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青連日趕路，披星戴月，不敢耽誤一分一秒，到城外送君十裏亭時，她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

有冰涼的水拍打在臉上，她伸手抹了一把臉，原來下雨了，八月的雨也是說來就來，剛剛明明還是艷陽天，現在就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

她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煙雨朦朧中的巍巍長安城，只需半柱香的時間，她便可以入城了，可不知為何，越靠近京城，她越感覺不定。

壓下心口的不對勁，姜青青用力的喘了口氣，她已經筋疲力盡了，現在真想下馬歇會，可看了眼近在眼前的京城，一咬牙又催馬前行。

才到城門口，她就發現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沖鼻而來，廝殺吶喊聲震天，就連這麽大的雨水都沒有沖掉那股血腥味，淅瀝雨聲也沒有遮蓋住吶喊聲。

姜青青皺了皺眉頭，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京中還真出事了。

壓下心頭的疑惑，她策馬朝城中行去，才進城，就看到崔燕在一群士兵的護送下往城門口沖來，護送她的士兵渾身染血，身後還跟著另外一群揮長刀追殺她們的人。

姜青青來不及多想，甚至都沒問崔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會有人追殺她？李臨又去了哪裏？京城發生了什麽事？

她飛身下馬就加入了戰鬥，經過三天三夜的奔波，她本就精疲力盡，只能護著崔燕且戰且退。

對方人多，他們人少，廝殺不過片刻，這方的士兵越來越少。

“嗖” “嗖” “嗖”

箭矢如雨點般射來，前方的士兵紛紛中箭倒地，姜青青把崔燕拉至身後，喘著粗氣揮劍格擋，只可惜力竭的她躲過了第一箭，卻躲不過第二箭，仿佛被暴雨迷住了眼睛般，又仿佛時間定格了一樣，眼睜睜的看著那只箭射向自己的胸口。

她認命的閉上了眼睛，耳邊傳來“哧”的一聲箭矢插/入肉/體的聲音，有鮮血濺在臉上，想像中的疼痛卻沒到來，睜開眼睛卻對上了一雙杏眼，那雙漂亮的杏眼中滿是壓抑不住的痛苦。

姜青青驚呼道：“蠢燕！”

原來崔燕在千鈞一發之隙，用自己的身體幫她擋住了一箭。

姜青青眼光下移，原本應該射/進自己身體的箭矢，此刻卻穿透了崔燕嬌弱的身體，鮮血從傷口噴湧而出，被雨水沖開，染紅了京城的青石地板，和士兵們的鮮血匯聚成一條暗紅色的溪流，疼痛讓崔燕絕美的臉變得扭曲，可她還是抽搐著露出一縷微笑。

雨還在下，一直下，落不盡的悲傷，掩不住的滄涼。

姜青青睜著猩紅的雙眼，淚水順著雨水奔流而下，她慌張的伸出手去捂住那個不停流血的傷口，希望能捂住她漸漸流逝的生命。

“蠢燕…”姜青青的聲音滿是壓抑不住的驚慌和顫抖。

“三郎，咳咳…”崔燕輕咳了兩聲，有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姜青青把她摟在懷裏，慌張的用袖子去擦，卻發現鮮血越來越多，怎麽也擦不幹凈，姜青青帶著哭腔哽咽道：“蠢燕，別說話，你別說話，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去看太醫。”說完伸手想攔腰抱起她，可力竭加之路又滑，兩人不禁摔做一團。

姜青青手足無措的爬起來，把倒地的崔燕重新摟進懷中，對著慢慢圍住她們的追兵聲嘶力竭的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救命啊！”

“三郎，別喊了，沒用的，你聽我說。”再不說，她就永遠也不能說了，崔燕沒有血色的唇角，依舊扯出一縷傾國傾城的笑。

“三郎啊！你知道嗎？我好懷念在屍山竹海和茫茫群山時的日子，咳…，那裏一眼望不到頭，危機四伏，有群狼有蛇堆，可我不怕，因為那裏…只有我倆，只有我和你…，有你，咳咳…”她一邊說，眼睛一邊空洞的看著前方，伸手向那片虛無抓了抓，似乎透過空氣，看到的就是她們曾經待過的屍山竹海和群山。

“我…咳…我想吃屍山的烤筍，我…想喝甘甜的…溪水，我想念那片…咳咳…那片野花。”

“三郎啊！你別哭。”崔燕艱難的伸手擦去姜青青眼下淚。“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遇見了你。”

崔燕疼的直喘，卻堅持著把話說完。“我好喜歡那首叫《大魚》的歌，我還喜歡大魚海棠那個叫湫的男孩，你說的對，對愛的付出果真沒有值與不值，能為你擋箭，我也覺得好幸運。三郎，你把那首歌再唱一遍可好？”

姜青青擦了一把哭的快要紅腫的眼睛，她不能再拒絕崔燕任何一個要求，忍著痛苦哽咽的唱道：“海浪無聲將夜幕深深淹沒漫過天空盡頭的角落

大魚在夢境的縫隙裏游過

凝望你沈睡的輪廓

看海天一色，聽風起雨落

執子手吹散蒼茫茫煙波

大魚的翅膀 ，已經太遼闊

我松開時間的繩索

怕你飛遠去怕你離我而去

更怕你永遠停留在這裏

每一滴淚水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回最初的相遇…”

歌聲在雨中悠悠傳開，飄蕩出無盡的悲傷和蒼涼。

姜青青唱完後，靠在她懷中的崔燕瞳孔慢慢擴散，她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卻細不可聞，姜青青聽不見，只能低頭把耳朵附到她的嘴邊。

“三郎啊！希望來生還能遇見你，如果……如果有來生，你娶我可好？”

“好。”

聽到她堅定的回覆後，崔燕的眼睛慢慢的合上，手徹底垂了下去，她的嘴角含著一絲微笑，依舊美的傾國傾城。

“蠢燕，蠢燕，嗚嗚嗚……不要，不要啊！不要……”姜青青瘋狂的搖晃著懷中失去生命氣息的人，聲音中滿是痛苦、絕望和不可置信。

早就見慣了生死離別的她，此刻卻驚慌的不知所措，她嘶裂肺大喊著希望有人來救救她，直到崔燕的身體在她懷中慢慢的冰冷僵硬，才不得不接受她的好友已經離她而去。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太陽重新掛在天上，路旁的桂花樹被水洗過的綠葉更加的碧綠，那幽幽的桂花在雨水的滋潤下越發的香甜，卻依舊遮不住這刺鼻的血腥味。那溫暖炙熱的太陽，也永遠曬不熱她懷中冰冷僵硬的身體。

因為剛剛下過雨，京城湛藍的如同水洗過的天空，竟然架上了一條彩虹橋，在氤氳的水氣中顯得如夢似幻。

姜青青突然想起崔燕說過彩虹是通天橋，通往天界的橋，她說傳聞，神仙會偶爾下凡歷劫，體驗生老病死，當受過紅塵七苦後，才會重回天界，於是，此時天帝會打開天界與凡間的唯一通道。那個通道就是通天橋，仙人們通過通天橋才能重回天界。

她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崔燕，突然就堅信，蠢燕一定仙女下凡來歷劫的，她來這人世間走了一遭，吃過甜，嘗過苦，看過人世間的繁華和醜陋之後就回了天庭，回天庭繼續當個無憂無慮的仙女，一定是這樣。

姜青青跪坐在地上伸手把崔燕下滑的身體摟緊，又把她垂下的頭輕扶上自己的肩。做完這一切後，卻不知何去何從，整個人都渾渾噩噩，腦中也不清明，一陣一陣暈眩感傳來，身體冷的發僵，她也撐不住了，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人。

那人靠近後，追殺崔燕並圍住她們的那群人，神情恭敬的自動讓開了一條路，那人慢慢走向她，背對著陽光，陰影之下，露出一張她既熟悉又覺得陌生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是原本應該是坐在輪椅上的七皇子——李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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