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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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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王翠蓮也記不起自己是什麽時候起, 對這個繼子越來越怕了。

以前的陸尚雖也是叫人不敢靠近,但王翠蓮鮮少受他明面上的忤逆,家裏的大事小事他更是從來不管, 全是王翠蓮做主。

現在的陸尚沒了那股子陰森氣,反變得愈發威嚴起來了。

就像現在, 王翠蓮吶吶半天,也只說出一句:“我、我不也是為了你們著想的嘛, 怎不領情呢……”

陸尚輕笑兩聲,轉頭跟大寶和龐亮說:“你倆先回屋去。”

他便是面上帶著笑,可周身氣場並不和善, 兩個小孩極是敏感, 聞言忙點頭,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就全跑回了屋裏。

至於姜婉寧沒聽到支使, 也就繼續留在了這兒。

陸尚問:“我聽阿寧說, 二娘把之前偷走的東西拿回來了?”

王翠蓮被那個偷字狠狠一刺, 但凡換成別人,她早就破口大罵了,偏偏這麽說的是陸尚, 她就是咬碎了牙, 也只能賠笑道:“是, 都拿回來了,既然你們非得要,那我也不能不聽。”

“拿回了什麽?”陸尚故作不知。

王翠蓮心虛地偏開目光:“就、就拿走的那些唄,我這一下午又是刷碗又是洗衣裳的, 可不跟某些人似的,整日閑著, 看我忙了一下午,腦子都混沌了,也記不清楚了。”

明裏暗裏點一點姜婉寧,好像已經成了她的習慣,要是哪天沒借機數落對方兩句,她才是渾身不自在。

只是她上眼藥上錯了人,陸尚根本不會為此生氣。

兩人的衣裳都是隨換隨洗的,吃過飯的碗筷也是會順手洗刷幹凈,便是平日的一日三餐,只要陸尚有時間,都會幫忙搭把手,根本不存在白吃白喝等伺候的情況。

而在他的觀念裏,便是一家人,也輪不著叫一人伺候一家子。

陸尚冷笑一聲,徹底斂了好脾氣:“二娘既然不記得了,那就一起去看看吧,正好我數數全了沒。”

王翠蓮徹底慌了:“數、數數……陸尚你看我還有旁的事要忙,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再說二娘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哪還用的著點。”

陸尚站在原地,不動彈也不說話,而他的態度,也叫王翠蓮漸漸反應過來,面上漸漸染了一抹怒色。

“我知道了!怪不得你一進家門就數我罪過,全是姜氏跟你告的狀是不是!我就知道她沒安什麽好心——”

“夠了。”陸尚聽得火起,厲聲打斷道,“二娘既然知道,也該明白自己幹了什麽,我之前就說過,要麽把東西原原本本的拿回來,要麽就等我去報官,現在看來,二娘是選擇後者了?”

“你不能這麽幹!”王翠蓮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再怎麽說我也是你二娘,是你爹明媒正娶進門的續弦,是你的繼母!你去衙門告我就是不孝,你是要被縣太爺打板子的!”

“我知道你不樂意,但東西已經沒了,你就是殺了我我也拿不出來,陸尚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全是姜氏教唆了你!”

王翠蓮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地打起了滾來。

陸尚有的是手段對付不配合的潑婦,但正如王翠蓮所言,她畢竟還擔了一個繼母的身份,只要他在村裏一天,就不可能全無忌憚。

陸尚深吸幾口氣:“行。”

“那我就問,二娘羞辱阿寧的事又該怎麽算?”

王翠蓮的哭嚎聲一滯:“什麽?”

陸尚做不到當著姜婉寧的面重覆那些話,只好改口問:“阿寧的身契是不是還在你那?”

“在、在啊……”

“給我。”

王翠蓮張口便問:“憑什麽!”

“那是我花了錢買來的,花了我整整三兩銀子,全是我掏的錢,就算是買來給你當媳婦兒的,她也該是我的人!”

聽到這,陸尚的火氣徹底壓不住了,他當即上前半步,直至覺出後襟被人牽扯,回頭一看,卻是姜婉寧滿臉擔憂,她張了張嘴:“夫君……”

陸尚念了許多聲冷靜,盡量溫柔地把姜婉寧的手拂下去:“沒事,別怕。”

他轉頭望向王翠蓮,眼中盡是厲色:“三兩銀子是不是?”

王翠蓮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吶吶點了頭。

“等著!”陸尚說完,大步闖回房裏,中途踹開門連關都沒關,也不知在裏面做了什麽,很快又走了出來。

他將幾塊碎銀子砸在王翠蓮跟前:“三兩,把身契給我。”

王翠蓮瞪大了眼睛,驚得沒法兒,她回神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把碎銀子全攏在手心裏,然後從地上爬起來:“不、不行!”

“三兩是之前的價錢,我還養了她好幾個月,給她吃給她穿,還叫她有了住的地方,三兩已經不夠了,得十兩才行!”王翠蓮原是想說更多的,到底是怕了陸尚,只咬出個十兩。

但這三兩已經是陸尚短時間內能拿出來的極限了。

之前在觀鶴樓拿到的預付款是很多,但他也要考慮後續花銷,輕易不敢妄動。

而提前支出的五兩銀子,在經過鎮上采買和署西村的買賣後,也剩餘不多了,就這三兩銀子還是他翻遍了整個屋子才湊出來的,把這三兩給出去,他便是真的分文無剩。

只萬萬想不到,王翠蓮能不要臉到這個程度。

陸尚掌心開開合合,甚至動了再換銀票的心思,可這一回,姜婉寧緊緊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用力搖著頭:“夫君,別……不值的,太多了……”

那可是十兩銀子呀。

便是她再怎麽想把身契捏在手裏,也沒得白白便宜了王翠蓮。

陸尚扭頭望著他,眼底一片黑沈:“你不要身體契了嗎?”

“要,我想要的——”姜婉寧聲音裏帶了點顫意,“等我把字帖交給書肆,我就有錢了,我可以自己贖回來,我就能把身契拿回來了,不急這一兩天。”

算算日子,她交字帖也就這一兩日了。

聽聞此言,陸尚終於恢覆了兩分冷靜。

而旁邊的王翠蓮更是兩眼放光,她想再提一提價格,卻被陸尚投來的眼刀止住了話茬。

陸尚一字一頓:“那就說好了,十兩銀子,把阿寧的身契給我,還差七兩。”

“二娘既然事事算得這麽明白,那也別怪我跟你掰扯個清楚,等晚上我會找龐大爺問清楚,他之前送來的禮花了多少錢,加上豬肉和魚的價錢,還請二娘都補齊。”

“至於說什麽報官不孝……呵。”陸尚勾了勾唇角,“不瞞二娘,我沒打算繼續科考,這點子身外名,有沒有也沒甚差別,還是二娘先想想,能不能熬過大獄去吧。”

話已至此,兩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

陸尚去到廚房,將王翠蓮帶回來的背簍搬了出來,甩手丟在她跟前,臨走前又點了點墻角出的禽畜:“那些雞鴨鵝兔子,別叫我看見你再靠近。”

說完,他拉上姜婉寧,回房重重合上了房門。

院子裏的聲響,大寶和龐亮都聽了個清楚,雖然他們有許多東西不理解,卻也聽出了陸尚的勃怒。

兩人進來後,大寶和龐亮全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退去墻邊,低著頭,好半天才敢偷偷打量一眼。

陸尚很久沒動過這麽大的火了,猛一冷靜下來,卻是胸口火燒火燎的,眼前更是一片朦朧。

姜婉寧看他狀態不好,忙去倒了水,又服侍他躺下,幫著解開了前襟,用床頭的書本幫著扇風。

就這樣過了小半刻鐘時間,陸尚才緩和些許。

他閉著眼,擡手抓住了姜婉寧的手腕:“不用了,歇下吧。”

“等把你的身契拿回來,我就去探聽鎮上合適的住處,我們搬出去住。”這一次,他不再問詢,一錘定音,“就你和我,不在陸家待著了。”

陸尚從來都知道,他形單影只多年,一向是個冷心冷情的,便是轉生到了這具身體,對其家人也只是熟悉的陌生人,要論什麽親情,實在太過淺薄了。

若非姜婉寧在最初激起了他的兩分憐憫,又始終陪在他身邊,恐怕連她也不在他的顧念範圍內。

而且他忘不掉,那日天光微沈,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跟他說——

夫君,我賺錢養你。

便是到了現在,陸尚每每想起,都是想笑。

笑過之後,心底又是止不住的悸動。

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大本事,也就是於商途有幾分經驗,剛好,能搞些銀錢,叫兩人過得滋潤些。

院裏的爭吵到底還是嚇到了兩個孩子,後半晌,姜婉寧便沒叫他們習字,轉說起之前看過的一些故事。

“相傳在南山之巔,積雪常年不化,有一千年蓮,乃稀世珍品……”

大寶聽得驚嘆不已:“那最後是狐妖守住了雪蓮,還是被人奪走了去?”

“肯定是狐妖守住了雪蓮呀……”龐亮脆生生說道。

之後兩人就雪蓮去處爭論了起來,直到到了下學時間,還沒爭出個結果。

今天陸尚特意把龐大爺攔下,他先是誇了龐亮認真,趁著兩個小孩互相道別時,問道:“龐大爺上次送來的那些東西,方便問問您價格嗎?”

龐大爺一楞,未曾想這麽多天過去了,陸尚竟還在糾結之前的禮。

陸尚掐頭去尾,含糊說道:“家裏進了賊,把您之前送來的東西全偷走了,也是碰巧,後來被我們逮到了,只是那些東西她都用了,我便合計著,叫她照價賠償。”

龐大爺第一反應就是:“那可報官啊!”

陸尚笑笑:“所以還請您跟我說說,裏面都有什麽,價值幾何。”

“龐亮是個好孩子,在家裏這麽多天,無論學習還是什麽都適應了,只要你們不嫌棄,自可以一直學下去,那便也無需在意虛禮了。”

龐大爺被他說得徹底安了心,他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那些東西裏面要說值錢,也就只有一盒點心貴了點,大概四兩,再就是一些臘肉和熏肉了,多是豬肉,只有一小塊牛肉,加起來大概二兩銀子,再有旁的……”零零散散合計起來,也有十兩了。

饒是知道龐大爺大手筆,陸尚也不禁倒吸一口氣。

當初第一天上課時,龐亮還帶了他娘給姜婉寧準備的禮物,裏面全是自己繡的帕子和香囊,一看便是用了心。

這要錢有錢,要心意有心意,可見龐家無論是對小兒還是陸尚,全是上了心。

正巧龐大爺問:“陸秀才啊,你看這也好多天了,那拜師禮?”

“這個不急。”陸尚還是拖,“家裏最近可能還有點變動,等安定下來再說吧。”

“啊?哦哦也行,陸秀才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可千萬別客氣!”

“好。”陸尚道了謝,又跟他們告了別。

當天晚上,陸尚在飯桌上把王翠蓮偷走的東西算了一遍,寬容道:“我畢竟不跟二娘似的斤斤計較,就粗略算十兩吧,二娘看什麽時候方便,把錢還了來。”

“我知道二娘也沒貪了這些東西,都是給娘家送去了,我也好說話,這個錢就不叫二娘出了,誰收了東西誰出,可行?”

王翠蓮咣當一下子站了起來:“不行!”

東西給了誰?當然是給了她的寶貝弟弟。

叫她自己出錢都不願意,何況是叫她的寶貝弟弟拿錢,那可不是要了她的命。

王翠蓮當場罵咧了起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安的什麽心嗎?你不就是嫌我沒把姜氏的身契給你嘛,你就是存心報覆我!可憐我在老陸家辛苦十幾年,到頭來連這幾兩銀子都不值——”

“我給你們老陸家生了好幾個孩子,好不容易把他們拉扯大,就連陸尚天天生病,我也全無怨言地照顧著,到頭來你們就這麽對我,我真是命苦啊——”

許是她演的太逼真,陸老二有些聽不下去了。

他看了看陸尚,緩緩道:“尚兒啊,你看你二娘也不容易,要不然——”

“不然就把阿寧的身契給我,偷東西的事也就一筆勾銷了。”陸尚冷臉道。

陸奶奶眼前一亮,撐著桌子站起來,忙去推了王翠蓮一把:“還不快去把婉寧的身契拿來,尚兒都不跟你計較了,你還想怎麽樣……那可都是點心和肉啊,你還真想下大牢不成?”

“再說婉寧既然已經成了尚兒的妻子,把身契交給尚兒保管也是應該的。”

王翠蓮不甘心,卻也沒辦法,一路被陸奶奶推搡著,在屋裏磨蹭半天,終於拿了一張泛黃的紙出來,黃紙最下面扣著官印。

陸尚接過後,轉手就給了姜婉寧:“是這個嗎?”

姜婉寧竭力控制著,才說出清晰的話來:“是。”

陸尚點點頭,重新端起飯碗,在滿桌的沈寂中,率先吃起了飯。

吃了兩口後,他忽然想起來:“對了,還有下午給二娘的那三兩銀子,二娘別忘了還回來。”

王翠蓮:“……”

王翠蓮沒說出話,她一個大喘氣,竟是被當場氣暈了。

一時間,眾人亂做一團。

陸老二皺著眉把她拖回屋裏,陸奶奶著急地搓著手,探頭探腦地問著情況,其餘人也全圍了上去。

一時間,桌上竟然只留了陸尚和姜婉寧兩人。

不等姜婉寧覺出驚慌,就聽陸尚在耳邊笑說道:“好了,身契有了,等過兩天我把字帖交回去,且借阿寧一些銀子,看能不能在鎮上租間房,等以後我再還你。”

大概是要跟媳婦兒借錢的緣故,陸尚有些窘迫。

姜婉寧卻沒註意到這些,她只是在嘴邊念了好幾遍——

去鎮上租間房。

好半晌,她咧開嘴:“嗯!不用還!”

王翠蓮那邊又發生了什麽,陸尚不關心,也不好奇。

回房後,他跟姜婉寧一起合計了一番手裏的積蓄,又考量了一番對鎮上宅子的要求。

姜婉寧說:“要是可以的話,最好有兩間房,一間用來住,另一件用來念書,也省得叫孩子們日日跟我們在一起了,也規矩些。”

陸尚嘴上應著,心裏卻是想了三間房。

他一間,姜婉寧一間,再是書房一間。

現在兩人住在一起,那是條件有限,不得不如此。

可要是等搬出去了,兩人再住一起,是不是就有些……

陸尚心裏說著只把姜婉寧當妹妹看,但一想到真要跟她分開住了,又莫名有些不得勁兒。

而他根本沒意識到,光是這些天跟姜婉寧的相處,許多舉動,哪裏是兄妹之間該有的。

這天晚上,他並沒有提及身契之事,姜婉寧也藏了兩分私心,見他沒說,也就沒有提及,只把身契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裏。

轉過天來,陸尚走得晚了些,跟姜婉寧一起練了兩套健身操,又在家人面前露了面方才出門。

王翠蓮大概是還病,一直到他走都沒露面。

而他昨天也是說清楚了,家裏的雞鴨鵝兔子等,那是全屬於姜婉寧的,非她允許,誰也不許動,更別想著據為已有,成了家裏的公有財產。

陸尚這些年養病念書花了不少錢是真,但他考上秀才後,月銀也填補了不少,再有他秀才免稅的便利在,很難說清到底是誰占了更多的便宜。

只是沒想到,這天陸尚走了沒多久,陸奶奶就找上了姜婉寧。

她倒也不知責怪昨天發生的事,而是說:“婉寧啊,我看你一直在教倆孩子識字念書?”

這事在陸家不是什麽秘密,姜婉寧便痛快點了頭。

陸奶奶又說:“那你看,你教別人家的孩子,怎麽也不教教光宗耀祖他們,識字念書可是好事啊。”

“啊?”姜婉寧有些茫然,不知陸奶奶何出此言。

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陸奶奶說:“昨兒我聽王氏提起才想到,這識字念書是費錢,可那全是因為要找夫子,要買書買紙筆,才花費多了,但眼下家裏就有現成的夫子,可不是省了一大筆錢。”

“我聽說尚兒不太想考了,那咱家也不能就此斷了不是?我就想著啊,你再受點累,把光宗和耀祖也帶上,也叫他們識幾個字,將來跟他們大哥一樣,給家裏考個秀才!”

姜婉寧問:“那他們兩個……之前有念過書嗎?”

“哪有呢!他倆淘氣,根本不肯看書,到現在還是打字不識一個哩!”

“這樣啊……”姜婉寧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好半推半句地答應了。

她倒沒把這事看得多重,總歸就是倆孩子,還是在家裏,再怎麽頑皮,也翻不出天去。

晌午吃飯時,王翠蓮還是沒出來。

陸奶奶把叫陸光宗陸耀祖跟著姜婉寧念書的事說了,陸老二應該也是提早被知會過,只說了一句:“好好學,別一門心思耍了。”

陸光宗和陸耀祖沒有拒絕的權利,但看表情,仍是不願的。

等睡過晌午覺,兄弟倆就去了姜婉寧房裏。

他們的屋子本來就不大,一下子進了五人,就算其中四個還是幼子,也有些擁簇了。

考慮到陸光宗和陸耀祖的基礎,姜婉寧少不得遷就一二:“那今天咱們就把之前學過的覆習一二,大寶和亮亮可還記得之前學過了什麽?”

趁著他們兩人寫字,姜婉寧去教陸家倆兄弟寫自己的名字。

前幾天樊三娘和龐大爺都給自家孩子買了紙筆,之前的兩桿毛筆就閑了下來,正好給兄弟倆用。

陸光宗被陸尚教訓了幾次,在姜婉寧面前不敢造次,最多也就是悶頭不語,旁的也不敢多做。

陸耀祖就不一樣了,他昨晚才被王翠蓮叫到身邊,跟他說了半天姜婉寧的不好,現在看著她全是抗拒。

在姜婉寧給他磨墨遞筆的時候,陸耀祖猛地推了她一把:“你走開!”

虧得姜婉寧後面有圓凳擋著,這才穩住身型,可筆尖上的墨點全甩了出去,濺了她滿身。

……行吧。

姜婉寧看看自己裙擺上的墨點,要說生氣倒還真沒太生氣。

有王翠蓮在前,陸家的其他人,於她而言也不過如此。

且她從小就知道,有些人的命運是註定的,就像有人偏要窮苦一輩子,不想改變不想上進,你追著趕著去拽他,得不到感激不說,或許還會被怨懟。

這種時候,尊重他人命運,便是最好的了。

姜婉寧把筆放下,平和問道:“那還學嗎?”

陸光宗仍是不說話。

陸耀祖大喊:“我不用你,我要大哥教!”

“可夫君出門了,要很晚才回來,而且他從不教人,一直都是我在講學呢。”

陸耀祖還不同意:“你滾吶!”

姜婉寧面色淡了下來,她深深看了兩人一眼,索性遠離這裏。

她看了大寶和龐亮一眼,兩人便是好奇,也老老實實握著筆,一筆一劃地落下學過的大字。

“今天的任務便是把之前學過的字寫兩遍,寫完就可以下學了。”

“好。”大寶和龐亮相繼應聲。

等安排完他們兩個,姜婉寧也就不在桌邊守著了,她走去墻角,把上了鎖的櫃子打開,將底下的布匹拿出來,又順手掛上鎖。

只見她手裏拿著的正是之前在鎮上買的月白色棉布,棉布被裁剪過,已經見了短衫的雛形。

自陸尚外出開始,姜婉寧就在縫制短衫了。

大寶和龐亮都是比較省心的孩子,姜婉寧只需稍作引導,再時不時檢查一二,他們就能很好得完成功課,而在這段時間裏,姜婉寧便是空閑的。

她抓緊這點時間,按著陸尚的身材裁剪了棉布,因著布料有限,只能縫出一件短衫。

剩下的布料便做些錢袋之類的,另有一塊分出來,是給馬氏的孩子做口水巾的。

這段時間,姜婉寧一直仔細用著擦手的膏脂,手上的繭子已經褪了不少,肌膚也見了幾分細嫩。

偏她許久沒碰針線,初一拾起來,手藝還有幾分生疏,前兩天更是不小心紮到了手上,叫才見好轉的手指又多了一兩點傷痕。

也就是針尖留下的傷口細小,這才沒叫陸尚發現了去。

眼見姜婉寧一心做起針線來,被落在桌前的陸光宗和陸耀祖卻是懵了。

在他們的設想裏,這個大嫂該哄著求著他們的,這樣才能叫他們動一動筆,不去找爹和奶奶告狀。

那現在又是個什麽情況?

陸耀祖尚且呆楞著,陸光宗卻敏感地覺出兩分不妙。

偏他根本沒碰過筆,就是想寫字,現在也是寫不出來的,而叫他跟姜婉寧服軟,那就更是不可能,只能望著泛黃的紙張抓耳撓腮,全無辦法。

至於他們兩人的動靜,姜婉寧全部知道。

但人嘛,總該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小孩子也一樣。

轉眼到了快下學的時候,姜婉寧把做了大半的短衫收起來,又指點了大寶和龐亮的筆觸。

“如今你們也識了二十幾個字,從明天開始,我們便要學《千字文》了,回家可以叫爹娘給收拾一塊平整的沙地出來,就跟你們畫畫的地方差不多,用來回家練習大字。”

兩人認真記下,又纏著姜婉寧講了兩個志怪小故事,被唬得一楞一楞的,被家人接回了家。

至於第一天跟著上學的陸光宗陸耀祖兩兄弟……

陸奶奶一手拉一個,問:“你們都學了什麽呀?”

兩人傻眼了。

姜婉寧送大寶和龐亮回來,順口提了一句:“我看五弟和六弟好像不太想識字,今天差點打翻了墨,還弄臟了一張紙,奶奶您要不再勸勸他們吧,這一張紙畢竟不便宜……”

她委婉勸道,面上全是難色。

陸奶奶一開始還沒什麽反應,可等聽到弄臟了紙,可是心疼了。

“什麽紙啊?不會是尚兒的紙吧?”

姜婉寧說:“正是,家裏的只有夫君買著紙筆,我想著五弟和六弟和夫君也是親兄弟,便給他們用了,誰成想——”

“哎呦!你們兩個不聽話的!”陸奶奶生氣了,一手一個,全給了巴掌。

正當她教訓孫子的時候,陸尚也趕了回來。

他沒有問緣由,跟陸奶奶打了聲招呼,便喊上姜婉寧回房,只在經過的時候,漫不經心提了一句:“這是又闖禍了吧?可不能輕饒,不然可不長記性。”

之後便聽身後的責打聲更大了。

姜婉寧勉強保持著面上的表情,然剛回了屋子,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陸尚同樣笑吟吟的:“看他們挨了打,高興了?”原來他進門時正好聽見姜婉寧跟陸奶奶告狀。

旁人看不出姜婉寧的心思,陸尚卻是門清。

尤其是她提了陸尚,可不就是熄了陸奶奶的最後一點寵溺。

陸尚在陸奶奶心裏的地位,那可是誰也撼動不得的。

姜婉寧被戳破也不害怕,仍是高興的。

她把兄弟倆想跟著念書的事說了說,又問陸尚的意思。

對於陸光宗和陸耀祖要跟著念書,陸尚卻沒有什麽想法,畢竟:“等我在鎮上找好了房子,我們就搬走,他們兩個也就跟不得了。”

姜婉寧不想顯得自己太著急,卻還是想問:“找房子要多久呀?”

陸尚估摸著:“我明天去鎮上一趟,把字帖交了,再去觀鶴樓找掌櫃問點事,之後就去牙行打聽宅子,要是快的話,十來天就能定下來,最慢也就一個月。”

“或者隨便找個房子先住著,等後面有心儀的了再換,你看呢?”

話是如此,陸尚卻更偏向一次定下來。

誰料姜婉寧與他持有相同看法:“那不如就多花一點時間,直接找個合適的,不然搬來搬去也麻煩。”

“好,那等我跟牙行看過一遍後,再帶你去做最終決定。”

姜婉寧不知道她的意見能占多大作用,但有陸尚這句話在,總是叫人高興的。

晚上臨睡前,陸尚說起今天的收獲:“我在豐源村發現了菜園子,那邊的村民只留了一小部分的耕田,剩下的田地全種了蔬菜,各種常見的菜都有,瞧著很是水靈新鮮。”

“而且他們村在河道下游,也方便捕魚,我見有好幾家圈了魚塘,養些魚蝦蟹子……這些都能給酒樓等地供貨,還有一些富商家的采買,就看後面能不能定下來。”

“至於給觀鶴樓的肉鴨,我問到南星村也有幾家養殖戶,等下次我再過去看看,看他們那邊有沒有肉鴨。”

姜婉寧是一個很好的傾聽對象。

碰上她有所了解的,她便提一點意見,一點為止,並不多言,若是她不曾聽聞的,那就仔細聽著,偶爾一兩句疑問,反叫人更欲傾訴。

陸尚驚喜發現,姜婉寧在許多方便都有所涉獵。

哪怕她從來沒有做過農活,也沒下過耕田,但這並不妨礙她曾看過許多農政要書,對大昭諸多農耕律令爛熟於心。

想想姜婉寧的年紀,再想想他自己,陸尚不禁汗顏。

窗外星辰星閃爍,又是一日過去了。

第二天清早,陸尚把姜婉寧寫好的字帖收好,等龐大爺來送小孫孫的時候,順便跟上了牛車。

對於龐大爺的疑惑,陸尚自有說辭:“我給他們留好了作業,阿寧會幫忙看一日的。”

“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龐大爺也知道,人家不可能把所有時間都放在教孩子上,臨走還能安排好,已經很好了。

待陸尚抵達塘鎮,他第一時間便去了書肆。

按著他們之前約定的,今日正好是一旬。

只叫他沒想到的是,不等他進到書肆,先在門口被人攔下了。

他不認識攔下他的人,攔人的卻是認識他的:“我記得你,你就是上次代寫書信那姑娘的相公!”

陸尚楞了一下,冷不丁想起這回事。

當初他還信誓旦旦地跟圍觀百姓說,下次還來,價格肯定實惠。

而實際上——

要不是被人攔下,他早忘了這回事。

而攔住他的人往他左右看了一遍,沒找著姜婉寧後,便把他放開了,只問道:“你家夫人呢?你家夫人沒來嗎?不是說她還來幫大家夥寫信的嗎?”

“額咳咳——是這樣的。”陸尚賠笑道,“我家夫人上次來鎮上,不幸染了風寒,這些天一直在養病,這才失了約。”

“等她好了,等她好了我們一準兒會過來了!”

旁人對此將信將疑,只是姜婉寧不在,就算他們不信也沒辦法,囑托半天,也只能放他離開。

而書肆老板早在外面響起動靜的時候就出來了,看見陸尚後,那撲棱了十來天的心可算落了下去。

陸尚避開前面的人,專門趁人不註意時才進了書肆。

今天書肆裏的人多了點,黃老板便把他引去了後面。

等落下簾子,黃老板迫不及待:“可是送字帖來了?”

“正是。”一邊說著,陸尚將身後背著的卷軸拿了出來,和黃老板一人一張,將其攤平開了。

隨著字帖露出全部面貌,黃老板的呼吸都急促了:“這這這——”

陸尚早就提前欣賞過,便是再看,還是與有榮焉,他問:“黃老板且看看,這兩張可還滿意?我家夫人說了,恰巧空了一張紙,留著也是浪費,索性一齊寫了,都交給黃老板。”

“滿意!可太滿意了!”黃老板小心撫摸著兩張字帖,滿眼全是上面的字,一張字體娟麗秀氣,一張筆鋒狂放張揚。

要不是提前見過,黃老板怎麽也不相信,這會是出自一人之手,還是一個看著柔柔弱弱的姑娘。

陸尚問:“那之前說好的報酬……”

“之前說的不算了!”黃老板一拍櫃臺,“這等帖子豈是七百文就能買到的,我給一兩銀子!”

他像是怕陸尚反悔,趕緊去拿了二兩出來,塞給陸尚後才繼續說:“勞煩公子跟夫人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改成一旬兩張帖,不拘字體,一律按一兩銀子算,要是能多一點的話,我再給賞錢。”

這畢竟是姜婉寧的活兒,陸尚不敢替她做主。

“那等我回去跟夫人商量商量,這次就還是先按一張帖來算吧,等我問過夫人的意見,下次來交帖時,再給老板答覆。”

黃老板雖覺遺憾,卻也無可奈何。

但他還是準備了四張紙,說什麽也要陸尚給帶回去:“沒事沒事,就當是兩次的一起給了,公子一齊帶走吧。”

陸尚拒絕不得,只好全部收下。

等他離開書肆後,黃老板轉身就去找了街上傳話的小童,付了三文錢,催促道:“你現在就去郭家找郭老爺,就說我給大公子尋了兩幅極好的字帖,趕明兒就給郭老爺送去!”

什麽二兩銀子,等他把字帖給郭老爺獻上去,就是二百兩也不多。

另一邊,陸尚背著紙帶著錢,趕在晌午人多之前進了觀鶴樓。

進去後他直找福掌櫃,可巧,福掌櫃剛從外面回來,一看見陸尚,當即趕了過來:“你可算是來了,這些天少東家問了好幾回呢!”

陸尚道了歉:“這些天一直在外頭走訪,好在也算有點收獲,這不一有苗頭,我就趕緊來找您了。”

“走走走,到上面去說。”福掌櫃親自引他上去。

等兩人坐下後,福掌櫃竟沒有問及生意,而是小心問道:“前些天我本想去找一找你的,只走在半路碰上急事,不得不返回來,不過我聽有人說,陸家村有個秀才,也是叫陸尚,敢問陸公子……”

陸尚沒有拆穿他拙劣的謊言,微微點頭:“正是在下。”

“……”便是早有猜測,福掌櫃還是驚了。

待他再反應過來,福掌櫃更是難以理解:“敢問陸公子為何不繼續念書,反做起了生意?”

士農工商,商籍向來是末等,掌櫃不明白,陸尚放著好好的秀才身不要,為何自甘墮落來做商戶。

就像他們少東家,為了能有參加科考的資格,只能將戶籍落在母家,這才逃開商戶的身份,有機會上場科考。

福掌櫃說:“陸公子可知,一旦入了商籍,那之前的秀才身就不作數了,且家中上下三代皆不可入朝為官,這不是舍本逐末嘛!”

陸尚根本沒想到,經商還有這等限制。

就算他沒打算再行科考,聞言也不禁詫異:“那我現在還是農家子,只要不入商籍,是不是就不受影響?”

“此言差矣,陸公子不入商籍的話,許多大生意是做不了的,畢竟這些生意都要簽契,文書要拿去衙門落章,沒有商戶證明,就落不下來的。”

“再說還有商稅一事,不入商籍的話,公子怎麽算商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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