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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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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陸尚在外一個多月, 大多時間都是在野外囫圇睡上兩個時辰,還要小心聽著周圍動靜,一晚上不知驚醒多少次, 自是沒有一天安穩的。

如今卻是溫香軟玉在懷,實在無法不松懈下來。

就這麽一懈怠, 等轉天他恢覆清明,才發現懷裏早沒了人, 伸手一摸,就連身邊的位置都涼了下來,屋裏早沒了姜婉寧的影子。

眼下他正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時候, 恨不得睜眼閉眼全是姜婉寧。

他當即從床上爬了起來, 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 麻利地穿上衣裳, 他原本想直接去找人, 可從梳妝臺前經過時, 又瞧見了自己的埋汰模樣。

“……”算了, 還是先洗個澡吧。

只是出了房間才知道,姜婉寧走之前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包括洗澡要用的熱水, 梳洗後要穿的衣裳, 以及軟爛好消化的早膳。

這些全被她交代給了陸奶奶, 只等陸尚一出門,就全轉告給了他。

陸尚全然抑制不住嘴角的笑了,樂呵呵地應下:“好,那我先吃飯, 吃完再洗澡!”

“阿寧是去學堂了嗎?”

陸奶奶說:“是呢,這天亮得越來越晚了, 她出門時外頭還黑蒙蒙的,不過婉寧也說了,準備跟鄰居和龐大爺他們商量商量,把上學的時間調整一下。”

“行,晚點我再問問她。”

陸尚是起的最晚的,陸奶奶已經提早和姜婉寧吃過,他問了一聲,便不等陸奶奶幫忙盛飯,索性站到了鍋臺前,稀裏糊塗地喝了兩碗熱粥,又吃了三個包子。

陸奶奶就坐在旁邊看著,看他食欲變得這樣好,面上的笑就沒落下去過。

吃飽喝足,陸尚緊跟著就去洗了澡,又把胡茬刮幹凈,仔細收拾了一番,瞧著恢覆了之前的清爽俊秀才作罷。

他溜達去梳妝臺前左瞧瞧右看看,心裏卻是想著——

他雖不算什麽數一數二的美男子,可至少也不算醜吧?勉勉強強……也能與阿寧配一配?

懷著這樣的心思,他又整理了一番儀容,出門跟陸奶奶打了個招呼,轉身就往學堂那邊去,中途碰上相熟的鄰居,他更是毫不避諱:“誒對,是去找阿寧的!”

待他抵達學堂,裏面的孩子們正進行小考。

姜婉寧在場中巡視著,轉身就瞧見他在後門鬼鬼祟祟,不禁莞爾,旋即起了幾分促狹,用眼神示意陸尚進來,往後頭沒人的位置坐。

陸尚被她笑得暈乎乎的,根本沒有多想,誰成想他這邊才坐定,姜婉寧就走了過來,藏在背後的手伸到前頭,手中抓著的一張空白考卷也落在了陸尚眼前。

“?”陸尚一楞。

姜婉寧並不解釋,又去前頭的書櫃裏拿了新筆新墨,順帶把墨汁都研墨好了,方才給陸尚送來,覆氣音說一句:“陸秀才也試試吧。”

被心上人叫秀才,理應是高興的。

可是陸尚看著桌上的試卷,實在生不起半分高興來,且其餘孩子正專心致志做著答,他連出聲婉拒的機會都沒有。

半晌過去,他只能沈重地點了頭。

這份小考試卷並不難,或者說學堂內的小考從來都不會為難人,只是就孩子們某段時間的學習成果進行一個查驗,也好方便姜婉寧給他們查漏補缺。

試卷上多是填字和算數,陸尚粗略掃了一遍,好歹沒有不會的。

等小考結束,也到下學的時候了。

姜婉寧從頭收到尾,收到最後時,孩子們才發現陸尚的存在,只姜婉寧收卷的速度快了些,才沒叫他們發現大名鼎鼎的陸秀才竟也跟他們一起小考。

姜婉寧送孩子們離開,陸尚就去桌案後幫忙整理了書卷,這樣也能節約少許時間。

兩人走在最後,學堂卻是不用落鎖的,再等上一兩刻鐘,馮賀家的下人就會過來,到時他會把學堂裏的火爐熄了,再行落鎖。

陸尚回頭看了一眼:“我還說這是哪裏來的那麽多火爐……”

姜婉寧笑說:“夫君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馮少東家對我和奶奶多有照顧,隔三差五就會差人送東西來,倒是勞他費心。”

“我不好與他走動,既然夫君回來了,那便辛苦夫君跟他說聲謝吧。”

陸尚點頭:“應該的。”

兩人到家時,大寶龐亮和林中旺已經回來了,正幫著林奶奶端飯端菜。

之前的飯桌上,姜婉寧總會跟幾個小的說說話,問問功課,又或者聽聽他們最近的趣聞,可是眼下陸尚歸家,整個桌上就沒旁人的事了。

之前陸奶奶就覺得,只要陸尚一和姜婉寧說話,完全插不進去第三個人。

可今天這股感覺尤烈,不光是插不進去人了,便是他們在旁邊都顯礙事。

反正陸奶奶說不好該怎麽形容,只能趕緊吃了飯,又招呼上幾個孩子,趕緊回了房間,好把空間留給兩個小年輕。

偏偏無論是姜婉寧還是陸尚都沒覺出異樣,邊吃邊說著話,從嶺南這一路的見聞,到巷子裏學堂的情況,說話的時間遠比吃飯要長。

一頓普普通通的晌午飯,卻是叫他們兩個吃了足足一個時辰,要不是再拖下去飯菜就要涼透了,兩人還能聊。

飯後姜婉寧要去刷碗,可手才碰到碗筷,就被陸尚拍在了胳膊上。

她不明所以地擡起頭,陸尚用下巴點了點她的手:“阿寧是真不記事啊。”

姜婉寧垂首,後知後覺地想起手上的凍瘡,趕忙將手縮了回去。

陸尚輕哼兩聲,忍不住用手指點了點她:“還不快回房暖著,等下午我帶你去醫館,看看該怎麽治最好。”

姜婉寧自認理虧,吶吶應了是。

她這邊回房沒多久,陸尚也跟著追了回來,他正是興奮的時候,他不肯歇息,便纏在姜婉寧左右,哄她一起去看從嶺南帶回來的好玩意。

那大車小車兩輛車的東西,瞧著就不少,便是除去布匹冬衣等大件的,零碎的小玩意也剩很多,且全是為了姜婉寧才買的。

陸尚不曉得當朝女子的喜好,布匹和冬衣都是托店裏的夥計給選的,有兩件價格偏高的,但更多還是物美價廉的,又因嶺南府城店鋪繁多,同樣一件衣裳換一家店,興許就會便宜幾分,一件不顯什麽,可買的多了,省下的也就多了。

姜婉寧輕嘆一聲,將那幾件冬衣全換了一遍。

到底是一郡之府城所流行的,那些冬衣的樣式秀麗又不失大氣,格調也甚清明,便是拿去了京城,也不落下乘。

陸尚看得歡喜,又喊她去看一些首飾。

他淘了整整一匣子的首飾,沒有什麽貴重的,勝在精致小巧,花樣也多,光是素釵就有足足七八支,加上其他環飾,足夠把姜婉寧打扮得漂漂亮亮了。

他每拿出一件,都要問問姜婉寧喜不喜歡。

姜家家道未曾中落時,姜父偶有遠游,也會給家中親眷帶些禮物回來,但姜婉寧還是第一次見禮物能帶這麽多,又全是可著她一人買的。

她想說不必這般浪費,可擡頭望見陸尚眼中的喜悅,那些喪氣話就全說不出了。

姜婉寧笑道:“喜歡的。”

“喜歡就好,對了我還尋到一枚玉扳指,第一眼就覺得適合你,也不知你習不習慣帶這些,反正你留著吧,扔在桌上當個擺飾也好。”

陸尚說著,又從匣底摸出一枚玉戒來。

姜婉寧打眼一看,乍一瞧著實在眼熟,直到接過來細細打量了,才知並非她早些年那枚,但這並不妨礙她心生喜歡。

她輕輕比劃著,言語間皆是歡喜:“我之前也有一枚差不多的玉扳指,做工要比這枚好一點,但成色不如它,我戴了好些年,不過後來給弄丟了。”

“這枚扳指……”她擡頭,望向陸尚的眸子裏仿佛在發光,“我很喜歡。”

陸尚咧嘴笑著:“喜歡就好。”

他親眼看著姜婉寧將扳指戴在手上,目光卻忍不住往她無名指上飄。

……也不知大昭有沒有婚戒的說法。

兩車的東西自然不只有用的,還有些特色吃食,只是因為路途遙遠,只能帶些饢餅臘肉,用油紙裏外三層封好,這才能放上半月一月。

光是把這些東西整理好,便用了一個時辰。

小學堂那邊傳來動靜,項敏也推開院門,悄悄鉆進學堂去。

姜婉寧拿了一支素釵,在陸尚直勾勾的視線中把它帶上,又習慣性地轉了轉手上的扳指,這才說:“我去看看他們。”

今日下午有書信攤子要開,但陸尚念著她手上的凍瘡,說什麽也不肯她在外頭受涼了,親自在攤子前守了半個時辰,把那些不著急的全勸回去。

還有兩個實在心急的,便由他代勞,反正只是寫字醜了點,小人畫抽象了點,大不了不收錢了嘛。

姜婉寧樂得不行,好聲跟來寫信的客人說了抱歉,又依著陸尚的意思,早早收了攤兒,再一起去醫館裏看手。

凍瘡這種東西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根治的,便是用藥消下去了,來年還會犯。

醫館的大夫開了兩幅藥後,也只叫姜婉寧少受寒少碰冷水,等傷瘡不發癢了,興許就好的差不多了,但之後每年還是要多多註意。

出了醫館後,姜婉寧尚未反應過來,陸尚就把手套戴在她手上:“聽見了?以後你就在學堂放一盆熱水,用火爐溫著,可不許碰涼水了。”

“還有家裏,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叫奶奶自己做家務,既然這樣,那咱們家也請個婆子來吧,我明天就去牙行看看,招個手腳利落的大姐來。”

“招婆子?”姜婉寧驚訝道,“會不會有點小題大做了。”

陸尚說:“阿寧,你知道我還要走的,你也不想我一路都不安心吧?”

嶺南之行只是一個開始,只要與黎家合作,那陸尚定是還要出遠門。

他這才回來一天,姜婉寧不願想那些不高興的,便刻意躲著,如今還是提了出來。

她沈默良久,緩緩點了頭:“好。”

陸尚此番回來,卻是在家裏待不了太久。

他在家歇了兩天,中途又帶姜婉寧去牙行走了一趟,挑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娘,那大姐不賣身,因此便是手腳利落,也無緣進富貴人家去,只能在一些小門小戶流轉。

而陸尚至今無法接受買賣人口,聽說這位江嬸人勤快,幹活也仔細,便是家中也沒有什麽拖累,很快就定下她。

往後江嬸就去陸家做工,每月休一天,一月一兩銀子,平日就洗洗衣裳做做飯,再就是幫著陸奶奶餵餵雞鴨,旁的便沒什麽了。

江嬸的住處就在書房,陸尚把書房裏的重要紙張都搬去自己房裏,只留了一個空書櫃和一張桌案,再往裏面添一張床,便是一個簡易的住處了。

到底是家中幫工的下人,也沒有什麽慢待不慢待的說法。

再轉過天來,他就趕緊去了長工們居住的宅子,跟著送了兩天貨,跟幾家酒樓的老板見了個面,又聽陸啟把這一個多月的情況匯報後,花了兩個通宵把賬目記錄核對上。

單是這三家酒樓的賬目,就叫他算得頭暈眼花,結束後忍不住說一聲:“要不然叫陸啟也來上學吧,不然就叫大寶教教他爹,他這大小也算個管事了,不能連賬都不會計吧。”

姜婉寧聞言不禁側目,看著他手上那些淩亂的文字,亦不知如何評價。

陸尚有做賬不假,但他用的是他所熟悉的文字和數字,除了他自己,那是誰也看不懂的,之前姜婉寧也曾質疑過,哪料陸尚對著賬目說得井井有條,徹底打消了她的疑惑。

姜婉寧沈思片刻:“那夫君看著安排一下吧,正好下午家裏也有人,叫陸啟過來一起認認字學學記賬也不是不行。”

“唔——”陸尚也只是有這個想法,能不能實行還需仔細考量。

又過一天,詹順安他們回來了,還帶了蔡勤蔡勉兩兄弟,一問才知,兄弟兩人在一月裏把塘鎮下屬的村子走了個遍,只要是采藥的人家,他們全部親自拜訪了一遍。

蔡勤說:“秋冬山上的草藥不多,我們也沒能收上什麽,不過有戶人家采到了山參,年數有些短,好在山參絲毫未損,也能賣上個七八十兩。”

“好好好。”陸尚大喜,“辛苦你們了。”

“藥草一事你們先跟進著,既然秋冬山上草藥不多,那就索性等開春再給醫館送,正好我最近也忙不過來,剩下的還要辛苦你們。”

“只要是你們覺得好的藥草都可以先記下來,價錢拿不準的就先等等,左右也不是什麽著急事,且等我回來。”

“再就是蔡村長的工錢,我想了想,不如就跟你們一樣,這樣可好?”

蔡勤蔡勉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爹說了,能給老板幫上忙,他已經很高興了,絕不可收錢的,且我們兄弟倆本就在您這做工,已經承了很大的情的,再不可貪得無厭。”

陸尚也騰不出時間去平山村,聞言不好再勸,只好暫時先應下。

等把物流隊這邊都處理清楚了,接下來便是最重要的黎家了。

馮賀得知他回來,很快就在觀鶴樓設了宴,宴上只他、陸尚和黎家大公子三人,再就是福掌櫃作陪,實際多是陸尚和黎大公子在說話。

黎家派去的小廝說是帶路,實際也是在觀察陸尚等人。

就這麽兩三天時間,那小廝已經把這一路的見聞分毫不落地告知了黎大公子,無論是詹獵戶等人高超的身手,還是陸尚的小心謹慎,都叫黎大公子極為滿意。

就是在這天的接風宴上,黎家與陸氏物流正式定下合作,隨著簽下與黎家的契書,這也預示這第二趟遠行要開始了。

眼下是十二月底,倘若年前出發,下次回來便是三月四月了,無法留家過年。

只黎家這批貨催得實在急,甚至願意為此多付一成的間人運輸費,還為此承諾,只要這趟木料完好準時送達,之後至少一年裏,黎家的木料生意全歸陸氏物流。

陸尚實在無法拒絕這樣大的誘惑,再三糾結,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

按照他與黎大公子的約定,一月一元旦一過,物流隊就出發,先去府城黎家拉上木料,然後就出發嶺南。

此行貨物頗多,黎家可提供車馬,只押貨人手需要陸氏物流出。

陸尚仔細考量後,決定由四十人押貨,除了上次一起去嶺南的八人,還要另選出一批,這一批要求可以稍微降低一點,但身手好是決不能降低的硬性指標。

這四十人選出後,他們便得了幾日假,等過完元旦再回來。

至於其他人則還是按著月休的法子走,具體怎麽安排,就全交由陸啟負責了。

待諸事皆定,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也是叫陸尚最棘手的——

該如何跟姜婉寧說,無法跟她一起過年了。

前不久他還攬著姜婉寧幻想,等過年時可以去府城,聽說府城的年節可是熱鬧,大年夜那天還會有煙花展。

陸尚在家呆了兩日,瞧著沒什麽變化,可姜婉寧還是敏感地覺出他情緒上的波動。

她又觀察了兩日,見陸尚情緒實在低落,只好先問:“夫君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講嗎?”

陸尚面上閃過一絲驚訝:“怎麽這麽說?”

姜婉寧坐過來:“我看夫君這兩日神不思蜀的,昨晚練字時都寫差了好幾行,我提醒了也不見改,那便是心思沒落在習字上了。”

“還有這兩天你夜裏睡得遲,清早醒得也早,偏是註意力凝不起來,不知在想些什麽。”她沈吟片刻,挑明道,“是因為夫君又要去嶺南了嗎?”

“……”陸尚苦笑,“什麽都瞞不過你。”

大概是早有心理準備,姜婉寧情緒還算穩定:“什麽時候走呢?能等到下月過完年嗎,還是這幾天就急著去?還是一個多月就能回?”

陸尚握住她的手,小心避開了關節上的瘡疤,小聲道:“等不到過年了,等元旦後就走,一個多月也是回不來的,這次有貨,往返最少三月,年關那幾天碰上封城的話,可能還會更久,我跟黎家大公子推的是四月中才能回來。”

話音一落,姜婉寧肩膀一震:“這麽久?”

時間過得很快不假,但一年裏又有幾個四個月。

光是他離開這一個半月都叫姜婉寧覺得度日如年了,如何又長了一倍不止?

陸尚更覺為難的是:“因著是給東家送貨,路上肯定是要以貨物為先的,我原想著帶你一起,現在看大概也是不能了,還有你那路引……我問清楚了,也不太好辦。”

姜婉寧清楚,她隨行的阻礙太大,而叫陸尚放棄這單生意,不說他願不願意,便是她都覺不甘心。

她面上表情幾經變化,好久才吐出一口氣:“沒關系,我都理解。”

“夫君去吧,我等你回來便是。”

陸尚捧起她的臉,果不其然,就見姜婉寧一臉的平靜,唯有眼尾泛著不正常的紅色。

“阿寧……”

姜婉寧扯了扯嘴角,反安慰起他來:“家裏一切都好,之前不也安穩過來了,再說現今家裏還有江嬸在,我和奶奶是徹底輕松了。”

“夫君眼光真好,江嬸幹活是真的勤快,她還很會說話,常把奶奶哄得合不攏嘴,便是做飯都顧及著所有人的口味,連幾個孩子都照顧到了……”

後面的話她沒能說出來,蓋因陸尚垂首吻住了她的唇,鼻息間只剩灼熱的呼吸。

陸尚是經歷過一次白手起家的,但如這般羈絆不斷的感覺,還是頭一回體驗。

直到今日,他才深刻意識到,為何總說美人鄉,英雄冢。

後面幾日,陸尚再未出過門,他每日都留在家裏,要麽是陪陸奶奶說話,要麽就是跟著姜婉寧去學堂,從早到晚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反是姜婉寧早早接受了現實,一邊上著課,一邊給他重新收拾行裝。

元旦那天學堂放假,幾人懶於做飯,索性一家人出去吃的,就去了觀鶴樓,點了店裏最出名的招牌菜,配著兩壺小酒,也算歡快了。

元旦一過,陸尚如期離開。

他離開那日,姜婉寧親自把他送到城門口,兩人又躲去旁邊說了好久,多是陸尚在絮絮叮囑,大事小事都能說上兩句,若非詹獵戶他們催促,他還能繼續說下去。

隨著陸尚的離開,陸家一下子又冷清下來。

但他只是出趟遠門,日子還是要照常過的,陸奶奶有江嬸照顧著,倒是省了姜婉寧不少心,就這麽一晃,又是一個月過去了。

進了二月後,塘鎮連著下了兩場大雪,大雪的降臨也意味著年關將至。

江嬸在年前找姜婉寧請了假,要回老家陪家人過個年,一直到正月十五之後才肯回來。

江嬸走後,家裏又只剩下姜婉寧和陸奶奶兩人了。

因著姜婉寧給好多孩子上課,學費收的又是極低,許多人家念著她的情,過年之前也往她家中送來節禮,便是樊三娘都跟著龐大爺的車親自來了一趟。

姜婉寧沒有推拒,只是回了等值節禮。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來送節禮,陸奶奶的心也跟著浮動起來。

她想回陸家村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可這半年下來,要麽因為忙而拖延,要麽就是被陸尚打斷拐去旁處,這一來二去的,她也隱約明白了——

孫兒不想叫她回去。

因著各種各樣的原因,她確實沒有再提,鎮上的房間裏也添了越來越多的新衣,添了越來越多的家用,比起村裏的小屋也沒甚差別了。

可她到底還記著,她在陸家村還有兒子孫子孫女呢。

既然陸尚不在,又是過年,是不是該回陸家村了呢?

陸奶奶猶豫了好久天,終於跟姜婉寧提起回陸家村住幾天的事。

過年本該回家團圓的,但姜婉寧卻說:“我留下守著家吧。”

陸奶奶幾次勸說無果,想到陸家村裏一大家子人,總不缺她一個老太太,可她要是真回去了,鎮上可就只姜婉寧一個了,誰家過年是一個人過的。

這樣一對比,該如何選擇,便是不言而喻了。

陸奶奶很是通透,只糾結了不到半天就下了決定。

而江嬸回了老家,她做了兩日飯又漸漸找回了手感,看姜婉寧一回家就能吃上熱飯,反找回自己在家中的用處來。

姜婉寧都已經想好,要是陸奶奶堅持,她就托龐大爺把她送回去。

哪想幾天下來,陸奶奶再也沒提過回陸家村的事,還把田奶奶邀請到家中來,跟她討教鎮上都是怎麽過年的,兩個小老太一起上街,又是買窗花又是買對聯。

姜婉寧每天回家,都能看見家中細微卻明顯的變動,略顯清冷的宅子也慢慢紅火起來。

對於這番變化,姜婉寧與陸奶奶皆是心照不宣。

眼見過了二十七,大小學堂都放了年假,黃老板的書肆也要關門了。

姜婉寧交完今年的最後一趟字帖,從黃老板那裏又領了二兩的賞錢,算是對她每旬都能按時交帖的獎勵,也是過年的一個好彩頭。

這二兩的賞錢也給她提了個醒,她又專程去物流隊的長工們的住處一趟。

也是趕巧,但凡她再晚來一天,長工們就要放假了。

年關乃是大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等到了年三十初一,街上便沒有任何商販了,像什麽酒樓餐館,自然也會停業幾天,與之相對的,便不用送貨了。

姜婉寧跟長工們不熟,只認得陸啟一人。

她叫來陸啟細細問詢一番,聽說他們的工錢要等陸尚回來才有,心下有了決斷,又問:“那除了送貨這些,夫君有交待其他事嗎?”

陸啟一頭霧水:“還有要交待的嗎?”

姜婉寧了然:“那你叫大家夥先等等,你跟我回家一趟,我把所有人的工錢給結了,還有之前是不是說過,逢年過節會有節禮的?夫君不在的這些日子也辛苦了你們,剩下的便叫我做主,你只管聽我安排吧。”

“這這——”陸啟一時楞住。

姜婉寧卻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抓緊時間帶他回去取了錢,又匆匆趕了回來。

長工們上工的時間都是有記錄的,姜婉寧算數的速度又快,往往陸啟才念出時長,她就算好相應的工錢了,連著月終獎一起,分毫不差地付給長工們。

長工們本以為年前是收不到工錢了,如今峰回路轉,自是樂得不行。

而這還不算完,姜婉寧又說:“最近三月也是辛苦大家,年關將至,本該給大家包些節禮的,只是夫君不在,我又是才想起這回事,只怕準備不及,便將節禮折成現銀,辛苦你們自行采買了。”

“除了節禮之外,再就是年終獎,考慮到諸位最長的也只做了半年工,這回就連著節禮一起,每人給一兩銀子。”

“再有什麽其他安排,因著夫君也不曾告知與我,只能等他回來再談,我在這也給大家拜個早年,辛苦諸位了。”

話落,姜婉寧拿出早準備好的紅封,親自遞到每個人手裏,就連在院裏洗衣做飯的婦人們也沒落下。

有人覺得碎銀不夠爽,那就給他們換成十吊錢,滿滿當當一大口袋的銅板,光是聽聲音都叫人高興,沈甸甸地拎著手裏,只覺這半年的辛苦都值了!

還有那些跟著陸尚去了嶺南的長工,姜婉寧沒有算他們的工錢,只等回來後一起結算,但該給他們的節禮和年終獎是不缺的,仍是一人一兩,叫同村的人給帶回去。

等把長工們都安排好,這一天便過去了。

工人們拿了錢,也不知在誰的鼓動下,竟一起跪了下去,一定要給姜婉寧磕個頭才肯走,姜婉寧阻止不得,最後只能躲進屋裏去。

便是這也沒能削減長工們的熱情,一時間屋外全是拜年聲。

到最後只剩下了陸啟陪著她,姜婉寧笑了笑,拿出另一個紅封:“你的工錢我就不管了,只等夫君回來叫他給你結算,你又多是費心,我便多給你包了二兩,過年圖個吉祥。”

“還有這些——”她從另一小包裏拿出幾個較小的紅封,“這是給大寶、亮亮和中旺的,他們放假早,我也沒記起這回事,便辛苦你多跑一趟,也是我這個做老師的一點心意。”

要是換成平常時候,陸啟怎麽也不會收這些。

但年關什麽都能和吉祥吉利掛勾,又是為人師者的心意,他怎麽也拒絕不得。

陸啟擦了擦手,雙手接過:“好好,多謝夫人,多謝夫人了!”

陸啟把所有宅院檢查後鎖上,又送姜婉寧回了家,這才從塘鎮離開。

趕在街上商販關門前,姜婉寧和陸奶奶買足了食材,還湊熱鬧買了兩捧煙花,等著過年那天放。

三十這天,祖孫倆簡單吃過早飯,便開始操持年夜飯,饒是只有兩人,也是雞鴨魚肉樣樣齊備,不肯有一點的含糊。

在一片熱鬧聲和對遠方人的思念中,年關悄然而逝,新的一年又到了。

正月十五一過,江嬸重新上工,物流隊恢覆了送貨,學堂的孩子們也被押著收心。

過年雖有辭舊迎新之意,但到了尋常百姓家,年前年後也沒什麽兩樣。

馮賀過年是回了府城的,卻不想他早早地回了來,給陸奶奶拜了個晚年,又找姜婉寧說:“夫人見諒,我與府城同窗問詢,知今年三月三將開院試,我欲上場一試,還請夫人代問那位先生,不知我可有上場機會?”

姜婉寧有些奇怪:“之前不就是想著趕今年的院試,夫君當初沒與少東家說嗎?”

“!”馮賀一驚,旋即狂喜,“是是是,是我疏忽了!那敢問夫人,這最後一月,我又該如何準備?”

姜婉寧耐著性子說:“無需慌亂的,之前半年少東家已打下基礎,之後一月將以鞏固押題為主,其餘便是少東家放平心態,坦然赴考罷了。”

話是如此,馮賀卻無法真的淡定下來。

他頗有些手足無措:“可是、可是我能行嗎……我還是有些不敢,真的不用挑燈夜讀,最後拼一個月嗎?”

姜婉寧忍笑:“少東家不信自己,難道還不相信我……我是說那位先生嗎?”

“不過也無妨,先生留了新的功課,需少東家在三日內交出答卷,是兩道經義兩道策論,還請少東家抓緊時間。”

馮賀一開始還沒明白她的意思,可等拿到了題目,忽然就明白為何姜婉寧說無妨了。

卻見那幾道經義策論題皆是妙極,他前不久還覺自己學問精進了些,現在一看,恍惚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智障。

之後一個月裏,馮賀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要麽是為答題抓耳撓腮,要麽是為答卷上的批註訓得面紅耳赤,他白天夜裏光想著背書答題了,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為院試而焦慮。

一直到院試前兩天,姜婉寧收了他的功課,沒有再拿新的題目來,而是說:“距離院試僅剩兩日,少東家可以回府準備著了。”

“……”馮賀楞了好半天,終於意識到時間的流逝來。

他回去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趕緊收拾了東西回府城,回去後剛睡了一晚,又著急忙慌地趕去考場,中途還險些找錯位置,等再回過神,已然是院試結束了。

馮賀走出考場,被家裏的小廝迎上馬車,感受著身下的顛簸,他後知後覺地感出兩分緊張來,而院試都結束了,再緊張不緊張的,好像也無甚大礙了。

直至此刻,他才領悟到姜婉寧最後一月安排的精妙之處來。

院試如何,只與馮賀一人有關,姜婉寧把他送走了,尚有一學堂的孩子要教呢。

她心態上沒有任何起伏,仍是家學堂寫信攤子三點一線,偶爾再去書肆走一趟。

陸奶奶找到了新的活兒幹,正在家裏和江嬸收拾院子,連著菜圃葡萄藤一起,一定要在開春前打理出來,每天都忙得站不住腳。

就這樣到了三月十五。

姜婉寧是去書肆送字帖時,聽見店內有書生說:“今日院試放榜了吧?”

她這才想起,原來院試已經出來結果了,而院試結果只在府城能看到,她遠在塘鎮,並無法第一時間知道結果。

對此她只是一笑而過,要說全然波瀾無驚不至於,但要說緊張,大概也是沒有的。

與此同時,府城馮家。

家中小廝一路跌跌撞撞,飛一般地闖入堂廳,他顧不得廳內的客人,氣喘籲籲道:“恭喜老爺!少爺他院試過了!”

“什麽!”馮老爺一驚,連下首的客人也望過來。

小廝是從放榜的告示牌一路跑回來的,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撲通一聲跪下去,給馮老爺結結實實磕了個頭,覆說:“少爺院試過了!還是院試第一!少爺是今年的府城案首!”

馮老爺雙目放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自家兒子的本事,他這做爹的,嘴上不說,心裏卻還是清楚的,去年馮賀鬧騰半月,又是交接手裏生意,又是搬去塘鎮住,還找了個什麽先生,他可是發了好大火。

雖然後面也是同意了,但對於馮賀能通過院試當上秀才,他並不抱什麽希望。

便是前些天院試結束,馮賀信誓旦旦地跟他說:“這回的題皆在先生意料之中,多是我刻苦鉆研過的,想必此番定能過了院試!”

馮老爺嘴上說著好,心裏卻不以為然,當時還想,哪怕馮賀能在榜尾,都是馮家祖墳冒青煙了。

誰成想院試結束不過半月,竟有這般驚喜砸在了頭上。

府城院試第一?

他根本無法想象,這該是何等的榮譽。

直到下首老友起身賀道:“恭喜馮老爺,恭喜馮公子,這可是大喜啊!”

“大喜、大喜……”馮老爺手都在發顫,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賀兒過了院試,實乃馮家家門之光,我要為他設宴三日,宴饗全城!”

“還有府上所有人,一律發賞!”

底下的小廝又是一番叩謝,剛要領命下去,卻聽馮老爺忽然改口:“不!不是宴客,是恩師,是賀兒的恩師——”

“來人呀!快快備禮,我要親自帶他去叩謝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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