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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阮心悅做了個時間跨度很長的噩夢,從十六歲的她,到二十歲的她。
夢境很真實,畫面定格的最後一幀,是一張中年女人猙獰的臉孔。她擰著阮心悅的胳膊,將她從臥室一路拖到門口玄關。頭發被扯亂,阮心悅的校服襯衫也在女人的撕扯中掉了好幾個扣子,文胸肩帶被暴露在空氣裏,畫面狼狽又詭異。
“啪”地一記耳光:“不要臉的東西,跟那個女人可真是一個樣!”
“一個勾引我老公,一個勾引我弟弟。”
“別看你小小年紀,倒是厲害得很嘛,報恩都報到床上去了!”
辱罵和暴力沒能讓中年女人解氣,趁阮心悅不備,她一把抓起阮心悅的頭發,按著阮心悅布滿淤青的左臉,死命往下一甩——
腳跟沒能站穩,也沒有任何人幫助阮心悅,她就那麽毫無預警地重摔在了地上。玄關門口是一條臺階,阮心悅的腦袋就那麽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臺階上,悶聲的一陣轟響,像是什麽東西被震碎了。
那一刻,漫天漫地的血腥味在夢中彌散開來……
阮心悅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睡衣濕透,額頭布滿冷汗。
有人說,每個人都擁有恐懼,但如果恐懼被長久重覆直到習慣,那恐懼便會自動消失。然而,阮心悅做這個噩夢快要近三年,但她始終都不能適應,每次都從驚恐中醒來。
因為她明白,這是她的心魔。
從床頭倒了杯冷開水,兜頭喝下,阮心悅的腦袋裏終於清明了些。
稍稍側過頭,她看見床頭櫃上正擺放著數款不同外觀的助聽器,再環顧房間四周陳設,簡約歐式風格美觀又充滿靈氣,並不是她那間窄小漏雨的車庫,她才恍然想起來,昨天她沒經得住葉則衡的堅持,還是跟他回家了。
其實,阮心悅一直明白,她對葉則衡抱有的情感其實很覆雜。
她依賴他,卻又不敢靠近他。
她崇拜他,卻又恐懼與他交流。
經年累月之後,這些覆雜的情緒慢慢發酵,最終令兩個人的關系止步於生疏與冷漠之間。
曾經,葉則衡是阮心悅予以全身心信賴的小叔。而現如今,他還是她的小叔,但所有的關系也僅限於這個稱呼。如果硬要給他們的關系套上一個枷鎖的話……
三年前,葉則衡收養了她,現在他是她的合法監護人。
**
收整好所有情緒,時間已經不早。
阮心悅收拾好自己,下樓用早餐。當年,阮心悅因為失聰也曾在葉則衡家住過幾個月,對這裏的陳設房間也算熟悉。葉則衡喜歡清靜,自大學畢業創業起,就獨自在外居住,不常回葉家大宅。在阮心悅的印象裏,葉則衡有多處房產,但他經常住的,似乎只有菱湖苑的這一套別墅。當初會選擇常住這裏,似乎還是因為這裏離阮心悅的聽力康覆醫院很近。後來住著住著,也就習慣了。
葉則衡喜靜,幫傭阿姨準備好早餐後就已經識相離開。
僻靜的餐桌上,僅有的,也就是葉則衡與阮心悅二人。
今天葉則衡沒戴眼鏡,顯得年紀輕了好幾歲,一雙深邃的眼正對著報紙,似乎很專心。然而,當阮心悅落座在他的面前時,他卻又漫不經心地飄出一句話來,看來報紙似乎看得沒那麽專心。
“菱湖苑交通不行,待會我送你。”
阮心悅抿了一口牛奶,沈默。
葉則衡很了解她,又添了一句:“待會只送你到電視臺前的三岔路口。”
“好。”這次她回答很快。
**
酷暑即將過去,亭城的天氣漸入秋涼,空氣中都帶著一股幹澀的氣息。
車廂裏,連假意的寒暄都沒有。葉則衡和阮心悅就那麽一個開車,一個坐在副駕駛座上,要不是窗外的流景還在不斷往後退,還真要以為這兩人是雕塑。
許久之後,葉則衡才打開了鼻塞的唇腔:“在電視臺還好嗎?”
阮心悅側過頭,眼神飄向窗外:“還行,大學本專業,能學以致用挺好的。”
“亭城大學新聞專業,就業渠道遠不止電視臺一家,為什麽當初拼了命地都想進那裏?”
“正好當時校招。”
阮心悅的回答太過順理成章,令葉則衡的眉毛皺緊了幾分:“阮阮,何必自欺欺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些年,你都沒放棄找她吧。”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葉則衡睨了阮心悅一眼,女孩子的眉眼細嫩,倒像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少女模樣,背著書包,穿著校服,呢噥地叫他小叔。只不過他明白,很多事情,在這漫漫五年多歲月裏,早就改頭換面了:“去電視臺,想必你是為了通過電視媒體的契機,找到她是嗎?”
回應葉則衡的,是阮心悅漫長的無言。許久之後,她才抿出了一抹笑,但那笑分明是僵的:“是啊,知我者真是莫過小叔也。”
她將手指摳進電動車窗扣,車窗隙開了些,高速行駛的車廂,因為這一條細小的縫隙,像是個透了風的燈籠,呼哧哧的風聲,叫囂在兩個人的心上,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實則暗流湧動。
阮心悅說:“你不了解我媽這個人,她把挺古派的,不擅長接受新鮮事物。”
望向窗外的目光越飄越遠,她像是陷入了回憶:“我還記得那時候,她每天都會守在電視機前看亭城新聞的,她還跟我說,要是我將來能出現在電視上當個節目主持人就好了。只可惜,半路聾了,沒能達成她的心願。這些年一直沒能找到她,直覺告訴我,她應該還在亭城,要是有天我能在亭城電視臺露個臉,我也不求什麽,只求讓她知道,我現在活得很好。我媽這人吧,從來都不貪心,她一門心思地就想讓我好,我最清楚的。”
窗外的野風胡亂地吹進來,將葉則衡的話打得支離破碎:“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如果你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了呢?”
“沒想過。”
“那假設呢?”
“沒有這個假設。”她回過頭來,唇角笑渦淺淺,瞳孔黑得澄澈,不經意間,在葉則衡面前展露了少女憨態的模樣:“有志者事竟成,初中老師都教過的。”
望著她期待的眼神,葉則衡竟發覺,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面前的這個女孩子,曾用盡了葉則衡所有的呵護。
現在看她變成這樣,葉則衡說不心疼,那是騙人的。
畢竟他最清楚,他是罪魁禍首。
**
剛踏進辦公室,阮心悅就被總監甄姐叫進了會議室裏。
裏頭坐著好些人,其中不乏電視臺內頂尖的攝影記者與主持。阮心悅很識相地坐在會議室的最角落,在他們的激烈爭論下,她像是個仿徨的局外人。
直到偶爾從別人的唇裏,讀出“葉則衡”這三個字的時候,她才疑惑地睜大了眼。
就在這時,總監甄姐忽然在手機上啪啪打下一行字,舉在阮心悅面前:“臺裏最近搞了個叫聚焦新聞人物的節目,到時你就跟著老師們一起去做些采訪,我記得你似乎會一點唇語,可以幫忙做些簡單的場記整理。”
下實地采訪,幾乎是每個策劃部門員工夢寐以求的事,很多人混了好幾年,都仍舊停留在寫新聞稿的份上。這樣突如其來的好事砸在頭上,阮心悅有點兒暈。
甄姐詢問她意見,問她是否願意。
阮心悅忙不疊地點了點頭。
接著,甄姐又打下一行字,跟她吩咐細節:“節目會選擇性地輪流采訪幾家大公司的負責人,我已經把你的困難之處通知給在場老師了,到時候也不需要你多做什麽,就只需要稍微做些場記,以便給采寫稿件的同事提供些資料就好了。下午是采訪的第一站,唯臣集團,葉則衡先生。”
當葉則衡三個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的時候,阮心悅的眼神出現了一秒的閃爍。
退卻的心思,就在那麽一瞬間,突如其來地湧上了她的腦袋。
然而,這麽好的學習采訪機會,她到底是不願意放過。
當甄姐第三遍詢問她的意見時,她仍舊是微閉上眼,重重地點了點頭。
**
秘書通知葉則衡,下午有一場亭城電視臺的采訪時,葉則衡下意識地想起了阮心悅。
撩開袖口,他瞧了一眼裏頭的腕表,時針顯示下午一點半。他暗自猜想,這個點阮心悅應該剛午休完畢,準備開始工作了。
其實,打心眼裏,葉則衡是不太讚成讓阮心悅進亭城電視臺工作的。電視臺魚龍混雜,接觸的人又多,他生怕悉心照顧了那麽多年的小姑娘,就那麽被心懷不軌的人騙走了。她不愛說話,性子又悶,吃了虧也只會嘴硬關在心裏,這樣的脾氣並不適合覆雜的電視臺。可是這又能怎樣,她努力追求的夢想,他哪舍得反駁她。
想起那個脾氣倔得像頭牛的小姑娘,葉則衡忍不住嘆了口氣,撐手按了按太陽穴,有些微微的倦意。
“葉總,亭城電視臺的采訪團隊到了。”秘書在門外通知。
葉則衡站起身,扯了扯領帶,說:“知道了。”
唯臣集團會客廳內,亭城電視臺的采訪團隊已準備就緒,見到葉則衡走進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鞠了半個躬,示意尊敬。偏偏第一次參加采訪的阮心悅不懂其中規矩,就躲在角落裏,那麽直巴巴地站著。
原本阮心悅還想躲在團隊的人群裏掩藏自己,以免跟葉則衡打照面,結果鬧了這一出,想讓葉則衡不發現她也難了。
人群低頭的時候,阮心悅就那麽突兀地站著。葉則衡銳利的眼神掃過來,悄無聲息的目光有著無形的壓力,突如其來地與阮心悅撞個正著。那一刻,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登時令阮心悅脹紅了臉。
其實,葉則衡剛一進會客廳就發現了阮心悅。她站在攝像機後頭,人群最擁擠的地方,像是故意不想被人發現似的。可偏偏就是那樣,葉則衡還是只一眼就認出了她。
目光交疊的那一刻,他瞧見了緊張臉紅的憨態模樣,整張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采訪的一路過程,葉則衡的心情都很好。
中途的休息時間,葉則衡接到了一個來自陳子越的電話。
“餵老葉,看見我送你的驚喜了嗎?”陳子越很興奮。
葉則衡不解:“什麽驚喜?”
“當然是你家小侄女啊。怎麽,難不成采訪團隊還沒過來?”
“原來是你搞得鬼。”葉則衡挑眉,但蹙起的眉眼裏分明帶著笑意。
“喲,聽這口氣,看來已經收到我的大禮了。”陳子越戲謔道。
“要是沒收到,可不是枉費了你的一番好意。”葉則衡很難得地開起了玩笑。
“好意倒是當不得。這不是為了上次商量gg投放的事,故意想辦法討好你嘛。”
陳子越笑了笑,又說:“你不是成天擔心你小侄女在我這兒受苦嘛,這多好,我特地想方設法把她送到你跟前,讓你親自照顧,這下你可放心了吧。如果你感激涕零,一定要給我點報償的話,我不介意你松松口,多透露點東西給我們臺裏的記者。要知道,現在你剛回國,全國想采訪醫療器械一把手葉總的電視媒體不計其數,要是你願意讓我們亭城電視臺做獨家采訪,我甚至可以考慮讓你家小侄女再多待幾天。畢竟,你現在大概不知道,最近在網絡上你可是比小鮮肉還炙手可熱的人物,鉆石單身漢排行top1,全微博不知道多少你的迷妹。”
“鉆石單身漢……”葉則衡忍俊不禁。
“不過話說回來,老葉你都三十好幾了,家裏催那麽緊,不考慮找一個?你不是很疼你家小侄女嘛,要不考慮找個跟她年齡相仿的年輕女孩,老夫少妻,也是不錯的搭配……”
陳子越的話還未說完,已經被葉則衡冷峻打斷——
“陳子越,別胡說。”
陳子越識相不再調笑:“是是是,知道你侄女的玩笑開不得。”
葉則衡和陳子越打小一同長大,兄弟感情很多年,話題百無禁忌。但在阮心悅這個問題上,葉則衡一直顯得很拘謹。
四年前,阮心悅剛失聰,葉則衡不辭辛苦,天南地北地帶著她去看病。但因為中耳炎,外加阮心悅拒絕治療,最終仍是聾了。那段時間,葉則衡的情緒很消沈,陳子越看他心情不好,就帶著他和一幫兄弟殺去喝酒。
當時,酒吧氣氛正好,所有人情緒高漲,偏偏半路殺來個醫院的電話,說是阮心悅發燒了。
葉則衡毫不猶豫,登時放下酒瓶就要走。陳子越覺得掃興,一時酒精上腦,攔住葉則衡,拿他開涮:“葉則衡,你說你那麽疼你那個小侄女,怎麽不幹脆把她拿下,就地正法算了。反正又沒血緣關系,偽叔侄戀,多禁忌,多刺激!”
後來,話還沒說完,陳子越就挨了打。還是被一向斯文儒雅的好兄弟葉則衡。
那天,是身為亭城軍區司令之子的陳子越被揍得最慘的一次。
鼻血淌了一臉,鼻梁骨也被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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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阮心悅做了個時間跨度很長的噩夢,從十六歲的她,到二十歲的她。
夢境很真實,畫面定格的最後一幀,是一張中年女人猙獰的臉孔。她擰著阮心悅的胳膊,將她從臥室一路拖到門口玄關。頭發被扯亂,阮心悅的校服襯衫也在女人的撕扯中掉了好幾個扣子,文胸肩帶被暴露在空氣裏,畫面狼狽又詭異。
“啪”地一記耳光:“不要臉的東西,跟那個女人可真是一個樣!”
“一個勾引我老公,一個勾引我弟弟。”
“別看你小小年紀,倒是厲害得很嘛,報恩都報到床上去了!”
辱罵和暴力沒能讓中年女人解氣,趁阮心悅不備,她一把抓起阮心悅的頭發,按著阮心悅布滿淤青的左臉,死命往下一甩——
腳跟沒能站穩,也沒有任何人幫助阮心悅,她就那麽毫無預警地重摔在了地上。玄關門口是一條臺階,阮心悅的腦袋就那麽結結實實地砸在了臺階上,悶聲的一陣轟響,像是什麽東西被震碎了。
那一刻,漫天漫地的血腥味在夢中彌散開來……
阮心悅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睡衣濕透,額頭布滿冷汗。
有人說,每個人都擁有恐懼,但如果恐懼被長久重覆直到習慣,那恐懼便會自動消失。然而,阮心悅做這個噩夢快要近三年,但她始終都不能適應,每次都從驚恐中醒來。
因為她明白,這是她的心魔。
從床頭倒了杯冷開水,兜頭喝下,阮心悅的腦袋裏終於清明了些。
稍稍側過頭,她看見床頭櫃上正擺放著數款不同外觀的助聽器,再環顧房間四周陳設,簡約歐式風格美觀又充滿靈氣,並不是她那間窄小漏雨的車庫,她才恍然想起來,昨天她沒經得住葉則衡的堅持,還是跟他回家了。
其實,阮心悅一直明白,她對葉則衡抱有的情感其實很覆雜。
她依賴他,卻又不敢靠近他。
她崇拜他,卻又恐懼與他交流。
經年累月之後,這些覆雜的情緒慢慢發酵,最終令兩個人的關系止步於生疏與冷漠之間。
曾經,葉則衡是阮心悅予以全身心信賴的小叔。而現如今,他還是她的小叔,但所有的關系也僅限於這個稱呼。如果硬要給他們的關系套上一個枷鎖的話……
三年前,葉則衡收養了她,現在他是她的合法監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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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整好所有情緒,時間已經不早。
阮心悅收拾好自己,下樓用早餐。當年,阮心悅因為失聰也曾在葉則衡家住過幾個月,對這裏的陳設房間也算熟悉。葉則衡喜歡清靜,自大學畢業創業起,就獨自在外居住,不常回葉家大宅。在阮心悅的印象裏,葉則衡有多處房產,但他經常住的,似乎只有菱湖苑的這一套別墅。當初會選擇常住這裏,似乎還是因為這裏離阮心悅的聽力康覆醫院很近。後來住著住著,也就習慣了。
葉則衡喜靜,幫傭阿姨準備好早餐後就已經識相離開。
僻靜的餐桌上,僅有的,也就是葉則衡與阮心悅二人。
今天葉則衡沒戴眼鏡,顯得年紀輕了好幾歲,一雙深邃的眼正對著報紙,似乎很專心。然而,當阮心悅落座在他的面前時,他卻又漫不經心地飄出一句話來,看來報紙似乎看得沒那麽專心。
“菱湖苑交通不行,待會我送你。”
阮心悅抿了一口牛奶,沈默。
葉則衡很了解她,又添了一句:“待會只送你到電視臺前的三岔路口。”
“好。”這次她回答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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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即將過去,亭城的天氣漸入秋涼,空氣中都帶著一股幹澀的氣息。
車廂裏,連假意的寒暄都沒有。葉則衡和阮心悅就那麽一個開車,一個坐在副駕駛座上,要不是窗外的流景還在不斷往後退,還真要以為這兩人是雕塑。
許久之後,葉則衡才打開了鼻塞的唇腔:“在電視臺還好嗎?”
阮心悅側過頭,眼神飄向窗外:“還行,大學本專業,能學以致用挺好的。”
“亭城大學新聞專業,就業渠道遠不止電視臺一家,為什麽當初拼了命地都想進那裏?”
“正好當時校招。”
阮心悅的回答太過順理成章,令葉則衡的眉毛皺緊了幾分:“阮阮,何必自欺欺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些年,你都沒放棄找她吧。”不是問句,而是陳述。
葉則衡睨了阮心悅一眼,女孩子的眉眼細嫩,倒像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少女模樣,背著書包,穿著校服,呢噥地叫他小叔。只不過他明白,很多事情,在這漫漫五年多歲月裏,早就改頭換面了:“去電視臺,想必你是為了通過電視媒體的契機,找到她是嗎?”
回應葉則衡的,是阮心悅漫長的無言。許久之後,她才抿出了一抹笑,但那笑分明是僵的:“是啊,知我者真是莫過小叔也。”
她將手指摳進電動車窗扣,車窗隙開了些,高速行駛的車廂,因為這一條細小的縫隙,像是個透了風的燈籠,呼哧哧的風聲,叫囂在兩個人的心上,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實則暗流湧動。
阮心悅說:“你不了解我媽這個人,她把挺古派的,不擅長接受新鮮事物。”
望向窗外的目光越飄越遠,她像是陷入了回憶:“我還記得那時候,她每天都會守在電視機前看亭城新聞的,她還跟我說,要是我將來能出現在電視上當個節目主持人就好了。只可惜,半路聾了,沒能達成她的心願。這些年一直沒能找到她,直覺告訴我,她應該還在亭城,要是有天我能在亭城電視臺露個臉,我也不求什麽,只求讓她知道,我現在活得很好。我媽這人吧,從來都不貪心,她一門心思地就想讓我好,我最清楚的。”
窗外的野風胡亂地吹進來,將葉則衡的話打得支離破碎:“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如果你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了呢?”
“沒想過。”
“那假設呢?”
“沒有這個假設。”她回過頭來,唇角笑渦淺淺,瞳孔黑得澄澈,不經意間,在葉則衡面前展露了少女憨態的模樣:“有志者事竟成,初中老師都教過的。”
望著她期待的眼神,葉則衡竟發覺,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面前的這個女孩子,曾用盡了葉則衡所有的呵護。
現在看她變成這樣,葉則衡說不心疼,那是騙人的。
畢竟他最清楚,他是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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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踏進辦公室,阮心悅就被總監甄姐叫進了會議室裏。
裏頭坐著好些人,其中不乏電視臺內頂尖的攝影記者與主持。阮心悅很識相地坐在會議室的最角落,在他們的激烈爭論下,她像是個仿徨的局外人。
直到偶爾從別人的唇裏,讀出“葉則衡”這三個字的時候,她才疑惑地睜大了眼。
就在這時,總監甄姐忽然在手機上啪啪打下一行字,舉在阮心悅面前:“臺裏最近搞了個叫聚焦新聞人物的節目,到時你就跟著老師們一起去做些采訪,我記得你似乎會一點唇語,可以幫忙做些簡單的場記整理。”
下實地采訪,幾乎是每個策劃部門員工夢寐以求的事,很多人混了好幾年,都仍舊停留在寫新聞稿的份上。這樣突如其來的好事砸在頭上,阮心悅有點兒暈。
甄姐詢問她意見,問她是否願意。
阮心悅忙不疊地點了點頭。
接著,甄姐又打下一行字,跟她吩咐細節:“節目會選擇性地輪流采訪幾家大公司的負責人,我已經把你的困難之處通知給在場老師了,到時候也不需要你多做什麽,就只需要稍微做些場記,以便給采寫稿件的同事提供些資料就好了。下午是采訪的第一站,唯臣集團,葉則衡先生。”
當葉則衡三個字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的時候,阮心悅的眼神出現了一秒的閃爍。
退卻的心思,就在那麽一瞬間,突如其來地湧上了她的腦袋。
然而,這麽好的學習采訪機會,她到底是不願意放過。
當甄姐第三遍詢問她的意見時,她仍舊是微閉上眼,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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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通知葉則衡,下午有一場亭城電視臺的采訪時,葉則衡下意識地想起了阮心悅。
撩開袖口,他瞧了一眼裏頭的腕表,時針顯示下午一點半。他暗自猜想,這個點阮心悅應該剛午休完畢,準備開始工作了。
其實,打心眼裏,葉則衡是不太讚成讓阮心悅進亭城電視臺工作的。電視臺魚龍混雜,接觸的人又多,他生怕悉心照顧了那麽多年的小姑娘,就那麽被心懷不軌的人騙走了。她不愛說話,性子又悶,吃了虧也只會嘴硬關在心裏,這樣的脾氣並不適合覆雜的電視臺。可是這又能怎樣,她努力追求的夢想,他哪舍得反駁她。
想起那個脾氣倔得像頭牛的小姑娘,葉則衡忍不住嘆了口氣,撐手按了按太陽穴,有些微微的倦意。
“葉總,亭城電視臺的采訪團隊到了。”秘書在門外通知。
葉則衡站起身,扯了扯領帶,說:“知道了。”
唯臣集團會客廳內,亭城電視臺的采訪團隊已準備就緒,見到葉則衡走進來,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鞠了半個躬,示意尊敬。偏偏第一次參加采訪的阮心悅不懂其中規矩,就躲在角落裏,那麽直巴巴地站著。
原本阮心悅還想躲在團隊的人群裏掩藏自己,以免跟葉則衡打照面,結果鬧了這一出,想讓葉則衡不發現她也難了。
人群低頭的時候,阮心悅就那麽突兀地站著。葉則衡銳利的眼神掃過來,悄無聲息的目光有著無形的壓力,突如其來地與阮心悅撞個正著。那一刻,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登時令阮心悅脹紅了臉。
其實,葉則衡剛一進會客廳就發現了阮心悅。她站在攝像機後頭,人群最擁擠的地方,像是故意不想被人發現似的。可偏偏就是那樣,葉則衡還是只一眼就認出了她。
目光交疊的那一刻,他瞧見了緊張臉紅的憨態模樣,整張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
采訪的一路過程,葉則衡的心情都很好。
中途的休息時間,葉則衡接到了一個來自陳子越的電話。
“餵老葉,看見我送你的驚喜了嗎?”陳子越很興奮。
葉則衡不解:“什麽驚喜?”
“當然是你家小侄女啊。怎麽,難不成采訪團隊還沒過來?”
“原來是你搞得鬼。”葉則衡挑眉,但蹙起的眉眼裏分明帶著笑意。
“喲,聽這口氣,看來已經收到我的大禮了。”陳子越戲謔道。
“要是沒收到,可不是枉費了你的一番好意。”葉則衡很難得地開起了玩笑。
“好意倒是當不得。這不是為了上次商量gg投放的事,故意想辦法討好你嘛。”
陳子越笑了笑,又說:“你不是成天擔心你小侄女在我這兒受苦嘛,這多好,我特地想方設法把她送到你跟前,讓你親自照顧,這下你可放心了吧。如果你感激涕零,一定要給我點報償的話,我不介意你松松口,多透露點東西給我們臺裏的記者。要知道,現在你剛回國,全國想采訪醫療器械一把手葉總的電視媒體不計其數,要是你願意讓我們亭城電視臺做獨家采訪,我甚至可以考慮讓你家小侄女再多待幾天。畢竟,你現在大概不知道,最近在網絡上你可是比小鮮肉還炙手可熱的人物,鉆石單身漢排行top1,全微博不知道多少你的迷妹。”
“鉆石單身漢……”葉則衡忍俊不禁。
“不過話說回來,老葉你都三十好幾了,家裏催那麽緊,不考慮找一個?你不是很疼你家小侄女嘛,要不考慮找個跟她年齡相仿的年輕女孩,老夫少妻,也是不錯的搭配……”
陳子越的話還未說完,已經被葉則衡冷峻打斷——
“陳子越,別胡說。”
陳子越識相不再調笑:“是是是,知道你侄女的玩笑開不得。”
葉則衡和陳子越打小一同長大,兄弟感情很多年,話題百無禁忌。但在阮心悅這個問題上,葉則衡一直顯得很拘謹。
四年前,阮心悅剛失聰,葉則衡不辭辛苦,天南地北地帶著她去看病。但因為中耳炎,外加阮心悅拒絕治療,最終仍是聾了。那段時間,葉則衡的情緒很消沈,陳子越看他心情不好,就帶著他和一幫兄弟殺去喝酒。
當時,酒吧氣氛正好,所有人情緒高漲,偏偏半路殺來個醫院的電話,說是阮心悅發燒了。
葉則衡毫不猶豫,登時放下酒瓶就要走。陳子越覺得掃興,一時酒精上腦,攔住葉則衡,拿他開涮:“葉則衡,你說你那麽疼你那個小侄女,怎麽不幹脆把她拿下,就地正法算了。反正又沒血緣關系,偽叔侄戀,多禁忌,多刺激!”
後來,話還沒說完,陳子越就挨了打。還是被一向斯文儒雅的好兄弟葉則衡。
那天,是身為亭城軍區司令之子的陳子越被揍得最慘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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