽時候開始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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