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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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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89

郁琰不知從哪找出了一根老式的水銀體溫計,用水簡單清洗了一下擦幹,然後讓朝弋夾在了腋下。

眼看著這人又要走,朝弋貪戀地抓住他的手:“去哪?”

“給你倒點熱水。”郁琰說。

“我不渴。”

“你再像剛才那樣碰一碰我。”他指的是郁琰把手探向他額頭的那個動作。

可郁琰只是看著他,並沒有動。

朝弋於是自顧自地牽起他的手,慢慢地貼到了自己滾燙的臉頰邊上,然後悄悄吻了吻他的指尖。

郁琰眼睫一顫,緩緩錯開眼:“剛剛……在外面站了很久嗎?”

“嗯?”朝弋像是沒聽清他的問題,想了一會兒,才時停時續地小聲說,“聽見你們好像在給‘姥爺’過生日,本來想站一會兒就走的,但一直沒聽到你的聲音,就有點不甘心……”

他撒謊了。

其實一開始他就沒想主動離開,沒人發現他的話,他就會在外面雨裏站一夜,最好能暈倒在門口,讓郁琰不得不把他“撿”進屋裏。

就像剛剛他故意冒著可能被二次滑坡掩埋的風險,徒步穿過半道上那一臨時拉起的簡陋警戒線,心跳逐漸變快,隨即他亢奮地想到了自己被泥土石塊活埋的情景。

就這麽匆忙地死在這場“意外”裏,死在這個人的身邊。

朝弋病態地想看見那個人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愧悔的樣子,哪怕只有一點。

但在看見郁琰的那一刻,朝弋發現自己還是想活,想聽他說喜歡、說愛,他不想再帶著那些未竟的渴念與心願孤單死去。

活了兩世,總不能每一次都這麽窩囊。

五分鐘到了。

郁琰拿起體溫計看了眼,39.2℃,高燒。

“頭疼嗎?”郁琰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灼燙的目光,“我去給你拿退燒藥。”

這人生病後比尋常時候明顯要黏糊得多,他強硬地攀住了郁琰的手臂,可語氣卻是軟的:“我不想走,你別給我拿藥……行嗎?”

他看上去像是馬上就要哭了,郁琰拽了兩下都沒能把自己的手臂抽出來,於是便只好又坐著陪了他一會兒。

印象中這個人似乎極少生病,連咳嗽兩聲都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過。

前世有一回朝弋攀纏著向他討要擁抱時,郁琰偶然發現他的體溫有些不太正常,但朝弋看起來卻又跟個沒事人一樣。

後來想一想,大概也不是他比旁人更有忍耐力、更遲鈍,只是從小就知道就算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麽人在乎,所以就這麽堅強地長大了……

等這人的力道漸松時,郁琰才去二樓姥姥那拿了藥,塑料藥箱裏有不少藥都過期了,被郁琰隨手挑出來裝進一旁的塑料袋裏,姥姥看著那一大袋子的藥盒,心疼得不得了。

半夢半醒的姥爺則躺在床上罵她:“藥過期了最好,說明家裏沒地兒可使,那玩意不又能當零嘴吃……”

姥姥聽著也覺得有道理,但氣勢上到底不肯輸,非得往姥爺腿上呼上一巴掌才覺得舒坦。

郁琰聽著兩人拌嘴的動靜,緩步走下樓,心裏有種異樣的情愫在發酵。

除了早逝的父母,他似乎從不曾和旁人有過這樣親昵又放松的狀態。

曾經的伴侶對他無限縱容,而他對他展露出的似乎也從來只有熟稔和依賴,他們並不會相互拌嘴,不會有爭執,不會有人使小性子……

郁琰曾經一直覺得這種狀態就很好,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那是因為自己好像根本就對那個人沒有情人間的渴望。

恍惚間他又想起最後一次和朝弋通電話的那天晚上,快天亮的時候他才堪堪入睡,然後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他夢見了一個很年輕的朝弋,穿著校服,身邊站著一個同樣年輕的男孩子,兩人牽著手,一直走在他前面,怎麽追也追不上。

醒來時心口都還是酸的,好半晌都緩不過來。

他想自己大概是會在乎的,所以那天才沒點開朝弋手機裏那個叫“程安安”的人發來的消息,所以才會下意識想離他遠遠的,最好以後都不要再見了。

與此同時。

臥室床上的朝弋忽然覺得有些口渴,他暈暈乎乎地坐起來,然後下床到處去找郁琰的杯子。

掃視了一圈,臺面上沒看到杯子,於是朝弋腦子一抽,下意識地就拉開了抽屜。

一股幹燥的桂花香撲面而來,朝弋楞了楞,緊接著伸手從那層薄薄的幹花底下翻出了一小張糖紙。

糖紙皺巴巴的,上面是他手寫的字跡,一串潦草的手機號。

朝弋忽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

郁琰端著溫開水走進來的時候,臥室裏異常得安靜,只有老式空調運轉的嗡嗡聲和雨打門窗的輕響。

大概是因為感覺冷,那人已經將自己牢牢地裹進了那床薄被裏。

郁琰把水杯和藥放在床頭,緊接著又把自己那床被子也扯過來疊蓋在他身上。

他以為朝弋是睡著了,於是便盡量放輕了手上的動作,緩慢地拉下了朝弋罩在臉上的被子,和預料中相反,這人的眼睜著,眼底有一圈不自然的紅顏色。

他並沒有睡。

郁琰楞了楞,然後才道:“把藥吃了。”

“我手好冷,”朝弋小聲耍賴道,“你能不能餵我?”

郁琰不想再被他牽著鼻子走,冷冷地回應:“愛吃不吃。”

“那我吃完了,能不能抱著你睡?”朝弋討價還價道,“我想抱你睡。”

郁琰沒回答,只是把藥掰出來放到他手裏。

朝弋就當他是默認了,把那粒藥片丟到嗓子眼附近,緊接著一仰頭,三下五除二地把杯子裏的水全喝完了,最後迫切道:“我好了。”

臺燈被熄掉了。

說是要抱著睡,可朝弋非得面對面地貼著他,弄得兩個人都抱得很委屈。

朝弋身上那套剛換上的睡衣已經被汗潮透濕了,黏糊糊的貼著難受,他幹脆把上衣扒了,然後癡迷地抵湊過去,暈乎乎地去嗅他衣領上的香。

“這裏會不會漲?”他的一只手莫名其妙地就探到了郁琰的睡衣底下,然後擡起頭,不含什麽綺念地盯著郁琰看。

在這暧昧而赤露的氣氛裏,朝弋再一次覺察到了自己的貪心,他不止想占有這個人,還想要他身體之外、碰不著的東西。

“我又有點渴了,”他輕輕撞上這個人的鼻尖,“怎麽辦?”

郁琰皺了皺眉,下意識就想將他推開,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心裏被塞進了一張皺巴巴的糖紙。

他並沒有在睡房裏放零食的習慣,因此這張糖紙究竟是從哪來的,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你一點都不在乎我,”朝弋看上去幾乎是一個要索吻的姿態,灼燙的呼吸輕輕地抵在他鼻息之間,他根本躲不開,“為什麽要把它收在抽屜裏?”

“為什麽不丟掉?”

面對他的質問,郁琰只是怔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每次他都想斷幹凈,可總會因為舍不得,然後退讓般地留下一條圍巾、一張糖紙……

“你是不是……”

朝弋的聲音裏帶了一點微乎其微的哭腔:“也有一點在意我?”

郁琰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慌亂,他把那張糖紙塞回朝弋的手心裏,口不擇言道:“我隨手放的,你想多……”

朝弋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張糖紙便緊緊地貼在兩人的手心裏:“是嗎?”

“那為什麽你還留著那條圍巾?”朝弋在黑暗中凝視著他,“都十一年了,你還戴著它,為什麽?”

“郁琰,”半張臉貼抵到郁琰的心口,朝弋聽著他略顯急促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聲交疊著響,“為什麽呢?”

風把雨絲摜打在門窗上,發出一陣一陣的響聲。

遲遲等不到郁琰的回答,朝弋逐漸有了幾分困意,他時斷時續地說:“如果高考那天,我把花拿到了你面前,會不會有點不一樣?”

“你會稍微考慮一下我嗎?”

頓了頓,朝弋又輕笑了一聲,像自嘲,也像苦笑。

“我後來讀書也很用功,因為想和琰琰考上同一所大學……”朝弋低聲道,“我還想畢業後就去鑫瑞應聘。”

“知道你已經有他了,但還是想靠近你、引起你的註意。”

“我那時候很傻逼地想,等我哥老了,配不上你了,我就悄悄地趁虛而入,和你愛一天也好,一年也好……”

“我是不是特別賤?”

郁琰終於開口,聲音發著抖:“別說了……”

朝弋不說了,他只是緊緊地摟著這個失而覆得的人,淚水蹭濕了郁琰滿衣領。

見不到這個人,他每天晚上都在發噩夢,有時候夢到自己還沈在冰冷的江水裏,有時則夢到自己已經死了,那些相見和重逢不過是他瀕死前的妄想。

夢裏像煉獄,他不敢睡。

好在就算再痛苦、再絕望,那也只是噩夢,他還是又一次把這個人抱進了懷裏。

“琰琰,”他囈語似的開口,“我愛你……”

“我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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