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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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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彭樂把竇方和何欣送去美容院,自己回到家裏坐在沙發上,兩眼無神地看著電視。狗友打電話來,語氣暧昧地問他,忙嗎?彭樂說不忙。幹嘛吶?看電視。狗友回過味來,笑個不停,“難道你被人拋棄了,在獨守空閨?”彭樂惱羞成怒地罵了他一句,一邊打著電話,又穿上鞋出門了。

在外頭胡混了半天,回家時已經接近淩晨了。在樓下時彭樂還猶豫了下,孤男寡女的,是不是該避嫌呢?他望著樓上發了一會呆,那裏窗子是黑乎乎的,也許竇方根本就沒回來。他停好車,上樓進了家門,先看見竇方的鞋,還有扔在玄關的包,他心裏哦一聲,沒走。彭樂“啪”一聲打開燈,看見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睡覺,他傻眼了一瞬,把對方肩膀使勁晃了一下,“餵。”

竇方揉著眼睛坐起來,她又換發型了,頭發染回了黑色,長度到耳朵下面一點,兩綹紫色的掛耳燙。這在彭樂眼裏無異於有種改頭換面、重頭再來的意味,他心情又壞了,示意竇方把腿挪開,“你去床上睡吧,我坐一會就走。”

竇方打個哈欠,她一動,粉紅貓掉到了地上,看樣子她是抱著毛絨玩具睡覺的,貓貓的身體被徹底擠扁了。竇方把貓貓拾起來抱在懷裏,低頭去找拖鞋。彭樂覺得她這種懵懵懂懂的樣子像個小孩似的,他笑了一下,“你多大了,還抱著玩具睡覺?”彭樂只記得這只做工粗糙的毛絨貓是竇方和何欣從娃娃機裏抓到的,並不覺得它有任何特殊的來歷。

竇方一楞,她把自己的童年舊事稍加改造,胡編了幾句,“姍姍姐以前有這樣一個玩具,我剛到大姨家時,她把它送給我,後來不知道被我丟到哪裏去了。”

彭樂臉上的笑不翼而飛。他以前不愛聽竇方提起她家裏的事,但又必須承認,他倆的相識是緣起於此,回過頭來再總結,彭樂不能免俗地認為他和竇方之間算得上一段“孽緣”。這讓他有些傷感。他有點走神了,“對了,”彭樂把竇方叫住,平心靜氣地問她:“你拿一百萬,到底想要幹什麽?”

竇方抱著粉紅貓,挺直腰坐在沙發上,說:“孫江滔說,給他一百萬,他就跟我斷絕關系。”

彭樂嗤一聲,“瘋子說的話你也信?”

竇方信,“他原來以為能從你手裏拿一百萬,但你沒給他。”

“我憑什麽給他?”

竇方眼裏又黯然了,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貓耳朵。彭樂盯著她的腦袋頂,在這瞬間他心頭湧上很多種覆雜的情緒,譬如無奈,憤怒,還有懊悔。彭樂覺得自己鬼迷心竅了,他最初的打算是要堅決遠離孫江滔和竇方這些人,而不是一腳踏進這個爛攤子,把自己都搞得束手無策。他下了決心,換上那種生意場上跟人談判的冷淡的語氣,“我給你錢。一百萬不是個小數目,但對我來說也不難。上次說了,你可以用這個錢去國外讀書,我相信孫江濤和吳萍也幹涉不到你。你想這麽幹嗎?”

竇方搖頭,“我不喜歡讀書,我讀不進去,浪費錢。”

“就想給孫江滔是吧?那也行。我把錢給他,但是你們都要走,你,孫江滔和吳萍。你願意跟他們走也好,願意斷絕關系自己闖蕩社會也好,再也不能回這個地方來,再也不能在我和張弛他們面前出現,你能做到嗎?能做到我現在就打錢。”

竇方睜大眼睛看著他,嘴巴張了張,她話沒出口,就被彭樂打斷了,“別扯謊,你們都搬走好幾年了,突然跑回來,肯定沒安好心。”

竇方僵住,過了一會,她執拗地說:“我不走,我和馬躍說好了,要一起開店。”

“那我幫不了你。”彭樂往沙發上一靠,冷淡地拿起手機,“畢竟咱倆現在什麽關系也不是。”

竇方怔怔地看著他,彭樂始終對她置之不理。“我要回去。”她賭氣似的說。彭樂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見竇方擡腳就往外走,他也不知s道怎麽想的,丟下手機,拽了她一把,然後把她摟在懷裏親了一下。竇方嚇了一跳,忙掙開彭樂躲到一邊,兩人面面相覷,都有點尷尬,竇方皺起臉,“你不是好多女朋友嗎,你要不去找她們吧?”

竇方那個躲避的動作徹底把彭樂的自尊擊垮了。我真是犯賤!他心情糟透了,抓起手機,“你待這,我走。”竇方說什麽也不肯,非說她現在就要回家,彭樂火了,“現在半夜,你怎麽走?”竇方抓起外套,穿起鞋就往外跑,“我去住賓館。”兩人目光相觸的一瞬間,彭樂覺得她的眼圈似乎有點發紅,在他發楞的時候,竇方已經跑下樓了。我還管那麽多幹嘛?他捫心自問,在門口站了一會,精疲力竭地倒回床上。

竇方沒有去賓館,她打了一輛出租到了車站。站在車站時,她反倒感到一絲安慰,因為淩晨等車的人竟然不在少數,他們是習慣旅途奔波的人,在長椅上東倒西歪,臉上都很安然。竇方去櫃臺上買了最早一趟的長途車票,距離發車還有四個小時。

竇方不像別人有備而來,渾身上下的家當只有兜裏的手機和錢包。她來到角落的一張長椅上,裹緊了羽絨服,低頭用手機打游戲。等電量只剩一格時,她依依不舍地把手機收了起來,面沖著墻躺下來發呆。她的手又伸進兜裏,把擠扁的粉紅貓拿出來,揉一揉,放在面前。這只小貓在娃娃機裏度過了一段無人問津的日子,絨毛依然幹凈柔軟。

竇方和珊珊和毛絨玩具的故事,也不是完全胡編亂造,曾經孫珊有只半人高的毛絨大熊,讓竇方羨慕不已,但孫珊沒肯送給她。後來大姨把它燒掉了。她以為自那以後孫珊的痕跡會從生活中被徹底抹掉,還為此傷心欲絕。

“嘿,紅頭發。”竇方輕聲說,揪了揪小貓的耳朵,“我親親你吧。”她突發奇想,悄悄地說,把小貓抓起來,對著嘴巴親了親。其實它的嘴巴是用線縫的豁口,簡直像兩撇滑稽的八字胡。和毛絨貓扮演了一會談情說愛的戲碼,竇方把它放回腦袋旁邊,忍不住又把手機摸了出來。

竇方在猶豫要不要給張弛發個信息。他這會肯定還在睡覺。手指在鍵盤上戳了一會,她飛快地打了一行字發出去,“我先走啦。”加上一個揮手帕的表情。然後她盯著屏幕,才過幾秒,對話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竇方心裏一跳,盤腿坐起來。

“對方正在輸入中”中止了幾次,最後張弛問:你現在在哪?

竇方兩手抓著手機,還沒想好怎麽回覆,張弛的電話打過來了。她心裏一慌,忙把手機塞回兜裏。之後竇方在椅子上睡著了,夢中手機還在震,她被震醒時還依稀記得自己做了個甜蜜傷感、卻半途而廢的夢,竇方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是鬧鐘,要發車了。她慌忙把車票翻出來,檢票進站。坐上座位後,竇方把車簾拉開,天還蒙蒙亮,她看見暗紅色的車燈在眼前緩緩移動,天氣預報說會有大雪,暖氣在耳邊徐徐吹動。

座位猛地一震,有人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竇方愕然地看過去,見張弛腦袋往椅背上一靠,胸口急劇地起伏著,同時汽車開始移動,張弛緩過氣來,脫下羽絨服,裏頭是件T恤。她懷疑他是剛從被窩裏爬出來,隨便套了件衣服就來了車站。他轉過頭來看著她,額頭上還掛點亮晶晶的汗。“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竇方把腦袋轉到一邊,望著外頭在晨霧中後退的街景。我不是在做夢吧?她掐了自己一下。

張弛還看著她,他也留意到她發型變了,“你是變色龍嗎?”

“對,”竇方腦子裏冒出來一句,嘴上立馬脫口而出,其實根本沒有邏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張弛笑著說:“你覺得我很黑嗎?”

竇方睨了他一眼。他的頭發黑,但皮膚白凈,她以前覺得他悶不吭聲,挺深沈,現在發現他也跟個普通的男大學生沒兩樣,咋咋呼呼,洋洋自得,甚至可以說有點幼稚。而她自淩晨到此刻,都還在為彭樂的話而心思游移不定。竇方皺眉望著窗外,天亮了,大片雪花自灰白的天上黑壓壓地落下來,可以想象這將會是多麽漫長而沈悶的旅程。

竇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我家裏,很覆雜。”

張弛能猜到。“我家裏的情況也很覆雜。”張弛找到她的手,握住了,“你可以告訴我,我都能承受。”

竇方想要傾訴的欲望洶湧而至。她想把一切都和盤托出,可是一口氣提上來,卡在了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她嘴巴徒勞地張了半晌,“我,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車禍去世了,哦,我爸媽以前是當老師的,我大姨和孫江滔也是,他們一直挺嚴的,但是我從小就學習不好,珊姐比我學習好,她叫孫珊,是大姨的女兒,我在大姨家生活,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珊姐也出車禍了,”她剛開始磕磕巴巴,顛三倒四,後來平鋪直敘,“我大姨和孫江滔找人算了命,那個人說,本來我爸媽是要來帶我走的,結果搞錯了,珊姐替我死了。他說,孫江滔命中只有一個女兒,我來了,就把珊姐擠走了。” 竇方沖張弛笑了一下,“很搞笑是不是?他們是真這樣想的。那時候孫江滔和我大姨都瘋了,絕望的人會信這種話。他們去了很多地方鬧,鬧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他們還給我改了名字,叫孫亦珊。可我跟我表姐一點都不像,我也不喜歡這個名字。”

“他們想要把你當成孫珊,假裝孫珊還活著,這樣不是自欺欺人嗎?”張弛是見過孫江滔的,他覺得那個男人有點瘋瘋癲癲。

“不,孫江滔心裏是很清楚的,他想要錢,是我大姨,我覺得自從珊姐死了後,她就瘋了。”竇方失神地望著前方,“孫江滔逼我假裝孫珊,是有目的的。他們把所有的痛苦都轉嫁成了仇恨,有一個人……”竇方倉促地住口,低下頭。

“孫珊不是出車禍死的嗎?”

“是出車禍,但是她在遇到車禍之前,跟一個人打過電話……”竇方艱難地開口,她總是吞吞吐吐,忽而又避過不提,“他們恨死了那個人,我一早就知道珊姐跟那個人的關系,還幫珊姐瞞著他們,所以他們也恨我。後來我想,也許是因為仇恨,才讓他們有了精神上的支柱,撐過了這幾年。你不知道,人失去唯一的孩子是多麽可憐,他們願意恨就恨吧。” 她扯出一個笑,“反正我一個人,隨便他們鬧,我根本不在乎。不過,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倒黴?”

張弛伸出胳膊,把竇方攬過來,讓她的腦袋靠著他的肩膀。他嘴唇在她頭發上碰了碰,然後皺了一下眉,她頭上還一股藥水味。他又撥弄了一下她耳朵旁邊那縷紫發。無論他的生活多麽像一潭死水,每次看到竇方,他的腦子都會瞬間活動起來,她總讓他聯想到一些不真實的、性感可愛的角色,譬如此刻她的黑發襯得臉上格外潔白柔美,簡直像一個精靈古怪的日本巫女。張弛在她耳畔輕聲說:“不,我覺得你特別漂亮,就算倒黴,也是個漂亮的倒黴蛋,讓人一見鐘情的那種,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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