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區終於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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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區終於結束！
放大的象蹄與腥臭的濃漿，即將到來的死亡讓陸焰自己遮住眼。
在這樣不出意外已經註定的死亡面前，他心裏的畏懼都做了鬼。當然他自己馬上也要成為鬼魂了。
但在這樣危難的時候，陸焰最終腦海裏浮現的居然是，和曦到底去哪裏了。
難道他們這對好兄弟就要在地府碰面了嗎？神明死亡之後會有魂靈嗎。如果魂靈也沒有，那和曦就消散在天地間了。如果她真的被蕭寒或者變異獸弄死了，她絕對是死得最窩囊的神了。被人類和死物弄死，真的太窩囊……
可她不該死啊，她那麽厲害。
但她消失了，或許是她對人類失去信心不想管了。
應該是這樣。
可又不該這樣。
陸焰想不明白，不準備再想，也沒有責怪自己，反正他都快死了。
他覺得就這樣吧，反正到了地府什麽都清楚了。
但所有人意料之中的死亡都沒有到來。
陸焰緊緊捂著眼睛，感覺有東西滴在自己的臉上，和濃稠的黑漿不同，這東西還有些暖，感覺像是人的血液。他不覺得自己能活著，只當這是自己的血液，沒有想到人死了之後還能有感覺，更沒有想到象蹄居然完美錯開他的臉，讓他的臉可以承載這滴血液。
雖然死是死了，但如果可以選擇，誰不想美美的死。
陸焰很滿意，就等著靈魂飄起來，魂歸前幾天才去過的堵車地府去排隊。
不過那種輕飄飄的感覺沒有如約而來，繞在陸焰耳邊的是一個激動哽咽的女聲。
“和曦！”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像一道閃電劈裏啪啦炸在陸焰絕望的心裏。他飛快地睜開眼，沒見到和曦，不過正好看見一塊帶血的黑肉落在他的腳下。
好了，現在不用看見和曦，他也知道和曦來了。
“變異獸，都死了？”
褚聞看著眼前一片屍山血海，看著變異鳥摔落後掉下的羽毛飄在血海裏，那朱紅血海與暗黑濃漿攪和在一塊兒，將羽毛也染了個色。他就瞅著那些被染色的紅色羽毛，詫異到楞是半天沒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語。
沒有人會回應他。
在座的心裏想的都與他差不多。即便所有變異獸的屍體都已經落在這裏，就算獸類屍體的碎塊一一展現在眼前，他們還是覺得不可能不應該。這是夢，鐵定是個夢境，變異獸哪能那麽容易被殺掉，他們肯定是死了。
第一個見到和曦的林茉兒，也是第一個從這轉折裏反應過來的人。她整個人跳起來，似箭般撲在和曦的懷裏。
“和曦，還好你沒事。”
她撲過來的動作迅猛，在人意料之外直接將和曦撞得倒退好幾步。作為人類女孩，她現在才十多歲，經歷這樣的事，怎麽可能不害怕，和曦能夠理解她此刻不符合她性格的所有舉動，理解她會在大庭廣眾下失態，同時也選擇包容。
林茉兒緊緊抱著她嚶嚶嚶說了一堆關於害怕的話。和曦沒仔細聽，眼光掃過房間裏殘存的二三十個人，最後才將視線放在癱坐地上的陸焰身上。
本來覺得，按照他的特異功能，在這場混亂裏，怎麽說也能安安穩穩活下來，但一眼掃過去，卻感受到他氣息虛弱，又見他身上有個顯眼的漏風地方。
和曦垂了垂眼，也沒問出口。
林茉兒緩一會兒覺得差不多好了，也覺得錮得和曦太緊，輕輕松開圈著她腰的手，想了一想問，“和曦，你是從外面來的嗎？”
和曦點頭，“整個十三區，只剩下你們了。”她知道林茉兒想問什麽，直接給了答覆。
果然，林茉兒在聽見這句話後，面色在肉眼可見下衰敗，原先還算紅潤的薄唇現在透不出半點光彩，慘白得和沒有血汙前的墻壁一個顏色。長睫下的眼瞪得不能再大，怔怔得卻看不出一絲情緒，呆滯到摻著血絲的風吹過，她也沒有眨半下。
“真……真的嗎……”林茉兒生硬地把頭轉到和曦的面前，木楞而沒有情緒地問。
和曦再點點頭。
林茉兒便沒有再問，眼裏再沒有半分波動，像是沒有問過一般。
和曦眼見她試圖去咬自己的下嘴唇，卻每每出錯，因為沒有力氣，牙齒顫著碰不到嘴唇而放棄。而且也不僅是她，室內所有人在聽見和曦的話後，也和林茉兒一樣，像是觸電感到一陣痛苦的顫栗，久久說不出半個字。
“整個十三區都沒了。”呆滯著的褚聞面若死灰，顫著手對自己說。
和曦的話已經說完了，她不想再去重覆。
她可以理解人類的悲歡離合，但不能說她可以參與這些生離死別。
人類有血脈親情，他們會有生養父母，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情。和曦都能明白，但也都不能明白。就比如說現在，她知道他們會傷心會悲痛，但她又從未參與過經歷過這些傷悲。
“你騙人！”褚聞伸出顫抖的手指，失去往日裏所有的風度，不願意相信這個悲慘的結局。
怎麽可能沒有全軍覆沒呢。
表哥那樣厲害，怎麽可能會死呢。
即便是那樣多的變異獸，可十三區也有異能者，也有成年的高階異能者，怎麽可能毫無還手之力。就算真的打不過，再不濟也有最後的防線。防護設備難道在一息之間全部失去作用嗎。
一定是她在騙人。
褚聞不願相信也不想去相信，整個人連牙關都在顫抖。
和曦卻不想去管他信不信，反正事實她已經帶到。
面對這樣的悲痛，她是真的無法參與其中。
她知道是自己去晚了十三區才會被變異獸屠區，如果她能去得早一點，說不定就可以挽救蒼生於水火。但這只是一個人造的災難，並非滅頂之災，她本就該袖手旁觀，如今也只不過是因為她在人間，剛好遇見，才會施以援手。人類也不能永遠依靠神明的力量，人與神本來就該互不幹涉。而且，他們死的並非無因無果，這或許就是一種天意，蕭寒的存在，對他們而言或許就是一種因緣際會的劫難，一種避無可避的劫難。
天地有劫難，人間也有劫難，所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能遇到她是緣，救不了也是一種緣，萬事萬物都講究一個緣字，沒有必要強求。
而且說實話，她也不覺得人類的死別是死別，反正還有輪回，同樣的靈魂，下一世會在不同的軀殼裏接著見面。和曦覺得只有飛灰煙滅才能算作別離，她尊重理解人類的七情六欲，但這樣的別離在她眼裏真的不是別離。
和曦沒有理會褚聞，蹲下身看陸焰，看著他生命氣息的流逝，輕皺著眉問一句，“你被變異獸咬了？”
陸焰點頭，掃了一眼周圍問，“你說的是真的嗎？十三區真的只有我們幾十個人了？”
和曦說是。而且如果不是她剛好在這兒，可能十三區最後活著的只有蕭寒幾個人。
陸焰又問，“蕭寒呢？死了？”
“嗯。”和曦點頭。
死沒死她還真不知道，但應該是死了。
“……他找你去幹什麽？”陸焰總覺得事有蹊蹺，沒忍住問。
“他制造了仿真人，想要用仿真人代替人類。”和曦倒沒講蕭寒說要跟自己一起統治機器人社會的話，挑著重點和陸焰說。
“……”陸焰聽得瞠目結舌，緩過來又覺得好像在情理之中，似乎蕭寒就該是這麽個變.態，“我就說他不正常，正常人現在哪裏會喜歡機器人，他肯定不正常！”
“嗯，你怎麽受傷的。”和曦沒打算和他深究蕭寒是不是變.態這個問題。
“就……被刺了一下啊。”陸焰一直在自己給自己療傷，都快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個透風的大洞，聽她說才想起來。要他講出來是為了救林茉兒受的傷，他又好像講不太出。
他不想講，和曦也懶得為難他。
“走吧。”和曦站起來，準備回房間再給他去治療，見陸焰遲遲不起來，歪著頭又問，“你能走嗎？”
誠實的陸焰誠實地搖頭。
和曦也覺得他起不來。如果他不是治愈系異能，被刺穿的時候他可能就魂歸地府了。還好是這麽個雞肋的異能，但即便是治愈系異能，他還沒有到強盛時期，不能恢覆，只能勉強支撐著生命，如果得不到好的治療，還是會死。
簡而言之就是，延長死亡的時間，如果沒有治療，就拖慢一點死。
大庭廣眾之下，和曦也不能直接拎起他飛，而他的傷勢也不可以扛起來。於是和曦選擇了抱著他走。
抱人的她不覺得有什麽，被公主抱的陸焰卻覺得臉在燒。
講道理，堂堂一個男子漢，被抱著走的樣子也太丟人了，而且還是公主抱。
陸焰覺得丟人，失去形象，還不如死了。
他扭動著身體，試圖想從和曦的手裏爬出來，然後收到警告，“別動。”
和曦的聲音很平很靜，但他居然聽出一種，你再動我就殺了你，這樣的感覺。生還的陸焰還不想死，別說感不感動，反正就是不敢動。
他在羞愧和各種不能言說的感覺裏，掩耳盜鈴般的閉了眼。
看不見就當做沒發生，沒發生就是不存在，不存在就沒丟臉。
他是這麽想的，房間裏其餘剛從悲傷裏緩過勁來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宋文傑先人一步走上前，“……你得到他去區心，那裏有最好的治療劑。”只有最好的治療劑，才可以挽救陸焰的生命。
“區心被毀了。”和曦低眉看著他擋在自己面前的手，平靜地說。
“什麽？”宋文傑還沒開口，站在旁邊圍觀的褚聞就先驚訝地發聲了。
人都死光了就算了，號稱變異獸都踩不壞的，全藍星最堅硬的建築材料制成的區心，怎麽可能會被毀。褚聞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在騙人。
和曦怎麽知道區心是什麽材料制成的，反正她出來的時候，地上可沒有什麽好的建築物了。區心那麽大一塊兒，如果沒有被毀壞，她再怎麽老花眼也不可能看不見。
不過她也懶得跟褚聞解釋。
可能是這個人長得不盡人意，和曦一見他就懶得同他說話。而且也沒必要同他講什麽，等他出門一瞧什麽都一清二楚。
“那帶他去找治愈系異能的人才行，你也沒有這個，帶他去哪裏。”宋文傑的手還是沒有放下。
“我有。”和曦不想耽擱，直接說。
“……”宋文傑沒想到她還真有，也沒想到真有人會有三四個異能，到底沒再說什麽，閉口不言地訕訕放下了手。
和曦也不久待，直接抱著陸焰出門。
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確不好意思讓陸焰瞬間活蹦亂跳。但他的傷勢又耽擱不得，因此出門後，一離開那些人的視線，和曦就將他放地上，弄好了才算好。
靈力一匯入陸焰的身體，他就覺得自己應該是要活了。倍兒爽的那種活法，接著剛才死氣沈沈的感覺全部消失，他又是世界上最活潑的陸焰。
他站起來看這面前的一切，所有的房子都被變異象踩碎，跟小孩踩碎沙堡一樣，毫不費力又什麽也沒留下。地上尋不到半個完好的屍體，血水順著馬路往下流，目光所能及的地方是血海，滿目瘡痍讓陸焰仿佛回到紀錄片裏的末世。
他咽了咽口水，“他們是不是活不過來了？”
和曦也將目光放在這片血水之上，緩緩點個頭。
“你不能救活他們嗎？”他順口就問。
“可以，但沒必要。”對於他依賴性這樣強的問話，和曦直接回。
陸焰後知後覺也覺得不應當，的確沒必要。
也不是說人的生死不重要。
但他也好像明白了些什麽。至少是明白了在這樣的狀況下，和曦不應該出手，這是人類的內亂。他覺得自己作為神明的小跟班，這陣子都明白了不少事。
“對了，你說這是蕭寒一手弄出來的？”剛才問得糊裏糊塗，和曦也沒有說得明白，陸焰還是沒有搞懂為什麽會這樣。
和曦點頭，目光輕飄飄掃過這一片狼藉，將事情的原由簡單明了的與陸焰說明白。
在這布局中，她也的確要承認蕭寒是個十分聰明的人。
他的祖先，一定是被女媧以十分的精力制造出來的人，精心設計制造出來，賦予了上好的容貌和智慧，接著才能遺傳到蕭寒的身上。由此蕭寒才可以精心謀劃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事故。而且還可以將自己與事故洗脫幹凈，又能全部實現自己的目的，讓十三區成為仿真人的天下。如果沒有和曦的存在，這件事可能就真的這樣過去，反正在這個人民如草芥的時代，也沒有人會追究他的過失。
雖然時機早了一點，事情做得狂野了一點，但一樣是完美無缺的計劃。
和曦只是想不明白，從他的記憶裏，他的生活條件一直很好。在這樣動蕩的社會裏，他一向養尊處優，沒有經歷過極端事件，他為什麽會對人類抱有這樣大的惡意。
難道說，真的是與生俱來的嗎。
和曦是真的想不明白，她又想起蕭寒口中的那個神，總覺得蕭寒沒有說假話。
可人間不該有那樣一位神明。
或許是魔？
她不再去想，反正等到了最後，是神是魔都沒有關系，只要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她就可以知道該怎麽去改正或者抹殺這個世界了。
和曦收回目光，“我們去哪裏。”房子都毀了，陸焰的家肯定也不覆存在。
“回家啊。”陸焰卻不這麽覺得。
在他堅定的目光裏，和曦妥協了。他想去看一看自己殘破的家，那就去看一看吧，反正也不會存在的，說不定還能撿一塊廢料當做回憶。
白房裏。
在知道和曦不是人世，蕭寒居然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他對和曦的喜歡是一見鐘情，可他不該喜歡上一個人。如果和曦是神，那似乎一切都可以雲開霧散。
他愛上一個神明，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不過此刻無關於愛與不愛，他快死了。
蕭寒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滴的流逝，但他的靈魂依舊沈重。
他好像知道和曦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她說要他看著自己死亡，不會給予他任何的審判。所有對錯是非，都會在地府裏得到批判。
原來，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就是這個樣子。
當初那些人，被他挖了腦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軀體變成仿真機械的容器。他們的感覺應該和他現在的感覺差不多吧。
知道自己將要死亡，可沒有任何辦法阻止自己的死亡。
不過也好，沒有完成那位神明的理想，死亡與生存，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好像也不對。
那是那位神明的理想，似乎不應該是他的理想。
蕭寒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在這樣的臨死之前，他似乎分不清自己的與別人的，又似乎一直在為了另一個人、另一個人的理想而活，他生而為人的所有情感，似乎都不是他的，喜歡也好厭惡也好，似乎都是另一個人。可他又的確只有一個靈魂，世界上應該只有一個他。
但他想不明白了。
他快死了。
雖然不知道這場死亡的腳程，什麽時候才是盡頭，但他知道自己會死，或許就在下一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闔上了眼，而靈魂一路往下沈，沈入無盡的深淵。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靈魂之上附著的那一縷日光，在他沈入深淵的時候，悄然離開他的靈魂，解開他從生到死的所有禁錮，令他成為真實的自己。
這一次，蕭寒好像終於想清楚了。但他已經死了，而且即將在深淵之中魂飛魄散上千次，再無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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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不出意外已經註定的死亡面前，他心裏的畏懼都做了鬼。當然他自己馬上也要成為鬼魂了。
但在這樣危難的時候，陸焰最終腦海裏浮現的居然是，和曦到底去哪裏了。
難道他們這對好兄弟就要在地府碰面了嗎？神明死亡之後會有魂靈嗎。如果魂靈也沒有，那和曦就消散在天地間了。如果她真的被蕭寒或者變異獸弄死了，她絕對是死得最窩囊的神了。被人類和死物弄死，真的太窩囊……
可她不該死啊，她那麽厲害。
但她消失了，或許是她對人類失去信心不想管了。
應該是這樣。
可又不該這樣。
陸焰想不明白，不準備再想，也沒有責怪自己，反正他都快死了。
他覺得就這樣吧，反正到了地府什麽都清楚了。
但所有人意料之中的死亡都沒有到來。
陸焰緊緊捂著眼睛，感覺有東西滴在自己的臉上，和濃稠的黑漿不同，這東西還有些暖，感覺像是人的血液。他不覺得自己能活著，只當這是自己的血液，沒有想到人死了之後還能有感覺，更沒有想到象蹄居然完美錯開他的臉，讓他的臉可以承載這滴血液。
雖然死是死了，但如果可以選擇，誰不想美美的死。
陸焰很滿意，就等著靈魂飄起來，魂歸前幾天才去過的堵車地府去排隊。
不過那種輕飄飄的感覺沒有如約而來，繞在陸焰耳邊的是一個激動哽咽的女聲。
“和曦！”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像一道閃電劈裏啪啦炸在陸焰絕望的心裏。他飛快地睜開眼，沒見到和曦，不過正好看見一塊帶血的黑肉落在他的腳下。
好了，現在不用看見和曦，他也知道和曦來了。
“變異獸，都死了？”
褚聞看著眼前一片屍山血海，看著變異鳥摔落後掉下的羽毛飄在血海裏，那朱紅血海與暗黑濃漿攪和在一塊兒，將羽毛也染了個色。他就瞅著那些被染色的紅色羽毛，詫異到楞是半天沒反應過來，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語。
沒有人會回應他。
在座的心裏想的都與他差不多。即便所有變異獸的屍體都已經落在這裏，就算獸類屍體的碎塊一一展現在眼前，他們還是覺得不可能不應該。這是夢，鐵定是個夢境，變異獸哪能那麽容易被殺掉，他們肯定是死了。
第一個見到和曦的林茉兒，也是第一個從這轉折裏反應過來的人。她整個人跳起來，似箭般撲在和曦的懷裏。
“和曦，還好你沒事。”
她撲過來的動作迅猛，在人意料之外直接將和曦撞得倒退好幾步。作為人類女孩，她現在才十多歲，經歷這樣的事，怎麽可能不害怕，和曦能夠理解她此刻不符合她性格的所有舉動，理解她會在大庭廣眾下失態，同時也選擇包容。
林茉兒緊緊抱著她嚶嚶嚶說了一堆關於害怕的話。和曦沒仔細聽，眼光掃過房間裏殘存的二三十個人，最後才將視線放在癱坐地上的陸焰身上。
本來覺得，按照他的特異功能，在這場混亂裏，怎麽說也能安安穩穩活下來，但一眼掃過去，卻感受到他氣息虛弱，又見他身上有個顯眼的漏風地方。
和曦垂了垂眼，也沒問出口。
林茉兒緩一會兒覺得差不多好了，也覺得錮得和曦太緊，輕輕松開圈著她腰的手，想了一想問，“和曦，你是從外面來的嗎？”
和曦點頭，“整個十三區，只剩下你們了。”她知道林茉兒想問什麽，直接給了答覆。
果然，林茉兒在聽見這句話後，面色在肉眼可見下衰敗，原先還算紅潤的薄唇現在透不出半點光彩，慘白得和沒有血汙前的墻壁一個顏色。長睫下的眼瞪得不能再大，怔怔得卻看不出一絲情緒，呆滯到摻著血絲的風吹過，她也沒有眨半下。
“真……真的嗎……”林茉兒生硬地把頭轉到和曦的面前，木楞而沒有情緒地問。
和曦再點點頭。
林茉兒便沒有再問，眼裏再沒有半分波動，像是沒有問過一般。
和曦眼見她試圖去咬自己的下嘴唇，卻每每出錯，因為沒有力氣，牙齒顫著碰不到嘴唇而放棄。而且也不僅是她，室內所有人在聽見和曦的話後，也和林茉兒一樣，像是觸電感到一陣痛苦的顫栗，久久說不出半個字。
“整個十三區都沒了。”呆滯著的褚聞面若死灰，顫著手對自己說。
和曦的話已經說完了，她不想再去重覆。
她可以理解人類的悲歡離合，但不能說她可以參與這些生離死別。
人類有血脈親情，他們會有生養父母，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情。和曦都能明白，但也都不能明白。就比如說現在，她知道他們會傷心會悲痛，但她又從未參與過經歷過這些傷悲。
“你騙人！”褚聞伸出顫抖的手指，失去往日裏所有的風度，不願意相信這個悲慘的結局。
怎麽可能沒有全軍覆沒呢。
表哥那樣厲害，怎麽可能會死呢。
即便是那樣多的變異獸，可十三區也有異能者，也有成年的高階異能者，怎麽可能毫無還手之力。就算真的打不過，再不濟也有最後的防線。防護設備難道在一息之間全部失去作用嗎。
一定是她在騙人。
褚聞不願相信也不想去相信，整個人連牙關都在顫抖。
和曦卻不想去管他信不信，反正事實她已經帶到。
面對這樣的悲痛，她是真的無法參與其中。
她知道是自己去晚了十三區才會被變異獸屠區，如果她能去得早一點，說不定就可以挽救蒼生於水火。但這只是一個人造的災難，並非滅頂之災，她本就該袖手旁觀，如今也只不過是因為她在人間，剛好遇見，才會施以援手。人類也不能永遠依靠神明的力量，人與神本來就該互不幹涉。而且，他們死的並非無因無果，這或許就是一種天意，蕭寒的存在，對他們而言或許就是一種因緣際會的劫難，一種避無可避的劫難。
天地有劫難，人間也有劫難，所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能遇到她是緣，救不了也是一種緣，萬事萬物都講究一個緣字，沒有必要強求。
而且說實話，她也不覺得人類的死別是死別，反正還有輪回，同樣的靈魂，下一世會在不同的軀殼裏接著見面。和曦覺得只有飛灰煙滅才能算作別離，她尊重理解人類的七情六欲，但這樣的別離在她眼裏真的不是別離。
和曦沒有理會褚聞，蹲下身看陸焰，看著他生命氣息的流逝，輕皺著眉問一句，“你被變異獸咬了？”
陸焰點頭，掃了一眼周圍問，“你說的是真的嗎？十三區真的只有我們幾十個人了？”
和曦說是。而且如果不是她剛好在這兒，可能十三區最後活著的只有蕭寒幾個人。
陸焰又問，“蕭寒呢？死了？”
“嗯。”和曦點頭。
死沒死她還真不知道，但應該是死了。
“……他找你去幹什麽？”陸焰總覺得事有蹊蹺，沒忍住問。
“他制造了仿真人，想要用仿真人代替人類。”和曦倒沒講蕭寒說要跟自己一起統治機器人社會的話，挑著重點和陸焰說。
“……”陸焰聽得瞠目結舌，緩過來又覺得好像在情理之中，似乎蕭寒就該是這麽個變.態，“我就說他不正常，正常人現在哪裏會喜歡機器人，他肯定不正常！”
“嗯，你怎麽受傷的。”和曦沒打算和他深究蕭寒是不是變.態這個問題。
“就……被刺了一下啊。”陸焰一直在自己給自己療傷，都快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個透風的大洞，聽她說才想起來。要他講出來是為了救林茉兒受的傷，他又好像講不太出。
他不想講，和曦也懶得為難他。
“走吧。”和曦站起來，準備回房間再給他去治療，見陸焰遲遲不起來，歪著頭又問，“你能走嗎？”
誠實的陸焰誠實地搖頭。
和曦也覺得他起不來。如果他不是治愈系異能，被刺穿的時候他可能就魂歸地府了。還好是這麽個雞肋的異能，但即便是治愈系異能，他還沒有到強盛時期，不能恢覆，只能勉強支撐著生命，如果得不到好的治療，還是會死。
簡而言之就是，延長死亡的時間，如果沒有治療，就拖慢一點死。
大庭廣眾之下，和曦也不能直接拎起他飛，而他的傷勢也不可以扛起來。於是和曦選擇了抱著他走。
抱人的她不覺得有什麽，被公主抱的陸焰卻覺得臉在燒。
講道理，堂堂一個男子漢，被抱著走的樣子也太丟人了，而且還是公主抱。
陸焰覺得丟人，失去形象，還不如死了。
他扭動著身體，試圖想從和曦的手裏爬出來，然後收到警告，“別動。”
和曦的聲音很平很靜，但他居然聽出一種，你再動我就殺了你，這樣的感覺。生還的陸焰還不想死，別說感不感動，反正就是不敢動。
他在羞愧和各種不能言說的感覺裏，掩耳盜鈴般的閉了眼。
看不見就當做沒發生，沒發生就是不存在，不存在就沒丟臉。
他是這麽想的，房間裏其餘剛從悲傷裏緩過勁來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宋文傑先人一步走上前，“……你得到他去區心，那裏有最好的治療劑。”只有最好的治療劑，才可以挽救陸焰的生命。
“區心被毀了。”和曦低眉看著他擋在自己面前的手，平靜地說。
“什麽？”宋文傑還沒開口，站在旁邊圍觀的褚聞就先驚訝地發聲了。
人都死光了就算了，號稱變異獸都踩不壞的，全藍星最堅硬的建築材料制成的區心，怎麽可能會被毀。褚聞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在騙人。
和曦怎麽知道區心是什麽材料制成的，反正她出來的時候，地上可沒有什麽好的建築物了。區心那麽大一塊兒，如果沒有被毀壞，她再怎麽老花眼也不可能看不見。
不過她也懶得跟褚聞解釋。
可能是這個人長得不盡人意，和曦一見他就懶得同他說話。而且也沒必要同他講什麽，等他出門一瞧什麽都一清二楚。
“那帶他去找治愈系異能的人才行，你也沒有這個，帶他去哪裏。”宋文傑的手還是沒有放下。
“我有。”和曦不想耽擱，直接說。
“……”宋文傑沒想到她還真有，也沒想到真有人會有三四個異能，到底沒再說什麽，閉口不言地訕訕放下了手。
和曦也不久待，直接抱著陸焰出門。
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確不好意思讓陸焰瞬間活蹦亂跳。但他的傷勢又耽擱不得，因此出門後，一離開那些人的視線，和曦就將他放地上，弄好了才算好。
靈力一匯入陸焰的身體，他就覺得自己應該是要活了。倍兒爽的那種活法，接著剛才死氣沈沈的感覺全部消失，他又是世界上最活潑的陸焰。
他站起來看這面前的一切，所有的房子都被變異象踩碎，跟小孩踩碎沙堡一樣，毫不費力又什麽也沒留下。地上尋不到半個完好的屍體，血水順著馬路往下流，目光所能及的地方是血海，滿目瘡痍讓陸焰仿佛回到紀錄片裏的末世。
他咽了咽口水，“他們是不是活不過來了？”
和曦也將目光放在這片血水之上，緩緩點個頭。
“你不能救活他們嗎？”他順口就問。
“可以，但沒必要。”對於他依賴性這樣強的問話，和曦直接回。
陸焰後知後覺也覺得不應當，的確沒必要。
也不是說人的生死不重要。
但他也好像明白了些什麽。至少是明白了在這樣的狀況下，和曦不應該出手，這是人類的內亂。他覺得自己作為神明的小跟班，這陣子都明白了不少事。
“對了，你說這是蕭寒一手弄出來的？”剛才問得糊裏糊塗，和曦也沒有說得明白，陸焰還是沒有搞懂為什麽會這樣。
和曦點頭，目光輕飄飄掃過這一片狼藉，將事情的原由簡單明了的與陸焰說明白。
在這布局中，她也的確要承認蕭寒是個十分聰明的人。
他的祖先，一定是被女媧以十分的精力制造出來的人，精心設計制造出來，賦予了上好的容貌和智慧，接著才能遺傳到蕭寒的身上。由此蕭寒才可以精心謀劃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事故。而且還可以將自己與事故洗脫幹凈，又能全部實現自己的目的，讓十三區成為仿真人的天下。如果沒有和曦的存在，這件事可能就真的這樣過去，反正在這個人民如草芥的時代，也沒有人會追究他的過失。
雖然時機早了一點，事情做得狂野了一點，但一樣是完美無缺的計劃。
和曦只是想不明白，從他的記憶裏，他的生活條件一直很好。在這樣動蕩的社會裏，他一向養尊處優，沒有經歷過極端事件，他為什麽會對人類抱有這樣大的惡意。
難道說，真的是與生俱來的嗎。
和曦是真的想不明白，她又想起蕭寒口中的那個神，總覺得蕭寒沒有說假話。
可人間不該有那樣一位神明。
或許是魔？
她不再去想，反正等到了最後，是神是魔都沒有關系，只要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她就可以知道該怎麽去改正或者抹殺這個世界了。
和曦收回目光，“我們去哪裏。”房子都毀了，陸焰的家肯定也不覆存在。
“回家啊。”陸焰卻不這麽覺得。
在他堅定的目光裏，和曦妥協了。他想去看一看自己殘破的家，那就去看一看吧，反正也不會存在的，說不定還能撿一塊廢料當做回憶。
白房裏。
在知道和曦不是人世，蕭寒居然有一種本該如此的感覺。他對和曦的喜歡是一見鐘情，可他不該喜歡上一個人。如果和曦是神，那似乎一切都可以雲開霧散。
他愛上一個神明，這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不過此刻無關於愛與不愛，他快死了。
蕭寒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一滴的流逝，但他的靈魂依舊沈重。
他好像知道和曦所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她說要他看著自己死亡，不會給予他任何的審判。所有對錯是非，都會在地府裏得到批判。
原來，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就是這個樣子。
當初那些人，被他挖了腦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軀體變成仿真機械的容器。他們的感覺應該和他現在的感覺差不多吧。
知道自己將要死亡，可沒有任何辦法阻止自己的死亡。
不過也好，沒有完成那位神明的理想，死亡與生存，又有什麽意義呢。
不，好像也不對。
那是那位神明的理想，似乎不應該是他的理想。
蕭寒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在這樣的臨死之前，他似乎分不清自己的與別人的，又似乎一直在為了另一個人、另一個人的理想而活，他生而為人的所有情感，似乎都不是他的，喜歡也好厭惡也好，似乎都是另一個人。可他又的確只有一個靈魂，世界上應該只有一個他。
但他想不明白了。
他快死了。
雖然不知道這場死亡的腳程，什麽時候才是盡頭，但他知道自己會死，或許就在下一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闔上了眼，而靈魂一路往下沈，沈入無盡的深淵。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靈魂之上附著的那一縷日光，在他沈入深淵的時候，悄然離開他的靈魂，解開他從生到死的所有禁錮，令他成為真實的自己。
這一次，蕭寒好像終於想清楚了。但他已經死了，而且即將在深淵之中魂飛魄散上千次，再無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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