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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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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許是有了目標的緣故, 之後的每一天都過得格外快。

然與陸尚他們恰恰相反的,卻是尚在松溪郡府城的眾人,尤其是姜婉寧, 自到了生產的最後半月,簡直每天都過得度日如年。

“婉婉, 可醒了?大夫已等在院裏了,咱們切切脈吧。”這已經是姜母在門口輕喚的第三遍, 若非每次裏面都會出現聲音回應,她只怕早就破門闖了進去。

眼看進了五月,姜婉寧的身子卻是一日比一日重, 明明昨日還能順順利利下床, 到院子各處閑逛散步的, 可只不過一晚上的時間, 她就累得連床鋪都下不來了。

姜母和陸奶奶等了她一上午都沒見著人, 這才意識到不對, 趕緊帶著大夫來了她的臥房, 進去一看,才知姜婉寧憑著自己的力氣根本翻不過身,自然也就做不到起床下床了。

也是自這天起, 姜母每天晚上都要照顧她睡下才離開, 第二天更是早早來叫門, 待得了姜婉寧應允後,再進去扶她起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約莫有個七八天,到了今日,姜母慣例過來詢問, 哪知姜婉寧只說她醒了,卻不肯姜母進去。

姜母第一反應就是出了事, 可不管她再怎麽追問,姜婉寧就不肯答話了,問急了就說自己還困著,不光不許姜母進,其餘人也是不許的。

偏生姜母聽她聲音還算正常,屋裏也沒有什麽不對的聲音,又不好擅自闖進去,只能每隔半個時辰來問一回,知道女兒始終醒著才好。

就這樣,姜母來來回回問了足有六遍,最後一次時終是忍不住了,說什麽也要進去看看:“婉婉,娘親要進去了,我不叫大夫和丫鬟婆子們進去,就我一個人,我可進去了——”

屋裏半天沒有聲音,姜母一抿唇,終究還是推門進了去。

她繞過屋裏的屏風,卻見床上的人背對她躺著,她才看見這幕就是一陣大驚失色,腳下快跑兩步,趕忙到了床邊。

無他,只因最近這兩月裏,姜婉寧是沒法兒側躺著睡覺的,她的肚子比之旁人算不得太大,可畢竟是懷了一個孩子,一個孩子在肚中的重量總是叫人很難受,平躺著會壓迫腰腹,這已經很難捱了,但若是側過身來,最多一刻鐘就會墜得整個身子都麻了。

姜母每日照顧她入睡都是平躺著的,還會在腰下墊好幾個枕頭,雖說用處不大,但總歸能叫她安心睡上兩個時辰,碰上孩子乖巧,一覺睡到天亮也不是不可能。

姜母都不敢想象,她是怎麽把自己從軟枕上折騰下來,又翻了個身子的。

她來不及細想,只一手把在姜婉寧肩上,另一手不輕不重地給她按揉著腰背,嘴上還要問著:“婉婉怎側過來躺著了?身子可有不舒坦?娘給你把大夫喊來看一看可好?”

任憑姜母問多少局,姜婉寧還是一概不應。

最終姜母強硬地將她擰過來,起身本想將她拽回軟枕上的,哪知剛一跟她照面,就見姜婉寧無聲淌著淚,驚得她頓時忘了所有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姜母緩緩坐了回去。

她沒有再強求姜婉寧如何,只叫她緩緩躺平,又在她腰下塞了一個枕頭,看她自己捏著腰側,覆將雙手按回去,緩緩按揉著,借此緩解腰間的酸脹痛楚。

姜母柔聲問:“婉婉怎麽哭了,哪裏委屈了,跟娘說說可好?”

“……”姜婉寧忽然閉上眼睛,任憑又一行清淚從眼尾滑過。

片刻,她一邊流淚一邊說:“……早知道我就不叫他去了。”也不知她是哭了多久,明明眼眶紅得高高腫起,說話的強調卻沒有一絲起伏,跟往常沒有半點異樣,難怪姜母沒聽出她落淚來。

姜母心疼地替她擦拭著眼淚,一瞬間就明白了意思,對於她這話卻是不好應和。

對於陸尚離家趕考這事,其實夾雜了太多的無奈和不可中和的矛盾。

若以前程來看,他入京趕考自是無可厚非,便是當初他提出棄考,也是姜婉寧頭一個反對的,便是後頭的一切勸阻和準備,也盡是她自己做的。

可若是當從情感上講,科考什麽時候不行,怎就非得挑妻子生產的時候呢?

姜婉寧正是情緒敏感多變的時候,或許她說這話也只是一時抱怨,但誰也摸不準,這份抱怨會持續多久,最後又會不會變成委屈和怨懟。

畢竟是小夫妻倆的事,她怎麽說都是對的。

而姜母作為岳母的,若是應和就難免添了幾分挑撥之嫌。

但叫她眼睜睜看著姜婉寧難過落淚,又是不免心疼,幾次張口也不知如何勸慰,只能生硬地轉移她的註意力:“我們不說他了……婉婉昨晚可睡好了?孩子有鬧你嗎?”

姜婉寧抽噎兩聲,慢吞吞搖了頭:“睡好了,孩子也沒有鬧,寶寶很乖,一直都是乖的。”

“那怎麽——”姜母有些不明白了,瞧著她紅腫的眼睛,卻不知該不該問下去。

按理說這麽多天都過去了,孩子又沒有惹娘親心煩,姜婉寧如何也不該情緒波動這樣大,看她那模樣少說是哭了一個時辰,自己獨忍委屈呢。

姜婉寧閉上嘴,想到今晨發生的一切,更是難堪地合上雙眼。

——姜母猜的沒錯,就是發生了什麽,才叫她一下子情緒崩潰,甚至說出怪罪陸尚離去的話來。

今晨姜婉寧醒得比較早,她看窗外的天色,距離姜母過來幫她起床還有小半個時辰。

可她實在口渴的難受,又被腹中的孩子壓了一晚,著急去如廁,就想自己撐著床起來。

哪成想她折騰了許久許久,也只是把自己摔下了軟枕,身子重重落在床上的那一刻,下身的痙攣叫她直接痛呼出聲,指甲瞬間掐進肉裏,發絲狼狽地貼在她面上。

一動未動了一整晚的身子本就僵軟,這麽折騰一回,她更是一點都動彈不得了。

就在姜婉寧狼狽躺在床上喘息之時,卻聽門口傳來了姜母的問詢聲,她不願叫母親見到自己這般姿態,便以自己還沒睡夠拒絕了。

可聽著母親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她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後面她又一點點躺正了身子,小心給自己梳理了鬢角的碎發,等著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半幹,中途幾度落淚,偏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也沒有引任何人進來。

就是在這樣的不堪中,姜婉寧忽然想到——

若是陸尚沒走就好了。

若是陸尚還在家,定是會整晚整晚的陪著她,哄她入睡,替她按摩酸澀的腰背和四肢,再也不用擔心一覺起來全身麻木,也不用擔心躺在床上起不來……

姜母也提過陪姜婉寧一起睡,可她畢竟年紀不小了,頭些年又受了好些磋磨,精神不比從前,若是真答應了,只怕她也要跟著整宿整宿的睡不好。

於是姜婉寧只能拒絕,試圖自己將最後半月挨過去。

但不經歷這麽一遭,是真不知道,原來短短二三十日,能過的如二三十年那般難挨。

姜母見她許久不語,貼心地沒有繼續追問,她摸著姜婉寧的衣衫有些濕了,跟她輕聲說了一句,便去旁側的櫃子裏翻了新的裏衣來。

她的力氣不大,單憑她一人扶姜婉寧起來還是有些難的。

但姜母什麽都沒說,只管替她周全,等換了新裏衣,又披上了外裳,連著床上的被褥都工整疊了起來,帶她去了桌邊坐下。

光是忙完這些,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姜婉寧倒是沒有費力,反是姜母氣喘籲籲了好久。

但她還是要顧著:“那娘給你把大夫喊進來了?”

這一回,姜婉寧總算沒有拒絕。

伴著姜母進進出出的腳步聲,一直守在門口的大夫全進到房間裏,管給姜婉寧把脈的大夫姓田,四五十歲的模樣,最擅給婦人看診,待他把過脈後,摸了摸自己不長的胡子,說道:“夫人胎象尚穩,只情緒起伏過大了些。”

“依老夫看來,夫人臨盆的時日最遲再有半月,到這月底就差不多了,若是孩子趕得急,再早上個幾天也不是不可能。”

對於大夫的這番話,姜婉寧和姜母倒沒覺不好。

姜婉寧的身孕已有九個多月,民間雖有十月懷胎的說法,但到了九個半月後,便都能算是足月了,早幾天晚幾天也都無礙。

反正不管再怎麽晚,都不可能等到陸尚回來,姜婉寧便想著,還不如早早生產了,也好卸下這幅笨重的身軀。

田大夫隨後又給開了兩幅助產藥,對身體沒有害處,只是能對著日後生產時添幾分方便,隔十天吃兩回,算著日子也該吃了。

姜母謝過他後,就招呼了門口的小丫鬟進來,拿著藥方去抓藥煎藥。

府上新招了四五個丫鬟,全是良家子,不似旁的大戶人家那般買了她們的身契,就跟長工短工一般,暫且在府上做幾個月,主要還是為了照顧姜婉寧的。

吩咐完小丫鬟,姜母又把幾位大夫送了出去,還不忘跟門口的人吩咐一句,叫他們快些準備清淡的早點來,好叫夫人多多少少吃點東西,也能墊墊肚子了。

她這一早上全是在各種操持,終於都交待得差不多了,才算返回房裏,和姜婉寧面對面坐著,面上露出兩分疲態。

姜婉寧指尖微顫,忽然喊了一聲:“娘親……”

“怎麽?”姜母很快打起精神,還以為她有什麽事要做。

誰知姜婉寧搖了搖頭,繼而小聲說道:“對不起……我又叫您操心了。”

姜母忽然笑了,點了點她的手背:“傻婉婉說什麽呢,你這懷著身子,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若是連我都不能照顧你了,那我留在你這還有什麽用呢?”

姜婉寧還是搖頭:“沒有,我今早還跟您賭氣,叫您擔心了好久,我下次一定不會了,娘你明天再來,直接進來就是。”

“傻婉婉,懷孕的人一向敏感,你不高興也是正常的,別多想了,只要你好好的,其他什麽都不重要。”

姜母悉心開導了幾句,又借當年她懷孕時舉了例:“你是不知道,當年我懷你大哥時,那可是一個折騰,但凡你爹離了我視線都不想,那時可真是我一人過不好,全家都別想過好了……”

借著姜婉寧的這點愧疚,姜母哄她多吃了一個雞蛋,吃完早膳又出去轉了轉,直到日頭漸大有了點熱意,方才回房休息。

到了下午,陸奶奶也過來了。

這段日子家裏兩個女眷都是圍著姜婉寧轉的,姜母一般是照顧她上午加半個下午,到晌午午休後,就有陸奶奶過來接班。

最初時姜婉寧誰都不肯用,奈何越是到後面,越是單她一個人什麽都做不成,無奈只好答應了,且叫兩位長輩照看著。

到了傍晚,田大夫又來問了一次脈,還有早晨準備的助產藥也熬好了,黑漆漆的一小碗,好在沒什麽味道,也不算難吃。

卻不想晚上入睡時,姜母慣例伺候她躺好後,卻是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姜婉寧有些驚訝:“娘親這是……”

姜母去櫃子裏搬了新被褥出來,盡放在了姜婉寧一側,她不甚在意地說道:“自是陪你一起睡了。”

“不是……”姜婉寧怔楞,“之前不是說好我自己可以的嗎?”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之前的話拿到現在都不作數了,好了,娘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也就只剩最後半個月了,你也別想這麽多,好好把這半個月過完,就什麽都好起來了。”

“娘不怕夜裏被吵醒,就怕一眼沒瞧見了,你生些什麽意外,你且往裏面再挪一挪,娘就在你這守著,且圖個安心罷了。”

見她已然打定主意,姜婉寧張了張口,終於沒再拒絕。

該說不說,夜裏有人陪著和一人睡到底是不一樣的,就說姜婉寧這一晚上,被夫人喚醒了三四次,兩次是為了給她喝點水,剩下兩次則是叫她轉一轉身,最後再平躺回去。

折騰是折騰了一點,但到了第二天清早,姜婉寧難得沒有了全身麻木的酸脹感,整個人精神都好起來了。

姜母更是樂呵呵道:“早知道你夜裏睡不舒坦,娘早就該過來了!可別說什麽麻不麻煩的,我如今夜裏本就睡不安穩,每天都要醒個三兩次,之前還覺得不好,現在看來,醒這幾次倒是醒對了!”

姜婉寧不禁莞爾,把到了嘴邊的感謝咽了回去。

……

話說回京城。

陸尚和馮賀龐亮三人埋頭苦讀,卻也並非日日都躲在臥房裏,他們每隔兩天都會出一回門,到多有書生的酒樓茶館裏坐上個小半天,他們也不參與書生的辯論或作詩,只是在旁坐著,聽一聽他們口中的新鮮見聞,也省得真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要論最近在一眾書生中討論次數最多的,當屬陸尚這個橫空出世的黑馬。

今春會試頭三名分別是陸尚、張建寧和白向晨。

張建寧乃是京城人士,雖非官宦出身,卻也是在京城最有名的書院裏念書的,他學識極好,無論書院中的大考小考,盡是頭名,去歲的院試鄉試中他皆是頭名,連中三元的呼聲極大。

而白向晨則出身江南書香世家,家中世代為官,在南方學子中頗有名望,同樣是今年奪魁的重點人物。

便是他們兩人未得頭名,那還有來自各地的解元等著,唯有陸尚,在之前的鄉試中全不出名,便是有跟他來自同一地方的,也根本沒聽說過他這一號人。

還是最後問詢的人多了,才碰見兩個鄉試跟他排名前後挨著的:“若是松溪郡的陸尚,我大概有些印象……我鄉試乃是第九十八名,我記得我前頭的人就叫陸尚。”

“那陸尚豈不是排了第九十七名!”

“若是同一人,約莫是沒錯了……”

“謔!”此話一出,滿堂嘩然。

誰能想到會試頭名是個名不見驚傳的人物,哪怕他在鄉試中排名稍微靠前那麽一點,也不會叫人們這樣驚訝。

實在是九十多名的名字,若是放在正科年間,那就是一不小心就會落榜的,誰願意相信,一個差點兒落榜的人,能壓在全國各地書生頭上,一舉成了會元!

這些消息可是在書生之間引起軒然大波,到後頭傳的廣了,有人甚至懷疑:“莫非這個陸尚,與閱卷官有什麽關系?”

後來還是朝廷出面辟謠,只說今年閱卷有皇帝親自擬定排名,這才沒有叫傳言繼續流傳下去。

畢竟閱卷官閱卷,偏待某一人那就是以權謀私、擾亂考場,但若是皇帝偏待,不管這人是不是真有才學,總歸皇帝是不會看走眼的,誇就對了!

陸尚他們親耳聽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對這波發展也是始料未及,好歹最後所有傳言都平息下去了,他們也就不多在意。

也就是皇帝參與了排名一事叫他們稍有驚訝,回家後馮賀琢磨半天:“這麽說來,陸賢弟的會元肯定是皇帝欽點的了,難不成我那名次也有皇上插手,不然我能這麽靠前……”

陸尚從旁經過,聽到這話無奈搖了搖頭,點醒道:“且別管會試的名次是怎麽來的了,距離殿試只剩最後八天,你都準備好了?”

馮賀渾身一個激靈,猛地跳了起來。

他連反駁的時間都沒有,轉身就往自己屋裏跑,邊跑邊喊道:“我昨兒的書才看了一半,這就去全部看完!”

馮賀看書看得慢,越到後面越覺得沒看得還有很多,到最後三五天時是徹底不出家門了,連三餐都變成了一餐,每日都要挑燈夜讀到很晚才結束。

陸尚卻還是維持著之前的習慣,隔兩日就出去坐一坐。

而外頭的風向又變了一回——

“你可知當今左相段大人?”

“知道啊,怎麽了?”

“你這是還不知道啊!這不段大人前兩日放出話來,欲收那位陸尚陸會元為徒,尋到他之前的落腳處,卻沒能見著人,找了好些人問,欲尋到其人,好將其引去府上一敘呢!”

同桌的人都是第一次聽說,聞言不禁酸溜溜道:“人家會元的待遇跟咱們就是不一樣啊,那可是當朝左相,這做了左相的學生,往後可不就是官運亨通了!”

一群人又是一陣討論,殊不知被他們討論的主人公,已在旁邊聽了大半個時辰,中途幾次挑眉,卻皆歸於平靜。

陸尚本意只是想聽一聽京中的新鮮事,哪成想聽了半個月,基本都是再聽自己的事,那些與他有關的消息,到頭來反要從外人口中得知。

他將桌上的濃茶一飲而盡,算了算時間,距離殿試只餘最後三日,這最後三天他已不打算再出來,包括他們剛剛談及的左相段大人,也不打算在最後關頭結交了。

三日後,殿試至。

天尚漆黑時,宮門便大開,迎今科貢士入場。

在所有貢士入金鑾殿前,他們要被□□導一遍禮儀,再依次去殿後沐浴更衣,換上統一的新服。

這樣既是為了避免沖撞貴人,也斷絕了夾帶作弊的可能。

當然,膽敢在金鑾殿上作弊的,幾十年間也不定出現一個。

陸尚自入宮便是排在首位,也是第一個沐浴更衣結束的,但結束後還不能亂動,要去隔壁的偏殿裏等著所有人都結束,屆時再一同進入殿堂。

也是在偏殿中,他見到了會試時的二三名。

在他埋首在家時,其餘學子早私下見了不知多少面,到了宮中又是拘謹,下意識就會去找相熟的人攀談。

到最後反是只有陸尚孤零零一人站著,左右無人,硬是留出一個真空帶來,偏他自己渾然不覺,負手而立,全然不見半分窘迫。

隨著最後一人完成沐浴更衣,等待門口的宮人魚貫而入,管事的太監掐著尖細的嗓子,令所有人按序站好,再一並離開。

陸尚仍於首位,隨著擡腳,身後跟著的數人也相繼動起來,跟在引路的內侍後,去往能定他們半生的殿堂之上。

就在他們走出準備的殿宇後,只見剛剛他們等候攀談的偏殿屏風後走出一行人,為首的那位一身明黃龍袍,可不正是當今聖上!

昭和帝面無表情,望著已經走空了的偏殿,許久才問:“剛剛那人,就是朕欽點的會元?”

跟在他後面的總管太監垂首應是:“正是陸尚,陸會元!”

誰能想到,堂堂一國之君放著朝會不去,反早早就來了新科貢士準備的偏殿裏,藏在暗處將所有人的舉動都偷窺了去。

昭和帝輕哼一聲,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就在總管太監以為陛下這是對陸會元心生不滿時,卻聽昭和帝喃喃道一聲:“朕一直覺得,唯有孤臣,方能真心為朕所用……”

辰時一刻,所有貢士於金鑾殿內席地而坐。

在他們身前,已然是已經提前擺放好的筆試試卷,金鑾殿兩側已有兩列禁軍把手,另有無數內侍行走其間,再往前頭的,則是殿試的主監考,左相段大人。

陸尚雖已知曉了段大人的招攬之恩,但他叫對方門客幾次尋找未果,如今也只能裝作全然不知的模樣,省得被對方認為不知好歹,提前結了恩怨。

伴著殿外的一聲鐘聲,筆試正式開始。

殿試的筆試將持續一整日的時間,試卷上的題目已不分詩賦還是經義策問,所有題型都混在一起,題目又多又密。

陸尚習慣性地將所有題目過了一遍,一切正如他所料,其中算術題占比大大增加,幾道策問題中涉及商事的更是占了足足半數。

他心神稍定,將試卷翻回最初一夜,提筆作答。

一時間,整個殿內靜默無聲,連著巡考官都不覺放輕了腳步。

就在所有人都一心作答之際,無人發現,幾個巡考官皆停了下來,他們一同望向從側面出現的昭和帝,擡手欲要行禮,卻被對方制止住,只好楞在原處,暫時不好再有其他舉動。

昭和帝是從最後一人開始視察的。

作答的書生只覺頭頂一暗,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他本以為是巡考官,不料擡頭就見了一身明黃,大腦登時宕機了。

昭和帝在他面前並未久留,很快就去了前面一列。

如那個書生一樣的人很多,有人專心作答,便是身側來了人也未有在意,也有人見了昭和帝後,腦子裏混混沌沌,便是再低頭,也沒了作答的思路,只能哭喪著臉,胡亂編一通上去。

不知不覺間,昭和帝已走到前面幾列。

尤其是到了會試前三,他駐足的時間是越來越長了。

昭和帝看著會試第三名的答卷,未見滿意與否,很快就去了前一人,然等他看了張建寧有關海路的論斷後,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皺,面上帶了兩分不悅,繼而走到最後一人身後。

殿試時或有聖上親臨,這已不是什麽秘密。

陸尚也有想過或許會有皇帝親自來巡場,作答到一半時,聽見身後隱約傳來吸氣聲,便猜約莫是皇帝來了。

他早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身後真的站了人,還是不覺筆尖一頓,手裏不覺冒了兩分汗。

陸尚沒有回頭,也沒有轉移視線,他只是緩緩吐出一口氣,將試卷微微向上挪了一點,待確保身後人能看清楚後,緊跟著便開始了下一題的回答。

而他身後的昭和帝挑了挑眉,索性垂首大大方方地看了起來。

他在陸尚身邊停留的時間是最久的,也是正常巡視之後,表情最輕松最滿意的。

旁人不敢直視聖顏,左相卻能仗著他的位置和職責,目光時不時往昭和帝身上落一落,自然也就瞧見了他對陸尚的滿意之色。

左相心下微沈,不覺多看了陸尚幾眼。

好在沒過多久,昭和帝就從他身後離開,又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大殿,只是只怕這殿上數百人,皆知皇上來過了。

頭一天的筆試結束後,一眾貢士被放出宮,明日同一時間,還要走一遍相同的準備流程,最後才是面聖考校。

陸尚跟著人流出了宮門後,很快就聽見耳側傳來如劫後餘生的慶幸聲:“我才知皇上竟是真來了考場!虧得我沒擡頭看,不然真見了皇上聖顏,只怕要嚇得腦袋空空,全然不知如何作答了!”

“我倒是知道皇上來了,不過我沒敢擡頭,直至皇上去了前頭,才匆匆瞧了一眼皇上背景,聖上果然威嚴,便是只一個背景,都叫我心下生畏了……”

當然也有那等真考砸了的,一出宮門就抹起了眼淚:“我在瞧見皇上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後頭全答錯了……嗚!”

無論旁人如何,總歸是跟陸尚沒什麽關系。

他在入宮前就與馮賀和龐亮說好,筆試結束就各自回家,有什麽事待回到家中再談。

今日筆試結束時天色已漸暗,幾人回家後也沒能多聊什麽,只是說起考卷上有關商事的題目,這一回其餘兩人都學聰明了,摒棄了其中缺點,只從優點論述。

然陸尚聽了他們的回答後,還是搖了搖頭:“官者行商必有隱患,這是不爭的事實,你們避而不談,又何嘗不是一種疏漏呢?”

另外兩人皆是一怔,馮賀抱頭道:“那我豈不是又答錯了!”

只是不等陸尚寬慰,他自己先支棱了起來,一擺手:“算了算了,錯就錯吧,反正最差也是三甲進士出身,能走到這一步我也心滿意足了。”

龐亮同樣點頭:“我也滿足了!”

陸尚啞然,收回他的勸慰。

幾人簡單洗漱後,就各自回了房,安心睡一夜養足精神,才好應對最後一場殿試。

第二日又是天未亮時,所有貢士再次入宮。

有了昨日的經驗,眾人已不似所日那般忐忑,但也有因為昨日考砸了的,今日萎靡不振,對接下來的聖上親問也不抱希望了。

皆因聖上親問也是依照他們筆試的作答情況來的,數百貢士並非人人都能問到,只有那些筆試得了皇帝青眼的,方有可能被問詢幾句,而那些未被問到的,就是由朝臣審閱試卷,最後定奪排名。

相同的流程又是走了一遍,眾人再次被引到金鑾殿上。

所有考生靜候片刻,就聽頭頂傳來:“陛下到——”

眾人皆是跪拜,齊聲參見,便是在皇帝叫起後,也依著內侍之前的指點,頭顱微垂,並不敢擡頭直視。

內侍將昨日的試卷奉到案上,昭和帝翻開,從最後一紙拿起。

可惜他只看了不足片刻,就將其放到了左手側,守在旁邊的內侍了然,將其傳遞給侯在階下的朝臣。

相同的動作持續了約莫十三四次,昭和帝又拿起一份試卷,這次終於多看了片刻,又開口:“裏林鎮豐樂生可在?”

“學生在!”隊伍靠後一人站了出來,他大概是沒想到自己能被點名,出列時還踉蹌了一下,不等穩住身形,已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等候皇帝問詢。

昭和帝問:“朕觀你於天災一事頗有深研,問,若京中遇災,該當如何?”

豐樂生不敢叫皇帝久等,當即開了口,除卻最開始幾句有些磕巴外,到後面許是說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越說越是流暢。

待他作答完畢,昭和帝面色稍霽:“善!”

這一回,他將答卷放到了右手側,這邊的試卷是直接交給了階下右手位的一位大人,觀其衣著,當是當朝右相了。

二三百份紙卷,真正能得到皇帝問詢的其實還是少數,且有人作答時間稍長,自然也就占用了後面人作答的時間。

轉眼到了晌午,內侍上前提醒皇帝該用膳了,卻被昭和帝揮手打發了下去,只說待殿試結束再說。

陸尚站的雙腳發麻,卻也不敢有絲毫妄動。

正當他琢磨著如何不著痕跡地活動一二時,卻聽皇帝又喚了一人,問道:“朕觀你言西域商路之便,可能細談?”

陸尚同樣來了精神,不禁凝神細聽。

在這人之後,昭和帝問詢的頻率越發高了起來,但一般都不叫人全部答完了,聽得差不多了就叫停,答卷或左或右。

往左的就是皇帝不滿意,勉強給個三甲。

往右的就是皇帝覺得不錯的,至少能有二甲。

眨眼間,龍案上只餘最後三份答卷。

昭和帝稍緩片刻,拿起會試第三名的答卷,在看前先是問了一句:“白向晨……可是江南白家人?”

白向晨當即出列,跪地答道:“回陛下,正是。”

昭和帝微微頷首,繼續看起他的做答情況來,不時問詢兩句,卻沒有如前面那般的策問。

到了倒數第二人,問答情況一如前者。

眼見到了陸尚,陸尚屏息細聽,在被叫到名字後,立刻出列,先是拜見了皇帝,緊跟著便等作答。

哪成想昭和帝這次卻未有問答,而是先將他的試卷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最後才問:“朕昨日得知,你乃松溪郡善商,曾得朕之恩典,可於朝堂繼續經商。”

“朕今日只問,若你入朝,可還要繼續你手中的生意?”

陸尚不及細想,依心回答:“學生手中生意乃學生苦心經營所得,若論用心,絕不遜於寒窗十年,學生既得皇上恩典,自當感念聖恩,將手中生意用心經營下去。”

話音剛落,只聽階上傳來一陣大笑,昭和帝親啟禦筆,道一聲“善”,隨後直接在他的試卷上寫了“首位”二字。

陸尚之後,整場殿試便算結束了。

昭和帝離場,前後不過半個時辰,殿試的最終結果就送來了。

左相雙手接過聖旨,展開看見前頭的幾個名字,卻是分毫不覺意外,他將聖旨遞給傳旨太監,微微頷首,接下來便是公榜了。

“昭和十一年,恩科排名如下——”

“三甲第一百八十八名,頭州郡李家廟李書。”

殿試的排名是從尾往前念的,三甲一百八十八名念完,緊跟著便是二甲的五十名,龐亮和馮賀皆在此列,龐亮排名第四十二,馮賀排名第三十八,另外便是會試時的第二名張建寧,殿試只得了二甲第十三名。

待二甲所有人念完,陸尚仍未聽見他的名字。

走到殿試這一步,就不存在落榜一說了,若不在二甲三甲之類,毫無疑問,定列一家頭三名。

“一甲第三名,南嶺郡府城白向晨!”

白向晨向前半步,屈膝跪下:“學生,叩謝聖恩!”

“一甲第二名,遠嶺郡靠山村廉興!”

卻見中間的一個身材高健的男人站了出來,陸尚對他有點印象,便是那個提出開西域商路的人。

廉興同樣出列,接旨謝恩。

只剩最後一個:“一甲頭名——”

陸尚不覺斂目,靜聽內侍念出最後一個名字:“松溪郡府城陸尚!”他身側緊握的雙手不覺松開,背後已然濕了一片。

他定了定神,向側面橫跨一步,如同前兩人那般,一掀衣擺跪伏在地:“學生,叩謝聖恩!”

這回,卻是左相親自將寫了排名的聖旨交到他手上,交接之時,又道一聲:“恭喜狀元郎了!”

與此同時,陸家府上。

主臥的臥房外圍滿了人,從陸奶奶到姜父姜母全圍在了門口,屋裏不時傳出一二聲響,更有丫鬟婆子進進出出,連著換了好幾盆熱水。

今晨用過早膳,姜婉寧突覺身子不大對勁,等把府上的大夫都喊來後,她已站都站不住了。

姜母當時就說:“莫不是要生了?”

田大夫等人過來後,才看了一眼就道:“夫人這是要生產了!”

此話一出,整個陸府都嘈雜起來,客房住著的接生婆全被喊了過來,而府上丫鬟婆子則負責扶姜婉寧回房。

就在她躺回床上不一會兒,卻是徹底發動了。

姜母等人被請出房門,連同幾個大夫也在屋外等著,屋裏只留了接生婆和伺候的丫鬟們,自一聲“用力”後,便只餘姜婉寧斷斷續續的呻|吟和壓抑著的哭訴聲。

過了不知多久,卻聽屋裏驀地響起一陣嬰孩的哭啼。

下一刻,房門被推開,接生婆抱著用繈褓包裹住的孩子出來,歡喜道:“恭喜老夫人,恭喜老太太,是個小小姐!”

頓時,門口幾人全圍了上去。

陸奶奶和姜母站在最前,兩人並不敢去碰剛出生的小嬰孩,只有眼睛始終黏在她身上,怎麽也不舍得移開,姜父則被擠在最後,只能墊著腳去看。

不等他們將小小姐看個清楚,又聽院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門房的下人領了信使進來,才一進到院子就大喊道:“老爺中了,老爺中了!老爺中了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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