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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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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6

“是這樣的郁先生,”電話那邊公事公辦地說道,“死者朝弋先生的母親和舅舅目前仍在服刑當中,而朝先生那邊那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則拒絕和我們溝通,您現在是他遺囑上的第一繼承人,所以我們只能聯系您過來認領遺體,請問您現在有時間嗎?”

郁琰不知道自己恍惚間都回答了什麽。

就聽那邊繼續說道:“死者被打撈上岸後就已經確認了死亡,不過後續可能還需要法醫進一步的屍檢,來明確死者具體的死亡原因。”

就在那天夜裏,郁琰去看了他最後一眼。

因為很快便被浮吊船打撈了上來,所以朝弋的遺體看上去並沒有太狼狽,只是通體發白,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敗色。

負責處理這場事故的警察和法醫見過太多歇斯底裏的家屬,以至於他們對那些聲嘶力竭的哭聲和痛苦早已經視若無睹。

可眼前的這個青年卻只是站在那兒,安靜地註視著那具和他同樣年輕的遺體。

尚未離開的警察在心裏暗暗攛掇著這個青年和死者的關系——是摯友,亦或是情人?

大概率是後者,畢竟立下那份遺囑的時候,死者還是那家集團的董事長。那樣巨大的一個資產數目,如果要全部留給自己的朋友,那未免有些太不合常理了。

果然,下一秒,這個形容冷淡的男青年便伸出手去,動作輕緩地碰了碰那具屍體的下巴——

那下巴上有一圈不大顯眼的青茬。

不過他背對著眾人,幾個警察都不太能觀察到他面上的情緒。

“他是怎麽死的?”他終於開口了。

旁側的法醫回答道:“車禍發生時的巨大沖擊力讓他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但在嗆水後他應該就清醒過來了,從手肘上的淤傷可以看出,他應該一直都保持著清醒,並且還在嘗試自救,但很可惜……”

“會很疼嗎?”

法醫稍稍一楞:“這個我不好回答,一般人在溺水的五分鐘以內就會失去意識。”

五分鐘……郁琰的視線慢慢低了下去。

在那五分鐘的時間裏,他可能一直都清醒著,直到完全失去意識。

浴缸裏的水完全冷了,郁琰的上半身緩慢地沈入水中,冷水很快便擠進了肺裏,帶來一種劇烈的撕裂感。

兩分鐘後。

強烈的求生欲讓他猛地伸手抓住浴缸邊緣,然後整個人彈坐了起來,他嗆咳地滿臉通紅,濕淋淋的發梢尖上有水珠在不斷下落。

是很疼的。

他僅僅只是在嘗試,過程中的每一秒都有機會探出水面,重新獲取氧氣。

可那個人卻只能被桎梏在逼仄的車廂裏,無助地任由那混合著河沙的臟水往口鼻中倒灌,那麽冷、那麽絕望。

郁琰趴在浴缸邊上,眼眶全濕了,生理性的眼淚溢淌了滿臉。

*

朝弋死後的第三天,郁琰約了陳頤鳴在一家飯館見面。

事故發生的當天,陳頤鳴並沒有選擇去自首,郁琰也沒有報警,而在收到小劉發來的郵件後,消沈了幾日的陳頤鳴便天真地以為這件事還有轉機。

他換上了衣櫃裏最體面的那套西裝,甚至到樓下的理發店裏吹了一個造型,最後他思來想去,又提前去花店裏訂了一束玫瑰,是綺艷的紅顏色。

他知道自己最近已經被警方盯上了,但因為害怕被便衣尾隨,所以陳頤鳴不敢開自己的車前去赴約。

來接他的是郁琰安排的人,他故意費了一番功夫,從花店後門繞出去,避開路旁的攝像頭,在巷口上了車。

車子平緩地開了出去,陳頤鳴從後視鏡裏瞥了眼駕駛座上的那個人,臉生,他以前應該從沒見過。

“還以為會是劉助。”他笑笑說。

前座上的男人語氣溫和:“原本是安排了劉助來接您,但今晚劉助家裏臨時有事,郁總就安排我過來替班了。”

陳頤鳴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甚至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著天、說著話。

對於待會兒的那場“約會”,他心裏總有些耐不住的雀躍,沒一會兒的功夫,就連掌心裏都浮上了一層細汗。

他自以為經過這三天的冷靜,郁琰應該已經完全想清楚了,畢竟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一個會懷孕的男人,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他肚子裏懷的那個……屬於朝弋的遺腹子。

更何況自己還知道他那麽多的秘密……

現在朝家那兩個兄弟都已經死了,這世上沒人會比他跟郁琰再相配了。

可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個面生的司機卻已經把路開得越來越偏。

陳頤鳴看著窗外明顯不對勁的景色,有些警惕地看向車內後視鏡裏的那張臉:“不是去鴻雅嗎?走錯路了吧?”

駕駛座上的人卻說:“沒走錯,再過會兒就到了,您別著急。”

陳頤鳴心下起疑,立即給郁琰打了一通電話,他所撥通的號碼並不是郁琰慣用的那一個,非必要的話,陳頤鳴平時也不會直接聯系郁琰。

等了一會兒,對面才接起了電話,他的聲音有一點沙啞,軟勾子一般纏住他心裏那根狐疑的線:“怎麽了?”

“你到了嗎?”那邊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沒看見你。”

聽見他的聲音,陳頤鳴方才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的神經立即就放松了下來,他壓低聲音說:“我只是覺得路線有些不對,鴻雅不是在市區嗎?怎麽這位小哥好像在帶著我往郊外開?”

“是我讓的,”郁琰似乎是輕笑了一聲,這種帶著反差感的親昵讓陳頤鳴覺得耳根酥麻,身下幾乎是立即便有了反應,“警方那邊已經註意到你了,多繞繞路,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還不等陳頤鳴答話,便聽他又說了一句:“委屈你了。”

陳頤鳴再顧不上胡思亂想,他笑起來:“我有什麽委屈?”

“小琰為我考慮了這麽多,”他語氣裏帶著幾分莫名的羞赧,“我開心都來不及。”

他的確要比郁琰年長幾歲,說完他稍稍一頓,又輕聲說道:“很早就想這麽叫了,郁總不介意吧?”

對面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把話鋒一轉,問道:“陳助想吃什麽?”

雖然沒有得到正面回應,但陳頤鳴心裏還是當他這是默認了,於是他忍不住地笑:“我沒忌口,小琰看著點吧。”

正當他心花怒放地憧憬著一會兒的晚餐時,司機卻忽然猛地剎車,車子急停下來,陳頤鳴透過車窗向外看,只見窗外一片漆黑,半人多高的植被幾乎要沒過車頂。

陳頤鳴的心跳快起來:“為什麽停車?”

可駕駛座上的人卻並沒有答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映照在車內後視鏡裏那張原本平靜溫和的臉,也漸漸顯得陰森猙獰了起來。

緊接著,後座的兩邊車門忽然貼上來兩個陌生的男人。

“等等……”陳頤鳴緊攥著手機,急慌道,“小琰?”

下一秒,駕駛座上的人便打開了車門鎖。

直到那兩個人暴力地拉開車門,陳頤鳴才終於反應過來,他大喊:“郁琰?!”

“你也去死吧。”他聽見那人在電話那端冷冰冰地說道。

手機在驚慌中被他弄掉在了後座上,其中一個壯漢捂住他的口鼻,另一人則抱緊了他亂踢亂蹬的腳。

陳頤鳴在恐懼中聽見了水流聲。

郁琰欺騙了他。

*

聽見落水聲後郁琰便毫不留戀地掛斷了這通電話。

窗外黑雲遮月,而他獨自一人靜坐在書房落地窗前的軟沙發上,半閉著眼,像是快要睡著了。

恍惚間他想起了今年年初那一會兒,朝弋常常會在周末的午後,死皮賴臉地擠進他的書房,說要陪他一起看書。

可實際上他根本就坐不住。

朝弋會絮絮叨叨地和他聊起一些沒營養的話題,但奇怪的是,郁琰卻並不感覺他煩。

他明明不喜歡聽這些瑣碎的廢話,朝冶從前也不會和他說這些,兩人一起待在書房裏的時候,就只是靜靜地坐一下午,各幹各的事,以至於有時候他甚至會忘了朝冶的存在。

可朝弋不一樣,他總是時時向郁琰“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他並不怎麽搭理朝弋,但朝弋似乎也並沒有因此洩氣,大概是怕打擾到他看書,這個人說了一會兒便又不說了,很逞強地逼自己去讀書裏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

再過上一會兒,他就這麽靠在軟沙發上睡著了。

發現他那邊突然沒了動靜,郁琰便從書頁中抽出目光去看他。

午後的日光透過那層薄薄的窗紗落在這個人身上,替他的每一根發絲都鍍上了一層柔而暖的金光。

睡夢中的朝弋忽然覺得唇角有些發癢,他皺了皺眉,然後把腦袋歪向一邊。

過了好半晌朝弋才從那場似真似幻的美夢裏醒過神來,他慢吞吞地睜開眼,卻發現原本坐在他身側的郁琰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

他有些慌亂地轉過頭,這才看見那人正站在書櫃前,似乎是在選書的樣子。

朝弋心裏忽然覺得愜意,春日午後的陽光是溫而暖的,半點不灼人,睡眼惺忪的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包裹在充滿著陽光香氣的,那種暖和又幹燥的厚棉被裏。

“琰琰,”他輕聲喊他,“我剛剛做了一個夢。”

那人側過身來看他,難得搭話:“……什麽夢?”

朝弋笑起來:“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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