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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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蒸汽機的妙用，那都不需要陸尚來說。
只聽破浪號上的船工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描繪出了一個與大昭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一個由機械代替人力、象征著更高效的世界。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經聽呆了。
便是詹順安等人的聲音落下許久，左右也不見有人出聲，直至又是許久過去，當朝一品公卿顫聲問道：“你說，在那遙遠的海外，有不用馬拉，也能走的車？”
在他之後，其餘人也相繼轉醒，頭一次忘記了被他們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祖宗規矩，一齊越過皇帝，直將破浪號上的船工全圍起來。
“你們剛剛還說，海外的國家有火木倉火炮，比咱們到底威力更大？”
“你剛剛說的蒸汽火車是什麽？著火的車嗎……”
他們所問到的，全是詹順安等人已經講過一遍的，只不知他們沒聽清楚，還是一時忘記，又或者單純接受不了，想要再確認一遍。
詹順安不厭其煩地回答了他們所有問題，有些實在無法用言語描繪出來的，就用從海外帶回來的畫作代替，只見數尺長的畫軸上，一列恢宏的鐵皮火車行駛在鐵軌上，車頭冒著白色濃煙，兩邊全是等待坐車的百姓。
這畫也不同於大家認知中的水墨、彩墨畫，而是一種更鮮艷的顏色，據詹順安說，這叫油畫。
有那工於筆墨的大家已湊上前觀摩，越看越覺稀奇，不禁將買了這畫的船工找來，拽著對方仔細問個清楚。
至於旁人，且看他們狂熱的態度，明顯是一時半會問不完的。
直至昭和帝重重地咳了兩聲，眾人回頭一看，才發現皇帝面色不虞，淡淡問了一句：“愛卿們不是說朕投到海商上的錢全是浪費嗎？如今怎比朕還在意？”
一群人只做左顧右看，又或者擡頭望天，總歸是不回皇帝的話了。
好在昭和帝也是興高之時，冷哼一聲，並未過多追究。
他揚聲喚來跟隨在後面的禁軍統領，繼而吩咐道：“且將破浪號帶回的東西盡數運往皇宮，船上所有船工則請至皇家別院，待朕過幾日親自接見。”
有些船工家就在京城，可如今也不許往家裏去，一定要先去皇家別院住上一晚，等受了皇帝召見獎賞，方可再說後話。
陸尚知道，這是昭和帝聽了許多海外奇談，一時生了警惕，便想先把所有知情的人控制住，等後面把能外傳的和不能外傳的清點出來，才好放他們回去。
他將詹順安叫至一旁，悉聲解釋了幾句，又叫他註意安撫船工情緒。
詹順安問：“我們可能平安回家？”
陸尚啞然失笑：“自然是能的，不光能平安回家，還能榮歸故裏呢！陛下只是怕有人瞎傳話，想要親自提點幾句，你們又沒犯錯，還能治你們一個莫須有的罪過不成？”
“且安心去吧，若我猜的不錯，等過個三五天，陛下把這些海上帶回來的東西都處理好了，也就會過去見你們了，屆時定然少不了金銀賞賜，若是運氣好的，說不準還能得個官做做。”
詹順安也跟著笑起來：“我是不敢想那麽多的，我們也不過領工錢做事，能叫老板和上面的人滿意也就夠了。”
陸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句辛苦，又問一聲：“此行可順利？你們出海一年可有遇上什麽意外，船上的人可有傷亡？”
“一切順利。”詹順安說，“破浪號前半段走的航線都是咱們之前走過好多趟的，自沒有任何問題，便是後半程路，除了遇見過兩撥海盜，其餘全都好，也沒有碰上風雨天，船工們也都安全著。”
陸尚被他說的海盜嚇了一跳，不禁追問兩句。
詹順安又說：“那海盜都是他國的，金發碧眼，跟咱們長得都不一樣，不過也沒什麽好怕的，咱們船上的船工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手，便是對上他們也不落下風。”
說起這個，他難掩面上興奮：“而且老板您肯定想不到，咱們的破浪號在海上有多麽威風，凡是我們遇見的商船，就沒有一艘能大過我們的，還有那些海盜們的船，便是到了跟前也不敢跟咱們硬碰硬，很容易就被咱們給擊退了！”
陸尚松了一口氣，又道：“那你們在海上可有遇見什麽大船……算了，你們且先去休息吧，等過幾日從皇家別院出來了，我再過去接你。”
陸尚說到一半，恍然註意到詹順安面上的疲色，一怔後猛然收了話。
詹順安沒有拒絕，痛快地點了頭。
隨著兩艘破浪號的船工被帶去皇家別院，另有大批禁軍趕著板車過來，將摞在碼頭上的貨箱一箱箱擡走，最上面的一層則全部打開，毫不避諱地展示給周圍百姓看。
昭和帝還安排了押送的人，中途負責給百姓介紹——
“對對，這就是陛下的船隊，這些東西都是陛下的！”
“咱們陛下素有遠見，早早看出了海商的遠大前途，故而早早準備了……你問那兩艘巨船？自然也是陛下住持監制的！”
這人四下宣揚時，陸尚和昭和帝的馬車卻是正好從旁經過。
車廂內，帝後同坐一側，陸尚和姜婉寧則坐在另一側，衛兵的大聲喧嘩傳入馬車中，叫眾人皆是一楞。
皇後轉頭看了皇帝一眼，果然就見昭和帝面有訕訕，想來也是沒料到，底下人竟會這般誇讚，又將所有功勞都歸到他身上，更碰巧的是，還被真正出力的功臣給聽到了。
不等昭和帝想出轉移之法，就聽陸尚平靜道：“陛下確有遠見，若無陛下支持，臣只怕還在一小小郡城中撲棱，如何能造出巨船，又叫我大昭子民遠走海外，帶回現今的蒸汽技術。”
“大昭能有陛下，實乃我大昭之幸了！”
昭和帝被他誇得一陣飄飄然，待再回神，早就忘了先前的尷尬之況。
待馬車駛進京城，陸尚和姜婉寧便先下了車，臨別前，皇後又邀請了姜婉寧去參加月底的賞花宴，還特意交待她把家裏的孩子帶上。
皇後笑得溫柔：“我最是喜歡小姑娘，奈何這麽多年也只有一個太子，陸夫人若是不介意，不妨把孩子也帶來，到時我給她準備甜糕吃。”
皇後相邀，斷沒有拒絕的道理，姜婉寧悄然應下，又道一聲：“臣婦定會帶上小女。”
這般，帝後方心滿意足地離開。
伴隨著馬車遠去，留在城門口的陸尚和姜婉寧也準備回家。
陸尚勾著姜婉寧的小指，細細給她說著蒸汽機的偉大。
當時詹順安獻蒸汽機時，閑雜人等皆被屏退，姜婉寧陪皇後在遠處，自然也沒能見到那等奇物。
而陸尚雖沒有親至海外，但他對蒸汽機的了解，可比船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多。
早在剛興海商時，他就有過猜測，這個時代會不會已經開始了工業革命，而那些象征著新時代的蒸汽機會不會早已問世。
如今他的猜測成真，再想到詹順安等人帶回來的消息，他只覺整個人都是興奮的。
問及原因？
自是因為蒸汽機問世不久，海外各國尚在摸索前進之中，而他們大昭也在歷史滾輪轉動之初就上了車，只要能緊跟時代步伐，便再也不怕落後於人，便是遙遙領先，也未有不可。
“阿寧肯定猜不到，那蒸汽機帶動的車輛能有多快！就拿松溪郡到京城來說，便是快馬也要兩個月時間，可若是換做蒸汽火車，僅僅需要十來天的時間，這還是最慢的情況！”
“若是將其應用到一些器械上，那就可以完全替代人力，大大提高做工效率……”
“還有詹大哥他們說的火木倉火炮，只要能帶回來一個，大招能人巧匠繁多，定能鉆研透其原理，屆時外敵來犯，只一火炮就能擊退所有人！”
姜婉寧或無法想象這些東西是什麽樣子的，但光是陸尚列舉的諸多例子，就聽得她熱血澎湃。
她定了定神：“那不就是說，詹大哥他們不光帶回了許多珍奇異寶，還有更為重要的蒸汽機。”
“正是！”陸尚撫掌，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等明天我就遞折子進宮，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說服陛下重視這臺機器，大昭日後發展的快慢，就在這臺蒸汽機上了。”
姜婉寧問：“我能幫你什麽嗎？”
陸尚重重抱了她一下：“不用，不用，不用我們做什麽，只有陛下重視，方有未來可談。”
回家後，陸尚直接將自己悶進了書房，入朝這麽長時間，他卻是頭一次寫了折子，更是幾番修改措辭，寫了整整十幾頁，直至月上中天，方才從書房出去。
來日早朝，他與姜父一同到了金鑾殿。
他原是打算等下朝後就面見皇帝的，哪成想昭和帝到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百官宣告他的海上商行。
短短半日，朝中臣子皆知，昨天京郊碼頭回了兩艘巨船，每艘鐵皮船都能裝載近千人，兩艘船帶回珍寶無數，更有海外特產，應有盡有，另有一名蒸汽機之物，堪稱神跡。
但朝臣如何也沒想到，那兩艘巨船，竟會是皇帝的所有物。
昭和帝揚眉吐氣道：“朕早前便說，當提高商人地位，廣開商路！爾等卻與列祖之法約束於朕，幾次三番阻止朕推行新政，萬般無奈之下，朕只得另尋他法。”
“好在朕麾下自有能人，短短三年，便叫朕開了眼界，也叫爾等看看，就是諸公看不起的商戶，將巨輪行至萬裏之外，為我大昭帶回當世之最！”
“陸卿可在——”
最開始時，陸尚並沒覺得這是在叫他，直至他不經意擡頭時，正好與昭和帝的視線撞在一起。
陸尚：“……”他忍不住再擡了點頭，卻見昭和帝沖他微微頷首。
陸尚了然，這才倉皇出列：“臣在！”
“今日，你便在這金鑾殿上，告知諸臣，你是如何開辟了海外商路，又如何組建了第一支國有制商行，再告訴他們，蒸汽機又為何物！”
最後一句話落下，陸尚渾身一震，他眨了眨眼，心頭豁然開朗。
他拱手一拜，覆朗聲敘述起這三年來他的全部所作所為。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恩科之後就銷聲匿跡的狀元並非是遭了帝王厭棄，反是備受重用，早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成了真正的肱股之臣。
這日的早朝直至午後才結束。
每一個從宮裏出來的人皆是神色恍惚，被人問及原因，又不約而同地擺著手，直到被人問急了，才會頹然道一句：“是我狹隘了啊……”
幸好皇帝沒有因為他們的勸阻就放棄，不然若因他們的阻撓，反礙了海商發展，那他們可就成了大昭的罪人！
兩日後，朝廷發布新政——
即日起解除商戶限制，凡按律繳納商稅者，皆與農戶同等待遇，並大力鼓勵海商，之後五年，商船靠岸，商稅一律減半。
昭和帝親做表率，將其投資的海商捐與朝廷，作為國有制商行的第一標桿。
而陸尚因推動國有制商行有功，擢升為內閣閣老，同商朝政。
自此，他也成為大昭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位閣老。
隨著朝堂上的一系列變動結束，又是小半個月過去了。
昭和帝終於得出空來，親至皇家別院，接見從海上歸來的船長、舵手及船工。
當日陸尚要去接從松溪郡來的故人，便沒有跟隨。
在昭和帝接見詹順安等人時，陸尚也接到了千裏迢迢趕來的大寶。
數月前他曾給陸啟去信，言明京城急需人手，若有可能，希望他或大寶或林中旺，能有人來京助力。
雖不知他們是如何商量的，但只在一月後，松溪郡就傳回了信，信上說大寶將會來京，待交接完手上工作後，就會立刻趕赴京城。
而過來京城的人裏，除了大寶還有十來個經驗豐富的賬房先生，皆是過來幫忙的。
陸尚在城門口接上他們後，直接駕車回了姜府。
回家途中，他少不得問詢大寶近況，隨後問道：“怎是你來了京城？”
大寶在陸氏物流做了幾年，身子骨越發健壯，他長得又高，站在陸尚旁邊，幾乎能壓他一個頭去，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怎麽看怎麽憨厚的人，卻是物流隊不和或缺的大管事。
大寶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原本我爹是不同意我來的，只我想著，我也年歲不小了，再不出來闖蕩闖蕩，只怕以後沒了機會，便去求了我娘，不成想我娘一聽就同意了，還幫我說服了我爹，我這才得以脫身，過來京城給您幹活兒了。”
陸尚被他逗笑，忍不住在他肩上捶了兩下，覆道一聲：“好小子！”
不一會兒功夫，馬車就到了姜家門口，姜婉寧等人早早得了消息，姜婉寧更是給學堂放了假，特意等著家中，不過多半年不見，她瞧著大寶卻格外想念。
當初陸尚他們在松溪郡府城時，眾人就常有來往，也都是熟人，如今再見，也無需客氣寒暄。
便是姜父姜母都與大寶多有相處，見到他後很是親切地把他喊到跟前，悉聲問了幾句，得知大寶至今未有說親，姜母更是熱情道：“大寶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多替你留意呢！”
這話可是把大寶鬧了個紅臉。
正午時分，一群人轉至餐廳，一同用了午膳後，從松溪郡過來的眾人辭別姜婉寧等，又跟著陸尚出去，要盡快去京郊中轉處熟悉環境。
過去的路上，陸尚將京中情況簡約給他們介紹了一遍，格外點了點大寶：“我叫你來，除了中轉點需要多多在意外，再便是海商了。”
“詹大哥尚在京城，只這幾日不便出來見人，等過幾天我請他過來，你要做什麽，便與他商議，我的想法是，將海上運輸也作為我們陸氏物流的一大特色，具體如何運作，還需你們多多完善。”
其實若是叫陸尚安排，他也能給安排了。
只是他才入內閣，光是朝堂上的事都忙不完，這等小事只能放手叫旁人去做。
再說無論是大寶還是詹順安，又或者哪怕是跟過來的十幾個賬房，全是能叫他放一百個心的，他只管說出想要，這些人自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卷。
陸尚帶著他們在京郊中轉點轉了一圈，又將兩方人互相介紹了一遍。
趕在天黑前，他又把大寶等人帶回去，就近尋了個客棧，且給他們安排了住處。
原是中轉點的宿舍已住滿了人，若是他們以後也打算住在那邊，便要擴建一番，又或者是他們在京城租個小院兒，早晚多跑兩趟便是了。
陸尚將兩個選擇全說與他們，最後的抉擇如何，只等過兩日再來問。
又過兩日，皇家別院的眾人被放了出來。
陸尚又把所有人召集過來，把昭和帝在意的事重新敲打了一遍，而後每人發了二十兩賞銀，又給了他們整整三個月的假，這三月各自回家，也與家人團聚一番。
一切安排妥當，破浪號的船工也算徹底散去。
詹順安雖急著回家見妻子，卻也分得清輕重，多留了半日，與陸尚和大寶一同商議了之後要做的事。
聽說陸尚要發展海上運輸，詹順安第一反應就是把事攬過來。
陸尚卻是笑道：“詹大哥就別操心這些了，你只管回家好生休息幾個月，剩下的這些事盡管交給大寶去做，你便養精蓄銳，等破浪號下次起航，還要你坐鎮呢！”
詹順安楞了楞，醒悟過來，又是很快應下。
三人一直聊到傍晚才結束，大寶回客棧，詹順安則回他在京城的小家，兩人要去的方向正好一致，便一起搭了車。
陸尚與他們正好相反，目送他們遠去後，也攔了馬車回家。
一切正如他所料，轉過天來，朝廷便下了對破浪號船工的嘉獎，只要是這趟出海的，無論職位高低，皆賞了大量金銀綾羅，而作為船長的詹順安更是得封六品海官，從此列身士族。
再有兩艘船的十幾位舵手，也領了八品小官，起始雖低了點，但往後有的是晉升的機會。
這些舵手原先都是陸氏物流的長工，也是第一批去海上學經驗的，跟著出了幾次海，最後成了破浪號的舵手。
眾人授官那日，他們相約來了姜家，手上提著重禮，是為感謝陸尚當年的提攜之恩。
陸尚沒有拒絕，只是等他們離開後，又派小廝給他們各家送去了封官賀禮。
轉眼便到了月底，皇後遣人送來請帖，邀姜婉寧攜陸念安入宮參加賞花宴，這是早先就說好的，到了那日，姜婉寧帶著安安和陸尚一同出發。
待抵達宮門，她與安安被內侍引著往內宮門走，而陸尚則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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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機的妙用，那都不需要陸尚來說。
只聽破浪號上的船工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描繪出了一個與大昭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一個由機械代替人力、象征著更高效的世界。
不知不覺間，眾人已經聽呆了。
便是詹順安等人的聲音落下許久，左右也不見有人出聲，直至又是許久過去，當朝一品公卿顫聲問道：“你說，在那遙遠的海外，有不用馬拉，也能走的車？”
在他之後，其餘人也相繼轉醒，頭一次忘記了被他們時時刻刻掛在嘴上的祖宗規矩，一齊越過皇帝，直將破浪號上的船工全圍起來。
“你們剛剛還說，海外的國家有火木倉火炮，比咱們到底威力更大？”
“你剛剛說的蒸汽火車是什麽？著火的車嗎……”
他們所問到的，全是詹順安等人已經講過一遍的，只不知他們沒聽清楚，還是一時忘記，又或者單純接受不了，想要再確認一遍。
詹順安不厭其煩地回答了他們所有問題，有些實在無法用言語描繪出來的，就用從海外帶回來的畫作代替，只見數尺長的畫軸上，一列恢宏的鐵皮火車行駛在鐵軌上，車頭冒著白色濃煙，兩邊全是等待坐車的百姓。
這畫也不同於大家認知中的水墨、彩墨畫，而是一種更鮮艷的顏色，據詹順安說，這叫油畫。
有那工於筆墨的大家已湊上前觀摩，越看越覺稀奇，不禁將買了這畫的船工找來，拽著對方仔細問個清楚。
至於旁人，且看他們狂熱的態度，明顯是一時半會問不完的。
直至昭和帝重重地咳了兩聲，眾人回頭一看，才發現皇帝面色不虞，淡淡問了一句：“愛卿們不是說朕投到海商上的錢全是浪費嗎？如今怎比朕還在意？”
一群人只做左顧右看，又或者擡頭望天，總歸是不回皇帝的話了。
好在昭和帝也是興高之時，冷哼一聲，並未過多追究。
他揚聲喚來跟隨在後面的禁軍統領，繼而吩咐道：“且將破浪號帶回的東西盡數運往皇宮，船上所有船工則請至皇家別院，待朕過幾日親自接見。”
有些船工家就在京城，可如今也不許往家裏去，一定要先去皇家別院住上一晚，等受了皇帝召見獎賞，方可再說後話。
陸尚知道，這是昭和帝聽了許多海外奇談，一時生了警惕，便想先把所有知情的人控制住，等後面把能外傳的和不能外傳的清點出來，才好放他們回去。
他將詹順安叫至一旁，悉聲解釋了幾句，又叫他註意安撫船工情緒。
詹順安問：“我們可能平安回家？”
陸尚啞然失笑：“自然是能的，不光能平安回家，還能榮歸故裏呢！陛下只是怕有人瞎傳話，想要親自提點幾句，你們又沒犯錯，還能治你們一個莫須有的罪過不成？”
“且安心去吧，若我猜的不錯，等過個三五天，陛下把這些海上帶回來的東西都處理好了，也就會過去見你們了，屆時定然少不了金銀賞賜，若是運氣好的，說不準還能得個官做做。”
詹順安也跟著笑起來：“我是不敢想那麽多的，我們也不過領工錢做事，能叫老板和上面的人滿意也就夠了。”
陸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句辛苦，又問一聲：“此行可順利？你們出海一年可有遇上什麽意外，船上的人可有傷亡？”
“一切順利。”詹順安說，“破浪號前半段走的航線都是咱們之前走過好多趟的，自沒有任何問題，便是後半程路，除了遇見過兩撥海盜，其餘全都好，也沒有碰上風雨天，船工們也都安全著。”
陸尚被他說的海盜嚇了一跳，不禁追問兩句。
詹順安又說：“那海盜都是他國的，金發碧眼，跟咱們長得都不一樣，不過也沒什麽好怕的，咱們船上的船工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手，便是對上他們也不落下風。”
說起這個，他難掩面上興奮：“而且老板您肯定想不到，咱們的破浪號在海上有多麽威風，凡是我們遇見的商船，就沒有一艘能大過我們的，還有那些海盜們的船，便是到了跟前也不敢跟咱們硬碰硬，很容易就被咱們給擊退了！”
陸尚松了一口氣，又道：“那你們在海上可有遇見什麽大船……算了，你們且先去休息吧，等過幾日從皇家別院出來了，我再過去接你。”
陸尚說到一半，恍然註意到詹順安面上的疲色，一怔後猛然收了話。
詹順安沒有拒絕，痛快地點了頭。
隨著兩艘破浪號的船工被帶去皇家別院，另有大批禁軍趕著板車過來，將摞在碼頭上的貨箱一箱箱擡走，最上面的一層則全部打開，毫不避諱地展示給周圍百姓看。
昭和帝還安排了押送的人，中途負責給百姓介紹——
“對對，這就是陛下的船隊，這些東西都是陛下的！”
“咱們陛下素有遠見，早早看出了海商的遠大前途，故而早早準備了……你問那兩艘巨船？自然也是陛下住持監制的！”
這人四下宣揚時，陸尚和昭和帝的馬車卻是正好從旁經過。
車廂內，帝後同坐一側，陸尚和姜婉寧則坐在另一側，衛兵的大聲喧嘩傳入馬車中，叫眾人皆是一楞。
皇後轉頭看了皇帝一眼，果然就見昭和帝面有訕訕，想來也是沒料到，底下人竟會這般誇讚，又將所有功勞都歸到他身上，更碰巧的是，還被真正出力的功臣給聽到了。
不等昭和帝想出轉移之法，就聽陸尚平靜道：“陛下確有遠見，若無陛下支持，臣只怕還在一小小郡城中撲棱，如何能造出巨船，又叫我大昭子民遠走海外，帶回現今的蒸汽技術。”
“大昭能有陛下，實乃我大昭之幸了！”
昭和帝被他誇得一陣飄飄然，待再回神，早就忘了先前的尷尬之況。
待馬車駛進京城，陸尚和姜婉寧便先下了車，臨別前，皇後又邀請了姜婉寧去參加月底的賞花宴，還特意交待她把家裏的孩子帶上。
皇後笑得溫柔：“我最是喜歡小姑娘，奈何這麽多年也只有一個太子，陸夫人若是不介意，不妨把孩子也帶來，到時我給她準備甜糕吃。”
皇後相邀，斷沒有拒絕的道理，姜婉寧悄然應下，又道一聲：“臣婦定會帶上小女。”
這般，帝後方心滿意足地離開。
伴隨著馬車遠去，留在城門口的陸尚和姜婉寧也準備回家。
陸尚勾著姜婉寧的小指，細細給她說著蒸汽機的偉大。
當時詹順安獻蒸汽機時，閑雜人等皆被屏退，姜婉寧陪皇後在遠處，自然也沒能見到那等奇物。
而陸尚雖沒有親至海外，但他對蒸汽機的了解，可比船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多。
早在剛興海商時，他就有過猜測，這個時代會不會已經開始了工業革命，而那些象征著新時代的蒸汽機會不會早已問世。
如今他的猜測成真，再想到詹順安等人帶回來的消息，他只覺整個人都是興奮的。
問及原因？
自是因為蒸汽機問世不久，海外各國尚在摸索前進之中，而他們大昭也在歷史滾輪轉動之初就上了車，只要能緊跟時代步伐，便再也不怕落後於人，便是遙遙領先，也未有不可。
“阿寧肯定猜不到，那蒸汽機帶動的車輛能有多快！就拿松溪郡到京城來說，便是快馬也要兩個月時間，可若是換做蒸汽火車，僅僅需要十來天的時間，這還是最慢的情況！”
“若是將其應用到一些器械上，那就可以完全替代人力，大大提高做工效率……”
“還有詹大哥他們說的火木倉火炮，只要能帶回來一個，大招能人巧匠繁多，定能鉆研透其原理，屆時外敵來犯，只一火炮就能擊退所有人！”
姜婉寧或無法想象這些東西是什麽樣子的，但光是陸尚列舉的諸多例子，就聽得她熱血澎湃。
她定了定神：“那不就是說，詹大哥他們不光帶回了許多珍奇異寶，還有更為重要的蒸汽機。”
“正是！”陸尚撫掌，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等明天我就遞折子進宮，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說服陛下重視這臺機器，大昭日後發展的快慢，就在這臺蒸汽機上了。”
姜婉寧問：“我能幫你什麽嗎？”
陸尚重重抱了她一下：“不用，不用，不用我們做什麽，只有陛下重視，方有未來可談。”
回家後，陸尚直接將自己悶進了書房，入朝這麽長時間，他卻是頭一次寫了折子，更是幾番修改措辭，寫了整整十幾頁，直至月上中天，方才從書房出去。
來日早朝，他與姜父一同到了金鑾殿。
他原是打算等下朝後就面見皇帝的，哪成想昭和帝到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向百官宣告他的海上商行。
短短半日，朝中臣子皆知，昨天京郊碼頭回了兩艘巨船，每艘鐵皮船都能裝載近千人，兩艘船帶回珍寶無數，更有海外特產，應有盡有，另有一名蒸汽機之物，堪稱神跡。
但朝臣如何也沒想到，那兩艘巨船，竟會是皇帝的所有物。
昭和帝揚眉吐氣道：“朕早前便說，當提高商人地位，廣開商路！爾等卻與列祖之法約束於朕，幾次三番阻止朕推行新政，萬般無奈之下，朕只得另尋他法。”
“好在朕麾下自有能人，短短三年，便叫朕開了眼界，也叫爾等看看，就是諸公看不起的商戶，將巨輪行至萬裏之外，為我大昭帶回當世之最！”
“陸卿可在——”
最開始時，陸尚並沒覺得這是在叫他，直至他不經意擡頭時，正好與昭和帝的視線撞在一起。
陸尚：“……”他忍不住再擡了點頭，卻見昭和帝沖他微微頷首。
陸尚了然，這才倉皇出列：“臣在！”
“今日，你便在這金鑾殿上，告知諸臣，你是如何開辟了海外商路，又如何組建了第一支國有制商行，再告訴他們，蒸汽機又為何物！”
最後一句話落下，陸尚渾身一震，他眨了眨眼，心頭豁然開朗。
他拱手一拜，覆朗聲敘述起這三年來他的全部所作所為。
眾人這才知道，原來恩科之後就銷聲匿跡的狀元並非是遭了帝王厭棄，反是備受重用，早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成了真正的肱股之臣。
這日的早朝直至午後才結束。
每一個從宮裏出來的人皆是神色恍惚，被人問及原因，又不約而同地擺著手，直到被人問急了，才會頹然道一句：“是我狹隘了啊……”
幸好皇帝沒有因為他們的勸阻就放棄，不然若因他們的阻撓，反礙了海商發展，那他們可就成了大昭的罪人！
兩日後，朝廷發布新政——
即日起解除商戶限制，凡按律繳納商稅者，皆與農戶同等待遇，並大力鼓勵海商，之後五年，商船靠岸，商稅一律減半。
昭和帝親做表率，將其投資的海商捐與朝廷，作為國有制商行的第一標桿。
而陸尚因推動國有制商行有功，擢升為內閣閣老，同商朝政。
自此，他也成為大昭開國以來最年輕的一位閣老。
隨著朝堂上的一系列變動結束，又是小半個月過去了。
昭和帝終於得出空來，親至皇家別院，接見從海上歸來的船長、舵手及船工。
當日陸尚要去接從松溪郡來的故人，便沒有跟隨。
在昭和帝接見詹順安等人時，陸尚也接到了千裏迢迢趕來的大寶。
數月前他曾給陸啟去信，言明京城急需人手，若有可能，希望他或大寶或林中旺，能有人來京助力。
雖不知他們是如何商量的，但只在一月後，松溪郡就傳回了信，信上說大寶將會來京，待交接完手上工作後，就會立刻趕赴京城。
而過來京城的人裏，除了大寶還有十來個經驗豐富的賬房先生，皆是過來幫忙的。
陸尚在城門口接上他們後，直接駕車回了姜府。
回家途中，他少不得問詢大寶近況，隨後問道：“怎是你來了京城？”
大寶在陸氏物流做了幾年，身子骨越發健壯，他長得又高，站在陸尚旁邊，幾乎能壓他一個頭去，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怎麽看怎麽憨厚的人，卻是物流隊不和或缺的大管事。
大寶撓了撓頭，嘿嘿笑道：“原本我爹是不同意我來的，只我想著，我也年歲不小了，再不出來闖蕩闖蕩，只怕以後沒了機會，便去求了我娘，不成想我娘一聽就同意了，還幫我說服了我爹，我這才得以脫身，過來京城給您幹活兒了。”
陸尚被他逗笑，忍不住在他肩上捶了兩下，覆道一聲：“好小子！”
不一會兒功夫，馬車就到了姜家門口，姜婉寧等人早早得了消息，姜婉寧更是給學堂放了假，特意等著家中，不過多半年不見，她瞧著大寶卻格外想念。
當初陸尚他們在松溪郡府城時，眾人就常有來往，也都是熟人，如今再見，也無需客氣寒暄。
便是姜父姜母都與大寶多有相處，見到他後很是親切地把他喊到跟前，悉聲問了幾句，得知大寶至今未有說親，姜母更是熱情道：“大寶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多替你留意呢！”
這話可是把大寶鬧了個紅臉。
正午時分，一群人轉至餐廳，一同用了午膳後，從松溪郡過來的眾人辭別姜婉寧等，又跟著陸尚出去，要盡快去京郊中轉處熟悉環境。
過去的路上，陸尚將京中情況簡約給他們介紹了一遍，格外點了點大寶：“我叫你來，除了中轉點需要多多在意外，再便是海商了。”
“詹大哥尚在京城，只這幾日不便出來見人，等過幾天我請他過來，你要做什麽，便與他商議，我的想法是，將海上運輸也作為我們陸氏物流的一大特色，具體如何運作，還需你們多多完善。”
其實若是叫陸尚安排，他也能給安排了。
只是他才入內閣，光是朝堂上的事都忙不完，這等小事只能放手叫旁人去做。
再說無論是大寶還是詹順安，又或者哪怕是跟過來的十幾個賬房，全是能叫他放一百個心的，他只管說出想要，這些人自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卷。
陸尚帶著他們在京郊中轉點轉了一圈，又將兩方人互相介紹了一遍。
趕在天黑前，他又把大寶等人帶回去，就近尋了個客棧，且給他們安排了住處。
原是中轉點的宿舍已住滿了人，若是他們以後也打算住在那邊，便要擴建一番，又或者是他們在京城租個小院兒，早晚多跑兩趟便是了。
陸尚將兩個選擇全說與他們，最後的抉擇如何，只等過兩日再來問。
又過兩日，皇家別院的眾人被放了出來。
陸尚又把所有人召集過來，把昭和帝在意的事重新敲打了一遍，而後每人發了二十兩賞銀，又給了他們整整三個月的假，這三月各自回家，也與家人團聚一番。
一切安排妥當，破浪號的船工也算徹底散去。
詹順安雖急著回家見妻子，卻也分得清輕重，多留了半日，與陸尚和大寶一同商議了之後要做的事。
聽說陸尚要發展海上運輸，詹順安第一反應就是把事攬過來。
陸尚卻是笑道：“詹大哥就別操心這些了，你只管回家好生休息幾個月，剩下的這些事盡管交給大寶去做，你便養精蓄銳，等破浪號下次起航，還要你坐鎮呢！”
詹順安楞了楞，醒悟過來，又是很快應下。
三人一直聊到傍晚才結束，大寶回客棧，詹順安則回他在京城的小家，兩人要去的方向正好一致，便一起搭了車。
陸尚與他們正好相反，目送他們遠去後，也攔了馬車回家。
一切正如他所料，轉過天來，朝廷便下了對破浪號船工的嘉獎，只要是這趟出海的，無論職位高低，皆賞了大量金銀綾羅，而作為船長的詹順安更是得封六品海官，從此列身士族。
再有兩艘船的十幾位舵手，也領了八品小官，起始雖低了點，但往後有的是晉升的機會。
這些舵手原先都是陸氏物流的長工，也是第一批去海上學經驗的，跟著出了幾次海，最後成了破浪號的舵手。
眾人授官那日，他們相約來了姜家，手上提著重禮，是為感謝陸尚當年的提攜之恩。
陸尚沒有拒絕，只是等他們離開後，又派小廝給他們各家送去了封官賀禮。
轉眼便到了月底，皇後遣人送來請帖，邀姜婉寧攜陸念安入宮參加賞花宴，這是早先就說好的，到了那日，姜婉寧帶著安安和陸尚一同出發。
待抵達宮門，她與安安被內侍引著往內宮門走，而陸尚則去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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