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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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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裏, 顧家那邊半夜了還有人在門口吵鬧,聲音大得張采萱這邊都聽得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人能拿出糧食來,這些人當然不想放棄。先前不是沒有人想過去顧家求幫忙的,只是顧家平日裏和村裏人太過疏離,暫時還沒有人去而已。

張采萱也是後來才知道,顧家之所以拿出糧食,並不是主動,最先去的人是虎妞娘, 她主動提出願意寫契書,契書寫一百斤, 只拿九十斤糧食,顧棋稟告過顧月景之後, 勉為其難才答應的。

虎妞娘是個好心的, 和她關系好的都得了消息, 於是,很快顧家門口就圍了一大圈人。

不過, 顧家哪怕豪富, 最後也只拿了三千斤糧食出來而已。村裏人再想要糾纏, 顧家就放了狗。那狗比張采萱家的小白還要威風,餵得油光水滑, 看起來身強體壯,不停嚎著看向外面的人,顧棋一雙手幾乎抓不住繩子。看那樣子,似乎很想沖上來撕人。

面對這樣的狗, 村裏人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罷。

許多人認命的回去商量離開的人選,一整天都時不時傳來各婦人咒罵還有大聲求饒哭訴的聲音,還有怒氣沖沖斥責的長輩。

張采萱聽了這些,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好在有顧家,往張采萱和抱琴身上打主意的人瞬間就少了許多,幾乎可以說沒了,她得以輕松一天。

到了第三天,張采萱去村口時還是沒帶驕陽,將他放在了老大夫家中,如果說村裏還有人值得她信任的話,抱琴和老大夫應該算是最讓她放心的。

村口一大早就擠了滿滿當當的人,氣氛沈悶,時不時就有婦人的低泣聲傳來,邊上拎著包袱的男人面色也不太好看,還會嫉恨的掃一旁的兄弟妯娌。甚至還會暗暗怪上父母,對於老母親的殷殷囑咐不以為然,顯然不只是怪,這是恨上了。

張采萱和抱琴站在角落處,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實根本沒有人註意她們,雖然有她們避而不見在前,但是現在的情形大家都知道,張采萱和抱琴家中不見得就有多少糧食,在借不出糧食的時候,避而不見是最好的辦法了,算給大家都留了臉面了。

再說,此時眾人正緊張呢,根本不會註意她們。

衙差到來的時辰和上一次差不多,還是一樣嚴肅,待看到場上的那堆糧食比當初多時面色好了些,為首兩人沈聲道,“青山村村長何在?”

村長面色扭曲了一瞬,他們一進來他就迎了上去,不用表明身份,這些人應該都知道他是村長了。再說了,這些人分明就是三天前來的那些,不可能認不出他來,這會兒之所以再次詢問,大概還是想要公事公辦,一點敘舊的意思都沒有。

村長面色不好,但上前的動作不慢,微微躬身,語氣畢恭畢敬,“小民在此,小將軍有話盡管吩咐。”

那人看他一眼,語氣淡然,“時辰不早,我們耽誤不起,還得回去覆命,你先將糧食稱了裝上馬車,至於沒有交上糧食的……”

他掃了一眼人群中拎著包袱,面色不好看的那些人,“你拿賬本和我們帶來的師爺對賬,交夠一半的出一人,一點沒交的,出兩人。如果家中沒有男丁,則需要每月交上二十套壯年男子的衣衫。”

人群一陣騷動,先前可沒有說這個,如大丫娘家還有楊璇兒那樣的,一開始也沒有告訴他們不交稅糧的後果。

沒想到簡單粗暴的,每月二十套,根本得熬夜趕出了,還有,他們可沒說布料誰出來著。不說布料了,也根本沒空種地,只能惡性循環。交不上糧食之後就得做衣交上,做衣衫之後,根本沒空種地,徹底的成了給將士做衣的婦人了。

張采萱仔細看了,其實這裏面村長可操作的事情挺多,比如夠不夠糧食這個,都是村長說了算,他說哪家不夠,然後拎著包袱出來一人,就算是了了這樁事情了。

也就是說,可以幫別人頂,只要村長不說,那些官兵似乎不管這個,他們只要糧食和征兵的數量對得上,就不管這麽多了。

這一次雖然比以前對了對賬和征兵一事,卻並沒有耽誤多久,等到了午後,衙差和官兵就押送著稅糧,在村裏婦人嗚嗚的哭聲中離開了青山村。

他們走了,場上的人卻一點沒動。

交不上糧食被征了兵的,無論先前家中怎麽吵,如今人已經去了,只剩下了傷感。

而交上了糧食的……

此時擔憂的就是家中人的肚子,大半的人還擔心顧家那邊的債務,年前這段時間如果還不上糧食,到時候就要拿地和房子來抵債了。

相比那些出了人的,他們只傷心幾天,之後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留下的這些才是鈍刀子割肉,不說別的,光是壓力就能讓人整夜整夜睡不著。

這裏面最先反應過來的,大概還算是張采萱和抱琴,還有錦娘。

說真的,上一次秦肅凜他們被抓,家中只留下婦人沒有人幫襯的人家,就只有她們三家。仔細計較起來,她們三家在村裏都算富裕的。這一次上門借糧食的不是沒有,但她們誰也沒松口。

錦娘在那些人離開時就帶著孩子偷偷離開了,張采萱和抱琴也差不多,算是最先離開的一波。抱琴抱著孩子和張采萱一起回村西去,低聲商量著最近還是少出門,秦肅凜他們九月這個月應該會回來,畢竟最近的天氣還是不錯的,地上的泥濘都幹了好多,等到了九月二十幾他們該回來的日子,只要不再下雨,那時候應該更好走才對。

路過張全富家門口時,門裏突然沖出來了何氏,張牙舞爪的沖到張采萱面前,她本就警覺,捂著肚子後退幾步,看向面前面容猙獰的婦人,“二嫂,你這是做什麽?我可是有孕,你走路看清楚一些。”

何氏滿眼通紅,頭發淩亂,“你滿意了?你報覆我們對不對?賣掉你的根本不是我,也不是你二哥,你為何要害他?”

張采萱皺起眉,“二嫂,你現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不過人還是要講道理的,這些事情說到底,根本不關我事。”

張采萱才不管她瘋不瘋,該有的立場得有,該說的話還是要說,不能讓她們覺得自己欠了她們。她好好的待在家中,為了避開她們甚至都不出門了,沒道理這些事情還要怪到她身上來。

抱琴也覺得何氏的精神不對,退後幾步,擋在張采萱面前,“二嫂,你是不是沒睡好?回去歇歇,日子總要過下去的。說難聽點,我和采萱,也是和你一樣這麽痛苦著過來的,過著過著就習慣了……”

何氏有些癲狂,“所以你們不平衡是不是?你們就想要我也和你們一樣痛苦是不是?采萱,你自從回來,我自認從來沒有對不起你過,你為何要這麽害我?”

張采萱和抱琴對視一眼。

此時何氏站在她們的必經之路上,道路雖然寬,但何氏張牙舞爪,幾乎占了一半的路。雖然沒擋完,但張采萱也不敢從邊上過,萬一何氏發瘋突然沖上來,她也沒辦法避開。

兩人根本沒辦法從這裏過。

抱琴抱著個孩子,張采萱的肚子已經顯懷,何氏又是在地裏幹過活的,手上力氣也大,她們兩人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和她硬抗。

張采萱好聲好氣,“二嫂,我也是沒辦法。”

一邊說話,她和抱琴一起慢慢地往後退,她甚至接過了抱琴手中的孩子,抱琴空手,戒備的擋在她面前,護住張采萱和她懷中的孩子。

好在孩子不大,張采萱抱著不費勁,她退得有點快,只剩下抱琴和她周旋。眼看著離何氏已經有點距離,她暗暗松口氣。

那邊的何氏在抱琴的勸說下不僅沒有安靜下來,反而越發瘋狂了。“你們都是看不得我們好的,我們好好的過日子,礙著誰了?你們為何不幫我們,采萱,他是你二哥啊,當年的事情根本不能怪他,要怪……就怪爹娘他們。”

張采萱暗暗嘆口氣,有些後悔走這條路了,不過這裏是村口到村西最近的,一條直線,一點繞路都沒有。她們走習慣了,一回家自然就往這條路來了。

抱琴本來挺直爽的人,這一會兒卻格外有耐心,餘光註意張采萱這邊,見她離得遠了,緊繃的身體松開了些,“二嫂,這件事情真不怪我們,二哥是好人我知道,但是這世道就是這樣……”

張采萱已經越來越遠,看到抱琴也在一步步後退,再不遲疑,轉身就走。

反正抱琴獨自一人,和何氏糾纏哪怕落於下風也不要緊。最要緊是孩子,還有張采萱自己。

張采萱抱著孩子走得飛快,將身後兩人的爭執遠遠的甩在身後,胸腔裏幾乎堵住喘不過氣,但她不敢停下,腳下飛快,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

雖然何氏沒有撲上來的意思,但是她不能去賭那萬一,她如今月份大,如果孩子出事,很可能她們母子都難保住。

走到半路,遇上哭紅了眼的李氏和小李氏,吳氏老老實實跟在後頭。

小李氏正低聲說著什麽,李香香也在一旁,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講真,看到她們如此,張采萱心裏有點難受。

看到張采萱抱著個孩子急匆匆過來,似乎還有點氣喘,李氏她們是沒心思搭理她的,倒是吳氏,勉強扯出一抹笑,“采萱,你怎麽回來了?”

張采萱喘了口氣,微微緩了些氣息才道,“方才二嫂攔住我,說我害了二哥。雖然我不明白我哪裏就害了二哥,但我看二嫂很激動的樣子……我還是換一條路走的好。”

這番話等於是跟李氏告狀了。

一般情形下,兒媳婦不聽話,都是歸婆婆管的,當然了,何氏這種鬧法,如果張進祿在家,他也要管的。

張采萱之所以說出來,也是想要看看李氏她們的態度,如果她們和何氏一樣,那麽張全富一家人很可能已經記恨上她,往後她要格外註意才行。

李氏聞言,有些尷尬,“采萱啊,別跟你二嫂計較,她就是一時間接受不了,過幾天就好了,到時候等她情緒好了,我讓她過來給你道歉。”

張采萱看不出她心裏的想法,不過李氏面上滿是歉意,再加上她話語中的意思,顯然是不讚同何氏這麽鬧的。“我不知道二嫂為何會說二哥被帶走是我害的,但是此事講道理的人都知道跟我沒關系。”

張采萱話音剛落,李香香已經道,“是,跟你沒關系,你要是有一兩分看在我們的血緣關系,也不會故意看著你二哥就這麽去送死了,還有我……我跟你什麽仇,你要這麽害我?我才剛成親,說不準以後就……”

真的是說不通。張采萱心裏煩躁起來,冷了面色,“你要這麽想,我也無話可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當下越過她們,抱緊懷中的孩子直接就走。

李氏忙攔住她,訕笑道:“采萱,香香她年紀小,說話沒分寸,又剛剛發生了這種事。你是姐姐,又懂事,別跟她一般見識。”

張采萱冷笑,“我比她大,就合該讓著她?憑什麽?”

她面色實在不好,顯然也惱了她們了。

李香香冷哼,“誰要你讓?”

李氏拉她一把,手上動作卻不大,也沒怎麽使勁,和稀泥的意思明顯。“采萱……”

張采萱冷哼,不看她們,擡腳就走。

要不是為了試探李氏的心思,她才不會和她們糾纏這麽半天,還是懷中的孩子和自己的身子要緊,就怕她們忍不住發瘋。

“采萱……采萱……”

後頭李氏和吳氏的聲音傳來,張采萱再不回頭,心裏了然,只怕李氏她們就算是沒有面上惱了她,心裏難免記恨上她了,往後,她要小心些才行。

張采萱在路上也碰上了村裏人,都只淡淡的打個招呼就行了,她沒心思和她們說話,不過那些人也沒心思就是。好多人都眼眶通紅,還有吵架的,一路上吵得面紅耳赤。她都小心翼翼的避開,就怕被誤傷。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今天這樣的日子,她不來村口根本不可能,她和抱琴都知道村裏人可能會過激,早已提前走了,要不是路上遇上發瘋的何氏,她們此時說不準已經回到了村西了。

走了沒多久,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而來,她戒備的回身,看到是抱琴,松了口氣,“沒事?”

抱琴點頭,“你二嫂根本沒動手,看起來嚇人而已。其實……我覺得她根本沒發瘋,只是借故發洩心裏的不滿。”

當然會不滿,不只是她,還有村裏的許多婦人也是一樣。憑什麽一家子幾兄弟,就輪到她們守活寡?比如何氏這樣,前頭還有大哥呢,真的會想不通怎麽就輪到她了。

當下都是長子養老,如張全富他們這樣的,以後年老之後,一般都是跟著張進福過日子,如果越過老大,那張進福會被別人戳脊梁骨的。興許是因為這個,他才留了下來。

張采萱嘆口氣,將孩子遞回給她,“沒辦法的事情。我們避著點。”

抱琴低下頭看向繈褓中的孩子,伸手摸摸他的臉,一片溫熱,眼睛緊閉,顯然還沒醒,頓時松口氣,“我不怕和她打,又不是沒打過,我只是怕她傷了孩子和你。現在這種情形,真要是被傷了,也只能自認倒黴。”

張采萱聽到她說“又不是沒打過”時嘴角忍不住抽了下。抱琴回到村裏,最多就是和她娘吵了幾次,還真沒有跟誰動過手,說的這句話,顯然就是以前在楚府和人打過架了。

不過她說的話確實有道理,像他們家那種幾乎是刀架在脖子上都湊不齊稅糧的,顯然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凡是有一點辦法,張采萱相信張全富和李氏也不會願意送老二去當兵。這樣的情形下,真要是被何氏打傷,他們家指定賠不起。

賠不賠的倒是可以其次,身子受傷和痛苦可沒人能夠代替。

張采萱想了想道,“我們回家後,還是少出門……”

她話音未落,前面突然傳來慘叫聲,兩人俱是一驚,對視一眼後頓住腳步,“別是出了事情?”

張采萱篤定的點點頭,方才那聲慘叫可不是小孩子和婦人,而是成年男子才能叫出來的,那麽問題就來了,村裏的壯年男子,都是下地幹活的,平日裏什麽樣的苦沒吃過,如果只是一點點傷,是不會叫這麽大聲的。

抱琴仔細聽了下,那慘叫聲不只是一聲,“我去看看,你在這邊等我,如果實在不行,我們就走後面那條路。”

張采萱點頭讚同,接過她手中的孩子,那邊的事情看樣子不小,很像是打架了,而且慘叫的這個人,看樣子已經受了不輕的傷了。她和孩子可不宜湊上去,萬一被誤傷,也只能自認倒黴。可以說這一次交稅糧,已經將村裏九成九的人家底全部掏空,大家的戾氣都挺重,心情都不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很正常的事情。

她站在路旁,看著抱琴飛快過去,等的時間裏有點無聊,張采萱有意無意抱著孩子往回走,盤算著一會兒反正也要倒回去走後面那條路的,還不如她先慢慢走著。

她背對著這邊,突然覺得不對勁,回身一看,只見一個半邊血紅的人往這邊奔過來。

說真的,張采萱心裏明白,等眾人家中都沒了糧食之後,村裏應該會亂起來。但她以為那是在官兵來之前,萬萬沒想到,卻是在官兵離開之後。

她看到那人朝她這邊跑過來,心下大驚,也不知道抱琴怎麽樣了?但動作一點不慢,轉身就跑,還不忘抱緊懷中的孩子。

但是她如今身子不方便,還抱了一個孩子,根本跑不快,她還有空心裏慶幸沒有帶驕陽過來,要不然遇上這樣的情形真不知道怎麽辦了。

跑了沒多久,她就聽到了身後人的腳步聲,她根本不知道追著那人砍的人長什麽樣,甚至根本沒看到人,她沒空回頭,只顧著向前跑。

“采萱……”

有人在喚她,是個年輕婦人的聲音,就在前面,張采萱百忙之中看了一眼,看到是錦娘,瞬間大喜,這才隱隱想到,這邊是張麥生的家,再不遲疑,朝她家的院子門撲了過去。

相比村裏的其他人,張采萱還是相信錦娘的,他們夫妻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本性並不壞,別看麥生平日裏想盡了辦法賺村裏人銀子,但也根本沒有亂來。不會獅子大開口。

還有錦娘,真的是很溫柔的一個婦人,張麥生之所以對她言聽計從,完全是對她上心之後的心甘情願,而不是暴力之下的無奈服從。再說,她一個女子,想要暴力也不可能。

張采萱撲到門口,錦娘適時打開門,他們家的的院墻和村裏人都稍微有所不同,當初張麥生在家中時,有用土磚做了一半院墻,雖然不能和村西的幾戶人家比,但比村裏人那種籬笆小院,就是一擡腳就跨過去的那種要好得多。

看到門打開,張采萱心裏一松,兩步跨了進去,聽得到身後砰一聲關上門的聲音。

她喘息半晌,錦娘已經飛快上前,急切道:“孩子給我,你趕緊歇歇,要不要喝茶,屋子裏什麽都有。”

張采萱回身看到緊緊關上的大門,長長舒出一口氣,也沒倔強,直接將孩子遞給她,“錦娘,今日的事情,多謝你了。”

錦娘輕柔的抱著孩子,搖搖頭道,“不算什麽,平日裏秦公子對我們家多有照顧,今天不過是剛好遇上,順手為之罷了。”

對於錦娘來說是順手開門,但對於張采萱來說,卻是生死攸關。

她餘光可是看到有人拎著刀追那滿身血紅的人的,誰知道砍人的那個人會不會殺紅了眼見人就殺。這種時候當然是遠遠的避開最好。畢竟以她如今臃腫的身形,還有抱著孩子的不靈便,想要躲開一個瘋狂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的。

錦娘也不多說,張采萱此時累得慌,氣喘籲籲的,她抱著孩子擡步進屋,邊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話音未落,一墻之隔的門外,慘叫聲突起,比起方才的那聲毫不遜色。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刀入肉的沈悶的聲音,甚至還有卡住骨頭的哢哢聲。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懼。

錦娘手一軟,孩子險些落地,張采萱忙上前想要接,錦娘已經反應過來,緊緊抱住了孩子。

兩人都沒說話,張采萱退後兩步,將方才錦娘關上的大門後的門栓又緊了緊。

而東邊的廂房裏已經傳來了孩子的哭鬧聲。錦娘的孩子大概是正在睡覺,此時已經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

錦娘慌亂起來,張采萱忙上前接過孩子,就看到她急匆匆跑進門,隨後就傳來她輕柔哄孩子的聲音。張采萱立在門後,不敢亂動,她懷中的孩子倒是一直睡得沈沈的,只掀開眼皮看了看,又重新閉上。

一墻之隔的門外,慘叫聲中,夾雜婦人瘋狂的笑聲,“哈哈哈哈……我們活不成,你們也別想活,大家都別想好過,都去死。”

語氣怨毒,帶著滿滿的狠意。

張采萱聞言,心下微驚。

其實一般人聽到要被征兵,雖然接受不了,但是有秦肅凜他們在前,還是看得出一點軍營的生活的,最起碼還能活著,他們去了快一年,也沒聽說有誰死了,反而因為張麥生的腦子活泛賺了不少銀子。

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什麽可怕的。

但是同樣的事情,落在同樣的人身上,想法就會不同。比如外頭這個婦人就一點都接受不了,只以為被征兵就一定會死。

也可能是她平時壓力太大,能夠提刀砍人的矛盾也不是一日兩日可以累積的,肯定是天長日久下來的結果,這一下子全部爆發了。

“大嫂,你……別沖動……”慘叫聲小了些,帶著痛苦的聲音滿是安撫的意味。

“沖動?”婦人冷笑,“我嫁入你們張家這麽多年,何時沖動過?我早就應該沖動了,你這麽多年不就是仰仗我孩子他爹純孝,使勁壓榨我們一家,動不動就拿爹娘過來壓人。原來你也會怕?哈哈哈哈……我不應該今天才沖動,我應該昨天就拿刀砍人。”

笑聲裏滿滿的瘋狂並沒有因為男人的勸說而有所好轉,反而越發氣憤。

張采萱暫時沒有危險,不過,錦娘家的院墻有點高,她就這麽站著是看不到外面的,只有男子吃痛的低低□□和婦人瘋狂的數落,這麽多年的他們一家虧待她的樁樁件件。

男子可能是痛得說不出話,只聽到婦人又道,“他爹不在,我也不想活了,砍死了你,我還賺了。”

張采萱不知道外頭有沒有人圍觀,反正她是沒聽到有人勸說。想了想,她的眼神落到了房子邊上的梯子上,看了看懷中的孩子。抱著孩子走進了錦娘方才進的屋子。

錦娘懷中的孩子已經被哄好,不過稚嫩的眼神裏滿是不安,看到張采萱進門還瑟縮了一下,錦娘看得滿眼心疼,“這個是采萱姑姑,你還記不記得?她給過你米糕吃的。”

給過米糕這種事情張采萱是不記得了,她上前兩步,低聲道,“錦娘,外頭好像沒有人管,我想要拿梯子看看,你幫我看著孩子好不好?”

錦娘點頭,“福到,我們看看弟弟好不好?”

說完,伸手過來接。

張采萱松開了,然後起身出門,擡手就去搬梯子。

梯子倒是不重,只是她看外頭的情形的樣子不想讓外面兩人知道,就怕刺激了婦人,她要是發瘋進門來砍怎麽辦?

這麽想著,張采萱動作越發小心,其實她並沒有很擔心,畢竟一般人做事也不會往天上看。只要她動作小心些,不發出聲音的話,外面的人很可能不知道她在看。

如果沒有人勸說,一直在外面鬧的話,對她和錦娘可不好。

她小心翼翼爬梯子,爬到一半時突然覺得不對,低下頭一看,就發現錦娘不知何時已經出來,幫她扶住了梯子。

看到她看下來,還用口型輕聲道,“小心。”

張采萱朝她安心一笑,又爬兩步,頭頂就和院墻齊平了,其實外頭並不是只有婦人,好多人圍著呢,不過都安安靜靜的,不敢上前去勸。因為此時婦人拎著刀四處比劃,口中還在數落。

而錦娘家門口,方才那逃跑的男子此時身下已經血紅一片,張采萱居高臨下,看到他的腿上正潺潺留著鮮血,他捂著腿和胸口,滿臉痛苦之色,求助的目光掃向圍觀眾人,哀求之意明顯。

村長滿臉焦急,手都有些顫抖,語氣倒還沈穩,沈穩裏帶著滿滿的焦急,語氣盡量和緩,“秀芬,你先放下刀好不好?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商量嘛。動刀子可不好,可是會出人命的。你不替你自己想,也替你孩子想想啊,要是他娘是個殺人魔頭,往後誰還願意和他玩兒?他的親事……只怕也沒有人願意嫁……”

那婦人,也就是秀芬瞬間回頭,張采萱看到了她的眼睛,滿眼血紅,沒有聚焦,顯然已經有些瘋狂了。“你胡說。”

聲音帶著滿滿的警告,村長都怔了怔。

她回過頭來,張采萱也看清了她的臉 ,對她來說根本不熟悉,這個婦人平日裏很是低調,一般埋頭幹活,和村裏婦人都沒有多少話聊,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婦人。沒想到如今也會提刀砍人,再看到圍觀眾人臉上的詫異,她明白不不只是她一個人這麽想。

婦人突然怔楞了下,似乎此時才聽明白村長的話,問道,“娶不到媳婦?”

圍觀眾人沒有回答,有人擔憂的看向錦娘家門口躺在地上的人,此時他眼睛微閉,似乎想要暈過去般,或者是他已經暈過去了。

沒有人回答,婦人也不著急,自說自話,“娶什麽媳婦?能夠活到那天再說……哈哈哈哈……還有你們……都別想活……”

話語滿滿的詛咒之意,圍觀的人面色都不好看起來。張采萱趴在墻頭,她站得高,遠遠的看到老大夫和婉生拎著藥箱跑過來,顯然是有人過去找他了。算算時間,應該是方才男子一受傷就有人去報信的。

一個老婦人氣喘籲籲跑來,看到面前的情形幾乎是跌坐在地,蹣跚著往前爬了兩下,似乎脫力一般,看得到她已經很努力,卻根本起不了身,聲音絕望,“秀芬,你別鬧了……都是我的錯,我老婆子給你賠命好不好?你殺了我,就都好了。不關他事……”

秀芬聽到這話,並沒有消停下來,反而更加怒了,“婆婆,我不明白,都是你生的,為何孩子他爹你就那麽看不上,要是你不喜歡,當初生下來就該掐死他。他這麽多年哪點對不住你?你要這麽狠心送他去死?”

質問的聲音,字字泣血。

老婦人只有一句話,“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本事……都是我的錯……秀芬,不關老二的事。”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護著他?”秀芬更怒,手中的刀又開始揮,上面的血跡此時已經有點幹涸了,粘在刀上成了暗紅色,“既然你們不給我們一家留活路,那就都別活了,一起去死!一起去死!”

後頭重覆的一起去死那句話,怨毒滿滿,說著還往地上那已經閉上眼睛的男子身上撲去,那把刀正正對著他的臉。

那樣的距離……

張采萱閉上眼睛,抓著墻頭的手越發捏得緊了。突然她手下松動了些,想也沒想,抓住那塊磚往下一丟。其實不是一塊,只巴掌大得小塊,可能是剩下那種碎了的土磚,張麥生舍不得扔做到了墻上面。

她閉上眼睛不敢看下面的情形,包括丟那塊磚也只是估摸著秀芬的方向扔過去,完全沒把握會丟到她。不過是她不能看著面前死人,順手一丟,反正她是盡力了。

她閉上眼睛不敢看下面的情形,土磚落下,然後就有刀落地的聲音隨即傳來,張采萱心裏一松,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睜開眼睛往下看去。

一眼就看到土磚落在婦人不遠的地方摔得粉碎,而此時底下的情形也有些出乎意料,秀芬被人死死壓住。

壓住她的是劉承。

劉承家中人口多,不過這一次他們家卻好運的交上了糧食,並沒有被征兵,實在是他們家根本沒有地,那幾分地只要交幾十斤糧食就行,他們家還是有暖房的,平日裏又慣會過日子,交稅糧不算什麽負擔。

張采萱不知道自己的土磚有沒有打到秀芬,不過此時人被救下,結果是好的。最起碼老大夫到了,一下子不會死人了。

劉承壓住秀芬,圍觀的人很快反應過來,又上前幾人死死摁住她。與此同時,老大夫和婉生氣喘籲籲趕到,忙到了錦娘門口蹲下身前看那男子。

地上大片鮮血,哪怕都是皮外傷,也需要好好養養了。

事情到了如今算是被控制住了,張采萱這才松了口氣。

底下的錦娘半晌沒有聽到聲音,此時已經忍不住了,問道,“采萱,如何了?”

張采萱對她笑了笑,“沒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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