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色的燈光從窗口灑下，倒映出食堂的屋頂，黑色的瓦塊，黑色的磚塊，四四方方，一眼看到盡頭。

村長和眾位族長站在正前方，下面站著村民，稍有名望的老人站在前排，男人站在後一排，後邊站的是婦女，最後邊站的是上了十六歲沒滿十八歲的孩子。

葉八妹跟著葉大壯等人站在第二排靠近窗戶的位置，頭上有燈，燈光從頭頂打下，格外刺眼睛。

她往後挪了一個位置，擡起頭看向眾位族長，視線定在大族長的臉上不動，這麽多的族長當中，大族長是最難纏的一個，也是心眼最多的一個，她首先要防的是大族長。

小白龍從兜裏爬了出來，慢慢悠悠爬到她的肩膀上，用爪子抓了抓下巴，淡然道：“要開始了。”

是的，村會要開始了。

村長拿起大聲公，清了清嗓子，揚起下巴，氣沈丹田，深吸一口氣，高聲道：“都安靜，叫你們過來是商量屋子的事情，不是叫你們過來聊天，吵架，誰再說與屋子分配無關的事情，就別怪我不留情面，把你們都趕出去。”

話落立刻震懾了不少人，葉愛山推了推黃花，低頭和黃花說了幾句話。他們家的屋子也被燒了一大半，留下幾間廂房住不下一大家子。

黃花回頭看向窗口的位置，神色莫名，不知看的是窗外的景色，還是看的窗邊的葉八妹。

看了一會，她朝葉愛山點了點頭，轉身往窗口的位置走來。走到葉八妹跟前，連忙變了表情，一副狗腿子的模樣道：“嫂子，聽說袁君他們家搬到你們家去住了？我們家的屋子也被燒了一半，你看能不能勻幾間屋子給你侄子暫時住住。”

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葉八妹心知黃花向來是個得寸進尺的人，若是開口答應了她的請求，隔天她必然帶著一大家子登堂入室，所謂的‘勻幾間屋子給侄子住’不過是騙人的罷了。

葉八妹搖了搖頭，擺出一副為難的模樣道：“黃花啊，不是我不想給你們住，實在是住不下啊。我家近三十口人，袁君她家有十幾口人，加起來有四五十人，我家的屋子才十幾間，哪裏夠分。”

說是這麽說，現在村裏的屋子被燒了一大半，那些被燒了屋子的人少不得要借助在沒燒屋子的人家。徐水村分了家的人家很少，大多數都是大家庭，一個家庭最少有十幾個人，最多有四五十人，兩個家庭住在一起，擠得很。

黃花把主意打到葉八妹身上來，主要是因為葉八妹家的屋子在整個徐水村來說最大最寬敞，而且她家有錢，要是借住在她家，一來沒那麽擠，二來她家夥食好，住在她家等同於白吃白喝，天天有肉。

不單止黃花盯著葉八妹看，不少的小媳婦都在偷偷盯著葉八妹看，有幾個小媳婦見黃花搶先找葉八妹說話，心裏正懊悔得不行。

黃花拉住葉八妹的手，扯了扯五官，扯出極為諂媚的笑臉，哀求道：“嫂子，你可可憐可憐你幾個侄子好不好，他們有塊地方落腳就行，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不講究。”

葉八妹面露苦笑，擺了擺手：“黃花啊，真不是嫂子沒人情，實在是家裏小，住不下這麽多人。”

黃花拉著葉八妹不放手，軟聲道：“嫂子，你家的院子在村裏排的上號，肯定是住得下的，你是不是嫌棄你幾個侄子，不樂意招待他們。”

葉八妹收回為難的表情，掃了黃花一眼，冷淡道：“是挺不樂意的。”

話落，黃花震驚得忘了接下來要說的話，她本以為葉八妹要臉，絕對不好意思明著拒絕她，只要她不明著拒絕她，她便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磨一磨她，直到磨到她煩了，願意借屋子給她的幾個兒子住為止。

誰知道葉八妹竟然不要臉了，一開口就是拒絕，壓根不在乎臉面。

她楞了楞，過了幾秒才找回心神，一改之前的諂媚臉，挑起眼角，潑辣道：“嫂子，你也太不講人情了，愛山怎麽說也是愛國的兄弟，要是愛國哥還在，他肯定願意給他幾個侄子住。再說了，袁君和你們家半點關系也沒有，你怎麽能寧願給外人住也不給自家侄子住呢？”

葉八妹掏了掏耳朵，挑眉道：“袁君答應給我住宿費和糧食，住一天給一塊錢和五斤糧食，你呢，你能給多少？”

黃花驚呼出聲，但是怕被村長聽到聲音，急忙捂住嘴巴，壓低嗓子道：“什麽玩意？一天一塊錢，你這不是搶錢麽！”

葉八妹嗯了一聲，笑瞇瞇道：“反正想住我家就得給錢和給糧食，誰來都一樣。”

黃花見說不動葉八妹，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轉身回到葉愛山身邊，小聲和葉愛山說了幾句話，說完後，夫妻倆回頭看了葉八妹一眼，眼裏露出鄙夷。

旁邊有幾個小媳婦聽到了葉八妹和黃花的對話，有些原本想要找葉八妹借住的小媳婦在聽了她們的對話後立刻歇了心思，還是那句話，大家都不富裕，實在出不起一天一塊錢。

葉八妹假裝渾然不覺周圍的打量目光，靠著墻壁，慵懶地看向村長。

村長正彎腰和坐在一邊的族長們聊天，說了幾句話，他走到正中間，拿起大聲公，大聲道：“經過族長們的一致商議，得出了三種處理方法，現在我將這三種方法念一念，念完後舉手表決。一村裏不安排借住的事情，那些燒了屋子的人家自行找人合住。”

才說了第一種方法，下面的人頓時嚷嚷開來。

“村長，族長啊，你們不能不管吶！”

“就是，選你們當村長，當族長就是想著你們能幫著處理大家夥的問題，要是你們不管，那還要村長和族長有何用？”

“村長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不安排？咱們村一半的屋子都被燒了，不安排怎麽行，必須安排。”

“哎，咱們的屋子都被燒了，也不知道上邊給不給補貼。”

“給的吧，前幾年地震，上邊不也給補貼重建麽。”

“不一定啊，人家是地震，是天災，咱們這裏是火災，是人為，上邊補貼不補貼，難說。”

“不對，村長怎麽只說屋子的事情，難道燒著柴垛的人還沒找到？”

“找到了，是老瓜的孫子，他們家就剩下他們爺孫倆了，找到了等於沒找到，想要他們家賠償，難吶！”

見下邊的人討論得差不多了，村長慢悠悠開口：“二由村裏統一分配住宿，在屋子沒建起來之前，咱們村暫時一起吃大鍋飯。”

話落，他看向人群，視線主要盯在葉八妹身上。葉八妹擡頭與他對視。四目相對，村長朝她打了個眼色，暗示族長們對她家起了心思。

葉八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其實她心裏已然有了心裏準備，村裏就她家的房子最漂亮，哪怕是幾個族長家也比不上她家。人的心思總是覆雜的，很多時候，當自己過得不如別人的時候，想的不是怎麽去奮鬥，而是想著去算計。

這邊葉八妹和村長互通眼色，那邊燒了屋子的人家以及沒燒屋子的人家也商量了起來。沒燒屋子的人家異口同聲反對第二種方法，所謂的‘一起吃大鍋飯’指的是像五六十年代那樣將糧食收在一起，由食堂統一做飯。

這樣的做法雖然可行，但也僅僅是可行而已。

燒了屋子的人家大多數讚同，村長所說的第二種方法，一來可以直接處理了自家的住宿問題，二來解決了一日三餐。由他們自行找相熟的人家租屋子住，少不得要給租金，若是由村裏安排了，那麽租金也就不用給了。

村長緊接著又道：“三願意自己找人合住的自己找，不願意自己找的則上來登記，登記完了再統一安排。”

說了三種方法，其實族長們討論的方法只有第三個。說三種方法給村裏人選擇，這是村長多年來的管理經驗，要想當穩一個村的村長除了有能力之外還要會來事。

第三個方法一出，人群再次吵了起來。袁君踱步到葉八妹旁邊，小聲道：“老姐姐，剛才黃花找你說了什麽？”

葉八妹笑了笑道：“她想到我家來住。”

袁君不屑道：“嘖，她慣是會算計。你沒答應吧？”

葉八妹拍了拍袁君，淡然道：“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當然不答應。她那樣的人，請神容易送神難啊，我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袁君掃了黃花一眼，笑道：“那就好。你看看，那邊有幾個小媳婦一直盯著你看，估計也想到你家去住。”

葉八妹擡眸懶洋洋看了眼，視線順著那群小媳婦移到葉愛民一家子身上，只見葉富貴時不時看她兩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她冷笑道：“何止是他們，我們家好大哥也蠢蠢欲動呢。”

袁君用眼角瞥了一眼，神色更為不屑道：“他們家？他們家比黃花他家還不如，除了富貴，其他都是算計鬼。”

葉八妹收回視線，垂下嘴角：“算計鬼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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