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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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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頓喬遷宴, 吃得賓主盡歡。

福掌櫃淺嘗兩口後,整個人的眼睛都亮了,他甚至顧不得儀態, 徑自起身圍著桌子轉了一圈,將每道菜都嘗了一遍。

“好好好, 這個好……這個也不錯!誒這個味道好特殊,叫我再嘗嘗……唔唔好吃得緊——”

福掌櫃的這番舉動引起眾人的註意, 就連糾結了許久的馮賀也擡起頭,將信將疑:“福掌櫃你是不是太誇張了?”

福掌櫃才舀了一碗酸菜魚湯,在陸尚的指點下往裏面泡了鮮面條, 一口下肚, 面條筋道軟爛, 酸菜魚湯鮮香酸辣, 奇妙的口感叫他大聲稱奇, 偏嘗了一口後, 又被勾得吃下一口。

見他沒有反應, 馮賀也不問了。

他自己動了碗筷,嘗了嘗離得最近的糖醋鯉魚,糖醋魚的外衣被炸得焦香酥脆, 澆上特調的番茄湯汁後, 每一塊魚肉都帶了酸甜。

馮家的主宅在府城, 那可是比塘鎮還要高兩個層次的地方,可他在府城生活了二十幾年,又走了許多其他地方,也不曾嘗到這般口感, 誰能想到,酸與甜會結合的這樣靈動美妙。

觀鶴樓只是馮家諸多生意中頗不起眼的一項, 福掌櫃興許還要考慮這些菜是不是能納入觀鶴樓的菜譜,馮賀就只用品鑒了。

而有了他們兩人做例,其餘人也是好奇心大增。

就連旁邊幾桌啃排骨啃得正歡的人都停了下來,探頭探腦地觀望著這邊的情況,若非實在不雅,他們都想過來嘗嘗了。

也就在這時,姜婉寧去其餘四周走動了一番,每桌都提醒一句:“廚房裏還有酸菜魚湯,想喝的可以過去盛一碗嘗嘗,只是家裏的碗筷準備不足,現下沒有空餘的碗了。”

“我家有!陸家娘子你等著,我這就回家去拿!”說完,一個腰寬體胖的大娘離開座位,扭著腰便往家裏趕。

等大娘把碗拿來了,姜婉寧便去廚房盛了還熱騰著的酸菜魚湯,便是裏面大多的魚肉都被盛走了,剩下那些也夠一碗添兩塊,而陸尚在湯裏放得鹽少,湯底只有淡淡的鹹味,正是為喝湯而做的。

等姜婉寧把剩餘幾桌照顧好了,她方返回主桌去。

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桌上的菜都被動過了,只有一道白灼菜心無人問津,而出自陸尚之手的全魚宴,自是最受歡迎的。

然而等她坐下,姜婉寧卻發現碗裏已經夾了不少菜,桌上的每道菜都放了一點。

陸尚偏頭過來,在她耳邊小聲說:“我都給你夾了一點,旁人沒動過的,快嘗嘗。”

姜婉寧指尖一跳,嘴角無法控制地上揚幾分。

不等她把碗裏的東西吃完,一轉頭,陸尚又盛了一碗酸菜魚湯過來,裏面已經泡好了面條,攪拌過後叫每根面條上都掛滿了湯汁。

姜婉寧胃口不大,這麽吃了一圈下來,基本已經飽了。

而桌上的客人們吃幹凈魚後,肚子叫著飽,偏嘴巴還不願接受,試探著嘗了嘗其他菜,意外發現,其他菜的味道也不錯。

像那椒鹽排骨,炸得酥酥脆脆的,肥而不膩,像那油炙鴨,比不得觀鶴樓的招牌,可也吊打其他酒樓餐館了。

就連看著不怎麽討喜的素菜也出奇得可口,尤其是在吃了大魚大肉後,夾上兩筷子格外解膩。

從開席到結束,眾人吃了將近一個時辰,這還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沒有喝酒,才能這麽快吃完。

夏末的天黑的已經沒那麽晚了,隨著天光漸沈,龐大爺和樊三娘一家率先提出告辭,姜婉寧起身送他們離開,又把廚房裏剩下的幾份肉菜給他們帶上,用海口大碗裝好,等過兩日孩子們來上學時再還。

家門口,樊三娘很是愧疚:“我該留下幫你收拾收拾的,那麽多碗筷,留你自己洗要收拾到什麽時候……不然等明天我自己再來一趟吧,你今晚不要麻煩,等明天我來了再說。”

龐家的幾個女眷也這樣說道。

“不用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我這邊顧得過來,再說還有那麽多街坊鄰居的,一天做不完就兩天三天,慢慢來就是,還要謝謝你們不辭路遠來參加我們的喬遷宴,辛苦你們了。”

無論是龐大爺一家還是樊三娘家,來參宴都帶了賀禮,龐大爺家是直接從鎮上買的現成吃食,還有龐亮母親親手做的兩床褥子,褥面稍顯粗糙,但裏面的棉花卻是實在。

而樊三娘家帶了四五筐鮮桃兒過來,今天席上的桃子就全是他家的,還有三斤香油,也被妥善放置在了廚房裏。

喬遷的賀禮不好退回,姜婉寧也沒說這些客氣話,只邀請兩家以後有時間了再來玩,或者家裏不方便,留孩子在這邊過夜也沒問題。

他們兩家走了後,車馬行的管事和黃老板也相繼告辭。

再就是一些鄰居,男人們帶著孩子先回家睡覺,女眷留下等著幫忙收拾收拾東西,這時就坐在院子裏,一人捧一個桃,一邊吃桃一邊聊閑話。

不知不覺提到了今日的喬遷宴,桌上的每道菜都能叫人讚不絕口,還有那主桌上的十幾道魚,越是沒吃著的,反越勾人。

至於主桌上的客人也走了大半,最後只剩下福掌櫃和馮賀,福掌櫃是吃得太飽實在走不動路了,馮賀就是還琢磨著老先生的事。

陸尚假裝看不見他的糾結,只去跟福掌櫃搭話:“福掌櫃看今天的全魚宴如何?”

“甚好甚好,我只能說這個——”福掌櫃比出一個大拇指。

“那您看,之前我說的鮮魚供給?”陸尚點到為止,起身說道,“不過這些也不著急,您後面有時間了再看看,今兒時間也晚了,咱就不談這些生意上的事了。”

“正好我廚房裏還剩了兩條松鼠鱖魚,您帶回去,吃之前覆炸一遍,然後再澆汁,可能比不上剛出鍋時候,但也能嘗嘗。”

“啊?好好好,那我可就不客氣了,真是謝謝你了……”

福掌櫃這連吃帶拿的,整個人都高興的不行,然陸尚比起他也不逞多讓,只看觀鶴樓來的這一掌櫃一東家的表現,不出太大意外,這單生意應是跑不掉了。

天邊的最後一抹殘陽消失,院裏吃席的人全部散去,姜婉寧把留下幫忙的嬸子們打發回去,望著這滿院的狼藉,轉頭和陸尚相繼一笑,不約而同道:“走,睡覺去!”

轉過天來,家裏的三口人全是睡到了半上午才醒過來。

陸奶奶在門口轉了兩圈,被新認識的老夥伴拽走,要去巷尾打一會兒絡子,而家裏的那些狼藉桌面也不用她擔心,田奶奶大手一揮:“我叫我姑娘去幫忙,她手腳可麻利!”

田奶奶一輩子只生了一個女兒,便是田嬸,她老伴去世後,便被田嬸接來一起住了,打絡子既是消磨時間,也能補貼一點家用。

陸奶奶拒絕不得,只能被她拽走。

於是等姜婉寧和陸尚醒來後,院子裏還是安安靜靜的,兩人只以為陸奶奶還沒醒,洗漱後吃了點東西,難得撿起了被丟下好久的健身操。

也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常在外行走的原因,這一回,陸尚很完整地打完兩套,除了呼吸急促些,總算沒有之前的半死不活了。

他正要得意兩句,才張嘴卻忽然頓住了。

“怎麽了?”姜婉寧擦著汗,轉頭問道。

陸尚驚喜道:“阿寧,我好像明白你之前說的暖流是什麽了,我、我好像感覺到了——”

姜婉寧也是驚訝,而後便覺歡喜:“那夫君再多堅持堅持,萬一練上個一年半載,身子就徹底好了呢!”

單說她,她不比陸尚常出門,這套體操也一直堅持了下來,不管是心裏原因還是什麽的,反正身體素質是強了些許。

再加上她這段日子一直好吃好喝的養著,也不似之前總有做不完的累活重活兒,手腕都沒那麽纖細易折了。

就在兩人準備收拾院裏的東西時,卻聽大門口傳來叫門聲,打開一看,卻是周邊好幾家的鄰居。

田嬸一邊戴圍裙一邊說:“我娘這一大早就守在你家門口,一看見你家老太太出門,這趕緊把人拽走了,可有人陪她說話了。”

“這不,我娘臨走前還叫我快點來幫忙,我看家裏也沒什麽事,估摸著時間就來了,在外頭正好碰上別的鄰居,大家夥一起弄,也好快點搞完。”

正說著呢,田嬸就走了進來,後面跟著一群或眼熟或不眼熟的鄰居,大家都是做慣了家務的,收拾起來可比姜婉寧和陸尚麻利多了。

到了後頭,田嬸嫌他們礙手礙腳,只叫他們自去整理昨天收到的賀禮,院裏碗筷的洗刷全由她們來辦。

兩個小年輕面面相覷許久,左右給人讓著路,最後只能離開。

不過他們也沒真去收拾賀禮,而是去了廚房,先把昨天的剩菜剩飯規整了一番,有些肉多的菜就分出來留下,已經有點變味的就丟掉,還有竈臺底下的四五條魚,到現在還活著。

陸尚去外面把魚殺了,燒火起竈,又做了一大鍋金湯魚。

等外面的桌椅碗筷都收拾好了,他這邊的金湯魚也做好了,外頭幫忙的嬸子們趴在門口張望。

姜婉寧笑說:“嬸娘們快回家拿兩個大碗來,夫君剛做好的金湯魚,你們快帶回家,晌午就不用做飯了,往裏面泡點饅頭面條,一頓吃下來肯定很舒服。”

“泡米飯也行,湯飯也很好吃。”陸尚嚷了一句。

門外的人對視一眼,頓是一哄而散。

沒過一會兒,大家夥又都回了來,除了女眷之外,有幾家還來了男人,那是借了桌椅碗筷的,過來把東西拿回去。

許大娘家索性直接帶了一輛車來,幾個漢子合力把大桌都搬上去,還有椅子圓凳,覆趕車離開。

而廚房那邊又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陸尚只負責做飯,做完了就跑出去躲涼了,只留下姜婉寧給大家夥分湯,她分時還會問一句:“那邊還剩下些菜,都是沒怎麽動過的,有炒豬肉還有雞鴨,您要嗎?”

有要的有不要的,反正到最後,剩菜也全部分出去了。

有人感嘆:“陸秀才這手藝,以後便是去酒樓裏做大廚都夠了!”這話一出,贏得周圍人許多附和。

姜婉寧但笑不語。

到了半下午,家裏可算空下來,淩亂一片的院子恢覆了整潔,或者說荒涼,只有廚房那邊還留著熱氣。

陸奶奶連中午飯都沒回來吃,陸尚出去一問,才知道她是被拐去了田嬸家,等著吃完飯再出去嘮嗑打絡子呢!

陸尚:“……”也行吧。

既然老太太有了事做,陸尚也不會拘束她什麽,再說在這兒有個三五朋友,萬一就得了趣兒,不想著回陸家村了呢。

他回家和姜婉寧稀裏糊塗吃了一口,趕著倦意又回了房,一直到傍晚才歇好醒過來。

陸尚去外頭不知折騰些什麽,姜婉寧則在屋裏盤算接下來的覆習計劃,或者說,陸尚的識字計劃。

這天晚上,陸尚回屋後被姜婉寧問了好多。

“夫君是一個字也不認識了嗎?”

“那之前看書或者看其他的時候可有熟悉感?”

“哦哦我教給大寶他們的字你都認識了呀……”

陸尚老實回答了,只他想不到,等他睡著後,姜婉寧在旁邊愁得半宿沒睡著,翻來覆去好半天,總算認識到——

教陸尚認字不該叫覆習,應該也叫啟蒙。

而她也不得不把新制定好的計劃推翻重來,其中最緊要的,便是延長每晚的識字時間,這樣才好在規定時間內認得大部分文字。

陸尚睡得昏天黑地,全然不知等著他的是什麽。

而到了轉天,兩人做完操後,姜婉寧本想喊他去做一會兒早課的,誰成想觀鶴樓的福掌櫃派了小二來,要請陸尚過去談一談鮮魚生意,陸尚大喜,轉頭就離了家。

姜婉寧沈默半晌,只得長嘆一聲:“那就只好全留到晚上補了。”

渾然不知好日子到頭的陸尚一路美滋滋,到了觀鶴樓後直奔樓上去,開門一看,除了福掌櫃外,馮賀也是在裏面的。

三人一陣寒暄後,福掌櫃開門見山:“是這樣,我與少東家商量了一番,對陸秀才的全魚宴甚感興趣,便想找你談談合作的可能。”

陸尚先說一句:“別叫我陸秀才了,實不相瞞,前幾天我才去衙門轉了商籍,如今已經不是秀才了。”說著,他將隨身帶來的契書遞過去,底下蓋好的官印從側面佐證了他的話。

對面兩人皆是一怔,福掌櫃不相信地拿起契書要看個仔細,馮賀更是不敢置信:“什麽叫……不是秀才了?”

大多數人不理解從秀才墮入商籍,而對於馮賀這樣為了科考堅持多年的人來說,陸尚的舉動更是荒唐至極。

陸尚拿出應付外人的措辭:“非是我之願,只是家中貧困,我又常有恙在身,秀才是很好,可卻養不活我和我的家人,也只有改入商籍,我才能堂堂正正地和酒樓做生意,才能賺到錢。”

他苦笑道:“若是有的選,我也不願的。”

福掌櫃和馮賀為他的話沈默,片刻,馮賀呢喃道:“你要是早說,我可以供你繼續念書啊……”

陸尚搖搖頭,無聲拒絕了這種可能。

事已至此,真正的利益受損者都不再說什麽了,福掌櫃和馮賀自也不好再多置喙,兩人只是惋惜無奈。

陸尚將話題轉到最開始:“關於鮮魚的生意,大致還是跟之前一樣的,就是我與供貨的農家聯系,再提供貨物運輸服務,包括賠償等事宜,還是跟肉鴨一致,只是除去供貨之外,我這邊還可以提供一定的魚肉制作手藝,直叫店裏的廚師學會為止。”

供貨和運輸已經是雙方合作過的了,福掌櫃沒有其他疑義,只是後者叫他疑問:“不知陸秀……陸老板說的教手藝,是怎麽個樣子呢?是跟鹵菜一樣買斷,還是拿分成?”

陸尚說:“因為鮮魚能做的菜比較多,像前日的全魚宴,也只是冰山一角,便是觀鶴樓後續再想上新,我也是可以提供新品的,所以單純買斷,興許不太合適了。”

“那依陸老板的意思是?”

“我是想著,畢竟也是從觀鶴樓拿到的第一筆生意,後續或許還要請您多多關照,所以便想拿一成利,後面無論是店裏的師傅要學手藝,還是要研究新品,我都可以配合。“

一成一出,卻見對面兩人皆是驚訝。

兩人昨晚就此事商量過,也提出過分成制,而考慮到陸尚幫馮賀聯系老先生,他們的底線便是四成利。

而陸尚的主動讓利,無疑是叫他們又喜又疑。

好在陸尚緊跟著說:“當然了,福掌櫃和少東家要是方便,也請二位多替我陸氏物流宣傳宣傳,不拘酒樓餐館,若是有其他需要押送貨物的生意,我們也是可以做的,若有其他問題也可商量。”

聽他提出這個,福掌櫃了然,對他的讓利也沒那麽多疑慮了。

而馮賀又從他那拿了《時政論》,昨日匆匆找了個夫子看過,那夫子差點把書搶走,光是他那副珍惜的模樣,就叫馮賀知道,他是得到好東西了。

不等福掌櫃回答,馮賀先說:“自是沒問題的,等後面我去了府城,也會幫你多做宣傳,還有我家有一部分絲綢布帛,原是和鏢局合作的,今年年底到期,到時便交給你來做。”

陸尚笑容擴大:“那真是太感謝了。”

吃過一輪茶點後,陸尚又是試探:“說起來,二位前日可嘗了桌上的蔬菜水果?”

待得了準確回答後,陸尚笑吟吟道:“說來也巧,喬遷宴上的蔬菜也是跟鮮魚出自一個地方,再就是水果裏的鮮桃兒,卻是跟我一村的鄉親種出來的,他家的桃又大又水靈,便是用來招待客人,想必也是不差的。”

“好呀,陸老板這是想把整個觀鶴樓的進貨源都握在手裏了呀!”福掌櫃大笑。

陸尚順勢道:“您要是信任我,自然也不是不行,便是那豬肉羊肉之流,署西村也有現成的,就是不知能不能達到您的要求了。”

要說把酒樓的所有貨物采買都交給一人,那確實方便,可同樣的,要承擔的風險也就極高,但凡這人出一點差錯,整個酒樓的生意都要停滯。

福掌櫃便是心動,也知道不能把寶押在一人身上。

他思慮良久,最多再接受了鮮桃兒和蔬菜,蔬菜也不是全要,從陸尚這兒收的,也只占觀鶴樓日需求量的三成。

陸尚趕緊應下:“實不相瞞,您便是多要我也沒轍了,農戶雖也種蔬菜,但量也不大,除去那些賣相不佳的,剩下的也就這麽一點,再加上還是只要新鮮的每日一送,夜間的損耗也要考量進去。”

他說了其中為難,但這些損耗並不用酒樓考慮,全是他的事。

從觀鶴樓坐了半天,陸尚又拿了五百兩銀票,有了這些預付款,他的物流隊伍也可以組一組了。

馮賀基本確定下來,要接受“老先生”的書面指導,只是他還要回家交接一番手裏的生意,定好半月後再去陸尚家裏送束脩,請陸尚代為轉交。

回家路上,陸尚在首飾店看見了一支很漂亮的素釵,是翡翠的質地,通體碧綠,瞧著很是喜人。

他過去問了價格,這支釵子只要三兩,他沒能忍住誘惑,還是將這支素釵買下,又請掌櫃幫忙包裝一二,拿回去給姜婉寧做禮物。

待他到了家,大寶和龐亮正好要開始下午的功課。

陸尚趕緊去拿了紙筆,跟著一起進了西廂,開始他蹭課的第一節 。

兩個孩子對他的到來很是好奇,幾次打量觀察,可看他也在認真寫字後,逐漸沒了興趣,覆將註意力放回到自己身上。

姜婉寧把兩個小孩安排好了,便忍不住往後面走去。

這一看不要緊,等她看清陸尚寫下的字後,頓是一臉慘不忍睹。

“夫君……有沒有可能,我是說,你握筆的姿勢要改一改呢?”

“咦?”陸尚擡頭,可沒有一點的不好意思,“這不對嗎?”

姜婉寧不知如何跟他解釋,只好俯身親自握著他的手,一點點調整了姿勢,又帶他寫了三個字,方才從他身邊離開。

只是才一轉身,她便忍不住閉了閉眼睛,吸氣呼吸幾回,方將亂了的心跳壓下去。

至於她背後的陸尚,他只記得手背上的溫熱觸感,至於什麽落筆的力道走筆的趨勢……他忙將紙擋住,可不敢叫姜婉寧再看見他毫無變化的字體。

因著這點不好明說的悸動,陸尚一下午的學習是白學了。

他雖是跟著認了幾個字,但也僅限於認識,要是換他來寫,寫得好看不好看暫且不論,光是缺筆少劃的,就是一大問題。

臨近下學時,陸尚也有點擺爛了。

他換了一張幹凈的紙,先是把前些天肉鴨的營收記下來,又粗略算了算蔬菜和桃子的利潤,以及他要組物流隊的基礎花銷。

這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真要把物流隊組起來,就算只買五輛車,雇上二三十人,還是只做塘鎮周圍的生意,沒有五六百兩也下不來。

無法,他只好暫時歇了買車馬的心思,轉考慮起長期租賃的可能。

許是他思考得太認真,一直到他桌面被人敲響,他才猛然回神,擡頭一看,姜婉寧正是滿目的無奈:“夫君,下學了。”

“誒?大寶他們呢?”屋裏已經沒了第三個人。

姜婉寧說:“龐大爺到了,兩個孩子已經回家了。”

“啊……”陸尚終於覺出兩分不好意思來,他搓了搓手,誠懇認錯,“阿寧對不起,我上課不認真了。”

姜婉寧卻是好說話:“沒事,夫君若是靜不下心那便罷了,反正還有晚上,到時只有你一人,我也好時時盯著。”

陸尚的臉上從愧疚到茫然到震驚,嘴巴也是越長越大,他不自覺吞了吞口水:“什麽叫還有晚上呀?”

姜婉寧理所當然道:“夫君不是著急認字嗎?我想好了,以後就晚上教你識字,每天晚上學兩個時辰,這樣只需要半年時間,就能把常用的字認得差不多了,咱們先從識字開始,等都認得了,再練習寫字。”

她計劃得很好,耐不住陸尚實在不是一個好學的。

他一臉苦相,張口就要拒絕,可姜婉寧並不給他反對的時間,匆匆說了一句:“我現在就去準備晚飯,還是要抓緊時間,不然等學完就太晚了。”

陸尚欲哭無淚。

姜婉寧一心記掛著晚上的識字課,晚飯只簡單準備了一些,好在昨日的金湯魚還有些剩餘,她便往裏面加了幾把蔬菜,又加了兩塊豆腐,一起燉上片刻,就能出鍋了。

而家裏還有面餅,她在熱湯時順便把面餅放在了鍋蓋上,湯和餅一起做好,再把陸奶奶叫回來,前後不過半個時辰,晚飯已然解決。

姜婉寧先回房間備課,陸奶奶聽說大孫子又要念書了,可是高興得不行,連聲催促陸尚快快回去用功,根本不給他刷碗拖延的機會。

陸尚無法,只好磨磨蹭蹭地回房。

而屋裏,姜婉寧已經準備好了紙筆,筆是書肆老板給的,紙雖不是最好的那種,但也是家裏最好的。

看清這些東西後,陸尚欲言又止:“要不……”

“夫君回來了?”姜婉寧招招手,“那便開始吧,今天只是第一天,我們就粗略學五十個字,要是能適應的話,後面再加。”

陸尚畢竟已經是個成年人,便是心裏發怵,可也知道好壞,如今見姜婉寧這樣上心,他更沒有退縮的餘地了。

只是在開始前,他先把帶回來的翡翠素釵送給了她。

姜婉寧小心打開後,當場將釵子帶了上去,沒去照銅鏡,而是仰頭問陸尚:“好看嗎?”

不知怎的,陸尚卻是心口一跳,口舌都覺出兩分幹燥來:“……好看,阿寧怎麽都好看的。”

姜婉寧莞爾,帶著這支新釵開始了今天的識字。

陸尚只是不習慣寫毛筆字,只要不叫他寫,單純識字還是要簡單一些的。

且他自有一番旁門左道的識字方法,往往只需姜婉寧講上兩遍,他就能把字音字形記得差不多。

這個法子有利有弊,好處便是記得快,壞處一開始不明顯,可等見得字多了,弊端也就顯現出來了。

姜婉寧為他的學習速度感到驚喜:“夫君果然聰慧,按這個速度,哪裏用得到半年,只用兩個月就能認得差不多了。”

陸尚被她誇得飄飄然,然等下一遍檢查時——

“等等,我怎麽記得剛剛那個字也有一樣的比劃呢?”同形不同字,發音自然也是不一樣的。

姜婉寧聽了一遍,卻發現陸尚把這五十來個字記混了將近一半,在她看來完全不相幹的兩個字,陸尚怎就能混淆呢?

陸尚也很郁悶,又忍不住在心裏埋怨,大昭的文字怎就跟他會的丁點不相幹,這叫他連猜蒙都不行了。

兩個時辰過去,五十個字的任務是達成了,可無論是教的還是學的,都覺自己受到了沖擊。

這天晚上連睡前的閑聊都取消了,兩人各自平躺著,也不知在懷疑什麽。

以至轉日,陸尚一看見姜婉寧就不自覺聯想到備受折磨的一夜,囫圇吃了早飯,連健身體操都不練了,活像後面有人追著似的,一路逃出家門。

他一日裏先後去了豐源村和陸家村。

豐源村的魚和菜都是村民自行銷售和食用,並沒有與酒樓或參觀合作的,如此當陸尚提出每日采購後,當即被村長請去家裏,最後按照一尾魚三文錢,一斤蔬菜兩文的價格達成合作,而這些東西轉給觀鶴樓,便分別變成四文和三文,薄利多銷,陸尚亦有賺頭。

再就是樊三娘家的桃子,今年的鮮桃兒不值錢,觀鶴樓也不願做這冤大頭,看在兩家關系上,陸尚便沒有再賺他家的差價,按著觀鶴樓給的價錢,兩文錢一斤,每隔三天采購一次,每次收五百斤。

這還是因為觀鶴樓的水果都是餐前贈送的,只要有客人入店,都會分到一盤水果,要是換成其他酒樓,只怕遠收不了這麽多。

等做完這些後,也到了他回家的時候。

只是想到晚上又要開始的識字,陸尚頭一次對回家生了幾分抵觸,偏偏要識字的事還是他提出的,人家姜婉寧不辭辛勞,總不能他先退縮了。

而留在家裏的姜婉寧,這一天卻不怎順利。

這主要還是因為大寶和龐亮進行了一次小考,考校內容便是從入學到現在學過的所有大字,姜婉寧在上念出讀音,他們兩個在下面寫出來。

兩人在小考時交頭接耳已經很叫姜婉寧不悅了,等考校結束,她把試卷收上來,看完直接失了言語。

只見紙上的字寫得七零八落,不能說他們不會,可也確實沒有學精,很多字都缺了筆畫,至於寫得好看就更談不上了。

這叫姜婉寧很是挫敗,聯想到昨晚的加課,她都有些懷疑,到底是學生悟性不佳,還是全因她教的不好。

可她回顧著幼時父親給她啟蒙時,也無甚差別啊。

這樣的壞情緒一直持續到陸尚回來,他又給姜婉寧帶了東西,這次是一包果脯,酸酸甜甜的梅脯叫人散去幾分郁氣。

恰逢陸奶奶又問:“尚兒昨日念書念得怎麽樣了啊?”

陸尚說:“唉,我這記性實在太差,太長時間沒拿書本,昨天一看,竟什麽也不會了,實在慚愧。”這話是說給陸奶奶聽的,但更多也是說給姜婉寧。

陸奶奶一驚,但還是寬慰:“沒事沒事,尚兒你自小聰慧,只要用功上一段時間,肯定能想起來的,咱不著急啊!”

“好。”陸尚應下。

今天飯後洗碗的人是陸尚,姜婉寧沒有回房,而是跟在他旁邊打打下手。

卻聽陸尚忽然說:“我今兒也想了,這識字念書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也虧得有你不厭其煩地幫著我,不然我真不知道怎麽是好。”

他今天回家路上想了許多,終究不願做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且有姜婉寧耐心教授著,斷沒有再不用功的道理。

姜婉寧動作一停,悄悄低下頭,片刻才問:“夫君覺得,我教的還好嗎?或者比你之前的夫子如何……我不是說要與夫子們做比,就是擔心——”

“好。”陸尚打算她,肯定道,“阿寧講得好極了,比我之前遇到了所有夫子都要好,應該說是最好才對。”

他笑道:“只可惜如今只有我這朽木,短時間內你是瞧不見成果了,等日後觀鶴樓的少東家來了,阿寧便知道自己講得有多好了。”

暫且不論他這話是否真心,姜婉寧聽後卻是松了一口氣。

此時的她尚且不知,往後數年裏,每當她因外界質疑而搖擺時,便是陸尚的這句“最好”,叫她堅定了本心,將女學興辦下去,乃至開創了大昭女子入仕的新盛世。

至於眼下,當然還是繼續教陸尚認字罷!

隨著陸尚沒了對學習的抵觸,他識字的速度也漸漸快了上來。

而姜婉寧並非那等貪圖進度的,每教上十字便要從頭覆習一遍,偶爾碰上有典故的,便給陸尚講一講文字的故事,借以加深印象。

像陸尚這等對學習並無太大興趣的,也沈浸在她不急不緩的講述中。

待到第二日,龐亮和大寶都來找姜婉寧認錯。

原來他們昨日把小考的試卷拿回了家裏,慘不忍睹的成績叫他們換了一頓皮帶炒肉,今早來上學時,他們卻想到這段時間的懈怠。

大寶哭著說:“姨姨對不起,我已經好久沒有做功課了,你叫我們回家後多多回顧,我回家後卻只顧著玩,這才考砸了,姨姨你別趕我走。”

龐亮也是抽抽搭搭的:“姐姐對不起,我、我也不聽話……”

被兩人這麽一哭,姜婉寧哪裏還能生起氣來,她一手牽一個,耐心問了他們近日的活動,最後說:“那這樣,以後每天上課前,我帶你們覆習一遍可好?或者你們要是能堅持的話,那便加半個時辰的早課,這樣就不留回家後的功課了。”

她其實有心把兩個孩子留在家裏,像外面的書院那樣,每月放假一次,只是考慮到兩個孩子到底還小,只好暫且作罷。

兩個小孩嘀咕半天,選擇了後者:“我們想上早課。”

“那好,等晚上我就去跟龐大爺說,他要是方便送你們的話,那便加一門早課,要是太麻煩的話,還是要你們回家多多努力哦。”

“好!”

等到了晚上,姜婉寧把這事給龐大爺說了說,當然還是借了陸尚的名義。

龐大爺很快答應了:“沒有問題!不過還要晚兩天,我這兩天跟坐車的鄉親們說一聲,以後的牛車都早半個時辰。”

“那就辛苦您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為了小孫孫嘛,都是為了叫他念書考秀才!”龐大爺哈哈笑道,抱龐亮上車時,忍不住狠狠親了他一口,“爺爺的乖寶喲!”

後面幾天,陸尚皆是白天去談生意,夜裏學識字,有時早上有空了,再練練健身操,或者跟上上半節早課,一天過下來身心俱疲,卻又格外充實滿足。

姜婉寧收拾了一番近日寫好的字帖,趁著中午出門買菜時,準備給書肆送去,哪成想她才到書肆門口,就被從側面沖出的兩個人給攔下了。

“就是她——”

沖出來的是一高一矮兩個男人,兩人分別站在了姜婉寧左右,大張雙臂,攔住了她所有去路。

姜婉寧被嚇了一跳,意識到情況後更是嚇得不行,她強裝鎮定“你、你們是什麽人?你們要做什麽?”

高的那個問:“你是不是很久之前那個,能在信上畫畫的?”

姜婉寧一楞,緩緩點了頭。

矮的那個嚷嚷道:“大哥你看!我就說是她,我認得她!你快把錢給她,叫她給咱們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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