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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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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顏渺故作冷淡, 話音落下的時候,心臟卻瑟縮著,一抽一抽的疼起來。

房內寂靜了一會兒, 一時無人說話, 只餘風拂簾帳的聲音飄乎乎響動。

沈妄主動退後些,與她拉開一點距離。

日光順著窗欞投在他的指節上, 顏渺擡眼,好好的看著他。

他似乎變得蒼白了許多, 除卻唇瓣新染上的血是鮮亮的。

顏渺不由得想起她也曾拖著一副單薄的身骨游蕩在外, 為了面色看起來好些, 欲蓋擬彰的朝自己唇上塗胭脂的模樣。

沈妄看著她, 在她的目光中垂下眼睫。

“師姐怪我吧。”

他的眉眼低順著,說出的話語卻篤定非常, 破罐子破摔一般,一件一件同她交代著,“師姐的身體所能承受的靈力已到達了極限, 如果那時候不制止師姐, 即使是我的血也無法阻止融靈引的反噬,我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師姐死?”

“至於師姐的感知, 我從知道的那一刻起就已決定了,我會讓師姐好起來, 不管付出什麽代價。”

“帶師姐回到念安山, 在師姐的手腳上束縛禁制, 在這處居所周側布下結界……這些都是我做的,即使師姐覺得我如今瘋了, 覺得害怕,恢覆了靈力想要離開, 一時半刻也解不開我布下的結界。”

“師姐,你只能留在這裏。”

他將一切坦然告知,毫不隱藏自己的心跡,語罷,他再擡眼時,連帶著那些呼之欲出的欲念也不再掩藏,明明白白的,盡數袒露在顏渺面前。

於是就那樣一瞬,顏渺再也沒辦法佯裝冷淡,終於低嘆一聲,指尖垂落,卸下了所有的力道。

她的面上浮現出些許無可奈何的苦笑,眼眶微微發酸。

沈妄骨子裏的偏執她是有所知曉的,在舟山時,她曾再次留他一人,他如今會這般無所顧忌的將一切都袒露給她,她反倒覺得釋然許多。

已經結束了,她想做的已經做到了……是她沒有信守承諾,她大概不該這樣待他的。

流離在外養成的習慣已在這些年間融進了她的身體中,撐著她尋到當年眾人,一直走到如今的計劃遠談不上天衣無縫,卻也勉強算得周全,那個計劃中除卻她自己再沒有旁人……她幾乎已預知了一切將要發生的危險,也做好了承擔後果,以身死作終結的準備。

所以她下意識的想要離開人群,想要只身一人面對生死,面對一切的抉擇。

五年前青瑯宗的教訓太過慘痛,那六百一十九個生魂遠非她這條命能償還得起,所以顏渺一直覺得,她縱然是去死,也是死有餘辜。

可她不能,也不應該再牽連更多的人了。

見她的睫羽打濕了,沈妄下意識為她拭去淚水,卻又礙於方才說出的那番話,動作不大自然。

他似乎生怕她氣惱,指尖才沾濕了,又收回來。

不管在舟山,感知到顏渺拔除雙生蠱時他心中如何急切,無論他有多在乎她又一次的不守承諾,甚至在前往朱崖城尋她時生出了將她綁回念安山,永生永世都囚在此地的瘋狂念頭……

但在朱崖城重新見到顏渺,見她以身作陣眼,陷在印陣中的那一刻,他本故作的冷然便頃刻間全數卸下了。

只要她一眼,他滿心只剩下想帶她走出那方印陣,想她萬不能承受反噬的痛苦,想她能好好的活著。

活著,哪怕不是和他一起活著。

日光落在他蒼白的指尖上,那滴眼淚幾乎灼傷他,一寸寸穿透他指尖的皮肉,滲入他的骨血。

同過去一樣,顏渺看著他,口中呼之欲出的,是想要問他一句值得嗎。

可她曾問過他許多遍,問題的答案她早已再清楚不過,於是她想了想,沒有多費唇舌。

顏渺沈默了一會兒,說:“我的確是想怪你的。”

見沈妄的睫羽顫抖了一瞬,壓上一層簾帳投下的暗影,她又道:“但說這些之前,我想先知道,我昏睡了這樣久……周禮和淩寒呢?宗門的情況又如何了?”

一句話出口,顏渺才反應過來,自己原本竟絲毫沒想起關於宗門的事。

眼下她問出這個問題,也不過是想同他說些什麽,隨意挑一件事借以轉移眼下的局面而已。

見顏渺沒有多說什麽,反倒突然開始關切宗門之事,沈妄楞了一下。

他其實是有些後悔說出那些話語的。

於是他立刻開口,一五一十道:“那天周既明和淩雨時趕去朱崖城,卻不止南嶺墟與淩泉宗人見到了當時的情狀,周望舒身無靈力,全然是靠早先布在朱崖城的結界應對,她被師姐你打傷伏誅後,行徑已有半數都為宗門所知。據說宗門人前些時日曾攔在南嶺墟的山門要一個交待,要周既明交出周望舒,但周既明始終未肯,只是將周望舒關入圄犴司中,至今也沒什麽旁的消息。”

顏渺認真聽過他說的,點點頭。

周禮會這樣做,她並不感到奇怪。

自當年周望舒重傷逃離,周禮在舟山遍尋周望舒的屍骨而不得,同她用許多年來追查當年之事一樣,周禮追查周望舒的蹤跡這麽多年,能在朱崖城決心對周望舒動手,將她的所為公開給宗門半數已是不易,又怎會輕易將她交出去。

好在如今周望舒罪名已定,宗門人皆知,即使不死,也會被終身囚在圄犴司中。

提過周禮,沈妄再道:“周望舒雖伏誅,但中洲的傀蠱之禍遠不算休止,淩雨時帶著宗門眾人四處平亂已經許多時日,前些時日捉住了為首的林青幾人。只是傀蠱波及中洲許多地方,據說她忙著平亂,那日後一直也未回到淩泉宗。”

“不過五日前淩雨時倒是同我傳了信,她關心你的身體,說是要等你醒來,等她等手頭的事也輕松些,想來念安山坐一坐”

“聽起來……還算順利。”

顏渺輕眨眼睫,得出一個幹巴巴的結論,又道,“如此說來,我該同她傳一聲音信。”

她給過淩雨時那疊符印,更有南嶺墟人禦符印相助,淩雨時那邊想來也不會有什麽麻煩。正如當年的黎荒之亂,如今傀蠱的禍亂幾乎波及整個中洲,需得宗門一步步處理,沒辦法操之過急。

只不過她這一睡,倒是剛好睡過了亂象四起的半數時光。

顏渺望向自窗欞照進來的光線。

一切塵埃落定,她聽到這些後,心境竟沒有什麽波動——無論是半月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還是如今沈妄的陳述中,宗門所發生的,她都只覺得像旁觀者聽著一則故事,沒有半分真切感。

將顏渺想知道的全然告知後,見她眉目緩和,還有些怔然,沈妄未在繼續方才的話題。

他只當她未曾探過他的脈息,更當他未說過那些胡亂的言語,企圖蒙混過去:“師姐,我去替你傳信?”

顏渺搖搖頭,收回目光。

她終於緩和過心緒,擡手拭去染在沈妄頰側的一抹血,問他:“疼嗎?”

沈妄條件反射的牽過她的手,乖乖應答:“不疼的。”

顏渺卻將手抽出,點一點他的心口:“我是說這裏,你折損了半數修為,將髓珠渡給我,又一次……這次也很疼嗎?”

沈妄順著她的目光垂首,似乎想扯個慌,最終卻道:“師姐猜一猜呢?”

顏渺一時無言,瞧著他。

她無疑已經心軟了,但想到他絲毫不與她商量,全然按照自己的性子,正著一副主意摧殘身子做成的那些手腳,還是不願就這樣輕易的放過他。

她故意道:“左右疼不在我身上。”

沈妄擡首,竟借著她的話賣起乖,意有所指道:“如今師姐的確感知不到我的疼,我也感知不到師姐的疼了。”

顏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他們身上的雙生蠱已解了,正如她曾說過的,靠她這一身在黎荒淬煉過的骨血,解蠱本就容易,更何況他們並未如黎荒人那般有過正式禦鈴結契,二人身上的蠱遠不如結契人的雙生蠱那般堅不可摧。

“是啊,感知不到了。”

顏渺附和著他,輕輕感嘆著,卻坐直了身體。

她輕輕眨眼,與他的目光交匯一處,故意問道:“這樣不好嗎?”

沈妄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瞧,一時沒能尋到話來應答她。

不好嗎,他也問過自己。

如今他渡化髓珠來喚起了顏渺的五感,將體內的修為去了半數,靈脈無從著落,對戾氣的侵擾與過去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他們依舊以雙生蠱來牽系彼此的命數,說不定哪一天,會變成他拖累了顏渺。

可如今顏渺的融靈引已解,有他的髓珠渡去,不出多少時日,她的修為會遠遠勝過他,他又會如當年那般跟不上她的腳步,也再捉不到一根線能牽住她,將她牽在身旁。

可沒有等他開口,顏渺忽而低頭,牽住他的手。

她將他的手牽緊了,十指交握著,密密實實填滿他心中空落的每一道縫隙。

簾帳輕蕩,她的目光越過青紗,望向日光明晰的窗欞。

漆黑的瞳孔中迎了些明昭昭的日光,她轉過頭,用捕捉了光影的那雙眼望向他。

“沈妄,我們結契吧,結我們中洲的契。”

她說,“你願意做我的道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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